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蘇木楠撩起她的裙裾,用手幀將她的膝蓋包上,為了避免她再次因為疼痛哭起來,他跟她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你叫柳青兒,是嗎?」
「對,你叫什麼?」
「我嗎?」他看看她,本不想回答,但她雖然年幼卻顯得成熟的眼睛,充滿期待燦盯著他,於是他回答道:「我叫蘇木楠。」
「你就是木楠哥哥,我認識你!」
他詫異地問:「今天我們才第一次見面,你怎麼會認識我?」
「因為我哥哥和爹爹總在說你,以後我長大,也要像你一樣會記帳打算盤,像你一樣厲害。」
「是嗎?可是我沒有那麼厲害呢!」
「你有,我就知道你很厲害,而且你也長得很好看,比哥哥好看!」
「真的嗎?」蘇木楠覺得不可思議,一個四歲女孩的讚美竟讓他感到飄飄然。
他替她擦乾淨臉上的淚水,抱起她說:「來吧!我送你回家,也許你爹娘會想帶你去看郎中。」
「不要看郎中,木楠哥哥吹吹就好!」她摟著他的脖子,信任地靠在他身上。
看著她美麗的小臉,聽著她稚嫩的話語,他感到心裡熱呼呼的,一個小小的心愿就從那一刻落在了他的心底,希望以後每天都能看到她,看著她長大一定是件快樂美好的事。
他的希望果真實現了,因為從他把她送回家后,她便每天都到他家找他,而且無論受了什麼傷,甚至蟲叮蚊咬都會找他「吹吹」。
從此她成了蘇府的常客,對宅大院空的蘇宅來說,多了一個活潑可人的女娃,似乎多出了許多快樂,何況這個女娃是如此漂亮聰慧,而且還對蘇木楠崇拜不已。
當美麗的柳青兒一天天長大時,蘇木楠的心也一天天成熟,並且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可是,一向通情達理的祖父卻與他意見相左。
「除了柳家女孩,你可以從任何女人中選一個成親!」在他二十歲時,祖父忽然把他叫到宗祠,開門見山地說。
他懵了,卻大膽地抗議。「不,我只要青兒。」
「她太小,不適合你。」蘇老爺稜角分明的嘴緊緊抿起,露出不贊同的神情。
「她會長大。」他堅持,臉上的表情與祖父一樣緊繃。
蘇老爺目光炯炯地盯著他:「柳家不配蘇門!」
「我要娶的只有青兒!」他桀騖不馴地昂起頭,一臉的叛逆。
深諳欲擒故縱之術的蘇老爺當然明白「欲得之,先予之」的道理,他沒有繼續施壓,反而語氣一變,附和道:「我也喜歡青兒,她聰明伶俐,人也很漂亮,但她不適合你,除了她太年幼外,還因為與柳家聯姻,對我們蘇府毫無益處,祖父替你挑選的女子,不僅人品出眾,儀態大方,而且與我們門當產對……」
「除了青兒,我誰都不要!」他打斷了祖父的話,年輕的身軀綳得筆直。
蘇老爺嚴厲地說:「等你年紀稍長后,你會明白兩個家族的聯姻不能只考慮個人喜好,你是我唯一的繼承人,擔負著延續家業的重任,怎可如此任性妄為?」
「青兒聰明能幹,就算為了家族事業,我也需要她這樣的內助之賢。」
「你應該去認識其他女人,也許她們之中有比青兒更合適的。」
「不必了,不管她們有多好,我只要青兒!」他的回答沒有絲毫讓步。
蘇老爺非常了解孫子的個性,知道這種事不能硬逼,於是眼睛一亮。「好吧!
如果你執意要娶她,那我們祖孫就在這裡訂個五年契約,如果你答應,祖父就幫你把那些親事退掉,並答應考慮你與青兒的親事;反之,祖父會立刻為你訂親,並警告柳家不得再讓女兒踏進咱們家大門。」
動輒契約,真不虧是商界老狐狸,他負氣地叫道:「祖父,你不可以……」
「我可以!」蘇老爺口氣堅定,看到孫子露出忿然之色仍不為所動。「說吧!要不要訂這個契約?」
看到祖父算計的目光,蘇木楠感到無奈,可又想訂那個契約,他起碼還有機會與柳青兒在一起,不訂,則連一絲絲希望都沒有了。
「說吧,什麼契約?」他忿忿不平地問。
「從明天起的五年之內,你不得再與青兒來往,每天跟我去店裡或石場,蘇家人丁單薄,祖父年歲已高,你得多管些事,五年後青兒十七歲時,如果你還像今天這樣喜歡她,祖父會親自去柳家替你說親,讓你娶她。」
聽到祖父禁止他與柳青兒來往,蘇木楠先是暴跳如雷,可轉眼間卻安靜了,淡淡地說:「好吧!我答應,只是祖父要記住五年後親自替我上柳家提親。」
「當然,祖父說話算話!」
一紙契約簽定,紙筆一收,祖孫倆都笑了,各自帶著滿意的算計。
老的料定,少男少女的情愛經不起時間考驗,只要不讓他們見面,不出年余,事情必定改觀,小的則在想,五年時間轉瞬即逝,可祖父的保證關係到他一生的幸福,只要先穩住祖父,不強迫自己馬上成親,一切都好辦。
至於與柳青兒見面,他絕對能安排,蘇家那麼多空置的別院,他何鬚髮愁?不能明著相見,暗地裡總可以吧?祖父再神通廣大,也難防到每一個地方。
從此後,柳青兒按照他的吩咐再也沒有在主宅出現,卻經常與他相約在清竹溪美麗的花園。
懵懂的情愫伴隨著她成長,在她十四歲情竇初開時,他們向對方獻出了第一個甜蜜的吻,從此,這對戀人全心期待著柳青兒十七歲生日的到來,然而,一場意想不到的厄運在柳青兒滿十七歲前降臨,並將他們拆散。
那天,祖父摔倒在台階上,從此再沒睜開眼睛,於次日深夜去世。
祖父去世后的第二天,他趕去他們每日相約的地方找她,怕她會等他,更怕她得知祖父去世的消息後為他難過。
夜晚的清竹溪十分幽靜,月光灑落在樹葉上,花枝上。
她果真在那裡,端坐在置於花木前的木椅上等他,點點細碎的銀光灑落在她身上,她彷彿雕像似地端坐著一動也不動,她的臉像月盤一樣冰清玉潔,她的眼睛像寶石一樣晶瑩透亮,她的頭髮如黑色的瀑布般披散在瘦削的雙肩,她穿著一襲做工講究的白色衣裙,看上去無比漂亮,也無比悲傷。
看到她,他心裡的痛苦得到些許釋放。
當聽到他的腳步聲,看到他出現在月光下時,她美麗的眼睛動了,一串如珍珠般閃亮的淚珠墜落,來不及擦拭淚水便跳了起來。
「木楠一一」她呼喚著,投入他張開的懷抱。
「青兒!」他緊緊抱著她,黑色的頭顱埋進她充滿少女馨香的頸項間,深深地呼吸著他眷戀並渴望的芳香。
兩天,他與她才兩天沒見嗎?可他感覺彷彿已經與她分開了一輩子!
經歷了死亡和失去的深切痛苦后,在巨大的責任和壓力忽然強壓在他雙肩時,他是多麼地想念她,需要她。
他撫摸著她,擁抱著她,親吻著她,感受她代表著生命與活力的芳香,需要她攜手驅趕那沉澱在內心的憂傷和寂寞。
感覺到他的淚,她忽然想起昨夜他託人帶給她的信,不由抬起頭來,顫聲問:「木楠,你為何如此悲傷?難道一一你祖父……」
「是,我祖父過世了,就在昨天深夜。」他悲哀地說,面對心愛的女人,他無意掩飾自己的悲傷。
柳青兒身子猛烈一晃,他的祖父,那位威嚴又慈祥的老人死了!他剛剛喪失了他唯一的親人,而她……
「木楠!」無法往不想,她盈滿淚水的眼睛閉上,緊緊抱住他,發出一聲不像十七歲少女該有的、充滿絕望和痛苦的悲泣。
她的呼喚震撼蘇木楠的心,他拋開悲傷,抱著她纖細的身子輕輕搖晃著、安慰著。「青兒,不要再哭了,祖父從跌倒后就一直沒再醒來,他走得並不痛苦。」
話雖如此,但想起祖父硬朗的身體竟經不起一摔;想到偌大的宅院從此再也聽不到祖父爽朗的笑聲,看不到他逗弄孫子,戲弄僕從的閃亮目光時,他仍感到痛不欲生。
懷裡的柳青兒傷心痛哭,那份深沉絕望的痛苦令他感動,他撫摸著她絲緞般的長發輕聲安慰道:「別難過,雖然祖父去世了,但我還是會儘快到你家去提親,沒有了祖父,我更需要你的陪伴……」
「不……不要再說了……」她的嘴貼在他胸前嘶啞地說:「喔!老天,我如何能告訴你?如何能求得你的寬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