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孩子
什麼是孩子?有個女孩說,是那些可以歡樂地玩樂的人,是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陽光下的生物。
那種生物太過夢幻,就像風中的泡沫,美麗而易碎。
這個江湖,容不得孩子的笑容,容不下孩子的天真,它會用洶湧的浪潮把那些東西一點一點地沖刷下去,直至沉淪,就算不然,它也不會讓孩子生存。
能活下來的,都不會是,孩子。
這與年齡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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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王府。
歲的蕭武跪在祠堂前。
他已經跪了一天了,一點東西都沒有吃下,白天烈日當空的時候他尚且凝神咬牙忍下,到了晚上他的精神微微鬆懈,竟有些撐不住了。
他舔了舔自己乾澀的嘴唇,恍恍惚惚地想著好險今天如月、赤焰都沒有過來,否則被他們看到,豈不丟臉死。但是,哥他怎麼也沒有回來呢……他甩了甩頭,笨蛋啊,要是他回來了,自己不是更丟臉。
「喝點清水吧,否則會撐不住的。」一個聲音淡淡從旁邊飄來,蕭武猛地回頭,正對上一個潔白的碗,裡面輕輕蕩漾著水波,再抬頭,對上了白衣少年平靜的眼神。
「哥……」蕭武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就想站起來,可腿僵硬得不受控制,直直向前倒去,好在最後被白衣少年拉住。
「沒事吧?」蕭雪君關心道。
蕭武連忙推開蕭雪君,重新跪好,低聲道:「我沒事。別讓爹看見了。等會兒連你一塊罰。」
「罰就罰吧。那又有什麼關係。」蕭雪君笑了笑,又把手中的碗向前遞了遞,「你先喝點水吧。」
蕭武怔怔地看著那碗水,眼神突然變得複雜,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然後迅速低下頭,竟沒有接過水。
蕭雪君有些詫異,把水擱在地上,蹲下身,與蕭武平視:「怎麼了?」
蕭武低著頭,很久之後才冷冷道:「你用不著這樣。我替你頂罪是我自己願意的。」
「嗯?」蕭雪君揚眉,「你是說……」
「我趁你不在,跟爹說那天在窗外偷聽他們談話的人是我。」蕭武倔強地別開頭,「反正那時候我就在房間附近,這麼說也沒有說謊。」他把頭埋得低低的,「所以……沒必要突然對我這麼好,我不需要同情……更不要什麼內疚……你也不是那種會內疚的人……」
蕭雪君失笑,嘆了口氣:「小武,你誤會我了。我就是想對你好點,又會有什麼目的?「
「你從來不會對我這麼好的。更不可能會違抗爹的意思。」蕭武抬起頭,眼眶竟有點紅了,發脾氣道,「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么。平常看起來對我很好的樣子,好像什麼都會讓我,會忍我,但是卻從來不會主動接近我!就算我生病生得快死了,如果爹不允許你見我,你絕對不會來看我一眼!」他咬牙忍住眼淚,轉頭看著那碗水,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這樣的你,怎麼會……會對我這麼好……」
白衣少年愣住了,然後笑了起來,眼睛里是全然陌生的嘲諷之氣,用輕得融進風裡的聲音道:「真是無父母無兄弟的榮華富貴啊……」然後聳了聳肩,抬手想要拿走那碗水,「那便算了吧。」
誰知就在一瞬間,碗就被蕭武奪了去,他一仰頭,一飲而盡,然後放下碗,躲過白衣少年的眼神,咳了一聲,賭氣道:「反正你已經給我了,喝不喝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蕭雪君盯著那個空碗,再慢慢移到蕭武的小臉,欲言又止,站起身來,眼神幾度閃爍,半天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們不欠我們什麼了。」
「嗯?」蕭武疑惑抬起頭。
蕭雪君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臉,像是要記住他一樣,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話:「小武,給你個忠告,如果你能活下去,那麼,不要再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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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劍用小小的個頭吃力地背著雪心,才剛剛轉身進入一個巷口,突然背後一陣風聲,他費力一躲,劍光從左邊斜斜掠過,劃開冥劍的左臂,恰是割開了血管,血猛地噴洒出來。
來人的武功比他高得多!瞬間,這個想法閃過冥劍的腦子。
冥劍右手一推,把雪心推到一邊,左腳狠狠踢去,卻因失血遲緩了許多,被來人輕鬆躲過。
冥劍順勢用右手肘狠狠頂在來人的肚子上,剛想拿出匕首,突然背心一痛,眼前一片發黑,砰地倒了下去。
來人走了近了幾步,露出一身青衫,面露不屑之色:「不過是個小孩子,那些人是飯桶么,居然這樣都沒辦法完成任務。」跨過冥劍,搜尋了下雪心,一無所獲,便又轉回來到冥劍身邊,仍是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感覺到冥劍的胸膛仍在微微起伏,便狠狠拉起冥劍:「喂,靈劍在哪裡?」
冥劍大口喘息著,側頭吐了口血,嘴巴動了動,吐出來的字含混不清。
青衫人又靠近了點:「你說什麼?」
「我不是孩子。」冥劍猛地睜開眼睛,一字一頓道,話音未落,手中的匕首已經沒入青衫人的心口,血噴了冥劍一頭一臉。
冥劍看著青衫人帶著不可置信的眼神緩緩倒下,濺滿血腥的小臉顯得如鬼魅般可怖,他的嘴邊竟彎起了微微的弧度,眼神卻很漠然:「孩子是不會殺人的。可是我會。」
他吃力地回過頭,搖搖晃晃地重新伸手背起雪心,僅僅這麼簡單的動作卻費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踉踉蹌蹌地慢慢向前走著,左臂的血沿著他的腳步流了一地,眼睛下不停地有黑影在晃動,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把全身都割裂開來一樣痛。
他不知道走了幾步路,黑影完全遮蓋住了他的眼睛,讓他目不能視,有一種強大的力量不斷地把他向下拉,他的腦海里不斷地說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到最後他的思緒一片混亂,甚至已經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醒著的還是已經昏過去了。但是不管是在清醒還是昏迷,他都被強烈的血腥味包圍,幾乎窒息。
混亂的思緒中,遠遠傳來一句話:「小孩子就應該有小孩子的樣子,好好的笑,好好的玩,不要去弄什麼刀光劍影,打打殺殺。不該染上什麼血腥的。」
孩子,真得不能沾血腥么?單純地去笑?那是怎麼辦到的?
那樣子……又怎樣能活下來……
他不由迷茫。
他真的不明白,想要活著,難道不是儘力去學習那些可以讓自己活下來的東西么?殺人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活下來。是不是孩子,又有什麼區別呢?為什麼孩子就可以讓別人去保護呢?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不是么……
從小沒有人把他看作小孩子,他自己也從來不曾。那個叫雪心的人真得很笨,非要把他看作是小孩子。其實他早就可以自己保護自己了。
其實他很喜歡那些零嘴,那些花燈,雖然那些都不是他的。但如果那個笨蛋不見了,還會不會有人給他看那些東西?不會有人記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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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月打開回春堂的時候,著著實實地駭了一大跳,半天沒法回過神來。
一個男孩背著一個女孩一步一步從巷口走過來,那個男孩竟全身浴血,臉上的血腥模糊了男孩的面容,身上的衣服被血浸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遠遠望去,整天小巷被他拖了一路的血路——他卻居然還在動,在一點一點費力地向前邁著步。
饒是看慣血腥如倉月,也覺觸目驚心。
似乎是聽到聲音,男孩緩慢地抬起頭,對著聲音的方向,嘶聲道:「救她。」然後慢慢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