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2章

第29-32章

29.端午特別篇·餘墨、粽子和魚(下)

五人圍在桌邊坐下。蓮心端著粗瓷酒壺斟酒,倒入瓷碗中的酒漿呈淡紅色,葯氣濃郁。顏淡看著面前的瓷碗,連眼都直了:如果她沒有弄錯,這酒便是聞得其名見過其形,卻還不得其味的雄黃酒。

「這酒是自家釀的,酒勁不會大的,顏姑娘你放心喝吧。」蓮心看見她的表情,立刻就說。坐在一邊的白髮老婆婆也接了一句:「這藥材都是我們自家備的,只是這黃酒是村頭打來的。唉,我們家裡沒有男丁,日子也有些不好過,所以……這黃酒也不能買好一些的,小姑娘你要是嫌棄就別喝了。」

顏淡連忙搖頭:「怎麼會嫌棄呢?端午節就是要喝雄黃酒辟邪的嘛。」她顫顫地端起瓷碗,聞著嗆人的雄黃味兒,正要心一橫往喉嚨里倒,斜里伸來一隻手,接過她手中的酒碗,徑自一飲而盡。

顏淡呆住了:「餘墨……」

餘墨淡淡道:「她不會喝酒,喝一口都會醉。」

顏淡愣愣地說:「你……」

「她喝醉以後只會胡鬧,所以還是我代她喝。」餘墨又拿起自己面前的酒碗,乾脆地一仰頭喝乾。

顏淡喃喃道:「兩碗,辟邪,來不及了……」

老婆婆眯著眼,臉上皺紋都舒展開來:「小姑娘,這公子哥對你真好,你可要好好記在心裡。」顏淡手一抖,只見她伸筷夾起一條黃魚,放在餘墨碗里:「趁熱多吃點。」

顏淡轉頭看著餘墨,他只是微微一皺眉,面子上不動聲色。她趕緊伸出筷子,語聲溫軟:「公子,你碗里的魚給我好不好?」

餘墨看著她,嘴角一勾:「你是懶得剔刺罷?」他抽出最大的魚骨,又挑出細小的刺,正要把魚肉夾到她的碗里,只見蓮心已經飛快地為顏淡添了一條黃魚,還去掉了皮和骨頭,略帶羞愧地說:「我本來應該挑大一些的魚的,刺也不至於這樣細。」

顏淡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在喉嚨口轉了個彎又下去了。

「還說什麼最大的魚?姊姊你都是等別人都挑剩下了大家都不要的才去撿了回來!」

蓮心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囁嚅道:「兩位,當真對不起,我、我……」

顏淡忙道:「魚小一些比較鮮美,太大了就不那樣容易入味了。」她嘗了一口碗里的魚肉,微微笑道:「很好吃,真的。」

餘墨遲疑半晌,微一抬頭正看見老婆婆殷切的目光,只得緩緩地落下筷子。顏淡看著他緩緩把魚肉往嘴裡送,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但見餘墨慢吞吞地吃完一條魚,老婆婆立刻問了一句:「覺得怎麼樣?」餘墨點點頭,道:「很入味。」老婆婆又伸手為他添了一條,滿臉堆笑地說:「覺得好吃再多吃點!」

「……咳。」顏淡嗆住了。

「你……好一點了沒有?」顏淡伸手在扒著船舷乾嘔的餘墨的背上輕輕撫著,「我煮了茶,你不如趁熱喝幾口,也好消消食。」他們從那一家子那裡出來的時候,餘墨還算神色如常,結果才拐了個彎,他立刻臉色發白,踉蹌著奔到溪邊,將手指伸入喉嚨里挖心掏肺地乾嘔起來。

餘墨抓著她的手指,緩緩用力。那力道簡直是痛入骨髓,顏淡險些痛叫出來。十指連心,被他這樣握著,連帶著她也不好受。

「你額上有好多冷汗,」顏淡在他額頭摸了摸,用衣袖輕輕拭去汗水,「山主,還是到裡面去躺一躺罷?」

餘墨搖搖頭,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顏淡心想他在端午節連喝兩碗雄黃酒後,還吃了不能碰的魚,能支撐著沒有立刻妖變就不錯了。她嘆了口氣,畢竟其中一碗雄黃酒是為了她喝的:「對不起……我開始根本就不該去管這閑事的。」

餘墨緩緩轉過頭看她,他的側顏隱隱有青黑色的零星鱗片出現,頸上也有如火焰一般的黑色圖騰蔓延上來。他閉了閉眼,漆黑的眸子也微微變紅,嘴角居然逸出一絲笑意:「你居然也會不好意思么……」

顏淡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頸上的圖騰,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一下:「你……是上古遺族,難怪……」餘墨突然按住她的手,一下子把她護在身下。這一下太快,他的動作也很有力,顏淡只覺得幾滴溫熱的液體飛濺在臉頰上,眼前也一片血紅。她餘光可及之處,也有那麼些血跡在船板上慢慢溢開。

餘墨連眉都沒皺一下,握住袖中的短劍,返身一劍刺出。

只聽嘩得一聲,一個黑色水靠的漢子心口淌血,摔入浣花溪中,在水上漾開了層層殷紅血絲。餘墨單膝跪在船頭,衣袖拂過,只見一道青色的焰火在溪面上熊熊燃燒而過,那人的屍首立刻化為一片灰燼。

顏淡伸手虛按在他的背上,口中輕念咒術,只見淡白的光緩緩暈開,餘墨的傷口卻只是不再流血,連個痂都沒結。她一呆,想起今日是端午,他們的妖術都大為折損,她的治癒咒術居然沒什麼用了。

餘墨輕嘆一聲:「也怪我沒有想到,等下說不好還有刺客會來,我們到船艙里去。」

顏淡應了一聲,取出一件裡衣,撕開了為餘墨裹了傷,剩下的布條則把船板上的血跡擦了乾乾淨淨。

餘墨看著船艙口的幕布,輕聲道:「把帘子撩起一點掛好。」

顏淡把帘子掛好,輕輕拖過毛毯披在他身上:「山主,你歇一歇,萬一有什麼我也會對付的。」

餘墨看了她一會兒,笑了笑說:「也好。」

顏淡坐在他身邊,支著下巴想,他們何時惹上這樣大的麻煩,竟然會有人派刺客來追殺他們?想來想去,也只有碰見裴洛他們那一回兒了。眼下那些血跡也收拾了,那刺客的屍首也被餘墨燒了,餘墨讓她把船簾掛起,也不過是擺個空城計罷了。

她轉頭看看蜷在毛毯里的餘墨,只覺得越加頭疼,要是讓百靈瞧見了他背上多了一道傷,會不會活活念死她?這個,應該是肯定的吧……不過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先安然度過端午。只要熬到半夜,便是來幾十個刺客她都不擔心。

顏淡思忖一陣,將餘墨的短劍收到衣袖中,然後搬出一隻木盆塞進去幾件衣裳,走到船頭慢慢洗起衣裳來。

眼見著日頭西斜,天邊晚霞炫目,明日定然又是一個大晴天。顏淡把洗好衣裳絞乾了,再鋪平拉直,做這些動作的時候,身上自然而然地就露出不少破綻。就學武的凡人來說,兩方對峙之時,已經將距離,力道,出手時機都算計過了,出手之後肯定是沖著別人的弱點去的。可是對顏淡來說,這些都沒意義,她又不是凡人,又沒有練過武,不管怎麼掩飾,身上的破綻都是一大堆。

她剛把平整的衣裳放進木盆里,就感覺到一股濃郁的殺氣。該來的終於來了!顏淡側身閃避開來,只聽哆的一聲,一把薄如蟬翼的軟刀正斬在她身邊,看勢頭若是被砍到,真的要生生被剁下一塊肉來。顏淡伸手握住了餘墨的短劍,遲疑一下,卻往邊上一滾。那個黑衣刺客見她光是躲閃卻不還手,想來她這邊已是內怯,此消彼長,他的氣勢則更盛,刀鋒連閃,好幾次都差點劈中她。

顏淡眼見這一刀再次失了準頭要往盛衣裳的木盆上劈去,突然靈機一動,對著木盆一彈指,那盆子唰的一聲在光天化日之下變成一塊鐵板。那刺客根本就沒反應過來,一刀斬在鐵板上,刀鋒和鐵板相接時發出一聲金鐵清響,火星四濺,刀身本來就薄,頓時從中折斷,飛出去的那一頭正好彈在那人的小腹。

顏淡嘆了口氣,喃喃道:「所以說嘛,干這沒本錢的買賣一定要帶厚背鐵環大刀,雖然難看一點……」話音剛落,那鐵板嗖的一聲又變回了木盆。端午節果真是不一般,連她的妖術也持續不了多久。她瞧著那人的半邊身子倒在溪水裡,慢慢挪過去,將他的兵器推到溪里,又把他小腹上插著的那截刀身給拔了出來,鮮血在她的衣衫上濺開了點點殷紅。顏淡隨隨便便地抹了把臉,摸摸袖中的短劍,心中安定了一些。

只是依照她現在的力氣,根本就不能和凡人男子相抗,暗中下手偷襲就只有一次機會,可是待會若是來三五個人呢?

她正苦惱著,只見一個樵夫遙遙走來,背上還綁著一捆柴。這個時候,若有村民到這裡來,實在不是什麼稀奇事,可對顏淡來說,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樵夫走近了,眼睛盯著浣花溪中浮浮沉沉的屍體和被染得淡紅的碧綠溪水,腿也軟了,臉也白了,趴在地上抖了半天憋出一句:「媽、媽的……你、你……山大王饒命啊饒命……」

顏淡哼哼兩聲,沉下臉道:「我像是山大王嗎?」

「不、不……是、是是女俠!」

顏淡微微一笑:「這還差不多。」她話音剛落,又唰的沉下臉,擺出惡霸模樣:「想活命的話就哪裡來哪裡去,不準亂喊!」

那樵夫哆哆嗦嗦地在地上爬了一陣,哭喪著臉道:「女、女俠,小的爬不動了……」

顏淡嘆了口氣,剛才生死關頭,她還能憑著一口氣支撐住,現下這口氣一泄,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此刻自顧尚是不暇,哪有這個空閑管這凡人的死活?她慢慢靜下心來苦思對策,一瞥之間忽見一個黑色的人影沿著浣花溪畔而來。那個人走得很慢,步履之間有股奇妙的韻律。他看見溪上浮著的屍首,眼角微微一跳,腳步卻沒停,慢慢走到小船之前。

顏淡不由心道,看那人的身法,本事一定是比剛才那個要高,還更加謹慎,如果自己玩些小聰明肯定就被戳穿。不過這種人謹慎歸謹慎,只怕疑心病太重。她向著那個黑衣刺客微微一笑,一霎那容顏更增麗色。

那刺客反而一愕,往後退開兩步。顏淡坐在船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他:「我現在已不是你的對手,你給我一個痛快好不好?」那人更是驚愕,謹慎地走上前,倏然一劍劃過她的手臂,然後猛地後退。顏淡悶哼一聲,伸手捂住傷口,可是還有鮮血不斷從指間滲出。那刺客見她如此還是沒有動靜,知道她真的不是他的對手,便放心地走上前:「你要我給你一個痛快?」

顏淡咬著唇,往船艙里看了一眼:「我本事低微,及不上我家公子半分,你要對付我本來就是一根指頭就夠了的。」

「若我用你來逼你家公子出來不是更好?」

顏淡急忙道:「我家公子病了,不然哪由得你們放肆?」她說完就慌張地捂住嘴。

「病了?好,我就給你一個痛快!」劍尖向著顏淡的心口疾刺過去,只見她突然撲過來。這一劍落了空,而她卻已經近在咫尺,要把長劍拐過來傷她已經不可能。顏淡拔出短劍,噗的一下刺入那人的胸口。她本以為要很大力道才可以,卻沒想到餘墨的劍異常鋒利,一下子就刺進好幾分。

顏淡急促地喘著氣,還沒來得及把那刺客推開,忽聽腦後冷風襲來。她一轉身,差點被屍首壓在下面。顏淡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刺入自己小腹的劍鋒,順著劍身慢慢往上看,那個樵夫正笑嘻嘻地看著她:「你原來是真的沒有功夫,卻能殺了我兩個同伴,厲害厲害。」他收回長劍,隨便用衣袖抹去劍鋒上的血跡,轉身撩開船艙外的幕布。

他正要彎腰走進去,忽然背上一涼,緊接著一股尖銳的疼痛慢慢溢滿全身。他回過頭,只見顏淡吃力地支起身,手臂微抬,手上短劍已經擲出。那人強自支撐,衝到她面前,舉起長劍就要往她身上斬落。

只聽顏淡抬起手腕,淡綠的衣袖滑落到手肘,她細白的手臂正有一道鮮血淌下來,結成血珠從手肘滴落:「我受的傷只有這一道,」她搬起船板上那具屍首的手臂:「你剛才那一劍刺在這裡。」

顏淡語氣平淡:「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看出你和那兩個刺客都是一夥的,而你還是領頭的么?」她直視對方,慢慢道:「沒有惡意的人在靠近別人時候,是不會這樣小心。如果沒有害人之心,如果你只是普通的樵夫,又怎麼會提防我?」

那人不由喃喃道:「原來如此……」他一說話,這一口氣便泄了,吐出幾口鮮血軟倒在地。他一倒下,顏淡立刻連連咳嗽,好一陣才緩過來,嘟嘟囔囔的:「明明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還要憋著氣和他說話,咳咳……咳咳,要命……」

夕陽終於慢慢落下去了,涼爽的晚風帶著濕漉漉的水汽拂面而來。顏淡輕輕伸了個懶腰,開始覺得身上的妖術正在慢慢回復。她抬起手腕,先用咒術治癒了傷口,再把身上沾血的外衫換掉,把兩具屍首通統推進浣花溪,打來一盆水把船板上的血跡都擦乾淨。

她收拾妥當眼前的一切,跪坐在船邊,看著溪上漂浮的三具屍首,雙手合什,輕聲念道:「使昏鈍無善之人,遠離痴暗,不生貪念,不受聲塵虛縛……」浣花溪水波瀲灧,一朵朵潔白的菡萏緩緩綻放,淡香飄逸。

「使險路如坦然,不受劫難……六根消復。」她鬆開合緊的手掌,只見大片大片的蓮花又慢慢凋謝,在浣花溪上漾開淡白的光暈,連帶著那三具屍首一起化為塵埃。

顏淡趴著船舷往看去,忍不住道:「我原來還嫌這種咒術難念又沒用,現在看來倒是意外的好看呢……」

30.端午特別篇·餘墨、粽子和魚(尾聲)

顏淡聽著外面的嘩嘩水聲,又看了看擺在矮桌邊的沙漏,還有兩個時辰便算是過完端午。她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想來想去,目光突然落到一旁盛糯米板栗鹹肉的籃子上。

端午節一定要吃粽子。

她挽起衣袖,開始包粽子。而裹了十來個鹹肉和粽板栗粽子后,還剩下一點食材,便索性把板栗和鹹肉都包在一起,又把手中的糯米捏成了魚形的。她現在回想起餘墨今日的遭遇,同情心一點不剩,反而很想笑。

顏淡把粽子全部都用粽葉包好,放進蒸籠里蒸著,然後輕手輕腳地湊過去看餘墨。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身上輕輕戳了戳,紋絲不動,又加大了手勁,還是紋絲不動。顏淡覺得奇怪,就伸手探到毛毯下把他的臉扒出來。

顏淡一伸手就覺得很不對勁,現在明明是五月多了,就是穿著單衣也不會冷,他卻全身冰冷,好似浸在冰里一般。她摸了摸餘墨的臉頰,觸手濕滑,嚇了一跳,忙低下身湊到他眼前去看。

餘墨臉色煞白,緊緊皺著入鬢的長眉,睫毛輕輕顫抖,臉頰邊不斷有零星幾點青黑色鱗片忽隱忽現。他感覺有人不識相地把他從毛毯里硬扒出來,只得慢慢地睜開眼。

顏淡看著近在咫尺的那雙紅色的眸子,心中一動,好像曾經見過一般熟悉,就這麼怔怔地和他對視著。

許久許久,只聽餘墨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你到底想做什麼?」

顏淡輕聲問:「我從前見過你么?」

「有沒有見過我,你自己難道不知道?」

「那就是沒有了。可我總覺得好像以前應該認得你……」

餘墨輕嘆一聲:「你鬧夠了沒有?明日等我好了,再讓你看個夠,這樣行不行?」

顏淡這才發覺兩人挨得很近,就連說話吐息都感覺到,而她就這麼,抱著餘墨的頸,看到出神……一滴冷汗立刻滑下來,她連忙收回手,退到蒸籠邊端端正正地坐好。餘墨身子無力,她一鬆開手,就砰得一聲一頭摔在船板上。

顏淡頓時冷汗涔涔,期期艾艾地開口:「山主……」

餘墨抬手捂著額,語氣很不好:「夠了,你再說一句廢話就等著被埋起來!我說到做到,你到時候哭著求人也沒用!」

顏淡噤聲。

沙漏里的沙子慢慢往下流,轉眼間已經還剩下一點了。

顏淡算算時辰,覺得這籠粽子的火候也差不多了,便熄了火,揭開蒸籠。粽葉的清香和粽子的香味撲鼻而來,顏淡挑出那隻魚形粽子,又把蒸籠合上。她用剪子把綁粽葉的線剪斷,呵著氣把粽葉撥開,美美地咬了一口。

她還沒來得及咽下,只見餘墨微微動了動,掀開毛毯坐起身來,卻沒動彈。

顏淡想著之前餘墨警告過她的話,若是她現在說話,會不會被埋起來?不過她若是不說話,餘墨肯定又會嫌棄她不夠體貼細緻,最後還是要被埋起來。前後都要被嫌棄,那還是後面那條路合算,起碼她還是說了一句話。

「山主,你好點沒有?」

餘墨推開毛毯,低聲道:「好多了。」他慢慢站起身,拿起一件單衣,撩開船簾就出去了:「我去洗漱一下。」

顏淡一個激靈,連忙抓起一旁擦身的干布也追了出去:「山主,你身上還有傷,傷口不能沾水……」

餘墨伸手在背上摸了摸,輕描淡寫:「沒事,已經結疤了。」

「結疤……?」顏淡只覺得一個晴天霹靂炸開在她頭上,「完了完了,百靈會殺了我的……」

「嗯?」餘墨沒聽清,不覺皺了皺眉。

「山主,你身子還沒大好,不如先讓我幫你——」她一句話還沒說完,餘墨已經放下單衣,直接踏進水裡,「……擦身吧。」

顏淡很消沉。

隔了片刻,只見餘墨濕淋淋地從水裡上來,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是要幫我擦身么?」

顏淡只得拿著干布過去,披在他的肩上,慢慢往下擦。她這輩子都沒這樣服侍過別人,現在真正做起來,卻沒有什麼抵觸,難道她在鋣闌山境的好日子過得太久,已經變得這麼沒出息了?

顏淡又很消沉,茫然無味地扶著餘墨的背。她看著他背上那一道傷痕,頓時想起百靈的嘮叨,不由抱著僥倖的想法:現在不知還能不能用妖術把這道傷疤去掉?就算不能一點痕迹都不留,至少要淡得看上去像陳年舊傷。

正當她要把想法付諸於行動時,餘墨長長吐出一口氣,淡淡道:「好了,你不用擦了,我自己來就好。」

「不行!」

餘墨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怎麼不行?」

顏淡沉默片刻,只得道:「沒什麼,山主,粽子已經蒸好了。」看來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來日方長,她偏不信在回到鋣闌山境之前還搞不定一道傷疤。

顏淡把熱騰騰的鹹肉粽子從蒸籠里挑出來,把細線剪開,剝了粽葉裝在碟子里。等餘墨進來的時候,正好剝了兩個粽子。她拿起一雙筷子,傾身遞到餘墨手邊,然後低頭在那隻特別的魚形粽子上咬了一小口。

餘墨接過筷子卻沒動,反而看著她手中的:「你這個也是粽子?」

顏淡獻寶般地把手上的粽子用粽葉托著給他看:「你看你看,我捏的,像不像一條魚?」餘墨一手支頤,嘴角帶笑:「你把粽子捏成魚,是什麼意思?」

「……咳!」顏淡噎住了。

如果說有什麼用意的話,大概就是今天和魚太有緣分了,所以忍不住捏成魚形。當然如果今日不是端午節,而是春分踏青喂兔子,她會捏個兔子形的。

只見餘墨緩緩傾過身,就著她的手在那隻魚形粽子上咬了一口,然後微微一笑:「味道不錯。」

顏淡忍不住又嗆了一下,飛快地在心裡記下:餘墨無故笑得好看,一定是別有用心。這時候,她還是低頭喝水裝沒看見比較安穩。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還沒來及咽下去,只見餘墨乾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湊過來一口咬掉了魚形粽子的尾巴。

「……噗!」顏淡噴了。

然後,事情並沒有這樣結束。雖然沒有轟轟烈烈的開場,但起碼到了結尾還是轟轟烈烈的。他們一路順風順水回鋣闌山境,途中還不斷有刺客明裡暗裡地刺殺放毒,最後連石灰粉都用上了。

顏淡過得很滋潤,拷問的手段愈加層出不斷。

「若是知道會惹上這麼多麻煩,在南都就由著那兩個人去了。」餘墨捏著伏羲算術的書,心緒煩躁。

顏淡奇道:「那個裴洛不是相府公子么,哪裡惹來這許多仇家?莫非是欠債不還?」

「他已經不是相府公子了。你還沒聽說過么,去年末的時候,這天下便是他們裴家的江山了。」

那段時日,她剛到鋣闌山境,而外面的時局卻大變了。顏淡恍然大悟:「所以說,大周正處於儲君帝位之爭,那裴公子還有兄弟,他們開始為了帝位互掐,掐著掐著就連暗殺下毒的手段都用出來了。」她最後定下一個結論:「帝王將相一定過得很充實,時常都有叛亂、平亂、逼宮、仇殺。」

餘墨看了她一眼,低頭看書,覺得和她提起這種事真是不明智之舉。

只是那些刺客來了一次又一次,突然不來了。顏淡從早等到晚,開始坐立不安,習慣真是一件要不得的事。

餘墨耳邊聽著她窸窸窣窣不知在折騰什麼,雖然對著書冊,可是那些正楷入了眼,也不知講了些什麼,只得擱下書:「顏淡!」

顏淡立刻放下手上的一堆東西,很是無辜乖巧地說:「我看那些人以後都不會來了,之前那些個刺客還有東西留在我這裡,我打算都扔掉。」

餘墨懷疑地看了她一眼,便沒再深究。過了一會兒,只見顏淡抱著一堆事物出了船艙,隨後外面傳來東西落入水中的聲響。他反而有些犯疑,她要是一早這麼聽話,那也罷了,只是現在突然來這麼一出,未免也太奇怪。

誰知顏淡回到船艙,就乖乖坐在他身邊的墊子上,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地待著。

餘墨有心事,繁雜的伏羲術數更是看不進去,只得草草地洗漱一番,熄了燈睡下。他偶然一回頭,只見顏淡目光灼灼,正盯著自己拉開外袍的手。他不禁皺了皺眉,慢慢地脫下外袍,只見顏淡的眼神變得愈加熱切。

餘墨想這大約是他弄錯了,便躺下側身向著另一邊。

隔了片刻,顏淡卻慢慢挨過來,在他耳邊溫溫軟軟地開口:「山主,要把中衣脫了睡才舒服。」

餘墨身子一僵:「這樣就可以了,你去睡你的。」

顏淡輕輕嘆了口氣:「是,山主。」

餘墨看了她一眼,只見她臉上那個表情分明是失望。他抬手扶著額,心想,這回應該也是他弄錯了。正這樣想著,只覺得有一雙柔軟的手伸過來,一隻手替他捏著肩,另一隻手還順著背脊往下摸。餘墨一下子坐起身,一句「你到底想做什麼」幾乎脫口而出,只是這句話一旦說出口實在是太丟臉,方才硬生生忍住。

顏淡見他坐起身,立刻虛心討教:「是我捏得力道不對嗎?」

餘墨看了她一陣,淡淡說:「我看你也累了,早點睡罷。」

顏淡垂著頭,低聲道:「我這便睡了。」

餘墨被她這樣折騰兩下,已是睡意全無,只得閉目養神。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身後傳來兩聲輕微的響動,顏淡身上的淡淡菡萏香味卻更是清晰。這時候,他若是出聲,反倒讓兩人都尷尬,便忍著不動。

只覺得顏淡慢慢撩開了他身上的毛毯,不知在他身上搗鼓些什麼。餘墨聽見她突然長長吁了一口氣,還以為她已經鬧夠了,結果她下一個動作就是把最外面的一件薄衫從他身下抽出來。若他真是睡著了,還真不會覺察。

「還好我很會脫衣裳,不然就不成了……」顏淡低喃一句。

餘墨真不知該說什麼了,只是一遲疑間,顏淡的手已經放在他裡衣的衣帶上了。他只得換了個睡姿,還刻意把動作放慢,想著顏淡定會識相地退開。誰知顏淡正緊張地對付他衣帶上繁複的結頭,又見餘墨是熟睡著,便放心大膽地繼續解他的衣帶,餘墨這一側身,正好把她的雙手壓在身下。

餘墨忍無可忍地睜開眼,只見她一臉心虛地望著自己,再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衫,連裡衣的前襟都被她扯開了:「你到底想怎樣?」

顏淡磕磕巴巴地說:「我看你、你……穿了這麼多睡很不舒服!」

餘墨面無表情:「換個理由。」

「……好吧,我想看你背上的傷好了沒有。」然後再偷偷摸摸地把痕迹弄成陳年舊傷,這樣百靈才不會怪到她頭上來。

餘墨輕喟一聲:「你也不用總是在心裡記著,那日是你,便是換了紫麟或是百靈他們,我也會如此。」

顏淡有苦難言,只好低低地應了一聲,不甘不願地爬到另一邊去睡了。

她原本還想著離鋣闌山境還有個兩三日路途不急在一時,誰知磨到一腳踏進鋣闌山境都再沒得逞過。

回到鋣闌山境之後,顏淡倒是過了好幾天安穩日子。餘墨還讓百靈給她送了兩回時鮮水果,而百靈見了她都和往常一般親親熱熱地說話。顏淡不由暗笑自己擔憂太多,就是未雨綢繆也不帶這樣的。

到了第十日上,她已經完全把這件事給拋到腦後,到正午時便引了溫泉到浴桶里,安然沐浴泡澡。

哪知她正被熱氣蒸得昏昏欲睡之際,只聽房門砰的一聲被人重重踢開,百靈站在門口,表情猙獰:「顏淡,我都和你叮囑過多少次,你卻一點都沒聽進去!山主身上那道傷痕是怎麼回事?!」

顏淡還沒來得及狡辯,眼尖地瞧見百靈身後探出一個小腦袋,正是丹蜀。丹蜀看見她,笑得既天真又可愛:「顏淡姊姊,你在洗澡啊?」顏淡抓著浴桶的邊緣,竟然想不出一個可以把百靈和丹蜀立刻趕出去的辦法。

「噢?誰還在大中午的沐浴,真是難養……」低沉輕佻的聲音傳來,元丹也出現在門口,細眯著眸子,玩味地摸摸下巴,「唔,顏淡啊,還不錯……」

顏淡縮在水裡,連一句話都說不順:「你、你們……」

「你們都擠在這裡幹什麼?」紫麟探身進來一看,立刻露出嫌惡的表情,「顏淡,你大中午沐浴也不關房門,到底想怎樣?」

「你、你們……我……」顏淡已經張口結舌。

「百靈你剛才殺氣騰騰——」餘墨從外邊踱步過來,瞧見眼前的狀況,尷尬地別過頭,「這是怎麼回事?」

「大概是顏淡想勾引誰吧,沐浴居然不關門。」紫麟不屑。

「不、不是這樣,顏淡姊姊關了門的。」丹蜀開口為顏淡辯解。

元丹摸摸他的頭,和藹地說:「丹蜀啊,聽爹爹的話,你還小,不可以偷看女孩子洗澡,以後才能看。」

百靈指著元丹的鼻子發難:「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少來教壞丹蜀!」

「我管教自家孩子關你什麼事,長舌鳥?」

「百靈你到底找顏淡做什麼?就算什麼事很嚴重,也不用直接破門而入罷。」紫麟很嚴肅,「元丹你也是,大家讓一步,不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

「你們……」顏淡簡直氣急攻心,他們這群傢伙竟然把她當作不存在一樣在那裡吵架聊天,顫聲道,「你們都給我出去、出去!」她竟然就這麼被看光了,鋣闌山境的妖實在太蠻夷太沒廉恥了。

最後還是餘墨善後,把大家全部趕走,順手帶上了門。顏淡心神俱傷,窩在浴桶里半晌起不來。

此後很長一段時日,顏淡對於沐浴都有很大的心結。

轉眼冬去春來,夏花謝了秋月,顏淡已在鋣闌山境待過第十個年頭。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會在一個地方停留這麼久。

東方破曉,餘墨站在船頭,向著顏淡伸出手來,嘴角帶笑:「我想出去走走,你要不要一起去?」

顏淡拉著他的手,輕輕跳上了船。

「你這回想去哪裡?」

「嗯……漠北。那裡有風沙,夕陽,還有大漠……」

日復一日,日日如昔;年年歲歲,歲歲如日。

那些天高地遠的自由,她很是喜歡。

<特別番外之端午END>

魔相

31.崑崙神樹

顏淡只覺得自己不斷下落,周圍卻是混沌,好像一條灰暗甬道,沒有盡頭。而下一個瞬間,眼前突然明亮起來,那亮光甚至微微刺痛了眼,她感到一種從骨子深處傳來的疼痛,像是有什麼硬生生地從自己身上分離開了。

只聽一聲尖利的風響,一道粗糙柔韌的枝條從斜里伸過來,一下子捲住了她的腰身。顏淡一驚,下意識地掙扎,只見依附於眼前那棵參天古樹上的藤條纏上了她的手腳,緩慢而有力。地下一塊塊土堆龜裂開來,不斷有粗糙的樹枝從地底伸出。

她心思如電,嘴角輕動,飛快地念起咒術來,只見一道細細的火焰沿著纏住她雙手的藤條蔓延開去,枝葉發出劈劈啪啪的灼燒聲,而這火焰卻始終避開了顏淡。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就是崑崙神樹。天地間除了天庭的最南端有一棵之外,就再找不出同樣的一棵。難道他們現在已經到了天庭?

她還沒想清楚,纏著她的身子的樹枝突然一抖,將她重重地摜在地上,燒起的火苗頓時熄滅了。隨即,又是一道樹枝勒住了她的身子,立刻收緊,將她綁得連氣都透不過來。她眼睜睜地看著唐周和餘墨先後落下,想大聲告訴他們這崑崙神樹怕火,卻始終發不出一點聲音。

唐周只是凡人,自然不可能想到便是一棵樹也會威脅到他們的性命,所以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餘墨身上。

只見餘墨在半空中穩住了身形,指尖溢開了點點火光,還沒等他念完一句完整的咒術,粗壯柔韌的樹枝挾著呼呼風勢向他抽去!餘墨用手臂去擋,只見那樹枝好似通了靈性一般,突然一個折轉,繞過他身子捲住了他的手腕。千鈞一髮之際,他抽出短劍乾淨利落地將纏住手腕的樹枝斬斷。只聽一聲長長的、憤怒的嘶吼從地底傳來,塵土飛揚,地上的土層爭先恐後地跳起,十幾道樹枝從地底探出來,將他緊緊困於其中。

餘墨手上失力,短劍滑落,順勢插在土裡,劍柄還微微顫抖。

顏淡不由輕嘆一聲:「可惜……」

轉眼之間,他們三人都被崑崙神樹困住,動彈不得。

顏淡看著一截粗壯的樹榦慢慢從地底升起半截,雖然那樹榦就和尋常的大樹一般無二,她卻有一種被緊盯的感覺。

「顏淡。」她聽見不遠處餘墨用一種極為平淡的聲音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慢慢轉過頭,只見餘墨朝著她淡淡一笑,緩若清風拂面。都說彌留之際,才能懂得自己真正的心意。顏淡忽然想,她的心意是什麼?

「似乎上面又有人下來。」唐周望著頂上,輕聲道。

顏淡慢慢看向上方,只見一個人正從上面跳了下來,越來越近。那個人顯然是有準備而來的,因為他不像他們一樣幾乎是頭朝下被扔下來。待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不覺低低嘟囔了一句。

下來的是誰都好,只要不是神霄宮主,然而現實卻多半殘忍。

顏淡不由想,神霄宮主之前把他們騙到了這裡,為什麼自己又跟著下來?這未免也太奇怪了。

那十幾根朝上向天際伸展的樹枝突然動了,飛快地抽向了神霄宮主,而他卻意態閑雅,不慌不亂,袍袖翩翩,周身有股沉穩而臨淵不亂的氣度。也沒見他如何拔劍舞劍,只聽嗤嗤輕響,這十幾根樹枝突然從中斷開,噼噼啪啪地落了一地。

驀地,地底傳來一聲尖銳痛楚的嘶吼,像是野獸受傷時的絕望和暴怒。

顏淡已經看不到上面的狀況,只能靜靜地聽著周圍的聲音,崑崙神樹還在吼叫,而神霄宮主那裡卻始終沒有太大動靜。

忽然,呼的一聲,一團火焰就這麼砸在她身邊,還卷著火舌朝她身上燒過來。顏淡只覺得捆著自己的樹枝突然鬆了一松,連忙用力掙脫開來。可是發尾和衣角還是被燒到了。

而崑崙神樹卻突然向上一縮,自己將自己連根拔起,死命地想撲滅枝葉上的大火,可是火勢蔓延地太快,只能在地上滾了幾圈,帶著熊熊烈焰和陣陣黑煙一跳一跳地蹦躂向了遠方。遠遠看去,就如同一隻巨大的火球。

顏淡用力地拍滅自己身上的點點火星,只覺得一股憤怒從頭燒到腳,簡直是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指著神霄宮主惡狠狠地說:「我和你有世仇嗎?!你這是故意的,故意幾次三番地找我麻煩!」

神霄宮主撣了撣淡白衣袖上沾到的煙塵,不甚在意地瞥了她一眼道:「你想太多了。」

顏淡氣得發抖,直想撲上去掐死他,立刻被餘墨從身後抱住了。餘墨忙伸手遮住她的眼,輕聲安撫:「你就是撲上去也殺不了他,還是安分一點。」顏淡一聽,立刻乖乖地任他抱著:「主公……」

餘墨慢慢鬆開手臂,微微笑道:「消消氣,畢竟他也是救了我們。」他望向了神霄宮主,淡淡地說:「雖然,我也不知道宮主好端端的怎麼也跟著下來了?」

神霄宮主沉默片刻,簡短地說:「陶紫炁起了異心。我就被逼進魔相。」

顏淡鄙夷地看向神霄宮主,陶紫炁那點微末本事要是能逼他,那才奇怪了:「……你編謊話也要編個能讓人相信的好不好?」

神霄宮主緩緩地看了他們一眼:「不信也罷。」

唐周看著對方,靜靜地問:「我們所在的,到底是什麼地方?既然我們聚在一起,有些事再故作玄虛也沒什麼意義。」

神霄宮主微微皺眉,語氣平淡:「這裡就是上古神器楮墨引起的魔相。」

餘墨聞言,不由朝地上一看,他們站在那裡,身後竟然沒有影子。神霄宮主頓了一下,接著道:「的確是不會有影子,因為我們所在的是自己的意識。」

唐周頓覺荒謬,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看向餘墨和顏淡。餘墨略略低著頭,沒說話。顏淡則抬著手指叩了叩下巴,像在苦思冥想。她想了一會兒,笑逐顏開:「你的意思是不是說,神器楮墨上刻著不少仙法的痕迹,而這些痕迹也就成了和人一樣的記憶。與其說我們是在自己的想法里,倒不如說我們的意識、記憶都和楮墨連在一起了?」

神霄宮主微微頷首:「差不多如此。」

唐周聽了她解釋的,舉一反三:「這樣說來,剛才那棵樹妖是因為我們之中有人曾經見過,才會出現在魔相里?」

顏淡嘆了口氣:「樹妖?你怎麼覺得那是樹妖?這明明就是神樹嘛。」

「我的確是見過崑崙神樹。」餘墨淡淡道,「顏淡應是也見過,不然也不會知道用火對付得了它。」

顏淡看著他,訝然道:「你怎麼可能見過?我記得除了天庭那一棵,別的地方就沒有了。」

餘墨沒回答,反而望向了神霄宮主:「你需要魂魄純凈的人替你解開楮墨的封印,因為這樣一來,魔相中可能出現的危險會少很多。」

神霄宮主點了點頭:「魔相里出現的事物,至少是我們之中一半人曾經見過。本來我想等你們走到魔相盡頭再進來,沒想到你們連區區崑崙神樹都對付不了。」他倒不是自負,語氣神情都更像中肯地陳述一個事實。

顏淡嘟囔一句:「這樣說來,你何必找什麼魂魄純凈之人,你自己不就可以闖過魔陣了么?」

「我見過的事物太多,路途艱險只會更勝。」神霄宮主輕描淡寫地說,「若是只有你們三個,可能崑崙神樹已經是最難過的一關,但是加上我,這恐怕算不上什麼了。」

顏淡頓時毛骨悚然。

這是一塊廣袤無邊的大地,沒有任何人跡,所過之處俱是薊草沙石,一片荒蕪。一行人在石林之間升起了篝火,火焰跳動,是這荒涼黑夜裡唯一的光源。

唐周用佩劍支著地,靠著岩石坐下。走了大半日的路,除了些微疲倦,居然沒有飢餓感。他覺得奇怪,便問了出來。顏淡一攤手,很是無奈:「如果我們是在楮墨的意識里,自然是不會餓的,神器又怎麼會餓呢?我猜想,我們雖然走了這大半天路,其實在外面也不過是半個多時辰。才過了這點時辰,就更是不會餓了。」

唐周思忖一下,又道:「依你這樣說,這裡所見的都不是真的?」

顏淡用薊草撥了撥火堆,偏過頭想了一會兒:「換個明白點的說法,這裡的一切是真的,只不過是很久以前的模樣了,我們所看見的薊草、戈壁、石頭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物。不過如果不幸困死在這裡,那也可以當自己死了。」

「只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自然能出去。」神霄宮主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顏淡輕輕嘆了口氣,嘀嘀咕咕:「這都是誰害的……」她知道前路艱險,養足精神才能應對,便慢慢往後靠著石塊,想換個舒服一點的姿勢。可是這石塊稜角尖銳,硌得她很是難受。忽聽餘墨輕聲喚道:「顏淡。」

她轉頭看去,只見餘墨將手擱在膝上,微微笑道:「到我這裡來。」

顏淡立刻喜氣洋洋地撲過去,枕在他的膝上,餘墨動了動身子,讓她枕得更舒服。顏淡忽然想到之前被困於崑崙神樹,他朝著自己微笑,就像映出了她一直不敢再面對的心意。她這樣想著,下意識地抬頭去看他,突然撲哧一笑:「餘墨,你臉紅了……」

「我沒有。」

「可是我看見了,」顏淡覺得有趣,忍不住抬手去觸碰他的臉龐,「這裡,還有那裡……」

「都說了沒有,別鬧,快點睡!」

顏淡還待乘勝追擊,忽然眼前一花,一道劍光正好掠過眼前,晃得她難受,轉頭去看到底是哪個罪魁禍首。只見唐周抽出了佩劍,正對著火堆慢慢擦拭,從劍柄的凹凸紋路一直到劍身,火光映在青森森的劍鋒,當真劍光如秋水。

這是把千古難得的好劍,你看殺氣含而不露,劍光明凈似水,難得的好劍啊好劍。

唐周的師父把劍送給他的時候說了這樣一句話。

顏淡被劍光晃得眼花,殺氣騰騰地支起半邊身子,突然眼前一暗,餘墨伸手遮著她的眼,低聲在耳邊道:「睡罷,明日還要趕路。」

他的手指帶著一股清涼之氣,顏淡心緒平緩,挨在他的膝上慢慢閉上眼。不過半盞茶功夫,她已經意識朦朧,只隱約聽見餘墨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沒發覺么,自從到了魔相,就很容易變得暴躁,連顏淡的脾氣都壞了很多……」

顏淡漸漸墜入睡夢,夢中那層層白霧之後,站著一個頎長清華的身影,隱約可以看見這人一襲青衫,袍袖飄逸。只見那人握著一把匕首,在手上割開長長一道口子,血珠順著他的手腕滴落,每一滴血都化作一隻血雕,在蒼穹中撲扇著血紅的翅膀,突然朝著她這邊撲過來!

顏淡一下子驚醒過來,只見餘墨正低頭看著她,黑眸幽深。他忽然低聲道:「你剛才也聽到了?」

「聽到什麼?」顏淡頓時毛骨悚然,往旁邊看了看,只見唐周和神霄宮主都醒著,尤其是神霄宮主,不知怎麼,神情有些古怪。

「剛才我們都聽到一個模糊的聲音在耳邊說話,可是這裡除了風聲,就沒有別的聲音。」餘墨語氣平淡。

只聽神霄宮主緩緩道:「上古神器一共有四件,七曜,楮墨,地止,理塵。」他每說一個神器,便在地上寫下一個名字,「這四件神器是盤古開天闢地時候留下的,後來歸於天庭九宸帝君所有,但是在仙魔之戰中全部遺落。這是一種說法,我覺得其中一定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他頓了頓,又接著道:「盤古開天的傳說自然大家都知道,那麼就是在後面我們不知道的部分有蹊蹺。」

顏淡想了想,覺得還算有道理,就點了點頭。

「九宸帝君有三位,天極紫虛昭聖帝君,東極青離應淵帝君,還有元始長生大帝。若神器真的有四件,那麼就有一人會有兩件神器,而這樣九宸三帝的平衡就被打破了。」神霄宮主語氣凝重,「如果只有三件神器,混入了其中的第四件卻是什麼?」

餘墨淡淡道:「如果當真如此,那麼三件神器是出自天庭,而第四件便是來自當年仙魔之戰被滅族的魔了。楮墨很可能就是魔境的東西。」

神霄宮主輕描淡寫地道了一句:「如果這樣,是我弄錯了。」

顏淡原本正在分神想別的事,突然聽到他這句話,頓時覺得一股憤怒從頭燒到腳。他們被神霄宮主用計騙到魔相里,也不知能不能活著出去,他倒是用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打發了。餘墨見她這副模樣,輕聲道:「魔相中很容易心浮氣躁,顏淡,你要沉住氣。」

顏淡想了想,自己一到魔相,的確是很容易急躁,在外面她說什麼都不敢去挑釁神霄宮主,倒是進來以後時常被氣昏了頭。

神霄宮主看了看泛白的天色,低聲道:「楮墨上面的古篆文只說魔由心生,裡面的一切都由心生。而這裡出現的,都是記憶中有過的東西。我需要靠它想起過去的事情,這是我為什麼要把你們帶進魔相的緣由。」

顏淡聞言,不由問:「你不記得過去的事?」

她第一次看到神霄宮主笑,卻是帶著幾分淡淡悲涼的笑意:「如果可以記起過去的那些事,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會去。」

32.血雕

天色微亮,他們再度啟程。

大約是神霄宮主終於把該說的都說清楚了,這個心結解開,四人之間反而處得融洽多了。顏淡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氣候溫暖合宜,她的心腸也變得更好,總覺得神霄宮主連自己是誰都記不起來,實在有點凄慘。雖說這過去的事,也未必會讓人高興,可是總好過茫茫然無所知。這樣一想,她的心緒也不怎麼浮躁了。

「仙魔之戰究竟是怎麼回事?」唐周淡淡問,「我看一些典籍上都不過是寥寥幾句話帶過,只是說邪魔被滅族。」

顏淡立刻響應:「這個我知道,我那時已經化為人形,再清楚不過。你想聽簡單的還是複雜的?」

唐周微一挑眉:「你原來有這麼一大把年紀?怎麼還是這副十六七歲的模樣,多少也該長一些罷?」

顏淡僵著臉冷冷地說:「我喜歡。怎麼?」

餘墨抬手按在顏淡的肩上,微微笑道:「年紀大點怕什麼,反正也看不出來。」

顏淡看了他一眼,嘟著嘴:「你這是在罵我還是誇我?」她話鋒一轉,說起當年的舊事:「仙魔之戰前,魔不叫魔,而是叫邪神。仙和邪神那一場大戰,其實在很久以前就有隱患,好比是二十年前南楚和大周爭天下一樣,不能說誰錯得多誰是對的。就像大周最後一統江山,而天庭上的仙君們死的死、殘的殘,最後還是比邪神損傷小一些,於是就勝了。」

「這裡面最慘烈的仙君就是九曜星中的計都星君和天極紫虛昭聖帝君,連個屍首都沒留下,就和魔境一起消亡了。」顏淡摸摸下巴,「這就是一個大概的經過。若是要仔細地說,恐怕好幾天都說不完,不過這裡面還有件奇怪的事,就是計都星君和紫虛帝君先入了魔境的雲天宮,見到了邪神之首的玄襄,隨後整個魔境就跟著崩壞、消亡,沒有人知道雲天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大概是他們在裡面拼得你死我活,同歸於盡了吧?」

唐周不由道:「勝者王敗者寇,自古便是這個道理。」

只見神霄宮主忽的變了臉色,沉聲道:「低下身!」顏淡也感覺身後有什麼朝自己撲來,連忙低了低身,只見那如同野狼一般大小的野獸呼得掠過,爪子落地時一彈,立刻轉過身來死死地盯著他們。

顏淡這回看清楚那野獸的模樣,不由倒抽一口涼氣:獸類的身體上,頂著的竟然是一張人臉!只是那張臉木然僵硬,沒有任何錶情,臉也比尋常人要長兩三寸,看過去就像是一個四肢著地的、形貌古怪的人正看著他們。

這就是人面獾。

顏淡腦中已是亂糟糟的一團,除了這個名字,還有「人面獾的皮毛很硬,刀槍也難入,所以才沒被拿來裁衣用」,「人面獾其實很單純,只會直接把敵人給撕開算數」等等說法。她還沒想到對付人面獾的法子,就見那人臉野獸把古怪僵硬的長臉轉向了她,後腿用力一蹬,朝她撲了過來。

顏淡只得拔下束髮的簪子,凌空一劃,只見那支青玉簪子化作一柄長劍,向著人面獾的咽喉處刺去。只聽錚的一聲清響,劍身微微彎曲,人面獾倏然向後跳開,開始圍著顏淡慢慢地兜著圈。

顏淡暗暗咬牙,他們一共四個人,它卻只看見她,實在太不可理喻了。只聽神霄宮主用一種平淡的、陳述的語氣說:「傳說人面獾通人性,確然如此。」顏淡咬著牙道:「畜生再通人性還是畜生,尤其是這種在仙魔之戰後就滅亡的怪物……」

唐周卻說得越加不含蓄:「它一眼就能看出我們之中最弱的是誰,的確不簡單。」

顏淡哼了一聲,將手中劍向上一拋。人面獾見她沒了兵器,立刻磨著爪撲上去。只見長劍墜落,幻化出千萬劍刃,冷氣森森。人面獾尚在半空,忽然向旁邊一滾,千萬道劍氣如流星墜地,在地面上釘下一個個淺坑。可是這劍氣居然不能刺穿人面獾的皮毛,只是在它的人臉上劃開幾道血痕。

唐周看著她手起劍落,總覺得她這個法術非但沒有妖氣,反而有點像……仙術?人面獾吃了虧,捨棄顏淡,突然爪子一蹬轉向神霄宮主。

神霄宮主之前對付崑崙神樹之時,顏淡只是看見半空有白光閃過,枝條就斷成幾截,甚至連他是用什麼兵器的都沒看見。只見神霄宮主微微側身一避,袖中滑出一支碧綠晶瑩的玉笛。他將玉笛接在手中,輕輕一旋,露出裡面一截只有手指粗細的短劍。他轉過玉笛,將劍尖噗的送進人面獾的小腹,再乾淨利落地拔出,隨後往後飄開幾步。

神霄宮主動作雖快,手中的玉笛還是被撲過來的人面獾張嘴咬住了,它小腹的毛皮很薄,轉眼間就被鮮血染紅。那張人臉上的眸子泛起血絲,死死地瞪著神霄宮主,閃電般伸爪向著神霄宮主的臉上頸上狠狠一抓。

顏淡不由啊了一聲,想也不用想被這樣的鐵爪抓過,一定是血肉模糊了。雖然神霄宮主的皮相也不怎麼好看,可是再難看,總比血肉模糊的一團要好一些。

只見神霄宮主在這時棄了兵器,伸手捧住它的脖子,用力往旁邊一扭。只聽一聲清脆響亮的「咔吧」,人面獾身子一抖,就不會動了。

顏淡不由自主地抬手摸摸頸,都替人面獾覺得疼。

神霄宮主撿起玉笛,伸手觸碰到臉上被抓開的麵皮,揉了幾下,扔下一團人皮面具。顏淡看得張口結舌,磕磕巴巴地說:「鋸嘴……不,柳、柳公子?」她搖搖頭,又馬上自我否定:「不不,你應該是見過那個叫柳維揚的人,然後做了張和他的臉很像的人皮面具吧?」

神霄宮主看了她一眼,連說話的聲音語調也變得和柳維揚一模一樣:「你說呢?」

顏淡老老實實地說:「我不知道。」她頓了頓,突然一個激靈:「這樣就對了,我那晚在凌霄道觀看見的那人是陶紫炁,從背後偷襲我的、最後害得我被蟲子蛤蟆毒蛇欺負的那人就是你!」

柳維揚面無表情,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我真的很想抽你一頓啊……」顏淡咬著牙吐出幾個字,最後還是忍了。橫豎都不是他的對手,還是忍一忍,多退幾步算了。

日頭漸漸升高,攀到了頭頂,陽光刺眼而通透,晃得人眼花。眼前依舊是一片怪石林立的戈壁,他們走到後來甚至連薊草都不見一根,更逞論綠洲。

顏淡抬起袖子擦了擦淌到下巴的汗,抬起手遮著眼前的陽光,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細白的手腕。她看看前面探路的餘墨和唐周,再看看走在最後面的柳維揚,不得不承認,不管是哪一個,都要比她靠得住。

忽聽柳維揚在身後輕輕嗯了一聲,顏淡立刻一個激靈,跳開三步,回頭問:「什麼?」柳維揚皺了皺眉,語氣還是平淡無瀾:「從現下開始,大家最好能什麼都不想,只管往前走,不用多久就能走出這一段戈壁。」

顏淡很是好奇,剛想開口問為什麼,可一看到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一句話都到了嘴邊最後還是咽了回去。直到現在,她還是不能接受柳維揚就是神霄宮主的事實。她想起在青石鎮的古墓地道中所見的關於神霄宮主的一切,再想剛進朱翠山遙遙望見的那個清華瀟洒、不可諦視的身影,而這個人影卻突然變成猥瑣的採藥人伍順,真是想有多優雅就有多優雅,想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而這樣的男子,怎麼可能會是柳維揚?

「尤其是你,最忌胡思亂想。」柳維揚的目光最後定在顏淡身上。

顏淡怨恨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道:「說起來,我早上的時候還做過一個夢,夢裡是一個穿青衫的年輕男子,他用匕首劃開手腕,鮮血滴下來的時候還會變成血紅色的大雕。」她話音剛落,忍不住伸手捂住額:「我錯了我錯了,我根本不該想的……」

餘墨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柳維揚看著她,問了一句:「你說那人的血變成了血雕?」

顏淡點點頭。

只見他淡然的神情微微一變,低聲道:「你看見的那個人是邪神之首的玄襄,這楮墨果真是魔境的東西。」他突然停下了腳步,遙遙望著前方向這裡飄來的烏雲,語聲凝重:「是血雕。」

顏淡嚇了一跳,仔細看著遠處那朵烏雲,這才發覺這一片朝這裡湧來的,竟隱約透著血紅,只是太多重疊在一起,看起來反而顯得烏黑一片。她也只是隨口說起早上的那個奇怪的夢,可這現世報來得也太快了吧?

唐周也沒說什麼,只是抬手握住劍柄,手指微微用力。顏淡很是過意不去:「……其實我們,還是換條路走比較好。這種血雕的身上有火毒,只要沾上了,連皮帶肉得就會被燒焦,之後慢慢火毒攻心,神志不清,發作的時候就會頭疼欲裂、痛苦不堪。」她說到這裡,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於助長對方的氣勢了,又補上一句:「不過那是仙魔之戰之前的事情了,邪神玄襄、紫虛帝君和九曜星君計都在雲天宮同歸於盡之後,血雕就不存在於三界里。畢竟過了這麼久,天地變遷,現在想來血雕說不定也沒有這麼厲害。」

餘墨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開口:「我看你說了這麼一大堆,倒是一點也不著急。」

顏淡指著兩側石林:「血雕是邪神玄襄用自己的血化出來的,不怎麼靈光,我聽說只要在石壁之間躲著,它們就只會在外面撞石頭。」

她熟門熟路地在一大片石林中找到一個岩洞,又搬來一塊石頭,遮住大半邊洞口,剛忙完這些,那一大群血雕已經盤旋於頂上,鷹嘯尖利。只見領頭那隻最大的血雕忽的凌空飛下,猛烈地撞向了岩洞。

碎石崩起,血雕撞在石塊的菱角之處,往後摔了出去,卻立刻就撲著血紅的翅膀跳過來。唐周站在最外邊,看得真切:那血雕的一邊翅膀有些不自然地扭著,像是剛才那一撞摔折了。正在這時,幾十幾百隻血雕飛撲下來,接二連三地撞在岩洞周圍,卻又立刻撲著翅膀再次撞上來。它們就好像沒有知覺,只會不斷地撞擊、嘶鳴。

唐周問正看得出神的顏淡:「這個法子你是聽誰說的?」

她一時語塞,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其實……我才剛化為人形的時候,在天庭待過一段時日,那時邪神剛滅,總有喜歡炫耀的仙君說起那時候的事……」

唐周聞言道:「原來如此。」

顏淡剛鬆了一口氣,就見餘墨正看著她,黑眸幽深。他嘴角微動,最後還是一句話都沒說。顏淡不由想,看餘墨的模樣,他定是不信自己的那番話了,卻也不想戳穿她。

卻見柳維揚突然說了一句:「我似乎來過這裡。」他低下身,慢慢地摸著他們藏身岩洞的石壁,臉上殊無愉色:「這個記號是我划的。」

顏淡湊過去看,只見他手指觸碰的地方,果然有一串形狀古怪的記號:「這個記號是什麼意思?」

柳維揚慢慢搖頭:「沒有特別的意思,只是說到過這個地方。」他屈起手指,輕輕叩擊石壁,獨自出神。顏淡輕手輕腳地往後退開兩步,轉頭去看洞開外面的情況,只見一群又一群的血雕不斷飛上半空,又俯衝下來,就算是一次一次撞得頭破血流,仍然沒有停歇。

忽然擋在洞口的石塊被撞碎了一個角,一隻最小的血雕就勢擠進了岩洞,撲扇著羽翼飛撲過來。血雕騰空的時候,還帶起一道殷紅的火焰。顏淡立刻低下身避過,被血雕抓傷之後皮肉會立刻灼燒腐爛,這可不是好玩的。她這一讓,血雕就向著她身後還對著石壁發怔的柳維揚飛去。

若在平常,柳維揚絕對不會閃避不了,可他現下心神渙散,完全沒有注意到岩洞內的劇變。只見那飛騰著的血雕突然落在他的腳下,慢慢合上了翅膀,一動不動地蹲在那裡。顏淡本要脫口而出的提醒頓時「咕咚」一聲咽了回去。

柳維揚終於聽見身後動靜,迴轉身來,看著腳邊老老實實蹲著不動的血雕,微微地皺了皺眉。他大步走向洞口,推開堵在外面的石頭,漫天血紅的雕突然頓了一頓,拍打著翅膀停在周圍的石林上。

顏淡知道百鳥朝鳳的奇景,卻覺得還是不及眼前所見的一幕奇妙。柳維揚一襲淡白的衣衫,清華高貴,就像天地間的君王,所有鋒芒、所有氣勢不露聲色,好像收入劍鞘內的利劍。

「他只怕就是被滅族的邪神之一,甚至很可能是……」唐周沉下聲音,最後幾個字細微不可聽聞。

顏淡心道,邪神早已被滅族,魔境也早在很久以前就消亡。就算柳維揚當真想起過去的事,那也是一段不甚愉快的回憶。每段隱痛的故事裡,都有美好卻再不會成真的往昔。滄海桑田,世事變遷,所有的同伴早已抽身而去,而最後剩下的那個人只有不斷地回想,好似飲鴆止渴,想忘卻不敢忘懷。

直到,滄海不再,桑田不再。

只見柳維揚抬起手,呼啦一聲,一大群血雕振翅遠去,間或有幾根血紅的羽毛慢慢飄落下來。隔了片刻,他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常,回頭輕聲道:「繼續趕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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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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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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