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第十三章第31個死人
深秋之夜,更寒露重。
燕重衣站在大門外的青石板台階之下,身影彷彿已被秋夜中的寒意凝結,敞開的黑色外套在晚風中獵獵作響,飄飄飛舞,他沉著而冷靜的目光似已定格,緊緊盯視著前方。
他最初看見的就是懸挂在飛檐下的一塊牌匾,牌匾上鏤著兩個燙金大字:陳園!大字上金光閃閃,顯然不久之前還曾被人描掃過。
陳園,就是司馬血現在的藏身之處,卻不知司馬血此刻真的是住在這裡嗎?燕重衣並不在意這個問題,他心裡卻忽然生起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隱隱覺得這地方有些不對勁,但究竟有什麼不對,他卻又說不分明。
難道這裡實在太安靜,安靜得就像是一座沒有人跡的荒涼的墳墓?
不是,絕對不是這個原因!
朱漆大門緊緊關閉著,將裡面的情景隔絕在外,一股新鮮的油漆氣味刺鼻而入,令燕重衣臉上生起一種厭惡的神色。他的鼻子一向都很敏gan,但凡是血的腥味和刺ji的氣味他都能夠很清淅地聞出來。
他的目光慢慢移動著,當落在垂掛在大門兩旁的紅燈籠上時,他的眉頭忽然皺得更緊,兩道濃眉已緊緊連成了一條線。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何心中有些不安,原來問題正是出在燈籠上。
按照常理,一般的大戶人家通常都會在夜裡點燃門外的燈籠,但在此刻,陳園的燈籠卻是熄滅的,隨著夜風不住地輕輕晃動。如此深夜,如此一座寧靜的莊院,為何沒有燃燈?這一點顯然並不在情理之中!
燕重衣擰緊了雙眉,隱隱發覺到這座詭秘而陰森的府邸有些不大對勁,但他並沒有想太多,腳尖輕點,忽然擰身挫腰,飛身掠上了高及一丈八尺的圍牆。
偌大一座庭院中,樹木幢幢,花影娑婆,卻看不見一絲火光,就像是隱藏在暗夜中的洪荒猛獸,yu待擇人而噬。
燕重衣忽然有種不安的感覺,他發現這個地方太靜,安靜得就像是一座空蕩蕩的墳墓!他一向喜歡孤獨,喜歡安靜,但現在,從這座莊院散發出來的靜,卻不是他生平所求的「致遠之靜」,而是一種死亡般的死寂,令人心悸,令人恐懼。
通常,一個地方如果太安靜的話,往往都潛伏著一種看不見,卻能感覺得到的危險。這個道理,是燕重衣用了多年的時間才總結出來的。他能成為一個被江湖人稱為最成功的真正的殺手,決非偶然,也非幸運,而是他憑藉著自己的智慧和實力一點一滴爭取到的,他一直認為,人總是在每一種環境下成長、成熟,總是在汲取一些已經快要被世人遺忘的經驗和知識。
燕重衣略一遲疑,毅然跳下了牆頭。腳下是一條用鵝卵石鋪就而成的小徑,一路朱紅欄杆,一路清幽孤寂,風拂過的時候,兩旁的花木便也隨著發出「簌簌」聲響,奇怪的是,卻聽不見秋蟲的啼鳴。燕重衣心裡的不安漸漸變得濃重,瞳孔慢慢地一分一分收縮,腳步悄悄地向前移動,心下卻已暗生戒備。
突然之間,忽聽「嗖」地一聲,一隻短小的東西從一個陰暗的角落裡飛快地竄了出來,又從燕重衣身後閃電般飛了過去。
燕重衣倏然驚覺,猛地回過頭來,只見在身後一丈三尺外的假山上,依稀蹲踞著一隻不知名的小東西,一對眼睛睜得大如鈴鐺,在暗夜中發出藍汪汪的光芒。
「喵……」暗夜中響起一聲貓的哀叫,凄涼而慘淡,刺破了虛空,在這片安靜的庭院里顯得異常刺耳,詭異之極。隨即那東西在黑暗中驟然一閃,失去了蹤影。
「原來是一隻貓。」燕重衣啞然失笑,自嘲自己今夜是怎麼了,為什麼會如此緊張?
在老槍給燕重衣的司馬血畫像的背面,還描繪著一張有關陳園的詳細地圖,裡面詳盡地標著陳園的每一座建築和每一個角落,燕重衣都一一熟記在心。
走過小徑,兩折三轉,穿過正堂,來到客廳,司馬血的寢室,就座落在客廳後面的小院落中,那是一棟三層的小閣樓。
此刻,燕重衣就站在院落之中,隱身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后,整個人都被樹的陰影籠罩在裡面。他沒有直接闖入閣樓,就站在樹下凝望著,猶豫著,到了這裡,他心裡的不安感覺非但沒有平靜,反而越來越濃。他忽然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從大門到這裡,他居然沒有看見過一個人,也沒有看到一點燈光,偌大的一座府邸彷彿空無一人。
燕重衣一直想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這裡竟會如此寂靜,為什麼看不見一絲燈光?司馬血的家人呢?府中的丫鬟和奴僕呢?他們都去了哪裡?此刻,在古城中必然燈火輝煌,笙歌歡唱,就算司馬府中的人都有早寢的習慣,也不應該出現現在這種情況,這究竟是為什麼?
沉思片刻,燕重衣忽然俯身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一塊兩指大的石子,甩手飛出去的同時,人已縱身掠上了梧桐樹的高處。此時夜黑風高,天地間一片朦朧,是絕對沒有人可以發現他的身影的。
「投石問路」是一種江湖上的夜行人經常使用的方法,既簡單又方便,而且最有效。「卟」地一聲,石子撞上了閣樓的二樓中一扇緊閉的窗子,穿透了薄如紙的窗紗,接著又傳出一聲輕微的悶響,掉落地上。
通常在這個時候,如果閣樓中有人,一定會發現這個異樣的響聲,然後循聲查探。燕重衣沉住氣,在樹梢上足足等待了半盞茶的工夫,卻始終不見閣樓內有燈火亮起,更無腳步聲傳出,那扇已經被石子擊破的窗子依然緊閉如故。
天地間,依然一片朦朧,依然一片寧靜,籠罩在迷迷茫茫、飄飄浮浮的夜霧裡,一切如舊,毫無改變。
難道這是一個陷阱?難道司馬血早就有所防範,擺下空城計,請君入甕?還是司馬血根本就不是住在這裡?燕重衣心念電轉,目光中已有不耐之色,隨即他又想到,會不會是老槍的消息有誤?可是以老槍的本事,發生這種錯誤實在很難。
此刻,燕重衣心裡已經完全沒有了憂慮和猜測,毫不猶豫地像一道黑色閃電射進了閣樓。他並沒有像一個莽夫壯漢般直接破門而入,只是用力推開緊閉的大門。大門是用結實而厚重的木材做成的,這一推,「嘎嘎」一陣沉悶的聲響中,木門應手而開,裡面竟然沒有上閂。
燕重衣慢慢走了進去,只走出五步,倏然又停住了腳步。一陣寒涼的夜風,從敞開的大門外忽然直涌而來,拂過他的身ti,一股寒意猛然間從他筆直的脊柱傳出,瞬間已蔓延全身。就在這時,與生俱來的敏銳觸感告訴他,在這死寂一般的閣樓里,絕對不止只有他一個人存在。
燕重衣倏然轉首,目光投向左側,剎那間,他的呼吸竟似為之一窒。
燕重衣的判斷沒有錯,在這閣樓里除了他以外,的確還有三個人。
這三人,其中一個人是坐著的,一個人就站在他的身邊,另一個人卻是躺在地上。三人一動不動,既沒有為了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現而驚呼,也沒有任何的動作,彷彿並沒有看見燕重衣這個人。燕重衣卻倏然握住了腰間的劍柄,手心裡已不知在何時沁出了冰冷的汗珠。他知道只要這三個人稍有動作,他手裡的鐵劍就會立即出手,一劍穿喉,一擊必中,無論他們是不是一齊發起攻擊,最後的結果都一樣,死的人絕對不會是他。
足足過了半盞茶的工夫,那三人居然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沒有發起任何的攻擊,也不說話,甚至連看都不看燕重衣一眼。
燕重衣終於發現了不對,在這死寂的空間內,一切聲音清晰可聞,他竟然沒有聽到那三人呼吸之聲。沒有呼吸聲發出的,通常只有兩種人,如果不是功力已至化境,可以隨意控制自己呼吸的絕頂高手,就是根本已經沒有呼吸的死人。這三個人是哪一種?
這一次,燕重衣依然沒有想太多,他忽然做出了一個非常大膽,出人意料的舉動。
「嚓」地一聲輕響,花火閃爍,燕重衣居然擦亮了火摺子。亮光閃動之際,他已一眼看出那三人果然已經沒有了呼吸,果然已是死人。
燕重衣眉頭輕皺,點燃了離他最近的一盞六角銅燈,左手持燈,湊近那三人身前,神情竟又為之一愣,目光中露出種難以置信之色。昏黃的燈光下,只見那端坐在椅上的死人髮髻高挽,間中橫插著一枚白玉發簪,頭髮微微花白,是個年過甲子的老婦人。她衣裳華麗,相貌端莊慈祥,臉上還帶著一絲慈愛的笑意,望著站在身邊的死人。
在那一刻,若非看見她喉結下半寸之外有一個極其細小的傷痕,燕重衣幾乎不敢相信這華服老婦居然已經死了。那道傷痕是一個很小的窟窿,一小片鮮血已經凝結,黏在xue白的肌fu上,醒然入目。燕重衣立即斷定,這是劍傷,是被一個用劍的高手以極快而又極其靈巧的手法一劍刺出來的,洞穿咽喉之後,又極其迅速地拔出了劍,所以才沒有觸及血脈,讓大量的鮮血流出來,所以那華服老婦在完全沒有感覺到任何痛苦之下,就已經死去。
好快的劍,好準確的手法!很顯然,殺人的人非但是個用劍的高手,還非常懂得如何殺人。
那站著的人是個年約四十的中年男子,頜下無須,面白唇紅,相貌清秀,顯然是那華服老婦的兒子。他同樣死得毫無痛苦,同樣是死在快劍之下,喉嚨中同樣只流出一小片鮮血。
一劍穿喉!這本是燕重衣最常用,也最拿手的殺人方式,除了他自己,他已經想不出還有誰懂得這一招。這人的手法與他相比,當然還有一段差距,既不夠快,也不夠穩,更不如他準確,但能做到如此,實在已是非常不錯了。
這個人會是誰?為什麼要模仿他殺人的手法?又為了什麼要替他殺人?
懷著種種疑問,燕重衣俯身望向躺在地上的死人。這個人也是個女人,體態feng滿,面容姣好,肌fu白凈,年紀不足四十,顯然是那男子的妻子。這中年美婦卻不是死在劍下的,她feng滿的xiong膛明顯地凹陷了進去,臉上露出種非常痛苦的神色,g唇張開,顯然是被兇手用重手法擊中了她的xiong膛,發出一聲慘叫後方才斃命的。
燕重衣立即做出了一個假設:這三個死人生前正在閑聊,兇手突然悄然而至,一出手就已將那對母子刺殺於劍下,那中年美婦還未得及反應,兇手握劍的手已回肘撞上了她的xiong膛,擊斷了她的肋骨,當即倒斃。
在離開鐵槍山莊之前,老槍曾經明確地告訴過燕重衣,司馬血藏身的府邸中,一共有三十六口人,其中包括司馬血的愛妾和兒孫等十二個人,二十四個丫鬟奴僕。但老槍並沒有趕盡殺絕、滅人滿門的意思,他只是要求燕重衣,非取司馬血性命不可!
這個兇手為什麼要殘害無辜?而司馬血和其他三十二個人又在哪裡?他們是不是也已經慘死在兇手快劍之下?
燕重衣長出一口氣,持著六角銅燈,慢慢走向樓梯。這時候,他又看見了六個死人,一個彎腰駝背的老僕,兩個青春年少的丫鬟,三個年輕力壯的家丁。他們同樣是死在一劍穿喉之下,同樣死得沒有痛苦,同樣保持著原有的姿態,或走下樓梯,或抬步上樓……
二樓的走廊里,又有四個死人,接著,燕重衣總是能夠發現更多的死人,他計算過,死的人已多達二十八個,但他並沒有發現司馬血。
司馬血在哪裡?他是不是也已經死了?
燕重衣看著滿地狼藉的屍體,只覺自己的胃正在一寸一寸地收縮,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緊緊抓住,有一種嘔吐的衝動。他殺過人,也見過死人,卻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這麼多的死人。
在死人面前,燕重衣通常都能保持冷靜和清醒,但現在,他已慢慢變得不再冷靜和清醒,他甚至沒有去分析,為什麼這些人都是死在同一棟閣樓之中,而不是分散各處?
燕重衣勉強忍住嘔吐的衝動,一步步來到了司馬血的卧室。他這一次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刺殺司馬血,他答應過老槍,也已接下了二十萬兩的傭金,他決不能夠失手。到目前為止,「殺手無情」燕重衣,殺人還沒有失手的記錄,他不能讓自己親手打破自己拼了性命才保持住的記錄。他必須找到司馬血,並將司馬血刺殺於劍下!
燕重衣沒有失望,他終於在司馬血的卧室里發現了司馬血。但此時的司馬血已經是個死人,就和那些大多數死人一樣,他同樣是死在劍下,一劍穿喉!
司馬血手裡握著一把古色古香的寶劍,顯然是發現了動靜,提劍yu作反戈一擊,但他的劍還未刺出,兇手已一劍洞穿了他的喉嚨。
燕重衣的心已經沉了下去,直落谷底。司馬血竟然也已死了,那麼他與老槍的這筆生意便也告吹了,司馬血不是死在他的劍下,他決不能接受這筆二十萬兩的傭金。殺手都有殺手的原則,他也有自己的原則。
燕重衣無奈地苦笑了一下,輕輕嘆了口氣,眉頭卻在這一刻倏然擰緊,似是發現了什麼。他仔細計算過,這座府邸中一共有三十六個人,司馬血是第三十一個死人,那麼還有五個人,為什麼沒有看到他們的屍體?是死在別處,還是逃了出去?
燕重衣雙目放射出一種奇特的光芒,慢慢掃視著四周。但在這間卧室里,除了司馬血,已經沒有第二個死人。
最後,他的目光又投向了司馬血。猛然間,燕重衣堅定的身子忽然發出一陣輕微的震顫,雙眉不經意地再次擰成一條直線。他雖然從來都沒有見過司馬血,卻聽說過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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