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被遺忘的母子

我在金翅國的一切都漸入佳境，只除了皇兄那裡尚未有解決的辦法，其它一切都越來越好，小流爭甚至會對他的母親笑了！悅風和隨風雖說不住在鷹親王府，但他們幾乎每天都過來陪我們吃晚飯，也逗一逗流爭兒。

我的記憶已完全恢復，但嫣兒卻永遠都記不起與我的過往。不過也沒關係，我知道她曾經那麼樣的深愛過我，就夠了！何況，她現在也很愛我。

我有時會拿過去的她和現在的她做一番比較，結果卻是，無論哪一個嫣兒，我都一樣愛！過去的她，潑辣狡詐、睚眥必報；現在的她，聰慧溫柔、高雅端莊───不過有時還是會本性畢露就是了，就像她上回撒潑的時候，我也是拿她沒有辦法的。

三年前的嫣兒，面如芙蓉、發如染墨，如今卻是滿頭銀絲、心力交瘁！病痛把她折磨得骨瘦如柴，不論怎麼進補，都無法回復以前的健康。

可是這些只令我更疼愛她！她為了我受苦至今，而且以後一生一世還會如此下去，我怎能不心疼她、不用盡全心全意去愛她？

我整顆心都放在嫣兒和小流爭的身上，連悅風和隨風都忽略了，更加忘記猩玀國還有一對母子在等我！直到一日在朝會上，皇兄將邊關守將呈上來的急報拿給我看，我才知道事情嚴重了起來。

晶瑩殺了猩玀城守將，率領三萬多名士兵公然打正復國的旗號、已然對金翅國宣了戰。那名守將原是猩玀國的降臣，皇兄派他擔任猩玀城總管兵，掌管那裡的一切事務。

金翅國大軍駐紮在兩國的邊境───絕天崖下的三涼關，要調兵入猩玀國，連三天時間都用不了。可是皇兄知道我與晶瑩的關係，便下了旨，要三涼關守將按兵不動，等待我的決策。

晶瑩必定是以為我死了！

但是這麼說也說不通，倘若她以為我死在金翅城，以她的性格應該早已發動戰爭、不會等到現在。

那麼另一個可能性就是，她在最近得知了我的真實身份，也清楚我目前的生活狀況，所以才發動了這一場戰爭。

這個棘手的情況真令人煩惱！我該怎麼去了結這件事？

「三弟？」

下了朝會，皇兄看我默然不語，便試探地道：「或者…你可以跟那位晶瑩公主去猩玀國，你們…咳，你們已有了孩子，總不能兵刃相向吧？當年殺死猩玀國君的是我，她應該會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至於連你也一起憎恨…」

我知道他接下來想說什麼，他想求我放棄嫣兒，把嫣兒讓給他。

我心裡有些氣惱！

他又想舊事重提！這一年來，他總是旁敲側擊地央求我！我只假做不明，他現在又來了！

我嘆口氣，正色對他。

「皇兄，你知道嫣兒對我的重要性嗎？」我打算一次過把話說清楚。

皇兄訕訕地不出聲。

我看著他那有求於人的可憐模樣，真的想把那個讓他失去尊嚴的人一拳打死！可惜那個人就是我自己，我沒辦法同情他。

「我從絕天崖跌下去的時候，心裡最後一個念頭就是嫣兒！想起她還穿著嫁衣在家裡等我，我就不想死！那一刻死亡的恐懼有多可怕你知道嗎？只要能讓我活著回到嫣兒的身邊，我願做這世上最下賤、最卑劣的事！我那個時候向老天爺發了這個願。

結果我活了下來。

雖然失了記憶，但我心底深處卻總是在牽挂著什麼人，沒有一刻能夠得到平靜。

直到在清紗湖畔，挾持住她、帶著她躲避你們的追趕時，我的腦海里無端地出現一些關於她的畫面，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她就是我心底深處一直在呼喚著的那個人，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離開她！

不管是失憶前的我，還是失憶后的我，也無論是以前的嫣兒，還是現在的嫣兒，我和她都深愛著彼此，時間、記憶，任何事情都不能把我們分開！你懂嗎，皇兄？「

「可你記得嗎？她在山神廟第一眼看上的人是我！她那個時候喜歡上的是我！」皇兄絕望地朝我喊：「若不是你…只要你不出現，她會愛上我的，她會愛上我的！」他悲哀地向我懇求。

我真被他那要命的固執活活氣死了！

「沒有」只要「！我出現了，我回來了，這就是結果！」我沖他吼起來。

皇兄拉住我的手，求道：「你可以去猩玀國，去跟你的妻兒在一起！你走吧，到猩玀國去吧！求求你！」他竟然跪了下來。

「你───」我慌張地望向四周，生怕他這模樣被人看見。

「你還不起來！」我用力扯他。

「三弟，求求你！你把嫣兒讓給我吧！大哥從未求過你什麼，從未求過你呀！」他揪住我的衣袖不放手，一徑哀求我：「小的時候，你要什麼我總是讓著你！母后只有咱們兩兄弟，你我是最親近的呀！你就讓我這一回好嗎？我只要嫣兒，只要她！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好不好？」

他突然眼睛一亮，道：「皇位！我把皇位都讓給你！我帶著嫣兒走得遠遠的，到一個你再也見不著的地方！只要你把她給我，我什麼都答應你…」

「夠了！」我一腳踢開他，吼道：「你別再發瘋了！你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混賬話嗎？這些話應該從你的嘴裡說出來嗎？你要讓天下人都來恥笑你嗎？」

「我不怕！」他坐在地上也朝我吼：「我不怕天下人恥笑！你迎娶嫣兒的時候，可曾怕過天下人的恥笑？呵呵呵…」

聽著大哥凄涼的慘笑，我不禁鼻子發酸。

「大哥，你為什麼要和我愛上同一個女人！」我跪下，痛哭。

第二天，我出發前往三涼關。

到了那裡，與總管兵交換了一下訊息，我便帶兵直奔猩玀城。

無論結果為何，嫣兒都是我最後的歸宿。

在猩玀城外的校場上，我與晶瑩見了面。她果然已經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看著我的眼神一片冰冷和憤恨。

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彼此。

心中湧現出與她一起時的回憶。

她懷著小休的時候，在山中摘野菜、吃苦受累；生小休的時候，痛足一日一夜，幾乎去了半條命；小休調皮不肯，她們母子倆圍著我一個追一個逃；去金翅城行刺皇兄時，她受了傷偎在我懷裡撒嬌…

她衷情於我，我卻負了她！

我曾經承諾，要幫她復國、為她的父母親人報仇，這一切都已不可能兌現。

我嘆息。

是老天爺捉弄了我們！

晶瑩恨恨地盯著我，心中一定也是百轉千回。

過了很久，她紅著眼眶喊一聲：「去死！」舉劍催馬向我衝來。

我知道她會這麼做。

伸手扯下盔甲，丟到地上，我不動如山地端坐在馬背上。

她被我這舉動驚呆了，勒馬揚蹄，停在中途。

我平靜地對晶瑩道：「我欠你的，會還給你！」

她聽了我這話更是憤怒，再次縱馬馳來。

「你要怎麼還！」

劍，刺入我的胸膛。

我眼睛也不眨一下，盯著她道：「這一劍，是還我的承諾───欠你們猩玀皇室的！」

晶瑩拔劍，帶出一道血箭，染紅了我雪白的戰袍。

晶瑩看著我毫無表情的臉龐，怒吼一聲：「沒有那麼容易！」又是一劍刺入我的胸腹。

我忍痛，皺眉道：「這一劍，是還我們夫妻三年的恩情…從此你我恩斷情絕！」

「呀───」她含淚再刺一劍。

我吐出一口血來。

三劍均傷及腑臟，我知道自己傷得不輕，但仍強忍住，顫聲道：「這一劍…是還小休…以後…你要自己…照顧他！」

晶瑩痛苦地哭喊：「你這個騙子！」

我頭昏目眩，已經無法坐穩，吃力對她道：「猩玀國…以後…由你掌管…我們…不會再…派兵…前來…」眼前一黑，我一頭栽下馬去。

醒來時，軍醫守在我的身旁，左、右二衛已經把我送回營帳內。

我休養了五天，待到無性命之礙，便把三涼關的總管兵叫來，交待了一些守城的細節，再叫人準備馬車，預備起程回京。

走出三涼關約莫半里路，馬車外傳來打鬥聲。

「稟王爺，呃───晶瑩公主帶人襲擊馬隊！屬下已做攔截，請王爺示下！」

聽著左衛的奏報，我頭痛欲裂。

她到底還想怎麼樣？一定要我死了才甘心？

女人！愛你的時候，千依百順，柔情萬種；恨你的時候，竟然這麼狠！

「牽馬來！」

我捂住胸口下了馬車，在左衛的扶持下，上馬往後面的馬隊馳去。

「全都住手！」我費力喝止正在發生衝突的兩撥人馬。

胸口一陣劇痛。

金翅國的兵馬立即退開，分列兩側。

我策馬來到晶瑩面前，冷淡地道：「該還的，我已經還了！你若再要糾纏不清，休怪我不念夫妻一場的情份！」

「你們殺我皇族數十口人，這樣就想了結？」晶瑩恨恨地盯著我。

「哼，那麼你待如何？」我冷冷地問。

「嗡帳──」她愣了下，竟不知如何作答。

她居然沒想好就帶著兵來攔截我！

我無奈地在心裡嘆氣！

這個嬌生慣養的公主，哪裡懂得行軍打仗？不過是逞一時意氣、莽撞行事罷了。

「晶瑩，你回去吧！過去的事情，已然發生了，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而且現在我們也把猩玀國交回到你手裡，你該好好地回去打理你的國家，而不是帶著你的士兵來送死！」我耐心地、好脾氣地對她說。

晶瑩看似氣憤的臉上露出一抹愴惶的神色。

我又提醒她一句：「你該知道，金翅國只要發兵猩玀城，你連一絲一毫的勝算都沒有！」

「可是、我…」她顯得惶惶不安，只用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盯著我看。

我太了解那眼神！

四年前猩玀國遭難，我們逃亡出宮時，她就是用那種眼神看我。

她不知道怎麼辦，不知道以後的路要怎麼走，不知道遇到事情該找誰出主意…她有太多的不知所措！

而我，把她從絕望、無助中拯救出來，卻又推她回到原地！

對她，我有說不出的抱歉！唉！

「你只管回去，大事小情有不懂的只管交給底下的人去辦！沒有人敢造反，只要他們還忌憚我言無爭，就絕沒有人敢跟你們母子倆過不去！」我柔聲，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

「你…不能留下來嗎？」她難為情，卻又不得不哀求我。

看著她放棄自尊，開口懇求，我內疚極了！伸手把她抱到我的馬背上來，貼著她的臉頰道：「晶瑩，我對你───很抱歉！」

「鷹…就算是為了休兒也不行嗎？」她含淚問。

「不行！為了誰也不行！天塌地陷了也不行！」我放開她，給她一個斬釘截鐵的回答。

「可是…可是我也是你的妻呀！」她哭喊著揪住我的袍子。

我冷酷地抓住她的手，道：「我的妻只有一個！」

掙脫她的揪扯，我把她放下馬。

「不───你不能這麼對我！你不能這麼對我和小休！」晶瑩抓住我的馬韁不肯放手。

我冷冷地對她說：「你和小休，是我失憶時的一個錯誤！現在我清醒了，要改正這個錯！」

晶瑩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喃喃地念道：「錯誤？我們只是你的一個錯誤？」

我揮鞭離去。

晶瑩在我身後俯地痛哭，嘶喊道：「你這個狠心的人！我恨死你！我恨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