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胭脂桃紅飛滿天
京宗翰對於如何處置薄荷,確實傷透了腦筋。這個始到今日他才知道是自己女兒的女人,自小便在青樓中長大,十八歲時便掛了琴海書寓的頭牌,不知接待過多少達官貴人、商界巨賈,而且,她與京洛的喪德之合,更是不容於這世上。京家一定要保守這個秘密,惟一的辦法就是讓她永遠自海城消失。如果薄荷是一般的女人,這是個很好解決的問題。但薄荷是京宗翰的女兒,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何況是人,何況是素有善名的京宗翰?後來,京宗翰終於想出了一個安置薄荷的辦法。京家的生意做得很大,那段時間,恰好有一船的貨物要運往南洋,京宗翰便修書一封,差人將薄荷隨船送至南洋,託付自己一個朋友照顧。想到這個女兒自小流落青樓,絲毫沒有得到過父母的疼愛,京宗翰心中愧疚,便偷偷將一筆巨款交給送薄荷去南洋的人,讓他到達南洋後轉交給自己的朋友,務必安排好薄荷在南洋的一切生活。但是事情偏偏出了意外,薄荷此一去便杳無音訊。數月之後,京宗翰遣書給南洋的朋友,得知他根本沒有見過薄荷。京宗翰這一生都沒有辦法知道薄荷的下落,他抱憾終生,死不瞑目。事實上薄荷沒有到達南洋,卻被人賣到了泰國,賣他的人就是京宗翰所派送她去南洋的人。巨款蒙蔽了他的雙眼,利欲熏心的他中途搭乘另一艘商船,到達了泰國。背叛了京家,他自此後便要隱形埋名過他的幸福生活,薄荷於他自然是個累贅,所以,他便將薄荷賣到了泰國一家妓院之中。薄荷在泰國的經歷,已不用安曉惠多說,大家便知一定是辛酸血淚,凄慘孤苦。那時她心裡還在思念遠在異國的京洛,能夠與京洛重逢是支持她活著的惟一支柱。同時,她把這一切凄慘的命運都歸結為京宗翰的狠毒,如果不是他堅決反對她與京洛的事,那麼,她與京洛必然會有一個圓滿的結局。她哪裡知道,她與京洛本是同胞兄妹?仇恨時刻伴隨著薄荷,仇恨已經成為她生活里最重要的部分。她四十歲那年,終於用積蓄為自己贖了身,她獨自生活在一個荒僻的小村莊里。當他第一次遇見一個叫猜波的男人時,便下決心要嫁給他。猜波當時已是一個六十歲的老人,面目猙獰,身上常年污穢不堪。但他卻是泰國傳說中著名的降頭師。「現在你們明白了吧,其實我的名字並不叫安曉惠,我也不是中國人。」安曉惠低低的聲音說,「我的名字叫胭脂,我就是泰國降頭師猜波的第三個孫女。」屋裡眾人全都張口結舌,這樣的事實真相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此刻面對的,竟然會是泰國降頭師的女兒,這樣,就不難理解她為什麼能夠控制別人的意識了。「奶奶一直以為是京宗翰害了她的一生,所以自小便培養我們對中國海城京家的仇恨,在我十六歲那年,她便送我來到中國,精心設置了這樣一個局。她要攪得京家不得安寧,我不知道,原來人愈是到了老年,心中的仇恨愈會變得強烈。這麼些年,在她的熏陶下,替奶奶報仇也成了我跟妹妹活在這世上惟一的使命。」「你還有個妹妹?」京揚道。「我的妹妹叫桃紅,名字都是奶奶起的,她取的是胭脂桃紅滿天飛的意思。」「那麼你奶奶現在還活著?」「她現在八十多歲了,身體一直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她說她要一直等到我替她報了仇,她親耳聽到仇人的後人凄慘的下場,她才能安心去死。」我看到京雷京揚臉上變了顏色,那麼深的仇恨是他們所不能理解的。「我來到中國,很快就用我的異能找到了叔叔,也就是你們所謂的大頭娃娃。京宗翰的留書里說已將大頭娃娃埋在南山,你們一定奇怪他為什麼還活著吧。我告訴你們,是一個江湖客救了他的命,江湖客救他,只因為看中了他是個畸形兒,而這個畸形兒卻可以幫助他在賣藝時多賺點錢。」「那麼,大頭娃娃和馬田之間又有什麼關係?」「馬田管大頭娃娃叫爺爺,因為那個江湖客死後,一直是馬田的義父照顧大頭娃娃。馬田的義父是那個江湖客晚年收的徒弟。」「現在,我已經告訴了你們事實的真相,因為我知道了,原來***仇恨從一開始就錯了。她跟京洛的愛情是錯誤的,京宗翰拆散他們是必須的選擇,而她在泰國的凄慘生活,只怪那個利欲熏心的小人,如果京宗翰有錯的話,也只是用人不賢。現在,我要回泰國告訴奶奶,她錯了,她可以放棄心裡的仇恨了。」京家兄弟面面相覷,就連京揚都說不出話來。京舒更是跌坐在床上,一臉凄然。他的眼睛一刻都沒離開過安曉惠,確切地說是胭脂的臉上,心愛的女孩轉瞬之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樣的事實讓他心裡痛到了極處。這時他心裡想到,穿上婚紗的胭脂再也不會成為他的新娘了。而京雷京揚兄弟這時心裡想到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京雷擔憂地看看滿面痛楚的京舒,猶豫了一下,但終於還是問胭脂:「你既是薄荷的孫子,如果論起來,也算是我們的妹妹,你的奶奶設這個局來加害我們京家,難道她就沒有想到你跟京舒的血源關係?」胭脂落寞地回頭看了一眼京舒,苦笑道:「你們放心,就算在我們泰國,兄妹也是不能通婚的。奶奶嫁給爺爺后不能生育,她便從猜波的中國弟子中選了一個收為養子,其實我與你們京家,一點血源關係都沒有。」京雷京舒俱各吁了口氣,放下心來。「曉惠!」胭脂忽然聽到京舒低低叫她的名字,她全身一震,抑制許久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她適才竭力讓自己保持鎮定,但京舒的這一聲呼喚,卻讓她再也忍俊不住。她轉過身去,背對著京舒,低低地聲音道:「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安曉惠,現在我是胭脂,泰國降頭師猜波的孫女。京舒,對不起。」京舒衝到胭脂的身後,雙手抓住她的肩膀:「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你奶奶對我們京家的仇恨是錯誤的,那麼,你留下來,留在我身邊。」「就算我留下來,我們也再回不到從前了。」胭脂低泣道,「京舒,我們之間的事情註定是一場錯誤,我終將回到奶奶身邊,現在,忘了我是你最好的選擇。」京舒凄然,身子漸漸凝固,但雙手卻仍搭在胭脂的肩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落魄地道:「天氣已經沒那麼熱了,秋天就要到了。」在秋天裡,穿上婚紗的胭脂再不會成為他的新娘了。京雷上前,攬著三弟的肩膀,想勸慰些什麼,卻終究什麼都說不出來。胭脂轉身,淚痕還掛在臉上,但神情已變得堅定:「現在你們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也該走了。在我臨走之前,我只希望你們能接受我的道歉。」京家兄弟互相看了看,都無言以對。胭脂這年夏天在京家的所作所為,豈是一句道歉就能抵消的。但這時候,有誰能難為這樣一個獨自身在異國的女子?我慢慢踱到了胭脂的面前,心裡縱然不忍,但是,我還是要說:「你在中國的行為已經觸犯了法律,福伯的死與京揚的爆炸案都跟你有關」這時候我腦子裡靈光閃現,已經想通了章良為什麼在我們嚴密監控之下仍然能死在自己家中,他上樓時碰到的那女子必定就是胭脂,她用手錶轉動的指針催眠了他。我沉默了一下,接著道:「當然還有另外一些案子也跟你有關,那需要我們調查后才能確定。但是,不管怎樣,你已經不能再回泰國了。」胭脂用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好像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一樣。「我是個警察,我的職責就是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罪犯。現在你在我眼中,不是泰國大降頭師的孫女,你是一個罪犯。」胭脂忽然笑了笑,兩隻手併攏向我伸過來。我從腰上取出手銬替她銬上,就在這時,我聽到京舒在身後大聲叫我的名字。我回身做個抱歉的表情,再重重地道:「對不起,我是個警察。」胭脂的目光又與京舒的相撞了,她的眼神里充滿憂傷。「京舒,我要走了,臨走前我還有最後一句話要告訴你,我在桃花山上從來沒有使用過我的異能,愛上你,是我心甘情願的事……」我忽然奇怪地睜大了眼睛,我看見胭脂的嘴還在動,但卻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那邊的京雷京揚兄弟面上也現出跟我相同的表情,只有京舒,神情變得激動起來,他往前緊沖幾步,胭脂卻含淚向後退了退。我的記憶便到這裡成了一片空白。許多年之後,回想起往事,我仍然想不起來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胭脂站在我的面前,我的記憶變成一片空白,然後,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僅僅是瞬間,京舒的卧室里只剩下四個男人。胭脂已經不見了。我的手中還拿著我的手銬,原本它已經扣住胭脂的兩隻手,但胭脂居然不見了。她從我的眼皮底下溜走了。名叫羅伯特-卡倫的美國間諜可以自嚴密監控的密封房間里走出去,胭脂也做到了。她說她要回泰國,我想她後來一定做到了,沒有人可以阻止她。從那以後,我們誰都沒有再見過那個名叫胭脂的女孩。兩年之後,雲天路拆遷,佇立百年的京家老宅隨同它周圍的建築,一道走進了海城的歷史之中。那年春天,我去京舒的新房子,房門虛掩著,我推門進去,看到京舒正站在庭院里出神。在他周圍,有幾株桃花開得正艷。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他都恍然不覺我的到來。我正想說話,忽然聽到他對著桃花輕輕吟念一首詞: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那一刻,我知道京舒又想起了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