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面見甘羅
子嬰揮手制止了正欲往內通稟的上卿府近侍,用食指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子嬰默默地站在花園宮門之外,肅容而立。
一陣清涼的風吹拂掠過上卿府後花園,那片小竹林搖曳生姿。
竹葉的「沙沙」聲和著園內小亭處傳來的古箏曲子,讓人聽來有一種渾然忘我的感覺。
子嬰細細分辨著曲調,隱約聽出來這是那首流傳千古的名曲——《高山流水》。
子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園內冰涼的空氣,讓自己的身心浸潤在這優美的曲調之中。
聽了一會兒之後,子嬰微微嘆了口氣,心道:眼下秦國的形勢是百廢待興而千頭萬緒,自己心亂如麻,是無論如何也融不進這所謂"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的美好意境之中。
正在此時,悠揚的古箏之聲戛然而止。
小亭內一個中年男子渾厚的聲音傳了到了子嬰的耳中:「曲調漸趨高亢,必有賢士偷聽。請您現身吧。」
子嬰微微一笑,心道:我本以為這種橋段是後世的羅貫中這樣的小說家杜撰出來的,原來還真有其事。
子嬰正了正自已的儀容衣襟,跨步進了花園拱門。
他抬眼望去,只見院中小亭內一位年近五旬的男子身著一套雪白的袍子,端坐在盛放古箏的案幾前,對著自己笑意融融。
子嬰趨步來到廳下,對著這位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長者作揖施禮。
長者淡淡一笑,站起身來,走下小亭與子嬰面對面立定后躬身施了一禮。
子嬰寒暄道:「甘羅先生好雅興,這麼冷的天還能端坐此處,撫箏怡情。」
甘羅呵呵一笑,道:「讓公子見笑了。只是我這麼些年隱居終南山中,閑散慣了。今又被你拉回紅塵俗世,不得已,鬧中取靜罷了。」
子嬰也是一笑,道:「如此說來,是我強先生之所難了。罪過罪過。」
甘羅心知子嬰這是笑談,也隨口調笑道:「豈敢豈敢。」
忽地,甘羅嘆了一口氣,道:「眼下大秦僅剩江山半壁,國勢日益頹廢,我其實已是心灰意懶。我本想坐守山中,不問世事。若不是看過你寫來的言辭懇切的手書,是絕不肯出山的。」
子嬰點了點頭,神色也是一緊,道:「正是因為局勢危如累卵,國家也正是用人之際,所以以先生的大才是萬萬不能湮沒在深山之中的。如果有更多像先生這般的賢人放棄隱居避世的念頭,出來為父王出謀劃策,鼎定天下,該多好!」
子嬰話鋒一轉,道:「若是先生覺得禮數不夠周全,大可再回山中。我和父王三顧終南山之後,您再出山,鈞意如何?」
「公子說笑了。」甘羅呵呵一笑,擺了擺手后,向子嬰示意到亭中座談。
二人隔著案幾坐定之後,甘羅道:「始皇帝雄才偉略,氣度不凡。我離他而隱居山中,是因為有李斯,蒙恬,蒙毅這樣的才能出眾的人輔佐,而當時天下大勢已經非我大秦擔當莫屬。我這種閑散慣了的人,還是當閑雲野鶴更為自在……」
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灑在二人的身上。子嬰輕輕拂去飄散在箏弦之上的竹葉,靜靜地聆聽著對面這位被後世稱為先秦神童的長者的回憶。
「但始皇帝為政過於嚴苛,我大秦律例也太過嚴峻,十稅其六七的稅率更是讓天下民不聊生。始皇帝天縱奇才,終其一生不過是強壓住表層之下的星火。始皇稱帝之後,已經是再也聽不進去任何的良語諍言,我也就只得在山中自得其樂了。」
「始皇帝駕崩之後,二世名不正言不順地當上了皇帝。他威逼當今王上,殺盡自己的兄弟姐妹,任由趙高亂政,依舊施行苛法重稅。但由於其根基不牢,人望不足,這就直接導致了關東民眾的反叛。先賢孔子曾說;苛政猛於虎也。關東叛亂,實際上是官府給逼出來的。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呵。」
子嬰微微頷首道:「始皇帝治下的大秦,的確讓民眾難以維持基本的生計。而二世治下的大秦實在是一片昏暗,換作稍微有點良心的人,也不會委身在當時為官出仕。」
甘羅見子嬰對自己直言指責始皇帝的過失並不以為以下犯上,反而深表贊同,他在心中對子嬰的正面評價又多了幾分。
甘羅繼續說道:「我見國運堪憂,一發不可收拾,索性就不再問世事,一門心思在山中研讀起黃老之說。冀求他日能得道飛升,脫離這混亂不堪的俗世。」
子嬰微微一笑道:「先生在始皇帝為秦王之時就是我大秦的上卿。您身為大秦的重臣,今有明君在上,理應放棄這種想法,助我大秦再次匡正天下,為大秦的百姓找出一條能安居樂業的新路啊。」
「誠若如公子所說,若秦王果然能以天下百姓的安居樂業為己任……我磨掉身上的懶散習性,為大秦的萬事基業出把力,定是情理中事。」甘羅坐直了身子,向子嬰拱手道。
子嬰見自己在因勢利導之下,難得地說動了甘羅要盡心為復興大秦出工出力,不禁有些激動。
他微微向前俯下身子,用手握住甘羅的衣袖,說道:「我向先生保證,父王為政絕對有異於始皇帝和二世。」
「那好,微臣願為秦王殿下與公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甘羅一揖及地。
子嬰連忙站起身來,攙扶起甘羅。
甘羅意味深長地看著子嬰道:「公子,微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子嬰一愣,道:「婆婆媽媽不是甘羅先生的個性,您有話但講無妨。」
甘羅道:「公子有禍,禍在蕭牆之內也。」
子嬰眉頭一皺,心中已明白了甘羅所指。
甘羅見子嬰默然不語,道:「前幾日大殿之上,公子興議恢復謚法,為的是替先王后爭取一個名分。但朝堂之上竟有許多人不理會公子的一片苦心,出言反對。公子應該知道是何緣故。」
子嬰暗暗咬了咬牙,道:「收人錢財,替人出頭。」
甘羅點了點頭道:「公子來咸陽這麼久,看來河套那邊有人挖您的牆角挖得夠狠,出的本錢也夠多。」
子嬰苦笑一聲,道:「先生的消息不可謂不靈通。既然先生如此高瞻遠矚……願先生教我。」
甘羅眼珠一轉,道:「既然我答應出山,當然不能再做瞎子和聾子。我希望復興秦室的大業能由公子從當今秦王殿下的手中傳承下去,而不是被那些只知勾心鬥角的人物拿捏。」
「公子現在要做的是,多立軍功,將軍隊握在手中!」
「您是說……」
「說服章邯,投奔你的旗下!」
子嬰暗暗咂舌,心道:行家一出手,就只有沒有——甘羅的眼光果然兼具毒辣與獨到。
「公子建功立業於外,我與李斯在朝中把表面功夫做足。希望他日公子凱旋之日,就是公子得成大業之時。」甘羅的話中滿是鼓噪的意味。
子嬰心中一團亂麻,他木然地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經過一陣尷尬的寧靜之後,子嬰隨口一問,道:「先生的消息如此靈通,可知諸位大臣商議之後,我母后的謚號是什麼?」
「故孝慈安王后。」
「慈安?」子嬰不禁失聲驚呼:開玩笑吧?我娘是慈安,那麼那婆娘不就是慈禧?
子嬰緊握雙拳,不理會甘羅投來的差異目光。
他惡狠狠地說道:「老子不當光緒,也絕不給那個女人當慈禧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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