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你不是燕

第二十八章 你不是燕

第二十八章你不是燕重衣

靈堂內一片黑暗,在經過一場短暫的交鋒之後,突然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黑暗中的兩個人,都屏緊了呼吸,絕不給對方出手襲擊的機會。

葉逸秋沒有動,但他的心卻跳得很厲害。歐陽情突然暈倒,生死未卜,他實在已不能夠繼續保持冷靜。

他決定出手,先發制人。

就在他欲動未動之際,靈堂外忽然響起一陣迅急的風聲,有人正以風一樣的速度向靈堂奔來。

「是什麼人竟敢夜闖鐵槍山莊,到靈堂來搗亂?」門外響起鐵傳雄氣急敗壞的聲音。

葉逸秋暗暗苦笑,知道方才的激戰已經驚動了鐵傳雄,假如自己行藏敗露,夜闖靈堂,本就是武林中的一大禁忌,一旦鐵傳雄追究起來,自己百口莫辯,事情勢必變得更糟糕。

「吃我一槍!」鐵傳雄已然掠入靈堂,輕叱聲中,驟然出手。

「呼!」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道黯淡的黑光,倏忽間刺向葉逸秋的眉心。鐵傳雄一出手,竟然絕不留情,這一槍來勢迅速兇狠,勁道十足,惡毒如來自旦古洪荒的猛獸。

鐵槍山莊素以槍法著稱,一路一百零八式的「斷龍槍法」冠絕江湖,就連當年的「四絕公子」韓大少都不敢心存藐視,此刻的葉逸秋又豈敢小覷?但他依然沒有拔刀,腳尖輕點地面,人已如游魚般向左滑出八尺。

豈料鐵傳雄竟似早已算好了他閃避的方位,雙臂一抖之間,鐵槍改刺為掃,向葉逸秋攔腰橫拍而至。這一擊,勢如雷霆萬鈞,毀天滅地!

葉逸秋不願出手,唯有閃避。鐵槍未至,他的人已遠在三丈之外。

「啪」地一聲巨響,鐵傳雄收勢不及,用鑌鐵打造的槍頭重重擊在一扇窗戶之上,剎那間,木屑紛飛,門窗被砸得稀爛!

「住手,我是葉逸秋!」葉逸秋大聲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實在不願意和鐵傳雄交手,加深彼此間的誤會。

「任我殺?」鐵傳雄聽出了葉逸秋的聲音,猛然收槍,凝立在黑暗之中,狐疑地道,「三更半夜,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葉逸秋一時為之語塞。

就在這時,靈堂外亮起一片亮光,鐵管家手裡提著那盞紙燈籠,顫巍巍地走了進來。

燈光雖極朦朧,卻依然能夠照遍靈堂內的一切。看著滿地狼藉的靈堂,鐵管家的手腳都已僵硬,獃獃地愣在那裡,語無倫次、反反覆復地道:「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真的是你。」鐵傳雄把目光投向站在牆角的葉逸秋,跺腳道,「你何不早說?害我貿然出手,幸好沒有傷著了你。」

葉逸秋緘口不語,只是搖頭苦笑。

「你們不是已經離開了鐵槍山莊嗎?」鐵傳雄一臉詫異地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何回來?」

葉逸秋依然沒有說話,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半夜三更闖入靈堂,居心何在,又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

「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呢?」鐵傳雄目光轉動,環顧一周,「她沒有和你一起來么?」

歐陽情,我幾乎忘記她了!葉逸秋心頭一凜,這才想起不知何故而暈倒的歐陽情。他目光向地上望去,剎那間,臉上肌肉突然變得僵硬,一顆心如同跌落了千年寒潭,冰冷至極,全身都不能再動彈。

就在歐陽情剛才倒地的地方,散落著一套嶄新的壽衣,歐陽情卻已經不見了!非但歐陽情不見了,就連剛才那個從棺材里突然跳出來的殺手也已失去了蹤影!

毫無疑問,殺手擄走了歐陽情。

夜風呼嘯著瘋狂刮過,葉逸秋全身都已經被冷汗浸透,那一種從身心深處透出來的冷,彷彿鑽入了血液裡面,整個人都已經凝固。

呆立半晌,葉逸秋突然像一匹脫了韁的馬,發瘋般地衝出了靈堂……

鐵管家一臉錯愕,望著葉逸秋的背影迅速隱入夜色中的那個方向,久久無言。過了半晌,他忽然回頭對鐵傳雄道:「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鐵傳雄沒有回答。

「你就這樣讓他離開?」

「嗯!」鐵傳雄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慢慢轉過了身子。

「你為什麼不追?」鐵管家冰冷的聲音問道。

「你又為何不追?」鐵傳雄反問道。

「我只不過是鐵槍山莊的一個老管家,有很多事,都不是我可以做的。」

「我不追,是因為我不必追。」鐵傳雄淡淡道,「就算追,我也未必追得上,任我殺輕功獨步天下,江湖上也沒有幾個人可以追得上。」

「可是你不把他追回來,這裡怎麼辦?」鐵管家目光流轉,掃視著亂成一片的靈堂道,「至少你應該要他解釋清楚這裡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鐵傳雄微微搖頭,冷冷道:「解釋什麼?沒有解釋,不需要解釋。」

鐵管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光最終落在地上的壽衣上,剎那間臉上變了顏色,跌跌撞撞地奔過去,口中喃喃地道:「壽衣,老爺子的壽衣……」

就在他俯身彎腰去撿起那套壽衣的那一刻,鐵傳雄忽然出手,掌沿如刀,一掌切向他的後頸。

「撲通」一聲,鐵管家猝不及防,暈倒在地。

鐵傳雄輕嘆一聲,喃喃道:「鐵管家,休要怪我對你老人家也下重手,我也是萬不得已。你說的對,你已經老了,需要多休息。你就好好睡一覺吧,明天醒來,就會忘記今晚所發生過的一切,這樣對你、對我,還有鐵槍山莊,都未免不是件好事。」

他慢慢抬起目光,望向外面漫無邊際的黑夜,不知為何,臉上再一次露出了詭異的微笑……

葉逸秋用最快的速度衝出了鐵槍山莊,沿著那條大道一路狂奔,片刻后已到了山腳的那棵老樹下。

這一路狂追,甚至連一隻野兔的蹤跡都未發現,那個殺手和歐陽情彷彿如同空氣平空消失了!

夜涼如水,風寒刺骨,但那種寒涼,卻讓葉逸秋慢慢恢復了冷靜。他的確需要冷靜,他必須冷靜下來好好思考。

那個殺手是什麼時候躺在棺材裡面的?他有何用意?難道他早就知道葉逸秋和歐陽情一定會去而復返,所以才躲在棺材里伺機刺殺?那麼老槍的屍體又去了哪裡?一連串的疑問就像浪潮一般一波接著一波襲擊著葉逸秋的思緒,他思索良久,始終沒有找到令自己滿意的答案。

歐陽情的武功並不在他之下,如果有人出手偷襲,絕對是無功而返,可是她為什麼會突然暈倒?

葉逸秋心頭靈光一閃,似乎捕捉到了什麼,但還未等他抓住,這絲靈光已經一閃即逝。

從鐵傳雄出現到歐陽情失蹤,不過是頃刻之間發生的事,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那個殺手絕不可能逃得太遠,可是這一路來居然毫無發現,他究竟躲在哪裡?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個殺手根本沒有離開過鐵槍山莊,否則他絕對逃不過葉逸秋的追蹤。想到這裡,葉逸秋心裡忍不住鬆了口氣。

——只要沒有離開鐵槍山莊,歐陽情就絕對不會有危險。

葉逸秋慢慢坐了下來,坐在厚厚的落葉堆上。

假如換了別人,一定會返回鐵槍山莊仔細搜索,但葉逸秋就是葉逸秋,他每做一件事,通常都是出人意料。

他決定等!鐵槍山莊只有這一條路可以下山,他相信那個殺手一定會攜著歐陽情出現。

歐陽情慢慢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依然還是躺著的,躺在一張錦被羅衾,輕紗蔓垂,舒服而溫暖的大床上。

大床上的飾物似是經過洗滌后,又在陽光下曝晒了數天,散發出種乾爽的氣味,還隱隱帶著種淡淡的清香,那是茉莉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歐陽情神情嬌慵而恍惚,臉上露出種醺醺然的醉意,一股濃重的睡意又悄然襲上心頭。但她並沒有睡過去,她忽然想起自己原本並不該躺在這裡。

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裡?歐陽情腦海中又浮現出暈倒在靈堂的一幕。

她靜靜躺在床上,全身慵懶無力,目光轉動,掃視著身邊的一切。這是一個並不寬闊的屋子,門開在南方,東西兩邊各自敞開著一扇窗,牆壁是白色的,而屋頂鋪的卻是綠色的青瓦,屋中除一桌、一椅、一床,已再無多餘的傢具,更無任何的修飾和裝潢,顯得空靈而孤寂,卻又讓人的心無端生起一種輕鬆無比的感覺。

東面的窗子透射進來一束陽光,柔和而溫暖,顯然,此刻已是風和日麗的上午。

是誰帶我來這裡的?是逸秋么?想起葉逸秋,歐陽情心裡總有種甜蜜的感覺。她開始用目光去搜尋,但並沒有捕捉到她希望見到的身影。

逸秋去了哪裡?是不是知道我很快就會睡醒,所以特意出去為我準備早餐?歐陽情心裡這麼想著,黑色紗巾下的俏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甜蜜的微笑。

葉逸秋其實是個熱情如火,溫柔體貼的男人,雖然很多時候,他總是裝出一副冰冷的樣子,但自從敞開心扉不再拒絕歐陽情之後,他的冷酷和悲傷已經被歐陽情的柔情慢慢地溶化。

就在這時,緊閉的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

「逸秋,是你么?」歐陽情欣喜地叫喚道。

門開了,卻沒有人走進來,也沒有人回答。

「逸秋!」歐陽情又喚道。

門外依然沒有人回答,卻慢慢出現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這個人,絕不是葉逸秋!

這人的步伐很輕,他的腰挺得很直,寬大的黑色斗篷迎風敞開,露出腰間一截劍柄。劍柄陳舊而古老,卻又極其光滑。他低垂的頭戴著一頂寬大的斗笠,斗笠壓得很低,遮住了整個面孔,渾身都散發出一種冷漠的神采,但這份冷漠卻無法掩蓋他青春的氣息。

燕重衣,這個人居然是燕重衣!歐陽情失望的眼神里又露出一絲驚喜之色,隨即又充滿了疑惑。燕重衣毒雖已解,但傷勢並未痊癒,他怎麼……難道是葉逸秋把自己帶回到了天涯海閣?

這裡絕不是天涯海閣,天涯海閣里沒有這麼一間屋子!

那人移動著腳步,向歐陽情走來。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彷彿都很小心,似是不願意浪費每一分力氣,又似擔心自己的鞋底沾上地板上的灰塵。事實上,這間簡陋的屋子打掃得很乾凈,窗明几淨,就連地板都是纖塵不染。

歐陽情依然沒有動,瞪大了一雙美麗的眼珠子瞧著那人。她看不見那人的臉,那人頭頂上的斗笠壓得很低,她甚至瞧不見他的下巴。

那人站在床前,彷彿雕像一般動也不動。

空氣似已凝結,世界似已停止了轉動,小小的屋子裡,二人的呼吸聲隱約可聞。

過了半晌,那人輕輕嘆了口氣,終於開口說道:「你醒了!」

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猶如鈍刀削竹般刺耳,彷彿是從喉嚨里用力逼出來的一般,竟聽不出他是老還是少!

這種聲音非常熟悉,但歐陽情卻一時想不起曾經在哪裡聽過,她只知道,這人絕不是燕重衣,燕重衣不會用這種和她說話。

「你不是燕重衣。」歐陽情故意沉下了臉,冷冷道。

那人似是微微一愣,默然半晌才道:「我不是。」

「你當然也不是燕重衣的影子。」

那人又已愣住,又默然半晌才道:「我不是。」

「那麼你為什麼要扮成他的樣子?」

那人沒有回答。

「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人慢慢抬起了頭,隨著斗笠慢慢地向上抬高,歐陽情終於看見了他的臉,一張不是臉的臉。

那人根本就沒有臉,歐陽情看見的不過是一個面具。

黑黝黝的面具也不知是鐵還是木雕成的,竟是一平如整,沒有鼻子,沒有嘴巴,只露出一雙幾乎完全是死灰色的眼睛,看來更是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歐陽情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黑袍!

難怪他的聲音似乎在那裡聽見過,原來他竟是血衣樓樓主神秘黑袍!

自己無緣無故地暈倒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自己竟然落在了黑袍的手裡,那麼葉逸秋……歐陽情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了,忽然感到全身冰冷,手掌心裡卻已經微微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你認不認得我?」那人沙啞的聲音又在響起,似乎很近,卻又非常遙遠。

歐陽情又突然楞住了!

這人雖然也戴著面具,聲音同樣沙啞難聽,但他絕不是黑袍。與黑袍相比,這人明顯少了那份盛氣凌人的霸氣和刀鋒般脫鞘而出的殺意,反而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孤獨和……

還有什麼?歐陽情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心裡的感覺,是憂傷?是痛苦?還是風一樣的堅強,水一樣的脆弱?

「你認得我的,是嗎?」那人的聲音又低沉了幾分。

「我不認得你。」歐陽情用冰冷的聲音道,「你既不是燕重衣,也不是黑袍,卻偏偏一身燕重衣的裝束,戴著和黑袍同樣的面具,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人緘口不語,竟似輕輕地吁出了一口氣。

在一個陌生的男人面前這樣躺在床上,實在有些難看。歐陽情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就在這一瞬間,她的臉色突然變了,一排排細而密的汗珠迅速地從額頭上滲了出來!

冷汗!

她忽然發現,她的手和腳居然完全不聽自己的使喚,綿軟無力,甚至連脖子都不能自由地轉動——她的全身都已經不能動彈!

她立即意識到,自己是被人點了穴道。

「你對我做了些什麼?」歐陽情又急又怒,厲聲叱道。

那人依然不說一句話,靜靜地瞧著她,死灰色的眼睛里沒有絲毫表情。

「快解開我的穴道……」歐陽情的聲音忽然變得冰冷而緩慢,「你究竟想做什麼?」

「你還記不記得,昨晚你突然暈倒?」那人終於說話了,「你又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突然暈倒?」

「為什麼?」歐陽情不由自主地問道。

「因為你中了毒。」

「中毒?」

「嗯!那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毒藥,在千萬種毒藥之中,它雖然微不足道,卻很有效,只要將它抹在蠟燭上,隨著火焰的燃燒,毒性就會慢慢的釋放出來,然後再散發出去,一個人就算武功再高,在這種毫無徵兆的設計之下,也難免著道。」

「那兩支紅燭有毒?」歐陽情楞然道,「是誰做的手腳?難道是你?」

「是我!」那人居然直認不諱。

「你為什麼要暗中下毒?」

「因為我知道葉逸秋一定不會輕易相信老槍已死,絕對會去而復返一探虛實。」那人嘆息著苦笑道,「我要對付的人本來是他,卻忘記了,他服食了『萬劫重生』之後,早已是百毒不侵之軀,更沒想到他的功力因此而突飛猛進,居然不用刀,也能抵擋我苦苦練習了三年多的劍法。」

「你居然知道我們一定會去而復返?你究竟是什麼人?」歐陽情疑竇叢生,冷冷問道,「為什麼要對付葉逸秋?」

那人沉默了很久,緩緩道:「你應該知道為什麼。」

「我明白了!」歐陽情緩緩道,「你一定是血衣樓的人。」

那人又不說話了,顯然已經默認了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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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本色(寒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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