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若相惜
一封書信靜靜的躺在桌几上,清風吹動,掀起它的一角,隱約有山水畫在背面。看信的人已經不在屋裡了,只留短短几行字,在陽光下散發著「遠方」才有的青草香。
「相公又在想念朋友了?」打從嫁給他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在相公的心裡她永遠只能排最後一位。
原本她氣過,不甘心過,更恨過,但當她真正的愛上他,懂得愛是什麼的時候,她釋懷了。如果愛可以輕易抹去,那這男人便也不值得她傾命去愛,所以不管他心裡記掛著誰,她只知道那是因為他還沒有愛上她。
「嗯,有勞娘子了」一盞泛著熱氣的茶出現在他眼前,一個帶笑的聲音把他的視線從遠望的雲端拉回來。
眼前的女子是他的妻,一直以來他們都是相敬如賓,娘子與相公好象只是他們另外的一個名字而不是身份。很多時候他都覺得愧對她,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都在躲避她的視線,這次也不例外。
「她可都還好?」她不知曉他的朋友是誰,因為每次他收到信后都會當寶貝一樣小心的收到一個錦盒裡。只要一有閑暇就會拿出來看上一遍又一遍,忽而笑,忽而怒,象是正對著寫信的人一樣。
有次她好奇問及寫信的人是誰,他只是笑卻不言明,她便再沒有打聽過。因為他不想她知道,不過她猜一定是個女人吧,不然他的臉上怎麼會有寵溺流露呢。
「好的不得了呢」視線又在投向慢慢飄往遠處的雲朵上,心裡又一次描繪著信上畫出的景緻。
青山,綠水,小橋,人家,草叢中蝶兒雙飛,樹林中鳥兒成對。能畫出這等景緻的絕對不會是那丫頭,但這地方一定是那丫頭喜歡停留的地方。
「那相公這里,什麼才算得好呢?」順著相公的視線她也看見了那朵遠去的雲。浮雲無根,所以飄搖,有人究其一生,都在期盼那份堪堪觸手可及卻又寧任盼待一生的美麗,就如她的相公,那算不算得一種好呢?
「什麼才算得好呢?」當初若與那丫頭結成眷屬算得好嗎?若答應了太后的指婚與雲兒雙宿雙飛可算得好?還是現在這種平淡無波的夫妻情分算得好?
早就分不清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了,因為他沒有多爾袞那樣的洒脫,沒有那丫頭那樣的執著。因為感情之於他來講不是生命中的全部,所以他只能隨著命運去走,好與壞又有何分別呢。
「相公也不知道嗎?是不是只顧得走,沒能停下來看看四周的風景。所以……咳咳……瞧不見風景這邊獨好呢」撩了下頭髮,整了整衣杉,擺出個單手支頜的造型后輕咳兩聲,待她家相公看向她時馬上猛拋媚眼。
「眼睛進沙塵了嗎,快叫冬梅去給吹一吹吧」又來了,不管什麼話題,他的小妻子最後都能給你拐到這上面來。使盡一切招數把他迷得神魂顛倒是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奈何他這老牛實在是啃不動這棵嫩草,所以,咱們還是溜吧。
「相公——————」又失敗了!下次揀他沐浴的時候se誘他,看他還怎麼跑!
看著被她長長一聲相公給喊的差點拐到腳的人越走越快,手絹一甩,嘴巴一瞥,哼,她有一輩子的時間跟他耗,就不信誘不到他!
他是不敢再放下感情了吧,回到書房面對著桌上那封信,范文程自己問自己。多爾袞臨走時的話猶在耳邊,珍惜眼前的,可他還有心力去珍惜誰嗎?
曾經濃烈如酒,甘如清泉的愛情早已從他的生命中抽離,他還有什麼能給他的妻子?唯有平淡的每一天了。
無人的樹陰下,石桌上那杯茶還溫著……
等啊,盼啊,一年年就這么過去,今天又是慕容雲出宮的日子了。這一次宮門口再沒有了那個一身儒雅滿眼期盼的身影。
若相惜,思別離,夢轉輕紗畫中憶,可如今連他心裡的那副畫,都被她碎成一片片。
「相公,就算這句話沒什麼用處,我還是要説。人死不能復生」一件披風輕輕的落到范文程肩上,拉起他的手,跟他一起站在冰天雪地里抬頭看著月亮,范夫人嘆了口氣后説道。
「有勞夫人掛心,我沒什麼」回給她一個不算笑的笑,范文程又繼續看他的月亮。
記得那年初見雲兒也是這樣滿月的夜晚,身陷煙花地的她卻一身的清爽。如今呢,那個她哪裡去了,手裡纂著苗喵喵轉給他的信箋,范文程覺得心生疼生疼的。
[范先生,我知有人恨我,也知他必會借我立威。倘若日後朝堂之上有人説我的不是,你只管跟著隨聲附和,莫要強出頭。
就算我被挫骨揚灰,你只管看著就是。因我只得你一位知交,不想你牽連其中。知你不在意被牽連,然,我還有一事相求。就是我家丫頭和東莪需得先生照拂,待東莪及笄之時你代我同富綬提親,若那丫頭反對,你便説是我説的就是了。
先生與我知交一場,我只一言相勸,莫要為我與人結怨。一切事,有因才有果,先生該做的,只是放下]
多爾袞,多爾袞,如今我在怎麼念著你,你也都是無所覺,那為何還要留下這么一封信!説不想牽連與我,可今日你落得灰飛煙滅的下場可不都是我牽連的,要我如何放得下?
「相公,酒雖能解一時之憂,但酒醒之時憂必更勝百倍」把范文程送到嘴邊的酒杯換上一盞熱茶。
「夫人,你可有恨過我?恨我不能真心以對,恨我不能專心一致過?」怔怔的看看茶碗里晃動的茶水,熱氣熏得眼睛有些酸。范文程忽然間很想知道這一切究竟錯在了哪裡?
「相公要問的不是我吧,那何不去找該問的人問個明白」取走范文程手裡的茶,范夫人拉著他朝大門口走。
她知道,相公的心裡頭那個一度她以為是十四福晉的位置其實是另有其人。該是九王陵中遇見的那個女子吧,相公看她的眼神很複雜,有追憶,有心疼,有憤恨,還有期盼。
「夫人」第一次,范文程正視妻子的眼睛,裡面有些憂鬱,有些瞭然。
「相公,愛如果能輕易抹去便不值得我去期盼。或許你心中依然容不下我,但我知道,倘若有天容下了,我便再也不會自你心裡消失。為了這個,我願意一直的等待,因為我愛的就是么一個至情至性的人」
輕輕的把范文程推出門,笑著揮揮手。去吧,不管你是否會把心給清空了還是再也不會留一絲餘地給我,都要去過了才知道結果。
怎麼會不曾恨過怨過,然而將心比心,假若要她現在去愛旁人她又如何做得到呢。她與他都是一樣的人。
「爹爹,這個人是誰?」指著一幅畫像,小小的娃娃好奇的問道。
「這個人是你爹爹好朋友」一隻手拍下欲摸上那幅畫的小手。
「娘子,君子動口不動手」把已經開始要發大水的娃娃給抱進懷裡,溫柔的嗓音夾著無奈。
「我又不是君子,倒是相公,下次這小子再進書房你就一腳把他踹出來,免得他弄壞了這幅畫,讓我們沒法跟十四福晉交代」
寶貝似的把畫像捲起來,撫了撫畫軸上的灰塵,瞪了一眼縮在爹爹懷中的小娃娃。
「無妨,然兒會小心的是嗎?」放下小娃娃走到妻子身邊,抽走她抱在懷裡的畫像交還給小娃娃。
跟他的娘一樣,然兒懂得這幅畫代表什麼,那是一段過去珍貴的記憶。但回憶畢竟只是回憶,不管珍藏的有多好總都是會褪色,再也恢復不到原來的模樣了。
「相公,我很想念十四福晉」倚入丈夫的懷裡,妻子悶悶的説道。
那個如火樣熱的女子,不管經歷了什麼總是笑著一直朝前走的女子,那離開的背影她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晰。
挺直的背,毫不留戀的堅定腳步,陽光在她身上閃動,帶起一陣風就消失在她的視野里。那樣的瀟洒,那樣的意氣風發。
「她是個讓人想念的人」擁緊懷裡的妻子,丈夫的視線投射到藍天,一群鳥兒歡快的飛過。
[范先生,我家東莪和富綬可就交給你了,別想我哦]。那丫頭走了,帶著一臉燦爛的笑由他的生命中徹底的消失了,從此再沒有半點關於她的消息。而他也知道,那丫頭再也不會回來了。
多爾袞,你此刻可是伴在她身邊吧。兩個人一起游遍名山大川,登上迤儷山峰,迎風而立,你的心情依如那年一樣的晴空萬里。
而自己呢?低頭看了看懷裡的人,雖然沒有登山遠望,但自己的心情也如那年一樣,晴空萬里。若相惜,勿別離,一片柔情心中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