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皇兄出家了
尚未踏入金翅城,已接到宮中急報。
母后病危!
我顧不得身上的傷勢,快馬加鞭趕回宮去。
母后還拖著最後一口氣在等我,見到我趕回來,她才安心地閉上眼睛。
十日後,我們料理妥當母后的身後事。
整個金翅城都沉浸在悲傷中,我們每個人都很難過,皇兄更是悲痛欲絕,十數日以來,每天都與酒為伍、爛醉如泥。
母后在彌留之際曾對我說:「爭兒,你不在的這幾年,你大哥一直跟那個女人混在一起。我原不該對你說這些,可你對他們二人那麼愛惜,我真怕你以後在他們手裡吃虧呀!唉,聖兒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簡直都不敢相信那是我從小看到大的親生兒子!他像是鬼迷了心竅一樣,死也要往那個女人的懷裡鑽,不惜與我決裂,也要護著那個妖婦!你也是───你們二人是多少風口浪尖里過來的,怎麼就看不出這個女人的可怕之處呢?她周旋在你們兄弟二人中間,挑撥我們母子的感情…聖兒…我的兒子,竟…竟然三年不和我說一句話,我好傷心啊…」
母后是誤會了嫣兒,也誤會了皇兄。可她已近仙去,我又怎能反駁她的話?只能在她身旁聽著,叫她老人家去得安心些。
母后的這些話,皇兄在門外聽到了───母后彌留時不讓他進房,他便只敢站在門口。
是以,母后的過世,對他的打擊比我們每一個人都要大!而母后臨終前的那一番話,更是深深地傷了他的心,也令他內疚自責到了極點!
三個月後,我們除了孝,皇兄便失了蹤,只留下一道「罪己詔」和一封給我的書信。
在詔書中,他說自己未曾在母後生前盡孝,以致母后鬱鬱而終。他心中愧疚,無顏面對天下人,故傳位給十七歲的皇子琪饒,命我和其他三位親王監國輔政。
而那封給我的書信,則盡述了他對嫣兒的一片痴情,末尾寫道:「從你在猩玀城,不惜豁出性命、受晶瑩公主三劍也要回到嫣兒身邊,我便知道,這一輩子我都不可能有機會與嫣兒一起了!我雖手執天下人的生殺大權,卻獨獨不能對你狠下心來,我的親弟弟!我去了,從此便結束了今世的奢念,等待來生與她相遇!」
乍看到這封信的內容,我們都大吃一驚,思疑皇兄怕是要尋死!後來細一分析,料定他必是離宮去了何處。
若要尋死,在宮中就可以了,何必出宮呢?
整整尋了三個多月,終於被我們在「宏仁寺」找到了他。
皇兄已然落了發,安靜地跪在佛前,雙手合十看著我們。
我被他眼中那一片清靜寂然刺痛了!
他當真沒有了嫣兒就不能活嗎?即使嫣兒不愛他,他也寧願守她一輩子。可我的歸來,絕了他那渺小的希望!
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無法勸他回去,因為我不能把嫣兒讓給他;可是看著他在寺廟中過這種日子,我又於心何忍?他本生於帝王之家,自小就華服美食、僕役成群,哪裡能受這種苦!而且,這些身外之事都不是最難忍受的,最痛的是他的心!是他那顆既放不下嫣兒、又殺不了我的心!
我情願他狠一點、毒一點!哪怕與我拼個你死我活,也不要他如今這副模樣!
二皇兄跪在大皇兄面前,懇求他回朝。
四皇弟和五皇弟也相繼進去,跪在他面前。
我獃獃地立於殿外,進退兩難。
「三弟,你還在做什麼?」二皇兄喊我。
我的雙腿如同灌了泥漿一般,步步沉重。
「皇兄,回宮去吧!」跪在他面前,我木然開口。
皇兄看著我,自然明白我的掙扎。
他凄然一笑,道:「三弟,你的心思我明白,你們都回去吧!這裡就是我以後的歸宿。」
我看著他那絕望的雙眼,憤恨地抓住他的肩膀,喊道:「你為什麼要這麼死心眼?她不愛你!她一輩子也不會愛你!你為什麼就不肯放棄?」
皇兄搖搖頭,問我:「你可曾放棄過?你與她糾纏了十年,又何曾放棄過?我只不過沒有你這麼幸運而已,我連堅持的機會和立場都沒有!」他笑笑,又道:「如果我不是帝王、不是長子,也許我會和你一樣狂放不羈、肆意妄為吧!她愛你這些,這對女人很有誘惑力呢!」他朝我促狹地眨眨眼睛。
我真的快被他氣死了!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情說笑!他難道不知道,他的出走在朝中造成多大的震蕩?他難道不知道,我們幾兄弟為了他有多痛心嗎?
我狠狠地瞪著他,打算他要是再說一句無聊的話,我就打歪他的下巴,叫他再也發不出聲來!
「三弟,我好羨慕你!也好嫉妒你!如果你不是我的親兄弟,我就算做盡一切惡事也要把她搶到手。可我對你下不了手!每每想起小的時候,你跟在我身後驕縱跋扈地欺負人的模樣,我就下不了手!你永遠是欺負人的那一個,而我不想改變這件事。」他苦笑,嘆道:「你們回去吧,做你們應該做的事!」
我難過萬分,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能令他回心轉意,在我尚未來得及阻止自己時,那句話已脫口而出:「大哥,回宮去吧,我把嫣兒讓給你便是!」
所有人都愕然,我自己也愕然。
我不知道是誰令我說出那句話,那絕不是我的本意!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
大哥卻在驚愕過後,笑道:「有你這句話,就不枉大哥疼你一場!你後悔了吧?」
我垂下眼睛,閉緊嘴巴,不再讓自己說一個字。
「呵呵,你總是這麼衝動。倘若我真的帶走了嫣兒,你只怕會發瘋而死!你並不比我少愛她一分一毫!你對我,就如同我對你一般,三弟,大哥心裡領你這份情!只是,如你所說,嫣兒並不愛我,就算你真的把她給了我,她也不會快活,我更不會快活!我不要這樣的結局,我情願在這裡修我和嫣兒的來生!來生,我一定要先你一步讓她愛上我!」大哥感概地道。
我無語。
無論二哥他們怎麼勸,大哥始終沒有回心轉意,我們只得回京。
一個月後,我們對外宣稱皇兄急病而薨,為他舉行了葬禮。
琪饒登基。
我成了監國輔政親王。
琪饒是一個剛愎自用的君王,他不喜歡聽從我們四位皇叔的勸諫,也不喜歡聽從諸位王公大臣的意見。因為他的確很聰明,但缺乏了為君的經驗,也沒有容人之量。
他比他的父親差遠了!
有的時候,我和三位兄弟不得不利用監國輔政親王的身份壓制一下他,以免他做出對金翅國不利的決定,但這更激起他對我們的憤怒和恨意。
琪饒的母親、我們的皇嫂東方氏,娘家勢力龐大,父兄都是一等爵,那是父皇在世時留下的禍根。皇兄為了穩住東方一族,便娶了他們的長女為妃,登基之後,她順理成章地成為了皇后。數十年來,東方一族早已樹大根深,倘若一次過拔除他們,對金翅國會造成不小的衝擊。
我們只能採取壓制手段,不讓東方一族的勢力再擴張,這自然造成了皇嫂對我們的不滿。而琪饒自幼與他的母親感情甚好,對我們四位輔政親王也就越發憎恨起來。
兩年過去,琪饒漸漸地開始顯露出他的不耐煩,明著暗著跟我們四個杠上了。
九月的一個朝會上,他竟然著他的親信在殿上諌言,要求四大親王交兵權給君王,實行皇權統一。
這是金翅國一十二代國君從未有人做過的事,他竟做了出來!
黃口小兒,好大的野心!
我在心裡冷笑兩聲,看了看坐在寶座上的琪饒。
他佯裝震怒,對那進言的讒臣喝道:「放肆!兵權向來由四位皇叔執掌,何來統一之說?」他看了看我們四人,又道:「雖說父皇禪位時,曾將他手中的親衛鐵甲軍暫交三皇叔掌管,但朕畢竟年輕,又無領兵經驗,這軍隊即便是交給了朕,朕也不懂得管理呀!」
他到底年輕,還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駁斥得太假了!
「皇上!」那讒臣大聲道:「皇上如今已然十九歲了,先皇和諸位王爺當此年紀時,早已帶兵打仗數年、立下無數戰功!諸位王爺不把實權交給皇上,固然是因為疼愛皇上,但如此一來,皇上怎能累積經驗、真真正正地執掌天下呢?一位事事要請准監國皇叔的帝王,是會被天下百姓看不起的呀,皇上!」
他說得口沫橫飛,表情誠懇,還實在是一位忠君的賢臣呢!
這樣的賢臣,嗡帳──一不殺了他,就真的太對不起我自己了!
拔出身邊侍衛的劍,我幾個跨步,走到那讒臣的面前,冷笑著問他:「什麼叫」不把實權交給皇上「?什麼又叫」事事要請准監國皇叔「?」
我此舉令朝野嘩然。
琪饒大驚,道:「三皇叔勿惱!」他奔下殿來,擋到他的親信身前,面色不豫地道:「三皇叔何需動怒?朝會之上,人人皆可奏報,他縱有說的不是之處,自有朕處置他,皇叔何必殿前露刃?難道諸位大臣便說不得皇叔?說了就得死?」
那讒臣躲在琪饒身後瑟瑟發抖。
滿朝文武都對此事議論紛紛。
我冷哼一聲。
我是衝動了!全因為前兩天收到的一個消息。
其實這奪取兵權一事,我前天就已經知道了,這只是他們的第一步;接下來,就是嫣兒的死路。皇嫂要置嫣兒於死地!
這才是她想奪我兵權的真正目的!有我在,她動不了嫣兒;而有二皇兄、四皇弟和五皇弟在,她又動不了我。
所以,集中皇權、除掉嫣兒,是她最終的目的,她想一舉兩得!
二皇兄走過來,拉開我,取走我手中的劍,道:「三皇弟,你失儀了!還不向皇上賠禮!」
四皇弟、五皇弟也走過來,對琪饒道:「皇上,鷹王素來不羈,這也是你皇爺爺和父皇把他寵壞了!你就別往心裡去!」
我悶悶地朝琪饒拱拱手,算是賠禮。
「鷹親王!這就是你向朕賠禮?」琪饒卻不肯善罷干休,在我身後叫囂。
我怔住,二皇兄、四皇弟和五皇弟也愣在當場。
我轉過身,看向琪饒,道:「那麼皇上,您希望本王怎麼樣?」
「哼!禮大夫,你告訴鷹親王,臣子該向君王行什麼禮!」琪饒冷哼一聲,背向我,對人群中的禮大夫道。
那禮大夫被點了名,顫顫慄栗地走出來,跪在地上,看看琪饒,又看看我,道:「回皇上,以君臣而論,鷹王爺該向皇上行跪拜之禮;但是以叔侄而言…」
「夠了!朕只問你」臣子該向君王行什麼禮「,你拉拉雜雜地扯一大堆做什麼?」琪饒一甩袖子,坐回龍椅上,道:「鷹親王,你現在知道該向朕行什麼禮了?」他譏諷地盯著我。
我一步步向琪饒走去,冷冷地對他說:「你要我跪你?連我的大哥、你的父皇都從不要求我行跪拜之禮,你要我跪你?」
琪饒怒道:「父皇是父皇,如今是朕做皇帝!朕要你跪,你就得跪!」
「哈哈哈…」我狂笑一聲,陰沉地道:「那麼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你要我死,我就得死?」
琪饒一愣,便道:「君臣父子!自古都是君行前,父行后!君要臣亡,臣若不亡,便是不忠!鷹親王,你想不忠嗎?」
我怒吼一聲,把他從龍椅上抓起來,罵道:「黃口小兒!你知道你是在跟誰說話!莫道是你,就是你的父皇也要讓我三分!要我交出兵權?哼,可以!端看你有什麼本事!」
二皇兄和兩位皇弟忙上前,從我手中解救下琪饒,勸道:「你何必跟個孩子一般見識!」
「孩子?」我冷笑,瞥向他們口中的「孩子。」
琪饒兩腳一落地,便吼道:「殿前武士何在?你、你們還不將這個目無君上的狂徒拿下!」他面色慘白,顯然是被我嚇壞了。
十數名武士一涌而入,個個手持兵刃。
我只消瞪他們一眼,他們便不敢上前。
二皇兄朝他們喝道:「都做什麼?還不給本王退出去!」
殿前武士全都是帝王的親衛,此時雖不敢上前,但未得琪饒御准卻也不敢退後,便僵持在了那裡。
我朝我的三位兄弟冷笑一聲,道:「看到了?」早晚有一天,他們會連這一點點忌憚都沒有,直接把刀劍架在我們的脖子上───只消那黃口小兒說一句。
五皇弟怒氣沖沖地走到那群武士面前,指著殿門口,一字一句地道:「滾、出、去!」
武士們依然不為所動。
五弟怒火衝天,罵道:「混你的帳!」一腳踹飛面前那人,拔劍叫道:「誰不要命,就儘管留在這裡!本王再說一句,滾出去!」
武士們慌了,個個都看向琪饒。
這嚴重地激怒了五弟,他可是以脾氣火暴出了名的「蟠龍親王」,父皇在世時就曾經叮囑我們,要看著他點兒,省得他闖出禍來。所幸皇兄在宮中時,一向可以壓製得住他,但這一次,琪饒真的把他惹火了!
要收繳兵權就已經很讓他不滿了,如今這幾個小小的親衛也膽敢視他如無物!
「唰」的一聲,一股血箭射出兩丈遠!
其中一名親衛的腦袋與身體分了家。
五弟揮劍一頓亂砍,武士們傷得傷、死得死,片刻功夫就做鳥獸散。
「反了!你們這是反了!」琪饒嚇得面如土色,手腳發抖。
「蟠龍親王!你們這是要謀反嗎?竟然在議政殿殺人?」琪饒的舅舅東方彩此時站了出來,剛才五弟殺人時,他隨著眾大臣躲到柱子後面去了,此時才敢出來。
「舅舅,快去請母後來!」琪饒繞過我們,撲到東方彩身邊。
「這是議政殿,女子豈可前來?」好在東方彩雖然驚懼,但還未像琪饒一樣失了理智,鬧出笑話來。
東方家的人全部站出來,做出一副保護琪饒的姿態。
「鷹親王,你們難道真的要造反嗎?」東方悉聞年紀雖老,但聲如洪鐘。
他一站出來,文武百官全部肅然。
我看著這個老傢伙,東方家的勢力以他為首。
冷冷地笑笑,我道:「沒有人要造反,只是本王和蟠龍親王有些反應過度罷了!五弟,還不把劍收了,省得落人口實!」
五弟依我之言收起配劍,走回他的座位上去。
四皇弟和二皇兄也各自走回他們的座位。
「這樣就想了事?在議政殿亮兵刃可不是小事情!」東方悉聞的次子東方文道:「如果這樣就算了,日後皇上還有什麼君威?如何令天下人信服?」
東方悉聞低喝一聲:「住口!」
「呵呵…」我笑著走向東方一家子,向東方文道:「那麼你想怎麼樣?」
東方文愣住,這才知道他父親喝止他的原因。
是啊,他能怎麼樣?殺我?殺五弟?抓我們?打我們?關我們?奪我們的爵位?哼,他什麼也做不了!我們個個都是親王,而且手中執掌著金翅國所有的兵馬,除非他是不想活了!才敢來動我們其中任何一個人。
我瞪他一眼,走到琪饒面前,道:「皇上,你想領兵?可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哪裡有一點大將之風?不過是在你面前殺了幾個人,你就嚇得縮成一團,這可不是一個帝王應該有的表現!」
琪饒受了我這譏諷,氣得咬緊牙關,卻再不敢還嘴。
東方悉聞道:「鷹王何必咄咄逼人,皇上年輕,自然比不得諸位王爺久經沙場!可是一日不讓他親力親為,他便永遠都只能躲在你們身後呀!所以這交回兵權一事,王爺還是該三思才是!」
我淡淡一笑,道:「國丈說得也有道理!只是,這上繳兵權,涉及四位親王和無數的武將調配、邊境布防,關乎金翅國的安危,可不是一件小事!容本王與其他三位王爺商議商議,這可急不得呢!」
東方悉聞也笑道:「王爺所言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