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彼此托出真心話
這一夜是完顏斜哥覺得過的最漫長的一夜,若小乘倔強著脾氣又是一天不吃不喝的話,就已經是兩天了,天一亮無論如何得趕緊出宮回府,總覺得晚回去,會有什麼事情在等著他,他不知道的是王府此刻早就是一團混亂了,全因為那個逃跑掉了的深澤岩井。
而這一夜對於展夕來說,也是既喜悅又擔憂的一夜,喜悅的是這麼多天以來,為晴兒的悲傷和痛苦終於稍稍緩和了些,她還活著,臨睡前,鐵衛終於帶來了確實的消息,已經找到了艾小翠在內的五個人的全部屍骨,且那屋子的窗棱破碎的痕迹,也確實是由外物大力撞擊后留下的,地板上還有著隱約的磨痕。只是之前都被忽略掉了,所有的這些,無不證明著他的大膽猜測是正確的,他的晴兒是受了重傷和虐待,但是人還活著。
擔憂的是,如今強搶走晴兒的是金國剛登基的皇帝,如何才能從他的手裡奪回晴兒,成了他此刻最大的難題,手中的墨玉珏幾乎要被他揉碎進掌心一般,明天一定要想辦法混進皇宮去,他再也不能繼續等待下去了!
而六年來,第一次真正離開了完顏斜哥身邊,睡在了陌生地方的深澤岩井,也無可避免的失眠了,想象著此刻斜哥究竟是在怒還是已經安睡下了?
與此同時在皇宮裡的向晴,本以為她今晚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卻無奈到三更剛過的時候,自動醒了過來,看來托完顏烏祿的福,半夜的驚醒都成了她的生物鐘了,看了看依舊是兩盞殘燈孤火,向晴轉了個身,終於再度閉上了眼睛,只是這後半夜卻再也沒能睡熟過!
天還未亮的時候完顏斜哥便已經容止得度,服飾得中的侯在了完顏烏祿的寢宮外,他要趕在皇帝上朝之前,告退求去,這雖然於禮有些不合,不過如此也更說明他沒有君臨天下的野心,相信他的皇兄對此也會滿意的,何況他已經知道自己與小乘在吵架,所以應該不會在為難他,留他在宮中。
卯時剛至,服侍皇上起身的奉職和奉御(注)便都6續忙碌了起來,卯時一刻之時,完顏烏祿終於宣在寢宮外,至少已經候了一個時辰的完顏斜哥進殿覲見了。
「臣弟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完顏斜哥一擼袍擺,大禮跪了下去。
完顏烏祿輕聲道,「斜哥平身,這大清早的何事候在寢宮外啊?你看看你,連眉毛上都結冰了!」
「斜哥謝皇兄關心,斜哥是來求皇兄允許斜哥立即出宮回府的!」完顏斜哥明知他不是真的關心自己,然而聽著他此刻輕聲慈和的語調依舊有些忍不住微微動容,回想起多年前,他們還同在海陵王壓迫下時共患難過的日子,那時他們彼此心中還未有如現在這般形合神離,而那時這個堂兄也的確很照顧和庇護他,若非有他,自己恐怕未等自己有實力保護自己時,就已經被完顏亮殺掉了,所以對於這個堂兄,他既懷有感恩之心,又懷有戒懼防備之意,這一張皇位,不管是什麼樣的人,一旦坐了上去,都免不了變了。
他不怪完顏烏祿防備於他,誰讓他們祖宗就有制,可以「兄終弟紹」,所以海陵王石殺了同是堂兄的熙宗皇帝,自己做了皇帝,如今眼前的皇兄又取代了海陵王堂兄的江山,將心比心,自己在他這個位置,也是會防備同樣可能殺死他,而取代他做皇帝的自己的。
所以他不怪,不怪卻不等於自己願意甘心等著受死,他不想做皇帝,可是他想活,活的更自由更瀟洒更平凡一些,這些年,他一直在為這個目標而暗中努力著,眼看再有幾年便可真正的功成身退了,他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節外生枝,而此次小乘要管展家之事,無疑會把自己和他全部捲入漩渦中心,他是定然要阻止的。
「才一個晚上而已,斜哥就相思如此了,看來斜哥還真是對他上心了,行了,本想讓你等朕早朝過後一起用早膳的,既然你已歸心似箭,朕也不多留你了,你回府去吧!」完顏烏祿見他瘦長的身上僅著了一件裘袍,絲之上的霜因為進了室內都已經熱化成水珠了,也不由嘆了一聲,不論如何,他都是自己曾經最疼愛的堂弟,只要他不思謀反,自己一定會保他終身富貴的,「來人,去把朕的金龍圍披取來!」
一名奉御很快的捧著一個托盤無聲到了近前,托盤之上是一件明黃色的厚重圍披,金絲鑲邊,明珠為扣,玉帶為繩,完顏烏祿親自把這圍披給他圍上,「寒風中站了這麼久,可別著涼了,披著回去吧,皇兄今天也跟你說句交底的話,只要你認朕這個皇兄一天,朕就依舊會是永遠最疼你的堂兄,斜哥,你可記住了?」
完顏斜哥低頭看著身上這金絲綉龍圍披,眼底湧現出了幾分熱意,立即單膝跪了下來,「皇兄!斜哥記住了!請皇兄永遠疼愛斜哥,這天下只會有皇兄您一個明主!」
「好斜哥!回去吧!朕也該早朝了!」完顏烏祿親自扶起他,拍拍他的肩膀道。
兩人相視一笑,似乎又回到了從前美好的時光一般,隨後完顏斜哥才轉身離開寢殿,這趟皇宮竟然會稍稍緩和了兩人間緊張的關係,這對完顏斜哥來說真是個意外的收穫,不管這一刻過後,皇兄是不是會後悔,但是至少那一刻兩人的心似乎有貼近了一些,而他卻得儘快的遠離這政治中心才好,否則難保皇兄某天又改變主意,決定學海陵王般對宗室子弟趕盡殺絕,所謂伴君如伴虎,在他看來,伴君可比伴虎可怕多了。
早朝前的好心情沒有持續太久,契丹人移刺窩斡的犯上作亂,竟然還未被平定下來,且南宋剛登基的皇帝,竟然也在這個時候派兵北伐,這簡直是對他皇權的一種挑戰。完顏烏祿當即便進封了官拜尚書右丞的仆散忠義,為平章政事,兼右副元帥,立即率兵平定起義軍。同時又加封同為太祖孫的完顏可喜為兵部尚書,帶兵前往南京(今開封),迎戰宋軍。
散朝之後,心情有些鬱悶的完顏烏祿,想也未想便往向晴的墨陽宮而來,每次只要看到她,心裡的煩悶就消去不少,也能平靜許多,雖然她對他似乎依舊是如最初的冷淡和恐懼,即便如此,他也喜歡看到她
此刻該是她的早膳時候吧,正好可以趕上與她共進早膳,右手揮了揮,「你們都退下,不用跟著了!」
「是,皇上!」近侍們立即躬身原地站住,低頭恭送著他完顏烏祿的身影離開。
一腳踏進墨陽宮的大殿,幾個內侍立即跪了下來,「奴才等叩見皇上,萬歲……」
話聲還未念完,完顏烏祿高挺的身材已經來到了內殿寢宮,桌邊兩個宮女已經先一步跪接了,而向晴也已經站了起來,見他的身影到了眼前,才緩緩福了福身子,沒有稱呼,不敢稱呼他皇上,怕他怒,也不想叫他的名字,太顯親昵,惟有無言的行了個禮。
「晴兒,怎麼不繼續吃?」看了看桌上才剛剛起筷的小米粥,再看了看她,完顏烏祿連忙道,「快坐下,正好朕也沒用早膳呢,可歡迎朕與你一起用?」
向晴不自在的點了點頭,本來就不佳的胃口,更是提不起來半分,地上跪著的品紅和紫玉這次機靈的多了,立即從地上爬了起來,小跑著出去,不出半響,便取來皇上御用的金碗銀筷,添好米粥之後躬身站立到了一邊。
「你們都退下吧,這裡不用伺候了!」完顏烏祿側頭輕冷的道,紫玉和品紅立即『是』了一聲,無聲的退出內殿,還把門給關上了,偌大的寢殿,就只剩下他們兩人,讓向晴的心裡更是有些七上八下。
「晴兒,現在閑雜人等都已經出去了,你可以不必對我這般拘謹了,我記得在臨安見到你時,你可不是這般神情,我記得你那時膽子大的很,我拿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你都敢用冷冷的目光看著我呢!你可還記得?」完顏烏祿突然抓住向晴放在自己腿上的手,對著她戲謔的笑道,帶著幾分激將又帶著更多的欣賞的目光。
向晴一驚,掙了好幾下,也沒能掙脫,不由臉漲的通紅,「那時情況和現在不一樣,那時你是闖進門的不之客,而如今你是金國的皇帝!」
「你總算說話了,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對我說話了呢!先吃飯吧!」完顏烏祿見她終於開了口,之前的壞心情一掃而光,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把筷子塞進她被握著的手中后,才終於放開她的手,自己也拿起了筷子,夾了一塊棗泥糕放進向晴面前的碟子里,「不管我是不之客也好,是皇帝也罷,我對你的心從開始到如今就未曾改變過,否則我也不會派人去南宋接你了,沒想到晚去了一步,竟然讓你受了這般痛苦,你可知當日我看到昏迷不醒的你,是多麼焦急和心痛?」
向晴盯著面前碟子里的棗泥糕,聽著他悠悠的嘆息,心裡也亂成一團,強制壓下感動,抬眼看他,「你已是一國之君了,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我不知道你喜歡我什麼,我自忖沒有過人的美貌,也沒用驚世的才情,我只想過平凡的生活,我知道我這麼說又會惹怒與你,可是烏祿,我還是想坦誠的告訴你一次,我的心已經為自己找到了歸宿,所以我不可能再愛上你了,你即便囚禁我一生,到最後也只會換來滿心的恨,何必呢?放了我吧!」
「晴兒,你說的太晚了,早在我送出墨玉之時,已經註定了淪陷了,我不年輕了,我的長子允恭都比你還要大一些了,我知道我自己要什麼,你或許不美貌,也或許沒有才情,可是你吸引了我,讓我的心莫名其妙的就跟著你轉了,我現在並不是以一個皇帝的身份在命令你必須愛我,而只是以一個男人的心喜歡著自己的女人,我知道你現在一時沒辦法接受我,我可以答應你,我會等,等你有一天終於能接受我,哪怕給我的只是憐憫,晴兒,即便如此,你依舊要拒絕我嗎?」
完顏烏祿這輩子未曾對一個女人如此妥協過,幾乎已經到了低聲下氣的地步,她怕見到他,他又何嘗不怕聽到她次次要求離去的話呢?
向晴何嘗不知作為帝王,他已經讓步到了無路可讓的地步了,可在自己而言,他所有的讓步都還是毀了她和展夕一生的幸福,若愛情可以隨便就這麼施捨了的話,她早就在若云為她幾乎連命都丟了時候,回頭愛他了,可是,她真的沒辦法,她的確會為他的這些話感動,可是與她想到展夕隱隱楸痛的心相比,這樣的感動實在微不足道,他這般單方面的強給,自己不情願卻又不得不受下,到最後只會釀成悲劇。
「烏祿,若你真的是以一個男人的心愛著我的話,那我們做個約定吧,若一年之內,我依舊沒有辦法愛上你,你就放我離開吧!好嗎?」向晴柔柔的看向他,眼裡滿是期盼。
「晴兒,這樣的約定恕我做不到,這輩子我是不可能放你離開我身邊了,若你永遠都不能愛上我,那我也希望每天能見到你,等到我死的一天,我就放你出宮去尋回你的幸福,若你的丈夫那時還記得你的話,不要責怪我殘忍,得不到愛人感覺,我也希望你與我一起品嘗一下,我們之間差別在與我得到了你的人,而得不到你的愛,而你得到了心中的愛,卻看不到你愛的人,不知道是哪一種比較痛苦,當然,你有有一天改變主意了,那我們就都幸福了,畢竟你在你愛的人眼裡,已經是一坯黃土了,你若再愛上我的話,是多麼完美的結局啊!」
完顏烏祿定定的說完,向晴的臉色一片死白,「我會恨你的,我不想恨人,可是你真這麼做,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既然不能愛我,那就恨吧,越是恨我,心裡才會更記掛著我,過陣子,我會讓訖烈給你安排一個合適的身份,你就等著接受我的冊封吧!」完顏烏祿邊說著,也邊流露出幾分痛苦和無奈,更多的卻是不可悔改的決心。
向晴手中的筷子清脆的滑落到地,她早該料到這樣的男人的愛是決絕的,也是毀滅的,他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哪個女人愛著他,又同樣被他如此愛著的話,那可能是幸福,可與之相反的,絕對是比毀滅更可怕的絕望。註:奉職和奉御都是金朝的官名,也叫「寢殿小底」,顧名思義就是近身服侍皇帝的人,金朝的內宮是沒有太監的,而這兩種人做的便是太監的工作,只是不需要凈身而已。兩者的區別在於前者是『不入帳』的,就是只能在寢殿外殿伺候,而後者是『入帳』的,就是可以在龍床前服侍,他們都是率屬於近侍局的毫末微員,雖然如此,卻也是個正八品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