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第十四章 不白之冤
據說司馬血自出道以來,使用過多種兵器,最初的時候,他用的是刀,但成名之後,他卻棄刀不用,改成了鐵戟,數年後又換了一把長槍,不過他敗在老槍的鐵槍下之後,就不再使槍,練成了一手長鞭的絕技,但不知為什麼,四十歲以後,他忽然發誓今生再也不用任何兵器,只憑一雙鐵拳揚名江湖,震動四方。
司馬血這一生中,從未使用過劍,但在生死之際,他為什麼要用劍?像他這種人,當然比誰都更明白,使用一種自己並不擅長的兵器與敵人相抗,非但無濟於事,反而只有死得更快,他怎麼可能會犯下如此一個致命的錯誤?
太多太多的疑惑,太多太多難以解釋的問題,紛至沓來,就像是窗外夜色里無盡的黑暗,淹沒了迷茫無措的燕重衣。
當一個人迷失了自我的時候,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什麼也不要去想,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冷靜之後,才能明白自己該做些什麼。
燕重衣就是這種人,所以他沒有就此事再追究下去,吐出一口氣吹滅了手裡的六角銅燈,飛身竄出了窗外。他決定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充滿血腥和死亡味道的地方,回到鐵槍山莊把傭金退回給老槍。
就在他踏入那條鵝卵石小徑的時候,他忽然頓住了腳步。被大門隔絕在彼端的青石板街道上,忽然傳來一陣陣紛亂而急驟的腳步聲,和焦急而驚惶的人語,本是一片昏暗的夜空,此刻已被外面的燈火映照得一片光明。
有人來了!來的又是些什麼人?
那些人來得好快,紛亂的腳步聲在大門外倏然而止,火光熊熊,已照亮了半片夜空。
來的人怕是不下三十個!燕重衣心念一動,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
過了片刻,忽聽門外有個粗重而充滿了威嚴的聲音道:「把這裡全都給我圍起來,千萬不能讓兇手逃出去!」
「是!」門外響起一種異口同聲,震天動地般的聲音,隨即紛亂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間中夾雜著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逐漸遠去。
這個時候才來捉拿兇手,會不會已經太遲了?燕重衣搖頭苦笑。
「鐵捕頭,我們現在是要闖進去,還是守在這裡等兇手自己走出來?」一個溫和卻蒼老的聲音緩緩道。
鐵捕頭?來的人竟是六扇門的人,看來這件兇殺慘案已經驚動了官府。燕重衣心頭一凜,忽又想起這個說話的人,聲音竟似非常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這個人是誰。
「兇手殺人之後,必然還來不及逃走,依我之見,不如直接闖進去,來他個措手不及。」鐵捕頭沉吟著道,「出奇不意,方能一舉奏效,將兇手繩之以法。」
「只是兇手武功高強劍法了得,想要捉他歸案可不容易。」那溫和的聲音道,「老夫只怕這麼做會打草驚蛇,兇手聞風而動,悄悄藏匿起來。」
「無妨,我這班手下全都是一流的好手,人多勢眾,諒兇手武功再如何高強,終是雙拳難敵四手。這裡就像是鐵桶一般,定叫兇手插翅難逃。」鐵捕頭沉著聲音道,「打開大門,我們進去!」
「嘎嘎」兩聲沉響,大門終於被人從外面推了開來,同時也將光明帶了進來,照亮整片黑暗、朦朧的天地。大門外,十幾個人大步而入。
一個人如果問心無愧,什麼都沒有做過,他通常都會坦然面對一切。所以燕重衣沒有躲藏,甚至連閃避的意思都沒有。
那十幾個人一走進來就看見了燕重衣,似是有些意外,不由得一齊頓住了腳步。
燕重衣目光一掃而過,在最短的時間內已看清楚了這些人的長相。當頭的是兩名腰挎長刀、手持鐵鏈的壯年捕快,在他們的身邊,是兩個青衣青帽、一身奴僕裝束的青年男子,隨後便是一個長相jing明幹練、身材枯瘦頎長的中年漢子,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擎著一把烏黑的鐵尺,目光如炬,閃爍著懾人jing光,眼神中卻充滿了自負、驕傲之色,似是未將天下一切放在眼裡。看見這個人,燕重衣忽然不由自主想起了「神捕」龍七先生。眼前這人顯然也是個總捕頭,但二人氣勢卻有天壤之別,龍七冷峻、自信,卻是神光內蘊,而這人自負、嚴峻,未免顯得有些氣勢凌人!
站在中年漢子身後不遠處的八個人,無一不是挎刀佩劍的江湖人,燕重衣的目光,停留在了最後兩個人的臉上。一個是年約七旬、淡定從容的慈善長者,一個是臉上淡漠到近似沒有表情的白衣青年。兩個人腰間都懸垂著一把長劍,劍鞘古樸,雕刻著松鶴紋路,意示閑雲野鶴般悠然,又有深山古松之隱逸,但劍柄上都鑲嵌著七顆顏色亮麗的明珠,呈北斗七星之狀,顯得有些另類,與劍鞘更是格格不入。看見這兩個人,燕重衣整個人都已經愣住,他決計想不到居然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遇見他們。他們正是「乾坤一劍」秦孝儀與白無邪師徒!
那兩名青衣僕人驟然見到燕重衣,忽然一齊發出一聲驚叫,伸手指著他道:「就是他!」
燕重衣微微一愣,已聽那中年漢子手一揮,大聲道:「給我鎖起來。」
那兩名捕快彼此看了一眼,抖一抖手中鐵鏈,大步走了過去,鐵鏈甩手飛出,往燕重衣脖子套去,手法嫻熟而準確。
燕重衣冷哼一聲,左手輕揮,掌風過處,從左方飛來的鐵鏈忽然改變了方向,「叮噹」之聲連響不絕,兩條鐵鏈牢牢絞纏在了一起。
兩名捕快同時用力回拖,鐵鏈反而越綳越直,不由得臉上同時變了顏色,回頭對那中年漢子叫道:「頭,這小子很邪門。」
那中年漢子笑罵道:「沒用的傢伙。」他踏上兩步,冷笑著瞧著燕重衣道:「看來閣下是想拒捕,你可知道拒捕將要罪加一等?我勸你還是乖乖放下你的劍束手就擒吧,日後上了刑堂也能少吃點苦頭。」
燕重衣瞳孔倏然收縮,冷冷道:「你是六扇門中的人?」
「我是『鐵面無私』鐵全拿,這裡的總捕頭。」中年漢子面色如鐵,聲音也如鐵,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彷彿他這名字含有無盡的懾人威嚴和氣勢,足夠讓一般強盜小賊聞風喪膽,嚇得魂飛魄散。
近年來,六扇門中人才輩出,多有奇人異士,京城「捕王」李玄衣和「鬼捕」鬼影子、南方「神捕」龍七、中原「鐵面無私」鐵全拿,這老、中、青三代四人,合稱為「四大名捕」,江湖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捕王」李玄衣年紀老邁,早在六年前便已功成身退,封刀歸隱,「鬼捕」鬼影子因而有幸成為京師第一名捕;「鐵面無私」鐵全拿性情剛烈,嫉惡如仇,行事果斷,作風凌厲,手段卻非常兇狠,但凡是落在他手上的匪徒大都生不如死,與龍七的儒雅、睿智相比,令人只覺是生死兩重天。
燕重衣自然也聽說過鐵全拿這個人,不由得心下一沉,道:「鐵捕頭的意思,是來捉拿我的?卻不知我犯了什麼罪,竟能勞你大駕親自出馬?」
「滅人滿門,這算不算是滔天大罪?」鐵全拿手裡攥緊了鐵尺,聲se俱厲。
「無憑無據,鐵捕頭怕是抓錯人了。」燕重衣淡淡道,「我何時滅人滿門?」
鐵全拿冷笑道:「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抵賴?」回頭對那兩名青衣僕人道:「你們可曾看清楚瞧準確了,殺人的兇手是不是他?」
「就是他!」那兩名青衣僕人異口同聲道,「他的樣子就算化成了灰,我們也認得出來。他殺死老爺之後,又一口氣連殺數人,若非我們五個人年輕力壯逃得快,一定也早已死在他的劍下。」
燕重衣瞧著那兩人臉上充滿仇恨和恐懼的樣子,一顆心又沉了下去。
鐵全拿深吸口氣,緩緩道:「你們可當真瞧清楚了,兇手真的是他?性命攸關,玩笑可一點也不能亂開。」
一名青衣僕人yao牙切齒、斬釘截鐵道:「當真就是他,絕不會看錯。」
鐵全拿目光投向燕重衣,冷笑道:「如今證據確鑿,你還有何話可說?」
燕重衣輕嘆口氣,緘默不語。他心中明白,真正的兇手必然就是那個假扮成他的模樣毀了江南武林三大世家的神秘人,但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來歷?又為了什麼要陷害他?燕重衣放棄了辯解,他蒙受如此不白之冤,顯然是別人jing心設計的陰謀,他連敵人究竟是些什麼人都不知道,再多的解釋,反而成為一種掩飾,效果必然適得其反。
鐵全拿冷哼一聲,大步上前,用力晃動了一下手中鐵尺,陰沉著臉道:「此刻你若放棄抵抗,乖乖束手就擒,他日公堂上我必為你求情,少受些刑罰之苦。」
話音甫落,腳步移動之間,人已飄然掠到燕重衣身前,左手一揚,五指形成鷹爪式向他右肩鎖骨扣去。鐵全拿年紀雖然不過四十,但一生中緝拿兇徒惡盜無數,這一爪看似平常,其實卻是暗藏數種變化,出手之時,幾乎已算準了對手每一個閃避的方向,多年來,便有數十名高手栽在這一式之下,可謂嫻熟至爐火純青之極!
燕重衣不言,也不動,甚至連閃避、反抗的意思都沒有,竟似真的yu待束手就擒。
鐵全拿心下有些意外,卻沒有多想,還道對方作賊心虛,自知難逃法網。誰知就在心念一動之間,異變陡生!鐵全拿手指剛剛觸及燕重衣的衣服,燕重衣突然右肩微聳,一股無形而強勁的力量無聲而發,擊向鐵全拿如箕張的五指。氣流猛然生起,鐵全拿立即發覺到了不對,就像是一隻嗅覺靈敏的野獸般,在這一剎那突然作出了高度警戒的反應,手勢不變,卻在一瞬間運用了十成的功力,五指依然向下抓落。
從燕重衣右肩上發出的勁流,隨著對方內勁的加強,彷彿也相對應地變得強大起來,將這一爪拒於數寸之外,僵頓在半空之中。一時間,二人竟似風化了的岩石般一動不動,衣袖無風自鼓,飄飄蕩蕩!
鐵全拿這一出手志在必得,況且「乾坤一劍」秦孝儀名滿天下,在武林中德高望重,極享盛譽,他有心在這位前輩高人面前露一小手,豈知燕重衣竟然偏偏不肯給他面子,當真又氣又急。他連連催動功力,卻每每遭到那股勁流的強勢反擊,五指竟再也不能往下移動分毫,不由得由氣急轉為驚怒,額頭已微微沁出細密的汗珠。
「頭,快出手擒下殺人兇手啊!」那兩名捕快武功低微,孤陋寡聞,全然瞧不出其中門道,眼見鐵全拿只是將手凝滯在半空之中,忍不住一齊呼叫起來,「對付這種窮凶極惡的殺人狂魔,用不著講情面,更不必手下留情。」
「好,好,很好!」鐵全拿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壓低了聲音道,「看來閣下也是位高人,如果你不願成為階下囚,鐵某也只好以死相搏,勢必拿你歸案。」
「鐵捕頭,你我無怨無仇,我犯不著與你以性命相拚。」燕重衣也低聲道,「況且這件事實是多有誤會,我絕非殺人兇手,如果你當真鐵面無私,就該明察秋毫,查出真兇,還我一個清白,而不是在這裡做一些無謂之事。」
「事實俱在,你還敢狡辯?」鐵全拿怒道,「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抵賴又有何用?」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燕重衣苦笑道,「總而言之,我沒有殺人。我來到這裡的時候,所有的人就都已經死了,沒有一個活人。」
鐵全拿冷笑一聲,一臉不信的神色,道:「你……」他只說出一個字,忽聽秦孝儀大聲道:「鐵捕頭且慢動手,這位燕先生與老夫乃是舊識,能否讓老夫和他說幾句話?」
「你認識秦老爺子?」鐵全拿微覺詫異,低聲問燕重衣。
「有過數面之緣,算不上熟絡。」燕重衣淡然道。
「好!」鐵全拿微一沉吟,將聲音壓得更低,「鐵某就給你一次辯白的機會,不與你生死相搏。我數一二三,我們一齊收手如何?」
「嗯!」燕重衣低聲道,「多謝鐵捕頭成全。」
「一、二……三!」鐵全拿話音一落,手上果然收勁,但他擔心燕重衣使詐,突施殺手襲擊,收起功力的速度極其緩慢,直到感覺對方的勁流漸漸變得微弱,他才暗暗鬆了口氣。
「秦老爺子!」鐵全拿慢慢退出數步,卻沒有回頭,勉強壓住因內力相抗而引起的強烈心跳,提高聲音道,「你請自便。」
秦孝儀武功造詣深厚,哪有看不出方才二人暗中比拼內力,鐵全拿已然吃虧之理?他也並不點破,大步走了過來,長聲一嘆,對燕重衣道:「燕先生,自金陵一別,又已多時,別來無恙?」
燕重衣微微一呆,緘默不語。
「老夫素來敬佩燕先生的為人,也曾想過若是機緣湊合,必將與你共醉一場。」秦孝儀苦笑著嘆道,「卻沒想到,再見之時,竟是如此場面。」
「你究竟想要說什麼?」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終究不適合客套和寒喧,燕重衣已然有些沉不住氣,冷然問道。
「江湖上傳言,『殺手無情』雖然是個成功的殺手,但絕非無情之人,燕先生為何要濫殺無辜?」秦孝儀的聲音突然變得又冷又硬,極為刺耳。
「我沒有殺人。」燕重衣淡淡道,「這裡的死人,全都與我無關。」
「你沒有殺人?」秦孝儀冷笑道,「那麼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燕重衣頓時為之語塞。他雖然沒有殺人,但他卻是為殺人而來!
「你是不是來這裡殺人的?」秦孝儀的雙眼迸射出尖針般的鋒芒,直刺入燕重衣的心底。
「是!」燕重衣只有承認。
「你要殺的是什麼人?你可知道,死在你劍下的又是些什麼人?」這一刻,秦孝儀連聲音都已變得尖銳起來。
「司馬血!」燕重衣深吸一口氣,慢慢道,「旋風樓的司馬血!」
「司馬血?」秦孝儀忽然仰天發出一聲凄厲的長笑,笑聲直刺夜空,「司馬血在數天前就已死在你的劍下,你居然說要殺的人是他?燕先生,你這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葯?」
「司馬血並沒有死在我的劍下。」燕重衣依然平靜而冷漠地道,「那隻不過是一場戲,只不過是他自己jing心策劃的一場陰謀。」
「胡說!」秦孝儀倏然止住笑聲,沉聲道,「司馬血的確已經死了,就算他真的還活著,你也不該到這裡來殺他。」
「為什麼不該?」燕重衣道,「狡兔三窟,這裡本就是他藏身之處。」
「司馬血從來都不曾到過這裡,也許……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地方。」秦孝儀長出一口氣,緩緩道,「這座宅子本非他的產業,這裡的主人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燕重衣心中一動,問道:「莫非你認識此間主人?」
「何止認識?」秦孝儀凄然笑道,「老夫與他,實是生死之交。」
燕重衣似已意識到了什麼,沉聲問道:「難道……他不是司馬血?」
秦孝儀搖搖頭,一臉沉痛之色,緩緩道:「不是。」
「那麼他是誰?」
「這座宅子名為『陳園』,主人自然姓陳。」秦孝儀聲音悲痛,又帶著幾分憤怒,「他就是早年素有『君子劍』之美譽的陳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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