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這世上真的有鬼
早晨,我接到京揚的電話,他說京舒與安曉惠現在在醫院裡,神智都有些不清。我問怎麼回事,京揚沉默了一下,說今天早上110接到電話,是落燕灣景區管理人員打來的,說在落燕灣的沙灘上躺著兩個人,神智不清,已陷入昏迷。巡警火速趕去,將他們送到醫院裡。落燕灣?我大惑不解。怪不得昨夜去京家老宅家裡沒有人,原來京舒跟安曉惠去了落燕灣。他們怎麼會想到深夜去海邊呢?我又想到,熱戀中的情侶無論做出什麼異常的事都不奇怪,但在落燕灣,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我打電話到隊里去,說上午得去醫院。隊長問是不是去查案,我怔了怔,然後回答「是」。我已經預感到了殘肢殺手跟我們之間的聯繫,如果這樣,那麼,多年前發生在我與京舒周圍的一連串死亡,也必和殘肢殺手有莫大的關係。趕到醫院,京揚已經守在病房裡了,京舒與安曉惠躺在病床上,京舒仍然雙目緊閉,但又不是睡去。他臉頰的肌肉不停地跳動,嘴巴還在一張一合,只是發不出聲音來。他的模樣,顯然是驚嚇過度,就連醫生給他打了鎮靜劑都不能讓他平靜下來。那邊的安曉惠已經醒來,她抱著枕頭倚坐在床頭,披頭散髮,目光獃滯,似乎對昨夜經歷的事仍然心有餘悸。我進來的時候,京揚順手把門關上。他一臉沉凝,注視著我:「秦歌,有些事情我們必須找你證實一下。」我怔了怔,腦子裡立刻跳出一個人的名字來。「肥馬。」我說,「你是不是想問我肥馬的事?」「不僅是肥馬,還有大偉、青皮和小舞。」我倒吸一口涼氣,雖然早已料到此番一定會重提舊事,但這些人的名字從京揚嘴裡說出來,還是讓我身上發冷,覺出了一絲寒意。「京舒到現在還沒清醒,曉惠再也不願回憶昨天夜裡發生的事,她只跟我說了這幾個人的名字。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跟這些人都非常熟悉,所以,我想問問他們的事。」京揚一臉嚴肅,我懷疑他完全記得當年曾經發生的那麼多事,他只是想從我這裡進一步得到證實。「除了小舞,他們都死了。」我低低的聲音說。床上的安曉惠震顫了一下,但隨即便目光低垂,重新回到她的驚悸之中。京揚的臉色沒有變,但他卻足足有兩分鐘的沉默:「那麼小舞呢?她現在在哪裡?」「小舞失蹤了,肥馬、大偉和青皮死後不久,小舞就失蹤了。」「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失蹤。」京揚皺著眉說。「但偏偏小舞到現在音訊全無,我懷疑她也遭遇了不測。」「她被大頭娃娃抓走了,是大頭娃娃乾的!」床上的安曉惠忽然尖叫起來,「我看到她的胳膊被大頭娃娃拽著,她拚命掙扎,但都掙脫不開,大頭娃娃就那樣拽著她向我們走過來,走到我們跟前……」安曉惠說不下去了,捂著臉唔唔地哭起來。我跟京揚面面相覷,竟似已經被驚得呆了。無論誰都能看出來,安曉惠現在的精神狀態非常不適合回憶那些讓她恐懼的事情,但是,我們卻必須硬下心腸,因為我們必須知道昨夜他們到底經歷了什麼。安曉惠的講述斷斷續續,因為她得不斷調整自己的情緒,我們也得不斷地安慰她。整個講述過程持續了大約半個小時,當安曉惠說到大頭娃娃拽著小舞走到她跟京舒身邊時,我的心立刻揪了起來。沒有人知道後來還發生了什麼事,安曉惠與京舒的昏迷,讓這件事出現了一段空白。大頭娃娃為什麼沒有傷害京舒與安曉惠?被大頭娃娃抓住的小舞呢,她被大頭娃娃帶到了什麼地方?還有大頭娃娃,這個傳說中的怪物竟然真的存在。我們沒有理由懷疑安曉惠所說的一切,當然京舒醒來我們可以再進一步證實。講述昨夜的事,竟似耗去了安曉惠太多的力氣,現在她歪倒在床頭已經閉上了眼睛。那邊的京舒這時卻驀地睜開眼,他乾裂蒼白的嘴唇里,清晰地吐出一段我們都很熟悉的童謠: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你有雨傘,我有大頭。我跟京揚奔到床前,京揚抓住京舒的肩膀,低低地叫他的名字。但京舒轉瞬之間又閉上了眼,嘴巴還在一張一合,但我們卻再聽不到任何聲音。京柏年發病的時候嘴裡念叨的也是這首童謠。我第一次從京揚的臉上看出慌亂的表情。我知道他是關心他的弟弟,他害怕京舒會像京柏年一樣,精神分裂,成為一個精神病患者。現在,輪到我向京揚講述多年前發生在我與京舒身邊的往事了,因為京揚剛才與我一道聽了安曉惠的講述,所以,故事聽起來已經沒有什麼新鮮的情節,但是,正是因為重複,才更讓我們感到一種詭異可怖的氣息。肥馬,六年前死於車禍,當晚曾到京家老宅向京舒借了三千塊錢。他騙京舒說間母親病重,要到醫院去交治療費,並且賭咒說如果騙京舒,讓他出門就給車撞死。結果當晚出門,他真的被一輛夜行卡車給撞死。半個多月前,京舒找到我,說起了肥馬再次深夜來訪的事。我當時只覺得不太可能,但京舒說得真真切切,不容我不信。肥馬再次找到京舒,只不過把他出車禍那晚發生的事重演了一遍,我當時就有預感,如果京舒說的是真的,他一定還會遇上些其它人。現在,我的預感得到了證實。現在,你們知道了當年我們這個小團體的所有成員,京舒、肥馬、大偉、青皮、小舞和我。你們一定不會忘了一九九三年的那個傍晚,我們一幫人坐在京舒的車上撞倒了一頭老駱駝。我們這一拔人的青年時代,因為有了京舒而變得豐富多彩,撞倒老駱駝在我們回憶里,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但在「在海一方」歌舞廳里揍那兩個小日本鬼子,卻是最讓我們痛快的一次經歷,當然,如果不發生後來大偉墜樓身亡的事,那簡直就是一次完美的回憶了。安曉惠講述的在「在海一方」歌舞廳里發生的事,還漏了一個人,那就是我。我從頭到尾經歷了那晚的事件,所以,我有必要在這裡更正一下安曉惠講述中的謬誤。當那兩個小日本鬼子糾纏小舞的時候,帶頭衝上去的是京舒而不是大偉。小日本鬼子被打翻在地,後來警察來了,大家四處逃竄,京舒卻還在那兒用腳猛踹腳下的鬼子。大偉跑出去好遠了又跑回來,拉著京舒往門外跑。他們倆人成為警察的目標,在逃跑過程中,倆人跑散了。後來京舒逃到了樓下,大偉從樓上摔了下來。京舒認為是他害了大偉,所以自責不已。就在那段時間,他的性格開始發生變化。他變得沉默寡言,不再喜歡到熱鬧的公共場合,他也很少再召集我們出去玩,這種局面一直持續了三個多月。三個多月之後的某一天,我們幾個忽然接到京舒的電話,他約我們去吃飯。我們以為京舒恢復了常態,都很高興,但那晚,京舒只不過是心裡鬱悶,找我們出去陪陪他罷了。吃飯的時候,大家都盡量不提肥馬和大偉,但京舒卻仍然陷在深深的自責中,他喝了很多酒,還逼我們喝。那晚的京舒非常霸道,我們看出他心情不好,所以也都順著他,到最後,所有人的酒都有點喝高了,偏偏京舒還不願意回去,最後他開著車,把我們拖到了落燕灣。那一夜落燕灣的霧還瀰漫在我的記憶里,我們在海邊大聲叫肥馬和大偉的名字,一個個淚流滿面。接著我們又喝了很多的酒,然後大家便真的都醉了。霧就在那時悄悄彌散開來,把我們完全籠罩。第二天早晨,霧散盡,我們醒來,青皮死在了沙灘上。後來經法醫驗證,青皮是溺水而亡。沒有人知道青皮醉酒之後為什麼還要到海里去,也許他在睡夢中看見了海中的肥馬和大偉,所以,他要去海中找他們。青皮的死無疑對京舒猶如雪上加霜,那段時間,他憔悴得厲害。他堅持是自己害死了青皮,所以,他閉門不出,在將近一年的時間裡都不再找我跟小舞。就在那時,局裡送我去省里的警察學校進修。離開海城那天,我想去跟京舒告別,但京舒卻把自己關在房裡,堅決不出來見我。他說是他害死了肥馬大偉和青皮,他不想再害我,所以他讓我再不要去找他。我到了警察學校,心裡頭還放不下海城的朋友,所以常跟小舞打電話。小舞也就是那段時間開始變得循規蹈矩,不再穿新潮時尚的服飾,不再把自己打扮得像個不良少女。但後來,我打電話給小舞,怎麼也打不通,直到回到海城,我才知道,小舞失蹤了。因為小舞父母離婚,這麼長時間,她一直一個人獨居在一套房子里,所以,她究竟什麼時候失蹤的都沒有人知道。我找了很警校的朋友幫忙,但卻始終得不到她的消息。現在算一算,小舞失蹤已近五年。說完往事,我跟京揚全都陷入沉默之中。一種詭異的氣息彌散開來,讓我們都被深深的恐懼所俘掠。事情發生的時候,安曉惠還根本不認識京舒,她不可能知道這一段往事,而京舒對往事諱莫如深,也根本不可能主動跟安曉惠提及。這樣,安曉惠適才講述的昨夜經歷,便都是她親眼所見了。這明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死去多年的人會將當年的事重新上演一遍,身處其中的京舒竟然也記不起來他們是死人。這與我們對這個世界的感驗相駁,我們根本無法用理性的邏輯來解析它。那麼,只剩下惟一的可能,那就是,在這世界上,真的有鬼。此時正是上午,病房白色的窗帘根本遮不住外面那麼強烈的陽光。我們身在陽光之中,卻覺出心底的某個角落,正被一些陰影漸漸侵蝕。我們無法把我們此刻的體會告訴任何人,因為那些陰影你們永遠不會察覺,即使偶爾的某個時候,你們感知了它,也會很輕易地像抹去灰塵一樣把它抹去。除非,你像我們一樣,身邊發生過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這世上真的有鬼!我跟京揚心頭鼓躁著這樣的念頭,但終究誰也無法將它說出口。這時,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牽駱駝的少年。本來我昨晚急著去找京舒,就是想告訴他,也許肥馬等人的死跟他並沒有關係,而全是這個牽駱駝的少年暗中搞的鬼。但現在看,即使肥馬等人的死真的跟牽駱駝的少年有關,我們還是無法解釋京舒最近與死去的人見面的怪異事件。但我還是必須找到牽駱駝的少年,弄清當年肥馬等人的真正死因。我離開病房之前,在京舒的床前站了好一會兒。那時,我在心裡發誓,一定要替發生的這一切尋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京揚送我出門,我看出這個海城的傳奇人物臉上也現出那麼多的惶惑。他在我走後仍然在門邊站了好一會兒,然後自言自語地道:「也許,我該把大哥找回來了。」京揚與京舒的大哥就是京雷。在海城足以震懾黑白兩道的鐵羅漢京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