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不速之客
陳子傑的辦公室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新上任的代理副市長齊永勝。
齊永勝原來是濱山市財貿局局長。一個月前,原來主管財貿工作的副市長因患癌症死了,經市委市政府研究決定,讓齊永勝代理這個副市長。但據陳子傑掌握的內部消息,在原副市長病危以後,接替這個副市長的人選並不是齊永勝,而是莫汝方。可莫汝方在原副市長病死的前兩天被殺了,這個位置這才輪到齊永勝的頭上。
關於齊永勝,陳子傑多少有些了解,工作有魄力,有能力,注重實幹,不愛財,不好色,群眾口碑不錯。可也極少數人略有徽詞。説此人權力欲極強,對權力的渴求近乎瘋狂。這種微詞來自兩個方面,一個是在商貿局,他搞一言堂,獨裁統治,任何大事小事都得他説了算,就連副局長帶領局科室人員夜裡加班,每人吃碗燴面也得給他打電話請示。只要是他做出的決定,不管對錯,誰都不敢提半點意見。第二是商貿局有位老科長因為中午在朋友的喜事上喝了幾杯酒,他非要將這位老科長就地免職。上級領導和群眾都覺得有些過分,可誰勸他也不聽。他以自己管理不嚴為由,先自罰了一個月的工資,而後硬是把老科長給免了。其實在此以前中午喝喜酒的人多了,都是睜眼閉睜,最多口頭批評批評了事,所以有人説他這是蓄意報復,因為這位老科長以前曾經跟他競爭過副局長的職位,他是懷恨在心。有人對他這種作法很不理解,因為他這樣做,報復意圖太明顯,處理結果於人於己都沒有好處。而一些了解他的人卻説,這就是他風格,他是故意這樣做的,他就是要營造一種氛圍,向大家傳達一種暗示:可以動我的乳酪,決不可以動我的權力。
關於齊永勝的「權力欲」,陳子傑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把握得好,是成就事業的雄心;把握不好,就是走向極端的野心。
「喲,是齊……齊副市長駕到,有失遠迎,得罪得罪。」商貿局經常搞一些大型的商貿活動,需要公安局配合搞好治安工作,因為這種工作上的原因,陳子傑和齊永勝關係也比較熟,説話也比較隨便。
「算了吧,老陳,你還是叫我老齊吧,我聽著還真不習慣。再説,你這稱呼也不規範,掉了一個『代』字。」齊永勝直接走到陳子傑辦公室的大沙發前,一屁股坐下來。
「你放心,這個『代』字遲早會去掉的。」陳子傑一邊給齊永勝倒水一邊説。
「你我説了都不算,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的美意。」
齊永勝的突然到來,完全出乎陳子傑的預料,特別是在這個時候。雖然他們兩個關係不錯,但象這樣到對方的辦公室還從來沒有過,工作上的事都是通過電話聯繫的。
「領導親臨我處,一定是有什麼重要指示吧?」陳子傑試探著問。
「我能有什麼指示?有指示也得馬副市長給你下,我管不了你這條線。」齊永勝説話也很隨便,「我路過這裡,向你討杯水喝不行嗎?」
路過這裡?陳子傑感覺他這口吻和聞輝來這裡的口吻特別相似,難道他也是沖著案子來的?是不是沖著案子來的,陳子傑還不敢肯定,但他心裡清楚,齊永勝絕不只是來討杯水喝。
「當然行了,」陳子傑馬上去拿紙杯倒水,「別説討杯水了,您就是討飯吃,我也照請不誤。」
「你有那麼大方嗎?」齊永勝看著陳子傑的臉説,「誰不知道你陳子傑是個鐵公雞一毛不拔,你説過『公安局只有辦案經費沒有招待費』的話?」
陳子傑把水杯放在齊永勝的面前:「您現在是市領導了,您能來我這裡是給我天大的面子,我就是自掏腰包也是應該的。」
「行了行了,你這話聽著肉麻。」齊永勝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轉了話題,「老陳哪,你這段時間可有點憔悴,是不是讓莫汝方的案子給鬧的?」
「我憔悴嗎?」陳子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沒有感覺到有什麼變化,這「憔悴」從何説起?陳子傑的工作作風一向是,工作時玩命三郎,工作之餘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因為他非常明白,案子進入僵局,找不到頭緒,你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覺也不管用。還有,公安局天天跟案子打交道,要是一遇到案子就憔悴,那他乾脆別活了。他忽然意識到,齊永勝是想借用「憔悴」把話題引到案子上。
「不過,這案子確實有點棘手。」陳子傑順水推舟。
「是嗎?怎麼棘手?」
「這案子太離奇,迷霧重重,不瞞您説,到現在也沒有什麼實質性進展。」
「該不會又是一件死案吧?」
「又是一件死案?」陳子傑聽著這話有點彆扭,「您説『又是……』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該不會忘了吧,我們濱山市二十年前有過一件眾人皆知的死案。」
陳子傑已經猜到齊永勝這話的意思,但他故意裝著不知:「二十年前?哪件案子?」
「路政建材廠那件殺人縱火案。」齊永勝直言不諱。
他果然是沖著這件案子來的,陳子傑心裡想。
關於這件最後不了了之的案子,當時眾説紛紜。駢少勇的説法是,唯一的犯罪嫌疑人薛存田突發心臟病死了,其他涉案人員死的死的,失蹤的失蹤,案件徹底斷了頭緒,無從查起,只好擱置下來。再加上董玉嬌和薛存田的家裡都沒有人了,也就沒人再追究這件事了。駢少勇被殺后,陳子傑聯想到這件案子,憑他的感覺,莫汝方和駢少勇的被殺很可能與這件案子有關,所以他又把這件案子的卷宗找出來認真看了看,裡面確實有許多疑點。審訊筆錄上,薛存田的供詞説,他為了侵佔那三十萬元巨款,把董玉姣殺了,因為只有董玉姣有保險柜的鑰匙。為了便於脫身,他故意將女兒留給董玉姣,説自己要出差,讓她幫忙照顧幾天。還專門教給他女兒事後説看到了兇手,是莫汝方。關於那三十萬元的去向,薛存田説,他從保險柜里把三十萬元巨款拿出來先放到桌上,然後灑汽油點火。他沒想到,火轟地一下燃起來,特別大,把那三十萬元給燒了,他一分錢也沒能拿出來。單就這供詞就有兩處疑點。第一,薛存田逃跑時不帶女兒,他又當爹又當娘好不容易把女兒養活這麼大,他捨得丟下嗎?第二,他作案就是為了錢,怎麼會讓火把錢燒了呢?消防隊的勘察記錄上卻沒有關於巨款被燒成紙灰的記載。桌子上有一堆紙灰不錯,但那是一堆帳本。駢少勇的查案報告中説,他們對薛存田的家進行了搜查,沒有發現巨款的蹤跡。如果薛存田沒有作案同夥的話,那他能把巨款放到哪?除此之外,這起案件最可疑的地方,就是薛存田的女兒不早不晚正好在案發的第三天神秘失蹤了。關於這件殺人縱火案,前面三任局長誰都三緘其口,諱莫如深,惟恐避之不及。現在因為莫汝方和駢少勇的被殺,這件案子很可能要被重新提起,他陳子傑能迴避得了嗎?作為一個有正義感、有責任心的公安局長,他也不想迴避,正好藉助莫汝方、駢少勇被殺案拔出蘿蔔帶出泥,重新啟動這件案子的調查程序,還法律以公正,還事實以真相。他把自己的想法向省公安廳廳長作了彙報。廳長説,法律的尊嚴不容踐踏,不管是誰,犯了罪就必須接受法律的制裁。你大膽去干,我支持你。有了廳長的支持,陳子傑不再猶豫。可讓他犯愁的是,兩個重要的案件關聯人已經被兇手殺了,如果兇手再殺下去,把所有的知情人都殺了,即使重新啟動了辦案程序,恐怕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為了掌握主動,昨天下午,他找到幾個原來路政建材廠的老職工,搞了一次微服私訪。這一訪讓他大吃一驚,這案件的複雜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真要重新調查此案,很可能在濱山市引起一場震動。
現在聽到齊永勝主動提到這個案子,陳子傑心裡不免警惕起來。因為在昨天下午的調查中,他得知齊永勝當時就是路政建材廠的副廠長。他還了解到,就在薛存田的女兒和董玉姣的兒子失蹤的當天中午,有人看到兩個小孩被兩個陌生人帶上一輛白色麵包車上向西開去,而後齊永勝騎著摩托車追了上去。但事後齊永勝卻對此事隻字不提。他是案件知情人,還是案件參與者?他這次來,是想向他反映情況,還是得知他在調查此案,前來探聽他的口風?
「怎麼,你也知道這個案件?」陳子傑明知故問。
「你可能有所不知,當時我是路政建材廠的副廠長。」
「是嗎?那麼説你對這件案子的情況有所了解?」
「怎麼?你對這個感興趣?」
「説不上感興趣,算是好奇吧。」
「算了算了,都過去二十多年了,」齊永勝擺擺手,「我們還是免談吧,免生是非。」
陳子傑本以為齊永勝要順著這個話題説下去,誰知他繞了一個彎要停下來。陳子傑知道齊永勝喜歡直來直去,他必須單刀直入,否則,齊永勝就不會説下去了。
「如果我不光是好奇呢?」陳子傑的話體現了一種挑戰。
「你難道真的想趟這趟渾水?」齊永勝明顯在試探。
「職責所在,如果需要,我義無反顧。」陳子傑的語氣非常堅定。聽齊永勝使用了「渾水」這個詞,陳子傑對齊永勝和這件案子的關係有了一個大概的判斷,但他還是故意問到:「怎麼,這水渾嗎?」
齊永勝笑了笑説:「渾不渾我也不知道,我也是人云亦云。」
「如果是渾水,那我就更得趟了,國家要走向法制,必須有人敢去趟渾水。」陳子傑非常坦白地向他表明了態度。
聽了陳子傑的話,齊永勝情不自禁地一拍桌子:「痛快,我佩服你的勇氣和膽量。」
「齊副市長,您當時是路政建材廠的副廠長,我想聽聽你對這個案子的看法,請不吝賜教。」陳子傑擺出一副誠懇請教的樣子。
齊永勝擺著手説:「我今天可不是來幫你破案的,我説了,我只是路過,看看老朋友,隨便討杯水喝,咱們不談公事,不談公事。」
陳子傑開玩笑似地説:「齊副市長,您應該知道,協助公安調查是每個公民的義務吧?」
「你非要逼著我説?」
陳子傑已經看出來了,他不是不想説,而是故意淡化他此行的目的。現在陳子傑需要給他豎根桿,他才好自然而然地順著杆子往上爬。
「不敢不敢,我聽説您當過偵察兵,還參加過戰爭,在這方面比我強,請您指教。」
「這哪跟哪呀。看來,我今天是撞到槍口上了,不説不行了?」
「您這話嚴重了,您要是實在為難的話,那就算了。」陳子傑裝出一副無所謂的神態。
不出陳子傑所料,齊永勝反倒説:「也沒什麼為難的,不過,我先説明,我也是把聽別人説的給你胡亂説説,只能是咱們私下的議論,不能算數的。」
陳子傑説:「你放心,我不會給領導出難題的。」
齊永勝喝了一口水,開始説了:「路政建材廠的主要任務是為市政道路建設服務。它的主要產品是道路兩邊的路沿石和人行道上使用的水泥方磚,所用的原材料就是水泥和石子。按照以前的慣例,水泥廠和石料廠都是先送貨后結帳,而且都是通過銀行結算,為什麼單單這次要用現金結算,把三十萬元現金放到財務室?而要動用這麼大一筆現金,沒有廠長的簽字是誰也辦不成的。還有,薛存田的女兒説看到了兇手,小女孩當時害怕沒有敢説,到了下午才在別人的陪同下去向駢少勇反映,當時和駢少勇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路政建材廠廠長。後來兩個孩子就失蹤了,難道這真的是巧合?」
「你是説,當時小女孩反映情況時聞輝和駢少勇在一起?」
齊永勝狡黠地説:「我可沒這麼説。」
陳子傑心裡想,這不都一樣嗎,當時路政建材廠的廠長不就是聞輝嗎?他知道,齊永勝這麼説是有意避開聞輝的名字。
「跟小女孩一起去找駢少勇的那個人是誰?」
「這個人我現在不便説。不過,如果到時候真的需要他出面的話,他會出面的。」
陳子傑馬上在心裡作出一個假設,這個人很可能就是齊永勝自己。
陳子傑一邊聽一邊對齊永勝説的情況進行綜合分析判斷。從昨天下午微服私訪的情況看,這件案子很可能牽涉到兩個重量級人物,一個就是當時任路政建材廠廠長現在是濱山市常務副市長的聞輝。另一個就是齊永勝。如果齊永勝説的這些情況屬實的話,那麼他基本上可以斷定,聞輝很可能是這起案件的參與者。但齊永勝在這起案件中的角色是什麼,他還一時摸不透。
「您繼續説。」陳子傑催促到。
「沒有了。」齊永勝説著從沙發上站起來。
「沒有了?」陳子傑本想齊永勝能給他提供出有關兩個孩子失蹤的情況,這也是他特別關心的,可齊永勝卻不説了,看樣子想馬上走。陳子傑不得不主動出擊了:「那輛白色麵包車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句話,齊永勝的臉色陡然一變,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偵察兵的特殊訓練和那場戰爭的考驗,已經使齊永勝具備了很強的應變能力。「什麼麵包車?我不明白你在説什麼。」
齊永勝不想説,陳子傑也沒有辦法,人家現在是代理副市長,不是你的犯罪嫌疑人。「沒什麼,我也是隨便説説。」
「老陳,我還有事,得走了,其它的事我就愛莫能助了。」
陳子傑把齊永勝送到樓下。齊永勝打開車門,就要上車的時候,突然轉過身來對陳子傑説:「聽説你的女兒和聞輝的兒子在談對象,我們之間不會有一場惠靈頓與拿破崙的戰爭吧?」
齊永勝説的惠靈頓與拿破崙的戰爭是指發生在1815年的「滑鐵盧之戰」,是惠靈頓率領反法聯盟軍隊和拿破崙軍隊的一場戰爭。陳子傑明白齊永勝引用這個典故的意思,他是説你陳子傑會不會和聞輝聯起手來對付他,因為你們很快就成親家了。
對於齊永勝的問題,陳子傑不置可否,反問到:「怎麼,你害怕了?」
「害怕?」齊永勝輕蔑地冷笑兩聲,「你別忘了,我是在戰場上死過一次的人了。」然後鑽進汽車走了。
陳子傑聽説過,在七十年代末那場戰爭中,齊永勝曾經帶著一個班的戰士深入敵後進行偵察,結果被敵人包圍了。最後全班人只有兩個人沖了出來,齊永勝就是其中一個。他雖然沒死,但身上中了兩槍。
直到這時,陳子傑才完全明白齊永勝此行的目的。他是來迫宮的,是迫他陳子傑重新調查那件殺人縱火案。他這樣做的目標就是聞輝。陳子傑聽路政建材廠的老職工説過,當年建材廠老廠長退休時,原打算讓齊永勝接任廠長,可聞輝卻憑著馮德旺的關係橫插了一杠子。因為這件事,齊永勝對聞輝恨得咬牙切齒。也許現在他認為機會來了,為了報復,也可能還有其它目的,他的性格決定了他這次冒險行動。齊永勝就是齊永勝,他不會害怕,只會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