第83章 歸塵5
凜冽的北風夾著雪花打到臉上象刀刮一樣生疼生疼的,讓人有些睜不開眼睛。這樣的天氣,人們寧願呆在屋子裡喝稀粥也不願意出來謀生活,所以極少見到人影。但是此刻官道上,一隊人正在頂著風雪,艱難的前進著。
白車,白馬,白衫,白鞋,白襪子,連烏黑油亮的大辮子底端的流蘇都是白色的,腰間系著一尺來長的白綾。
雖然沒有哭聲,但由他們身上透著的悲涼看,不用問是送殯的隊伍。更何況,最後面的馬車上還有一口烏黑的大棺材。
「大姐,前面傳來話,説是還有六十里就到京城」另一輛馬車裡,江牛牛看了看一直坐在車窗處的人嘆了口氣説道。
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呢,結果轉來轉去又回到這里。只是這一次,那個挺拔的身影已然不在,他們的山,塌了。少了那張溫暖的笑臉,馬車裡冰冷冰冷的。
「大姐你能不能説句話,打從爺走的那天開始,你就沒開口説半個字兒」半天,窗口的人還是痴痴的望著後面馬車上的那口大棺材,眼睛都沒眨一下,對他説的話充耳不聞。江牛牛坐到自家老大身旁央求道。
十來天了,除了吃飯喝水,其他時候她的嘴就跟個蚌殼一樣閉得死緊,任憑你怎麼敲,半條縫也不給你露。
「大姐,我知道你難過,你傷心,那你哭出來,你這樣我真的很擔心!」
他好懷念那個動不動就罵他臭小子,一腳就能把他踹出老遠的大姐。很懷念老是咧著大嘴烏拉哇啦的沖著他猛噴口水的大姐。更懷念那個笑的一臉燦爛,什麼事兒都拉著他一道的大姐。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就這樣丟下他!他們是一道來的,有什麼事兒自然也要一道擔。為什麼要把他剔除在外,封閉她自己的內心,讓他只能站在她的心門外干著急。難道這就是哀莫大於心死?
「牛牛,你很吵,他還在,我為什麼要哭?」聲音有些暗啞,窗邊的人終於開口説話了。
雪花時不時的隨著呼嘯而過的北風灌進馬車,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便化成水,然後迎著風一吹又凝結成冰,就好象是滴永遠都落不下的淚一樣掛在那晶瑩剔透。放下窗帘,扭回頭,兩隻大眼睛彎成一線,她在笑。
「大……大……大姐,你你你沒事兒吧?」她要是嚎啕大哭或者象剛才那樣他都能接受,但是看到笑得如此歡暢的大姐,他得到的結論是,大姐傷心過度,瘋了!
不然深愛的人走了怎麼可能還當沒事發生一樣?就好象那人從來沒有出現在她的生命中。説什麼他也不相信大姐能輕易的放下這段感情,所以此刻的牛牛除了驚愕反而更擔心了。
「我能有什麼事兒,讓你擔心了這么些天不好意思啦,去陪錦月吧,我想一個人靜靜。東莪就拜託你們兩口子了」
叫馬車站住,不由分説一腳把人給踹出去,咣的一下關緊馬車的車門。
隊伍又開始緩慢的移動,江牛牛窩在最前頭的那輛馬車上緊蹙著眉梢。他眼花了嗎?怎麼在爬起來的一瞬間,瞧見關上車門的大姐一頭的青絲裡面居然有根根華髮攙雜其中,扎的他眼睛一陣酸澀。
本來想強行踹開門的腳一步三挪的回到自己的馬車上。大姐不是放下了,是沒力氣去想念了吧,心血熬盡后只剩下空蕩蕩的心。既然容納不了翻江倒海一樣的痛索性就任它空著,只是這樣的老大跟那邊躺著的那位有什麼差別?不外呼就多了一口氣兒而已。他該怎麼辦?他要怎麼做?
「小多,是你吧,不放心嗎?呵呵,以前怎麼沒發覺你這么雞婆呢?」一陣風捲起窗紗,悠閑的在馬車裡轉了一圈后又晃出去,閉著眼睛靜靜坐在那的人咧嘴兒一笑。
好輕柔的風,跟剛剛夾著雪花的風截然不同,掃在臉上輕輕柔柔的還帶著股暖氣兒,就跟他每次用那雙漂亮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龐一樣,帶著呵護夾著珍惜。一定是他了,怕她又象以前一樣把發誓當放屁,所以特意過來瞧瞧。
張開手想抓住些什麼,結果那道風由她的指縫間滑過又躥出車窗轉瞬便沒入冰天雪地之中。走了,還是走了,就算她把拳頭握的咔咔響,到頭來,該走的始終都會走,她什麼都留不住。
攏了攏身上的白狐披風把自己裹得緊緊的,誰説他沒留下什麼,他把最美的回憶連同他所有的溫暖全部留給了她。果然,小多,你始終都是和我在一起的對吧。漫天風雪中一個淡雅的影子正站在那對她微笑。
「相公,福晉怎麼樣了?」給一旁熟睡的兩個孩子又加了層被子,錦月輕輕的坐到牛牛身邊小聲的問道。跟牛牛一樣一臉的擔憂。
她可以想象失去愛人的那種痛,因為只要一想到以後再見不到牛牛,她的心就好象要被什麼給絞碎一樣。此刻的福晉應該比這痛上不止百倍吧,畢竟她還沒見過有比那兩個人更恩愛的夫妻。
「錦月,我真後悔那天讓爺出去」回了句不相干的話,把頭枕在老婆的肩膀上,牛牛好象瀉了氣的皮球一樣沮喪的要命。
「我也是,早知道會這樣,説什麼我也看住大門兒不讓爺邁出去半步」可惜他們不是算命的,料不到吉凶禍福。而且,從來只有奴才聽命主子的份兒,什麼時候輪到主子要聽奴才的話呢。
不過,如果早知道那是爺命中的劫數,就算拼著腦袋不要也一定會攔下他。錦月垂著頭,雙手絞著衣襟,人生就是這樣吧,總是在錯了以後在發生了無法挽回的悲劇時才知道要去後悔。
「跟你沒關係,你打小就在府里長大,爺的話對你來説跟聖旨沒差別,都是我的錯,明明大姐千叮嚀萬囑咐的要我看住爺,結果……」
只怪自己定力不夠,跟了爺這么久居然還是對那張臉不能免疫,所以才會給他騙到。握住錦月絞得指節都有些泛白的手,牛牛想起了一個月前的那天……
「相公,你做什麼呢?」一個月前,風和日麗的一天,冬日的暖陽格外的溫暖,讓人恍然覺得好似大地回春一樣。江牛牛窩在馬廄一角的草堆上流著口水兩眼放光的嘩啦嘩啦正數著銀票時,錦月鬼魅一樣由柵欄那探半個身子進來。
「噓……小點聲,嘿嘿,這回可讓我削了大姐一票,叫她平時老欺負咱們兩口子,這個就當醫藥費好了」
一把捂住老婆的嘴巴,半拽半拉的把人給拖進來。幸好這邊是草堆,錦月才沒摔得缺胳膊少腿,不過這時江牛牛可管不了那麼多,滿眼的¥符號,把手裡的一包東西拿到錦月眼前猛晃。
「那是爺的」一把搶過牛牛手裡的東西,這傢伙沒弄錯吧,這么些銀票少説也有幾千兩,怎麼可能是福晉的!
誰不知道福晉身上半個銅子都沒有早被爺給搜颳得乾乾淨淨了。竟然想私吞爺的銀子!錦月氣死了。
雖説咱們是做奴才的,但是賺來的銀子都是光明正大用辛苦換來的,花著舒坦。這種不義之財怎麼能要呢,給爺當差最忌諱的就是手腳不幹凈啦!
「什麼爺的,我大姐説了,爺的就是她的她的還是她的,所以這銀票是大姐的!」飛身撲過去搶。
跟他家老大一樣早就養成的習慣,見到銀子就無比激動。更何況,爺搜刮老大的銀子,老大就來搜刮他的,連他的小金庫也不放過。由於經濟大權握在老婆手裡,搞得他現在是一窮二白的過日子。好容易有次貪污公款的機會,他不下手才是傻子,所謂撐死膽兒大的餓死膽兒小的,他死也要做撐死的那個!
「好啊,那你的就是我的,所以這銀票也是我的了」把銀票往懷裡一塞,挺著胸脯,來呀,來呀,有種來搶!
就算是夫妻,我也不信你大白天的,在這種隨時會來人的地方,敢對我動手動腳,男人嘛,最重視自己的面子了,不怕人家指著他脊梁骨笑他淫蟲,就儘管來好了。
「嘿嘿嘿嘿……那我可就不客氣啦」周星星式的笑聲脫口而出,張開兩手,十指亂動,沖著老婆大人就撲過去,目標,胸前那兩隻旺仔小饅頭,驚得錦月放聲尖叫。
唉……老實的錦月怎麼也不會想到,她家老公可不是把面子當命根子的古代男人,遇到這等好事兒,不搶著往前跑,他就不是混過黑道的二十一世紀的古惑仔!面子?什麼東西?多少錢一斤?
「大清早的,你們兩口子就這么有[興緻]?真是人不風流枉少年」正當草堆上的兩個人滾做一團的時候,輕柔的嗓音就好象最強的蒸汽一樣衝進馬廄,馬上把兩隻糾纏的螃蟹給煮熟了,一張蕭瑟冬天裡,唯一一道美麗風景的笑臉出現在眼前。
「爺……不是的……那個……這個……」剛剛四肢糾纏在一起的人,迅速的分開,連滾帶爬站起來,腦袋上頂著幾根雜草,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結結巴巴解釋道。
換做旁人,牛牛斷然不會在意,有可能還會講個黃色笑話給人聽,但是面對眼前這個一身優雅,好似纖塵不染的人,牛牛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人和人真是沒法比,自從爺退出廟堂來到這里后,身上的凌厲霸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刻這個站在這兒,笑得溫暖又明亮的人,純凈,清透,高潔,淡雅,就算明知道他不過就是普通男人一個,但是總覺得,他們這種行為嚴重的褻瀆了他的眼睛污染了他的心靈。
「不必在意,爺我這就出去了」噗嗤笑出聲,多爾袞轉身牽出一匹馬後説道。
看來是他不小心打擾到人家了,還是速速離開為好。不過呢,這種地方雖説味道不匝地但是卻很讓人興奮呢!
或許,他也考慮考慮找一天拐那丫頭來這里試試。就是不知道,完了以後會不會撈下什麼病根呢?這種地方,四面露風的,還是讓牛牛他們打個頭陣好了又或者咱們夏天的時候再來!就這么決定啦。誰?是誰説他純凈?這傢伙根本就是個極度不純潔的同學!
「爺要去哪裡?」一左一右,兩個人頂著猴屁股臉攔住多爾袞。
看爺一臉曖昧的笑就知道爺誤會什麼了,虧他們剛剛還羞愧的要死。不過,甭管爺腦袋裡正在描繪什麼風景,這會兒他們可沒閑心解釋,趕緊把爺攔下來才對,不然就等著大姐扒他們的皮吧。
「咳咳,打獵」多爾袞心虛的乾咳了兩聲露出個迷人的微笑,先把這倆人給電暈后一扯韁繩轉了個方向,打算繞過這倆人開溜。
「打打打獵!等等……爺,奴婢斗膽,請爺回房歇著」錦月一聽打獵倆字,馬上尖叫出來。
就爺現在風一吹就跑的身子骨?打獵?別説福晉不答應,就她這關爺都甭想過去。老老實實回房靜養去吧,免得等爺打獵回來的時候發現院子里擺著兩張人皮!
「爺,大姐吩咐,不准你踏出門口一步。咱們也是迫於淫威您可別怪咱們」被電得暈乎乎的牛牛被老婆的高分貝警報聲給拉回神。
又是一人一邊,這回不是攔,是直接上去架人。所謂夫妻齊心其力斷金,也搭著多爾袞現在清瘦了不少,這倆人一咬牙一跺腳,愣是把人給架起來一溜煙的送回房裡去了。
「爺,你就老老實實在房裡呆著吧」抹了那額頭上的汗,錦月上前倒了杯茶端給多爾袞。
「錦月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命令爺我該怎麼做了呢?」看了看遞到眼前的茶,多爾袞沒有伸手去接,一撩袍襟兒又朝門口走過去。
有些中氣不足的聲音輕飄飄的砸過去,砸的錦月撲通就跪下去。完了,每次爺的聲音一沒什麼起伏就表明他生氣了,而且還氣得不輕。
「爺,今兒就算你要了咱們的腦袋咱們也不讓你出去!」爺這招棉里針對付他老婆管用對付他江牛牛可就失靈了。
比起爺的怒氣他家老大的包公臉更恐怖一些,要是正好翠花和旋風兩個在她身邊,那他敢保證,他絕對會死無全屍的!
「牛牛,爺我已經悶在家裡幾個月了。今兒好容易你大姐我的娘子她不在家,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
看看擋在眼前的人好一會兒,就在江牛牛以為多爾袞會一刀把他給砍了的時候多爾袞忽然嘴巴一扁,漂亮的大眼睛里水光閃啊閃,聲音軟軟的,可憐兮兮的説道。
「呃?……可是爺的身子……」早就準備視死如歸的江牛牛一下子傻眼了。
爺在跟他……撒嬌!?這人怎麼一不做王爺就變成這樣?別説那張漂亮的臉掛著哀怨的表情有多迷人了,光是軟綿綿的聲音都讓身為男人的他也渾身直通電。爺,我拜託你恢復正常吧!
「我今兒的精神好的很呢,一個時辰,爺我只出去一個時辰,好不好?」看到牛牛的強硬態度有鬆動的跡象,多爾袞馬上見縫插針。
掛著一張超眩目的笑臉開足馬力非把江牛牛給電糊了才算完事。呵呵,不愧是姐弟倆,目瞪口呆的表情都是傻乎乎的。
「可是……呃……好吧,只有一個時辰哦,還有,一定要有人跟著爺」剛説出倆字兒,就瞧見多爾袞笑容一斂,又變回那副迷倒眾生的憂鬱樣,江牛牛馬上改了口風。
想想也是,自打來到這兒,爺就沒踏出門兒一步。對於一個遨遊過五湖四海的人來講,呆在這方小天地里,真的猶如龍困淺灘。加上爺那張美麗的笑臉,他還真是不忍心拒絕,既然爺説了只去一個時辰,那應該也沒什麼大礙吧。
才怪,早知道爺的身子骨風一吹就跑了他幹嘛就是硬不下心腸呢。結果,不用一個時辰多爾袞就回來了,不過是被人給抬回來的。
跟在身邊的人説是不慎落了馬,嚇得他當時就準備收拾收拾包袱領著老婆逃難去也。不過,還沒等他逃呢爺就開始一病不起,而且越來越嚴重,他家老大哪還有時間招呼他。
「錦月,牛牛,你們不用自責,這兒事兒跟你們沒關係。也不用替我額娘擔心,她最聽阿瑪的話,答應過阿瑪的事兒就一定能做到」
就在馬車裡的兩個人,懊惱,後悔,自責的時候,一個稚嫩卻很平靜的聲音響起,東莪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
「小格格,奴婢知道您心腸好,但是……」錦月聞聲連忙走過去,用被子把東莪給裹緊。
看著這張象極了爺的小臉眼淚就管不住的一個勁兒往下掉,這小娃娃有她阿瑪的容貌她額娘的性子。
「這跟心腸好不好沒關係,要是真的跟你們有關,額娘放過你們我也不會」伸手給錦月擦去眼淚,東莪笑了笑又翻身躺下。
阿瑪,我記得那天你對我説的話,希望你也可以遵守約定。我好想你哦,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呢?額娘和我都很期盼這一天。
以前是我陪著你等額娘,現在是我陪著額娘等你,你們兩個啊,什麼時候能永遠都不分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