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可是,他的重量告訴她,她沒法逃避的現實。
她用盡全力抓著他強壯的臂膀,虛弱地問:「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要幹什麼?」彷彿她提了個怪問題似地,他突然抬起頭來看著她,「既然你一再申明你的清白,那就讓我來驗證你的貞潔……」
一聽他又想用這種下流的方式來羞辱她,柳青兒氣得兩眼冒金星。
這個混球,他根本就沒有把她的真心當回事,他以為她是他那些專門提供男人快樂的風流女人嗎?而她,又為何要一再忍受他的欺凌,難道就因為愛他,就必須卑躬屈膝,對他一讓再讓嗎?
當他再次俯身想親吻她時,她猛地轉開臉,並在他肩頭上狠狠咬了一口。
受此突然襲擊,他驚呼一聲放開她,低頭查看自己的肩,而她順勢將他往邊上用力一推,逃下床去。
蘇木楠捂著肩膀跳下床,柳青兒的動作一點不慢,立刻跑到房間的另一頭。
見她戒備恐懼地注視著他,蘇木楠嘴角一抿,冷然道:「你不需要躲,我根本就不想碰你!」
不想碰她?他暗自驚訝自己竟能將這個謊言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柳青兒看著他,心裡充滿苦澀和悔恨。
失去的東西真的再也無法找回了嗎?為何她無法相信他已經不再要她的事實?她為什麼還這麼傻,竟然以為他先前的那些親吻就算不再有愛,至少還有些感情?
他是個風流浪子,如果此刻這裡是其他女人,只要他想,他一樣可以縱情地挑逗她們,親吻她們,她不過是恰好在這裡而已,否則他根本就不想親她,他不是也承認,親她就像親鴨子嘴一樣沒趣?
她的愛,註定失敗,無以名狀的空虛感席捲而來,她垂下眼看著黑暗的地面。
「現在我相信你沒有說謊,你是真的很討厭我,不想見到我,因此你拒絕聽我的解釋,拒絕相信我的清白,你指控我的不實罪名,只不過是要甩掉我的借口,既然如此,你放心吧!以後我不會再抱著幻想糾纏你。」說完,她沒有看他一眼往門口走去,心裡終於感到了一些平靜。
也許那不是平靜,而是心死。
今晚的數次交鋒,已經讓她心力交瘁,也讓她看透一切,如果她再執迷不悟,以為他還像過去一樣愛她,那她只能自取其辱。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離開此地繼續行程嗎?」當她的手搭上門上拉手時,他忽然問。
她靜止不動,隨後,帶著一絲猶豫轉過身來。「請你留下來。」她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地說。
蘇木楠暗自欽佩她的忠誠,是董家的利益和她的責任心,以及天星山莊的殘暴破壞,讓她放棄了自尊轉而求他。可是,想到她即便此刻也只為董浩著想時,他猛地挑起了雙眉。
她顯然很了解他這個叛逆舉動所代表的意思,就事論事地說:「我相信沒有了我的『糾纏』,你應該可以遵守與碧籮夫人的約定,她需要你的幫助,而你確實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可真是個精明幹練的女人,只要不牽扯感情,她的思維總是那樣縝密。
他嫉妒地想,並以刁難的口氣反詰,「我有沒有聽錯?你竟敢責怪我?」
「你沒有聽錯,那本來就是你的錯。」
他冷笑,「那你是否想過,導致我犯錯的真正禍首是誰?」
「不要把自己的罪行強加在別人身上。」不想再挑起戰端,她冷靜地回答,彷彿他冰冷的神態對她沒有絲毫影響。「身逢不幸遭遇的人很多,將個人的不幸轉嫁到無辜者身上是不對的。」
她的冷靜和指責讓他很不痛快,那讓他覺得在兩人交手時自己落在了下風,為了搶回制高點,他想要激怒她。「你可真會說話,既然如此,那『少夫人』何必將青桑坡的不幸強加到我身上?難道你忘了你那位無所不能的『夫君』?為何不讓他來此展現一下神勇武功,天星山莊怎是他的對手?」
儘管內心再次被他尖刻的言詞所傷,但柳青兒仍下巴一揚,冷靜地說:「我告訴過你,我從來不是董浩的妻子,因此你不必再用那樣的言詞羞辱我,青桑坡一再遭天星山莊侵犯,全是你的縱容所致,解鈴還須繫鈴人,如果你還有點責任感,就該知道該如何收拾殘局,言盡於此,該如何做,你應當清楚。」
她走了。
當房門在她身後靜靜合上時,蘇木楠感到空虛與寒冷,她離去時毫無表情的面子孔,那張來時充滿自信,離去時茫然若失的臉困擾著他。
今晚他再次全勝收兵,毀了她的自信,更狠狠地羞辱了她,照理說報復、折磨她、讓她痛苦,是他最大的快樂,可為何此刻他感受不到絲毫喜悅?
從認識她以來,他見過她哭,見過她笑,見過她發愁,見過她撒嬌,也見過她出糗時的尷尬和羞怯時的臉紅,可獨獨沒見過她剛才的那種神情,就好像飄離樹榦的孤葉,又彷彿一口被抽幹了水的拈井般毫無生氣。
他能應付她的唇槍舌劍和譏諷怒罵,卻不知該如何應對她的冷淡與平靜。
注視著桌面上閃耀的燈芯,他默默地問:柳青兒,難道這就是我們的最後結局一一彼此折磨直至情感枯竭?
如果那樣,他寧願從來沒有認識過她,從來沒有愛上她!
悲哀如同沉重的大山向他迎面壓來,他倒在床上,往事像一道涼風捲起陰鬱的迷霧將他困住。
清竹溪位於距蘇家主宅不遠的朱雀橋邊,原是蘇家某位祖先的妾室居所,此地環境清幽僻靜,據說那時蘇家人丁興旺,為避免妻妾爭寵內鬥,蘇老爺將妻妾安置在不同別苑居住。
可此舉並未阻止妻妾、嫡庶間的紛鬧,最後不僅鬧出人命,還差點將蘇家百年家底賠光,於是痛定思痛后,制訂了「蘇氏男子不得納妾,否則逐出家門」的新家規,此後,蘇家沒再有過納妾的子孫,蘇府內也未再發生過「後院起火」的事,而且生意興隆,財富劇增。
然而,蘇家從此人丁漸漸不濟,多為單傳嫡子,那一處處深苑小宅逐漸荒蕪,只有忠實的守苑人守護,並成為蘇家小少爺和他的朋友們玩耍的樂園。
十二歲那年的夏日,蘇木楠與他朋友們在清竹溪玩起官兵捉盜賊的遊戲,孩子們喊著跑著,整個院子因為他們的笑鬧聲而顯得生氣勃勃。
忽然,有個女孩凄慘的哭聲從花園的石徑上傳來。
有人大喊:「柳進楓,你妹妹摔跤了!」
可是正在扮演盜賊四處躲藏的男孩沒停下。
「進楓,你帶你妹妹來玩,為何又不照顧好她們?」俊俏的蘇木楠高聲喊他的朋友,但貪玩的男孩已經跑進花園深處,其他孩子們則吆喝著追趕而去,只有他轉身往石徑跑去。
石徑的盡頭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漂亮女孩,他聽說柳家雙胞胎姐妹十分漂亮可愛,卻從來沒有真正見過她們,他根本分不清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此刻,穿杏黃色衣裙的女孩滿臉憂慮地站在那裡,腳邊有個穿紅色衣裙的女孩跪坐在地上傷心哭泣,他猜想受傷的應該是妹妹柳青兒,因為柳進楓常說,他的大妹妹絮兒很文靜,從來不大聲說話,連哭泣都是安靜的,他的小妹妹柳青兒剛好相反,做什麼都是風風火火,大聲大氣。
果不其然,看到他走來,站著的女孩對他說。「我妹妹摔跤了,她很痛!」
「是嗎?讓我看看。」他走過去,把那個哭個不停的女孩抱起來,發現她的裙子已經破了,露出膝蓋上流血的傷。
看到血,紅衣女孩立刻發出更加尖銳的哭聲。
她的小姐姐也慌了,帶著哭腔說。「喔,好多血!我去找哥哥!」她匆匆跑進花園。
蘇木楠把懷裡的女孩抱坐在草地上,然後對著她的膝蓋吹氣,並安慰道:「不要哭,我吹一吹你就不會痛了。」
吹了一陣,確定血不再流后,他停下來,卻聽到女孩說:「還要吹吹。」
他抬起頭,發現女孩不哭了,一對漂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他好納悶,過去自己去柳家怎麼沒有見過這個漂亮的小東西。
見他只是看著她,女孩指指自己的膝蓋。「大哥哥吹吹,青兒不痛。」
他笑了。「我告訴過你的,對不對?等我替你把傷包起來,你就不會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