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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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堂內,曹掌柜站著.滿臉喜色。曹氏走進來,高興地望著他道:「曹爺回來了?」曹掌柜:「回來了回來了。」曹氏坐下,問:「事情辦得怎麼樣?」曹掌柜道:「照太太的吩咐,娶親的六禮,我一樣不少.兩天都辦完了,只剩下迎娶了!恭喜太太!」「辛苦你了,等新人過了門,我讓他們兩口子好好謝你這個大媒。來人!」曹氏說。杏兒跑過來。曹氏道:「杏兒,去請二爺。」杏兒答應一聲,出門。曹掌柜有點害怕地說:「太太,我是不是就迴避了吧。這事一直瞞著二爺,不知道他高不高興呢!」曹氏道:「你甭走,你是大媒,他該謝你,這裡有我呢!」忽然杏兒急急地跑進來,道:「太太,不好了,二爺闖進來了,看樣子挺不高興的!」曹氏一驚站起,致庸已經滿面通紅地闖進來。眾人吃驚地看著他。
曹氏嚴厲地道:「二弟.你——」致庸看一眼曹氏,沒敢發作,轉眼看見曹掌柜,怒起:「曹爺,你你你……你做的好事!」曹氏對丫鬟們道:「你們出去。」她回頭對致庸道:「二弟,無論你聽到了什麼.多麼生氣,都不要怪罪曹掌柜,事情都是我讓他去辦的!」致庸道:「嫂子,你怎麼能——「曹氏道:「二弟,自從你接管了家事,我就再沒問過你。可是今天嫂子忍不住要問問你。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你到底做了什麼?你和曹掌柜去外縣去借銀子,不惜付出極高的利息,可你們跑了那麼多商家,還是一兩銀子也沒有借到!你對達慶和外頭要債的說,你大哥過了三七,東口的銀子就會拉回來,這一晃幾天都過去了,你東口的銀子在哪裡?你大哥臨死前將喬家交給你,不是讓你帶著我們坐以待斃!」致庸道:」可是嫂子.當初我說過的——」曹氏激烈地打斷了他:「住口!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當初你是說過.就是救不了喬家,我和你大哥也不怪你!可那是沒有辦法時說的話!現在,我們有辦法!」
致庸一驚:「有辦法?什麼辦法?」曹氏道:「眼下要救喬家,只有一條路,除此之外全是死路!」致庸道:「嫂子.什麼路,你快說!」曹氏道:「給你娶親!」致庸大驚:「娶親?」曹氏:「對!祁縣、太谷、平遙三縣鉅賈大賈不少,太谷陸家雖不太張揚,但也不可小覷,只要你能委屈了自個兒,娶了陸家的小姐,他就沒有眼看著自個兒的女婿破產還債的道理。陸家就是沒有太多的現銀,二十萬兩總還是有的.把這些銀子借給我們,我們就能解包頭復字型大小之困,喬家就逃過了這一劫!」致庸聞言.大聲地喊了出來:「不!不行!」曹氏反問:「不行?為什麼不行?難道你想看著祖宗創下的家業就這樣敗了?難道你就不是喬家的子孫?」致庸心痕如割,大喊:「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嫂子,那樣做我就辜負了一個人的心,也辜負了我自己的心!」曹氏盯著他的眼睛問:「你是說雪瑛表妹?』』「嫂子,我已經違心地接管了喬家的家事,你還要我違心地做這件事,我辦不到!你就是殺了我也不行!」致庸大叫著衝出去。
曹氏色變,大喊:「致庸,你給我站住!」致庸站住了.瘋了一般回頭,一字一句道:「不,我不要,除了雪瑛,我什麼人也不要,什麼人也不娶!」曹掌柜看著曹氏道:「太太,您看這事怎麼辦?連婚期都跟陸家訂好了!」曹氏大聲地、痛楚地對致庸道:「兄弟,我知道你和雪瑛表妹的情分!可是嫂子今天也有一句話要說!要是你舍不下她,我們喬家真的沒救了!」「不!不!」致庸仍然在大喊,大步沖了出去。
這邊致庸剛剛走回書房,那邊達慶已經一路嚷嚷著走進來:「我說兄弟,東口到底有沒有銀子,你給我個實話;要是沒有,你也甭騙我!」致庸盯著他,無語。達慶湊上來道:「兄弟,要是有銀子,咱就說有銀子的事;要是沒有,咱就說沒銀子的事。哎我說,我真能幫你把這座老宅頂出去,頂個好價錢。我是你哥,能騙你不成?但你一定得給我說實話。」致庸諷刺道:「四哥,你就這麼急著讓我把老宅頂出去?」達慶有點張口結舌,繼而急道:「我……致庸,你怎麼能這麼跟我說話?我還是不是你四哥?你年紀不大,說話倒會嗆別人的肺葉子!我這麼跑前跑后的,到底是為了誰?」致庸道:「我也正想這麼問你呢,你這麼急著要給這座老宅找買主,到底是為了誰?」
達慶憤怒道:「你怎麼這麼說話,我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了!我……我還不管這事了,不管你們家東口有沒有生意,你哥過了三七,我就來要我的銀子,別的也沒啥好說的了!」說完他轉身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這邊長栓一溜煙跑進來,急喊:「二爺,不好了,太太她——」「太太她怎麼了?」「就剛才您出來這會兒,太太死過去了,現在還沒醒過來呢!」致庸愣了一下,拔腿跑出門去。
內宅中,杏兒等圍著床上的曹氏大哭大喊,景泰的小臉上滿是淚水,一聲聲叫著娘。曹氏牙關緊咬,人事不省。致庸急奔過來,大叫:「嫂子,嫂子,你怎麼啦?」曹掌柜也趕到了,致庸沖著他急道:「曹爺,快去請大夫啊!」曹掌柜要走又回來,面有難色。致庸不解地看他,曹掌柜顫聲道:「銀子——東家,請大夫也要銀子呀。」致庸心中一震。這邊杏兒趕緊揉曹氏的心口,好一陣忙活,曹氏總算悠悠醒來。致庸急衝上前,含淚道:「嫂子……」曹氏慢慢睜開眼睛,看致庸一眼,將頭扭到一邊,不願理他。致庸心中一驚,拭淚站起。
致庸一路踉蹌著走回書房,拜倒在書房的孔子畫像前,痛聲道:「先師先師,我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您教我呀!您為什麼不能教我?」畫像無語。致庸一扭頭,卻又看見西窗上雪瑛剪的大紅鴛鴦戲水剪紙,從兩小無猜到如今情意眷眷,往日情形歷歷在目,致庸再也忍受不住,大叫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這情形剛好被正欲敲門進來的杏兒看見,她趕緊扶住致庸,勸慰道:「二爺,您別這樣,您別這樣.太太讓我請您去,她說她不逼您了,只是有話跟您說。」致庸不相信地看看杏兒,還是跟她去了。
內宅中曹氏依舊半躺在床上,臉色煞白,她看見致庸進來,柔聲招呼道:「二弟,你來了?」致庸一見她這模樣,話也說不出,只是哽咽著點頭。曹氏輕聲吩咐張媽把草屋小院的鑰匙拿過來。張媽紅著眼睛將一把長長的鑰匙交到曹氏手裡。曹氏拍拍致庸,如慈母般地撫慰道:「兄弟,這是嫂子為了以防萬一,前幾日讓張媽在北面山裡買下的一座草屋小院.三間草屋可以住人,另外還有一間廚房。我還讓她順便在房子前後買下了兩畝薄地.可以種些土豆。以後我、景泰和你三個人就搬到那裡去住,沒有人會認得我們。這把鑰匙交給你,要是有空,你就去看看,有沒有要修補的地方,找人修修補補,估計用不著多久.我們就要搬過去了!」這時,致庸的眼淚大顆大顆滴下來。曹氏嘆息一聲,繼續柔聲道:「兄弟,別哭了,陸家的親事咱不提了。怪嫂子不好,嫂子不該逼你,你心裡也夠苦的了。等過些日子,咱們家破產還債的事一完,我們就悄悄地離開喬家堡,搬到山裡去……」致庸被動地接過鑰匙,猛地轉過臉去,不讓別人看見他流淚。曹氏閉上眼睛.聲音含混道:「兄弟,你去吧。自打你哥去世,好多天我都沒睡著過了,今晚上我一準能睡著。」致庸猶豫著走了兩步,當他再回頭看的時候,曹氏已經睡著了。
致庸騎著馬.長順趕著車載著張媽,一路向北來到山中。北山多石,越走越荒涼,差不多到了近中午才趕到張媽購置的草屋小院。致庸跳下馬來,看看四周,心情異常沉重。張媽也下了車,指指那座殘破的小院落,道:「二爺,就是這裡」。致庸站在那裡看,只見一座用石頭片堆起來的草屋小院,在荒山上孤零零地坐落著。他掏出鑰匙,將門打開,慢慢走了進去。院內到處是瓦礫和荒草,他嘆口氣打開草屋門,還沒進屋,一抬頭就看到房頂上露著一塊天。致庸心頭大亂,在院內隨便找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獃獃地坐了很久。
突然間,張媽號啕大哭起來,致庸一抬頭,張媽已經在院中跪下,痛哭道:「二爺,您瞧這樣的房子.您和太太、景泰少爺怎麼能住?就是您娶了江家小姐,又如何忍心讓她以後吃這個苦呀?」致庸聽著她的話,心如刀割一般,未等致庸介面,張媽繼續哭道:「二爺,可憐你們還有這樣的小屋棲身;可我呢,我這可憐的老太婆又到哪裡去呢?」致庸悚然一驚,只聽張媽號啕道:「我在喬家呆了近四十年,如今無親無故,我到哪裡去呀?這把年紀了,恐怕只有死路一條啊……」張媽越說越傷心,涕淚在她那張年老而多皺紋的面孔上流淌著。致庸心中大為難過,過來扶起張媽。張媽死活不肯起.只磕頭哭道:「二爺,二爺,您可得救救我們啊。」致庸想求助於旁邊的長順。沒料到長順也跪了下去,磕頭含淚道:「二爺,喬家一向對下人不薄,仗著喬家庇護,那麼多下人都還能過日子;如今如果喬家倒了,不獨大院內這四五十口下人.恐怕連喬家店裡的那些夥計、掌柜,很多人都沒了活路啊,這年頭兵荒馬亂,災害連連.沒了喬家的庇護.不少人就真的只剩死路一條了……」致庸再也忍不住,眼淚滾滾而下。
過了很久,三個人才互相攙扶著上馬車,循崎嶇的山道回去。
到了喬家門口,致庸還沒下馬,忽見長栓急急跑來.低聲道:「二爺,不好!」致庸陡然大怒:「又有什麼不好?」長栓遞過一隻信鏢,壓低嗓子道:「剛才在大門上發現的!」致庸從鏢尖上取下信,飛快地拆開來讀。看完后他默立良久,突然縱聲大笑。長栓和已經下車的長順、張媽害怕地看著他。曹掌柜匆匆走過來問道:「二爺,到底是怎麼回事?」致庸依舊笑,指指地上。曹掌柜皺眉撿信,一邊看一邊聽致庸恨聲道:「信是老鴉山的山大王劉黑七寫來的,他也聽說喬家勢敗,要向我勒索三千兩銀子!我要是三日內不把銀子送到老鴉山,喬家就有血光之災!」曹掌柜大急:「東家.劉黑七可是有名的土匪,殺人不眨眼,這幾年在老鴉山上落草為寇,官軍剿了幾回,也沒剿平他,我們什麼時候惹了他?」「我怎麼知道?」曹掌柜看看他:「東家,要不要馬上去請鏢局?」「銀子呢?請鏢局要有銀子,我們有嗎?」致庸怒道。曹掌柜立刻默然不語。
長順到底年歲大,搖頭道:「曹爺,二爺,就是有銀子.也不一定能請得動鏢局。鏢局的人也怕劉黑七,官府都剿不平的,他們多半不會願意趟這個渾水!」致庸聞言道:「照你這麼說,那還治不住他了!」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不知說什麼好,卻突然聽致庸狂怒道:「走!你們都走,我困了,要睡覺!」眾人驚異地看著他.致庸繼續大怒道:「走哇!都給我走!」曹掌柜趕緊使了個眼色,示意眾人退下。
致庸搖晃著走進書房,倒頭就睡。長栓不放心地跟進來,看一眼.忍不住嘟噥道:「我就不明白,到了這種時候,還能睡得著?」致庸怒道:「你嘟噥什麼?這時候不睡,我啥時候去睡?我勸你也快去睡,再睡幾天,喬家這座老宅,說不定就要頂給別人了,睡一天少一天!」長栓愣了愣,也賭起氣來:「您以為我不去?您叫我去睡,我就去睡!」說著他就往外走。不料致庸一下跳下床,喊道:「把這個家裡的男人全給我喊過來,我有話說!」長栓一愣神,趕緊去了。
男丁們齊刷刷地站了一院子,致庸大致把鏢信的內容說了說.男丁們發出一陣驚呼。致庸開始慷慨激昂道:「有人勸我去請鏢局,還有人說就連鏢局的人也怕劉黑七,就是有銀子也請不到!我們都是爺們,我想過了,與其束手待斃,不如自己抄傢伙,跟他們拼個魚死網破!」「對!跟他們拼了!」男丁們群情激奮,紛紛揮拳吶喊。致庸大聲遁:「你們中間,願意辭工的,我決不強留;願意留下的,就準備跟我一起守住這座宅子,跟劉黑七拚命!」
長栓首先激憤道:「二爺,我願意留下!」長順也喊:「二爺,我也不走!」緊接著眾男丁們齊聲道:「二爺,我們都不走!」致庸大為感動:「都是好樣的!聽我的號令,從今天起,大家編成隊,白天練武,夜裡看家護院!你們都跟我練過形意拳,我就不信,這麼高的院牆,有我們這些人,他劉黑七就真能把喬家給滅了?大家抄傢伙,練起來!」男人們一時情緒激昂.紛紛走出去尋找武器。
曹掌柜在旁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然後跟致庸來到書房,若有所思道:「東家,我可就納悶了,喬家都到這個地步了,劉黑七為何又來落井下石?」長栓在一旁插嘴說:「他們是土匪,打家劫舍是本分,哪管你到了什麼地步?」「恐怕不會這麼簡單。」曹掌柜搖頭道。致庸獨立良久,突然轉身,目光炯炯,冷笑道:「曹爺,你提醒得好。不過今天人家既然出了招,我就不能不接這個招!」他迴轉身,縱筆如飛,也寫下一封信,回頭從牆上拔下那支信鏢.將信穿上鏢尖.道:「長栓,跟我走!」曹掌柜看看架勢不對,急忙阻攔,卻聽致庸慨然一笑道:「曹爺,別擔心,我還真想會會這個劉黑七呢!」說著他帶著長栓大踏步離去。
喬家大院外.致庸一揚手.「砰」一聲連鏢帶信釘在大門上,然後對著一群圍過來的閑人大聲道:「有願意通氣的人聽好了,這是我給劉黑七下的戰書,他要自認為是個英雄,三天後就來喬家堡和我一會;要是不敢來,他就不是好漢!」說完他轉身就走。達庚道:「哎我說老二.人家把信鏢插在你家大門上,你也把信鏢插在這兒,那劉黑七他能收到嗎?」致庸回頭大笑:「他能!」
轉回院內.致庸開始檢查男丁們找來的武器,他頗為滿意,想了想回頭對長順等人道:「把家裡藏的打兔子槍都找出來,該擦的擦,把火藥鐵砂備好,我們等著劉黑七!」長順答應著走了兩步,扭頭問:「二爺,劉黑七真會來?」致庸沉聲道:「來與不來,在他劉黑七;準備不準備打,在我們!」眾人聞言連連點頭。致庸分派了武器,又叮囑了巡夜的一些注意事項,男丁們摩拳擦掌紛紛離去。
深夜,曹氏帶杏兒走進書房,致庸正坐著假寐,一聽動靜立馬驚醒,握鏢在手,見是她們,鬆了一口氣道:「嫂子.你病成這樣子,咋也來了?」曹氏無力地坐下,溫言道:「我來看看你。我聽說你要自己對付劉黑七?」致庸點頭。曹氏深深地看他道:「二爺,你以為你這麼嚇唬嚇唬他,他就不敢來了?這劉黑七心狠手毒,從不打誑語,說一句就是一句,他要是真來了,你能對付得了他?」「嫂子,喬家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靠外人已經不行了,只有致庸帶人以命自保.以示強悍,或者可以嚇退強盜,保喬家僥倖渡過這一關,不然別人皆會看我們軟弱可欺.喬家人就是想活命,只怕也難呢……」致庸慷慨言道。曹氏望著他的目光失望而又嚴厲:「二弟,你覺得你這樣就能救喬家?」致庸不耐煩道:「嫂子,接管家事的時候,你可是答應過,讓我按自己的方式處理一切!嫂子請回吧,致庸要去查夜了!」杏兒,扶著我,咱們走。」曹氏慢慢站起,離去。致庸看著兩人離去,心中翻滾了好一陣,走到院中,恨恨一鏢打中院中古樹.又拔下來,仰天長嘯一聲。那嘯聲如受傷的狼嚎般孤獨激憤,劃破夜色,久久地在喬家大院的上空回蕩。3
清晨,一家人突然跑來書房內喊道:「不好了二爺.劉黑七來了!」「在哪兒?」致庸一下跳起。家人囁嚅道:「在外面射門,我們沒敢開大門.不知道有多少人!」「糊塗!沒有上房頂看一看?」家人依舊搖頭,致庸生氣道:「抄傢伙!」他跑到院中喊道:「劉黑七來了!你們大家,該上房頂的上房頂!該上牆的上牆。長栓,你們幾個跟我去會會這個劉黑七!」很快男丁們陸續跑出,致庸抄起一把刀,帶長栓等人奔向大門。家人們到底有點害怕,戰戰兢兢地打開大門卻愣住了。只見門外孤零零地站著一個三十開外的男子,牽著頭小毛驢,青色長衫,瓜皮小帽,手中掌著一桿旱煙。致庸定睛看去,竟是孫茂才。茂才看著他們奇怪道:「怎麼了這是?要打架嗎?」
致庸把兵器交給長栓,哈哈大笑著上前,拱手道:「茂才兄,原來是你?」茂才道:「致庸兄,看樣子你沒想到我會來。既然如此,我這個不速之客,還是不來的好。走了!」說著他準備上驢走人。致庸上前一把拉住驢繩道:「茂才兄,我們在太原府雖只有兩面之緣,可致庸那時就對兄長仰慕有加,只恨沒機會深交。今日既蒙兄台屈駕枉顧草廬,為何又馬上要走?」
茂才哈哈一笑,道:「致庸兄,不,我該叫你喬東家了!喬東家,我是聽說貴府有難,你身陷重圍。孫某鄉試歸來,名落孫山,在家閑著也無事,想起喬東家當初在太原府替我還了幾年的店錢,我欠著你的情呢,此時不來,更待何時?來是來了,可沒想到喬東家居然用這個陣勢來歡迎我,算了算了,我看我還是走吧!」致庸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他:「不,茂才兄,既然來了,就走不了了!來,把孫先生請進去!」他朝長栓耳語了幾句,長栓領著眾人一擁而上,喊叫著將茂才抬起,徑直抬往院內書房。「哎你們怎麼能——」茂才大叫起來。致庸見狀哈哈大笑:「茂才兄.這回讓你知道知道,我們喬家,想來容易,想走就難了!」
到了書房,眾人才放下茂才,致庸一邊吩咐上茶,一邊又上前施禮道:「茂才兄,請坐,我來幫你壓壓驚!」一聽壓驚,長栓領著眾人又起鬨般吼了一嗓子,聲若雷鳴。茂才面色不改,穩穩坐了下來。長栓見狀撇撇嘴,去外邊倒了杯茶,略帶不屑地捧過道:「哎,還認識我嗎?」茂才「哼」一聲:「怎麼會不認識?」致庸喝道:「長栓,不得無禮。」長栓瑤頭出門,嘀咕道:「家裡本來夠亂的了,又來個半瘋子添亂!」
致庸一躬到地:「茂才兄專程而來,想來必有好主意能救喬家渡過這一劫!」茂才坐著不動,哈哈大笑:「錯了錯了,喬東家,你這樣糊裡糊塗地讓人把我弄進來,若以為我真是諸葛亮,能幫你們家解除大難,那可就錯了。孫茂才自幼習儒,不懂經商。我剛才說過了,我只是覺得欠著你的銀子,看今日喬家風雨飄搖,眾叛親離,喬東家身邊連一個陪著說話、下棋的人也沒有,為這我才來的。」致庸聞言一愣。茂才看出了致庸的失望,接著道:「怎麼.喬東家失望了?要是失望了,我還是走好了,不過我可是來過,因此在太原府欠你的人情就算還了,咱倆日後誰也不欠誰的了!」致庸不覺好笑,想了想道:「茂才兄,既是這樣,我還不讓你走了!就讓你陪我!說吧,你想怎麼陪我?」茂才又是哈哈一笑:「喬東家,我的話可是還沒說完,要留下我陪你也行,不過我話說到前頭,你要我留下陪你,是要付銀子的!」致庸越發覺得此人好笑了,索性坐下來問道:「茂才兄,此話又怎講?」茂才美美地呷了一口茶道:「喬東家,想我孫茂才,今年鄉試,又是名落孫山,家中老父.貧困無依,想來想去,只好痛下心,改弦易轍,走前輩落魄讀書人之老路,到商家來幫閑,掙幾兩銀子活命。不過祁縣空有這麼多大商家,我卻誰都不認識,想來想去只和你在太原府有過幾面之緣,哈哈哈哈,剛才我說要來陪你,還你的人情,那都是假的,你真要留下我,我就要銀子了!喬東家,這會兒知道隨便把人抬進來,不是好玩的事情了吧?」
致庸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嘆一口氣:「茂才兄如此高看喬家,致庸感動莫名,只是兄台來得不是時候!」茂才微微一笑:「喬東家,這話怎講?」致庸道:「若是過去,茂才兄肯放下身架,來喬家幫忙,致庸不知會有多麼高興;只是今日喬家正走背字,日落西山,氣息奄奄.朝不保夕,茂才兄難道沒有耳聞?」茂才哈哈大笑:「喬東家有所不知,茂才活了半生,是天字第一號的背運之人。生於窮鄉,學於村儒,這是第一背;年紀小小,就中了秀才,贏得神童之名,便自以為萬事不足慮,天下不足為,時時輕蔑斯文,糞土王侯,被稱為太原府秀才中第一狂人,這是又一背;既得了一個狂悖之名,就不該還去科舉,既去科舉.就不該或在試卷上亂髮荒謬之論,或束手束腳一味刻板於八股,於是一而再、再而三名落孫山,這是第三背;慈母早亡,自幼失怙,愛妻難產,一屍兩命,只撇下我與老父親艱難度日,這更是背中之背……喬東家,以我這樣一個背運之人,來投背運之主,不正所謂得其所哉嗎?」
致庸聞言不禁微笑起來.道:「蒙茂才兄不棄,致庸感激不盡,不知兄台自覺在喬家的生意里能做何事,能任何職.說出來也好讓致庸斟酌。」茂才搭架子道:「這個嘛,生意我沒有做過,大掌柜我是不願做的。剛才我說過了,我在這裡,也就是每天陪喬東家說說話,下下棋罷了!」致庸一聽便反問道:「這也是個要緊的位子,就是不知道孫先生一年想要多少酬勞呢?」茂才毫不謙讓道:「想我孫茂才,自幼苦讀詩書,無論聖賢經典,天文地理,醫卜星相,琴棋書畫.皆通一二,只因科舉之路不通,才降價售於商家。啊,我也不是那太貪財的人,一年三千兩足矣!」
致庸聞言大笑:「孫先生.據我所知,今日讀書人,就是中了進士,補上一任縣令,一年的俸祿也不過百餘兩銀子,加上皇上獎賞的所謂養廉銀,也不過區區幾百兩,兄台要的這個數雖不是太多,但也頂得上好幾個縣令一年的俸祿了!」茂才一笑站起道:「既然咱們談不攏這個,在下可就告辭了!」致庸默默地看著他.一發起了逆反心理,上前攔住他,笑道:「茂才兄,既然你說到這兒,我還真不能讓你走!……好,咱們成交,只要喬家能過了眼前這一劫,重現生機,到了年底,我給你三千兩銀子!」茂才擊掌笑道:「哈哈,痛快,我就知道喬東家不會為了區區三千兩銀子,不留下我這個可以陪他說話、下棋的閑人。行,我留下了!」他重新坐下,捧起茶杯卻又放下道:「這茶也涼了,讓人換過茶,咱們下棋如何?」「下棋?」「對呀,這會兒劉黑七又沒來,喬東家讓人把喬家大院守得鐵桶一般,你我不下棋幹什麼?」致庸越發對此人胸懷暗暗稱奇,當下道:「好,長栓,進來,給孫先生換茶。再把象棋拿來,我和茂才兄殺一盤!」長栓進來,摔摔打打地去換茶,又將棋盤拿來,重重放在桌上。茂才微微一笑,調侃道:「小兄弟,不習慣了吧,以後你要習慣這個,只要見我和東家在這裡,就趕快上茶!」長栓氣憤地看他一眼道:「就你?哼!走著瞧吧……」致庸不悅道:「長栓,茂才兄是我請來的先生,以後休得無禮!」長栓也不理,哼一聲,摔門出去。
茂才絲毫無憮然,擺好棋局與致庸廝殺起來。致庸漸漸沉入棋局,兩人笑語不斷。外面長栓站著朝屋裡看,連連撇嘴。長順和曹掌柜聞聲走過來。曹掌柜問:「長栓,東家這會兒幹啥呢?」長栓撇嘴道:「和剛才來的那個瘋子下棋呢。」曹掌柜嘆道:「這個時候,劉黑七隨時都能打進來,東家還有心思下棋,喬家還有什麼指望!」長栓、長順對看一眼,也都搖頭。
室內致庸一把將棋子划拉亂,哈哈大笑,站起道:「不下了不下了,你這人性子太溫,這樣下著沒勁!」茂才看看他,話中帶話道:「輸了就是輸了,人生就是一盤棋,只要人還在,輸了的棋還可以重擺!」致庸一驚:「茂才兄,喬家如今身陷死地,茂才兄專程趕來相幫,難道沒有想過要為致庸出謀劃策,以救當前之急?」茂才漫不經心道:「東家,方才我們可是已經說好了,我留在喬家,只管陪你聊天、下棋,生意上的事,我是不管的。」致庸失望道:「那……好吧,就聊天吧,咱們聊什麼?」茂才點起旱煙道:「一向聽說喬東家熟讀《莊子》,喜歡做莊周一流的人物,此話當真?」致庸有點慚愧道:「啊,當初是有過這種荒唐的想法。不過眼下……」茂才打斷他,開口朗聲誦道:「北海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幾千里也……」致庸不由技癢,介面背道:「化而為鵬,其翼若垂天之雲…莫非茂才兄也喜愛《逍遙遊》?」茂才微微一笑.直視著致庸道:「北海的鯤有幾千里大,化作大鵬,一飛數萬里,負青天,絕雲氣,卻受到斥鳫這種小鳥的嘲笑。斥鸚說我在草蓬里飛來飛去,不過幾尺高,卻也已經夠了,你這大鵬鳥一飛九萬里,又有什麼用呢?」致庸心中突有所悟。茂才拍拍他的肩膀繼續道:「致庸兄,斥鸚這種小鳥不懂得大鵬鳥為何要一飛九萬里,因為它看不到九萬里的天地。人生有大格局,也有小格局,你這些日子,是不是太把自個兒限在小格局裡,走不出來了?」致庸猛醒,變色道:「茂才兄,快說,什麼是大格局,什麼是小格局?」茂才起身站直.昂頭慨然道:「大小之別,在於人的內心,在於你自己的眼光。人如果身在泥潭心也在泥潭,這個人就只能看到泥潭;但若是他身在泥潭心卻如鯤如鵬,他看到的就不只是泥潭,而是雙翼下九萬里的天地。」
致庸獃獃地站著,茂才的話如醍醐灌頂,他一時激動無比,一揖到地道:「茂才兄,我懂了!這些日子,是自己把自己陷在泥潭裡了,我把人做小了!茂才兄,你放心,就沖你這幾句話,到了年底,我也要給你三千兩銀子!」茂才重新將棋子擺好,含笑道:「來來來,接著下棋!」4
吃過晚飯,致庸對集合在喬家大院的眾家人大聲道:「今天是我向劉黑七下戰書的第三天,夜裡都不要睡!就是打瞌睡,也要睜一隻眼!」眾男丁「轟」地一聲齊道:「知道了!」茂才站在致庸身後,看了一陣,轉身離去。
茂才回到自己的屋中.脫衣鋪床,準備睡覺。致庸走進來道:「茂才兄,給你準備的這個住處,你看還可以嗎?」茂才笑笑:「我一介村儒,有這麼好的地方住,已經很不錯了!」致庸道:「今夜是我和劉黑七約定的相會之日,茂才兄就別睡了,跟我再下下棋,一起等候劉黑七如何?」不料茂才搖頭拒絕道:「不,我累了,只想睡覺。」「茂才兄真的能睡著?」茂才道:「今夜又沒我什麼事,我幹嗎不睡?」致庸泄氣道:「好吧,夜裡確也沒茂才兄什麼事,你就睡吧!」茂才打個哈欠躺下,翻身背對著他,拉上了被子。致庸默默看他,轉身走出。跟在致庸身後的長栓見狀,忍不住哼了一聲。
深夜書房內,致庸正在假寐,突聞屋頂瓦響,他一驚醒來,一躍而起,出門照房頂聲響處就是一鏢。只聽屋頂上有人「哎喲」一聲,幾片瓦被踏落下來。「有賊!」致庸大喊,長栓帶著一幫人迅速衝過來.剛要上房頂追趕,致庸攔住他們,沖房頂上喊道:「兄弟,我知道你不是劉黑七。今天我不追你,你回去請劉黑七自個兒來!他不是要銀子嗎?喬家有的是銀子,可他得有膽量自個兒來拿!」屋頂上再沒有任何聲響。這時茂才從房中走出,望望房頂,轉身又走回去。致庸看見他,連聲道:「茂才兄別走。」茂才譏諷道:「我幹嗎不走?賊讓你給打退了,就更沒我什麼事兒了!」致庸不理會,笑著把他拉進了書房。
進了書房,致庸按茂才坐下,回頭道:「來人,給孫先生泡好茶,也給我來一杯,我也好精神精神!」長栓很快端過茶來,轉身退出。茂才嘗了一口,道:「這茶不好。水也不熱。」致庸回頭對著門外道:「長栓,快給孫先生換好茶,滾燙的茶!」長栓氣呼呼地走進來,瞪茂才一眼,將茂才的茶碗端走。茂才閉目端坐,一動不動,裝作不見。
不一會兒,長栓將新茶端上來,放到茂才面前,一邊吸溜著手指,一邊譏諷道:「滾燙的茶來了!喝吧,人不怎麼樣,可還挺難侍候!」茂才睜開眼看看他,仍舊微笑不理,端起茶呷了一口。長栓退下。致庸瞧著茂才的神色,笑著問:「茂才兄白天的一席話,已讓致庸頓開茅塞;對今晚的事有何見教,可以開尊口了吧?」茂才兩眼望上看,拉長聲調道:「東家,你這樣衣不解帶地守著喬宅,打算守多久?」致庸勃然變色。茂才不理他,繼續道:「是打算守一年呢,還是守五年?」致庸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沉重起來。茂才收回目光,直視致庸,正色道:「古人有言,『聖人非有力也.善假於物也:』就是說,天下做成大事的人,不是自己比別人多生了幾隻臂膀,而是善於借用他人的力量。」
致庸站起深施一禮,「茂才兄,講下去!」茂才道:「今夜之事有三解,一、劉黑七接到了你的戰書,並且決心迎戰;二、今夜來的只是他的一個探子,也就是說.你想和他三天內決一死戰,一戰而勝,了結這段公案,再回頭料理大事.可劉黑七是個強盜,他只願照自己的路數出招,如此一來,你就和他糾纏起來;你沒時間和他糾纏,他卻有;三、一旦你和他結了仇,你就是能保住這座宅院,也保不住喬家在各處的生意、上路的貨物和銀車,劉黑七就是為了面子,也要和喬家為難下去!」「茂才兄,你講得句句都對。那我該怎麼辦,快教我!」致庸連連點頭,叫道。茂才道:「要解的燃眉之急,是如何保住喬家這座宅院。這個容易,請鏢局就行!」致庸為難道:「此事我也想過,可是第一請鏢局要花一大筆銀子,說實話眼下我沒有;第二我怕就是上門去請,一聽說我和劉黑七結下了仇,也沒人敢來接鏢!」茂才拿出旱煙,「托托」敲了兩下,點燃深吸一口道:「第二件事以後再說。先說這第一件事,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就能借到銀子!」「不瞞茂才兄,我眼下要是能在祁縣、太谷、平遙三縣借到銀子,喬家哪會有今天?」茂才「哼」了一聲道:「白日你不是說已經有人看上了喬家的老宅,為什麼你不拿它抵押回來一筆銀子?」致庸聞言沉吟道:「這事我也想過,今天祁縣境內,能借出銀子的只有三家,水家、元家、達盛昌邱家。水家、元家正在向喬家逼債,達盛昌與我家不共戴天.誰會借給我銀子?」「誰想要你的老宅,誰就可能借給你銀子!」致庸一驚,猛醒道:「茂才兄,你是說……達盛昌?」
茂才點頭道:「眼下正是這個達盛昌,不但要吞掉喬家包頭復字型大小的十一處買賣,還想把喬家的老宅一口吞掉,讓喬家人自此無立足之地。作為商家,他們竟然這麼貪心,已經犯下了大忌。東家為何就不利用他的這個『貪』字?」致庸深思半晌,擊掌大笑道:「妙!來人!」長栓應聲跑進,致庸吩咐道:「天明,替我請四爺,我有要緊的事和他商量!」長栓一愣,這邊茂才已經站起,打著哈欠道:「滾燙的茶也涼了,我要睡覺去了!」「茂才兄慢走!」致庸親自送他到門外,一直望著他走回房間.猶自久久激動不已。
第二日一大早,致庸和茂才在書房內一邊下棋一邊等候達慶。這達慶還沒進門,老遠就扯著嗓子喊道:「老二,這麼一大早的就叫我,有啥急事兒?」致庸站起,笑著將他迎了進來,同時把茂才作為新請的先生介紹給了他。茂才端坐不動,拱手打了個招呼。達慶打量了兩眼,有點看不上茂才,隨便沖他點了一個頭,回頭對致庸道:「哎對了,我兩日沒來,怎麼又聽說你惹上了劉黑七?」致庸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不錯。」達慶見狀更急:「哎呀,我說老二,那你可得趕快去請鏢局的人。萬一到了日子頭上,你不能從東口拉回銀子,就只能指望拿這座老宅頂銀子還債了,你可不能讓劉黑七一把火把它燒了!」
一聽他主動扯到老宅,致庸趕緊作焦急狀:「四哥,你上次告訴我,有人想出銀子頂這座宅子是嗎?」達慶面露喜色道:「是呀。怎麼,你想通了?」致庸點頭道:「你今天就去見你的朋友.說我眼下急需一筆銀子用,請他借給我,利息照算,以這座老宅作抵押。一個月後,我要是能還清他的本息,一切作罷;要是不能,我就把這座宅子頂給他!」達慶高興起來:「那你打算借多少銀子?」致庸故作沉吟道:「反正是借一回,乾脆借它三萬兩!」「三萬兩?哎致庸,你幹嗎借這麼多?要不你乾脆多借點,我朋友答應出八萬兩銀子頂這座老宅呢。」致庸聞言冷笑道:「不,八萬兩我暫時用不著,三萬兩就夠了。」達慶想了想:「你這是借銀子,不是頂宅子,我得去跟人家商量。哎,咱可是一言為定,我幫你說好了,回頭你可不能反悔!」致庸一笑道:「四哥,你看我是個會反悔的人嗎?」達慶撓頭想了一會道:「那好,我馬上去。你今天別出門,就在家等著我的信!」說完他急急離去。望著達慶遠去,茂才和致庸相視一笑。
再說達盛昌的崔鳴九,在大掌柜室聽了達慶的來意,心中不覺一驚,撇下達慶獨坐,退回內室和二掌柜、三掌柜密議起來。三掌柜略想了想便連連擺手:「大掌柜,這銀子不能借。萬一借給了銀子,讓他過了這一關,東家和你不就白忙活這一場了嗎?」崔鳴九不語。二掌柜則對三掌柜道:「區區三萬兩銀子,就是借給喬致庸,喬家也休想翻過身來,大掌柜不放心的肯定不是這個。」崔鳴九點頭皺眉道:「哎你們說,喬致庸要是真心把老宅頂給我們,幹嗎只借三萬兩銀子?他那座老宅至少值十萬兩。」兩個掌柜看看他。崔鳴九接著道:「借三萬兩銀子給喬致庸,等於提前押下了他的宅子,以後他再想頂給別人.也不能了,這麼想,這筆銀子倒也可以借。」「那就借!」二掌柜趕緊一點頭道。他話音未落,卻見崔鳴九又搖起頭來:「萬一我們小瞧了喬致庸,他用這筆銀子讓喬家死定了的棋又活了,我們不是被這個毛孩子大大地耍了一把?」三掌柜點頭:「對,我們不能貪小利鑄大錯!」「那咱就不借!」二掌柜聞言趕緊風向一轉道。
三掌柜捋著山羊鬍子沉吟道:「大掌柜,喬致庸在咱們這兒借不到銀子,會不會到水家、元家去借?」崔鳴九一笑:「不會!他要是能在水家、元家借到銀子,就不會來找我們。誰都知道我們是喬家的死敵。」二掌柜察言觀色道:「大掌柜,你是不是說,只要我們不借,喬致庸就哪兒也借不到這筆銀子,更別提他想用這筆銀子做什麼了?」
崔鳴九點點頭,打定不借的主意,和兩個掌柜走進大掌柜室,正見達慶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心情惡劣地自語:「這是怎麼了,行不行的,也該給個痛快話呀!」他喝一口茶,大概茶也涼了,呸一口吐出來。崔鳴九趕緊笑著對達慶拱手道:「對不住對不住,讓四爺久等。不過這麼大的事,我們也得商量商量,你說是嗎?」達慶站起來,掩飾著不高興道:「好說好說。崔大掌柜,你們怎麼商量的?」二掌柜快嘴道:「我們……」崔鳴九伸手阻止二掌柜,彷彿突如其來想到似地問:「哎四爺,有件事我想打聽打聽,喬東家托你借這三萬兩銀子,想做什麼生意?」達慶道:「他還能做什麼生意?俗話怎麼說的,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眼下他不知怎的又惹上了劉黑七。人家揚言要一把火燒了喬家。現在喬家算起來只剩下一座老宅,他得保住它,這回讓我借銀子,是去請鏢局來看家護院!」崔鳴九心中釋然,朝兩位掌柜一笑,回頭對達慶道:「哎對了,我最近怎麼聽說,喬東家要結親了,和誰家?」達慶道:「啊,這事兒我也聽說了,你說老崔,事情還真蹊蹺,我們家都到了這步田地,太谷的陸家居然還找上門來,要和致庸結親。」崔鳴九心中一驚,掩飾著用開玩笑的語氣道:「什麼?陸家自己找上門來?不會吧?」達慶有點不樂意了:「怎麼不會?陸大可自己來的,一點也不假!那天他和大德興的曹大掌柜一談就是半天!」崔鳴九勃然變色,想了想,當機立斷道:「四爺.這筆銀子我們借.月息一分二,一月為期,到時候沒有銀子,喬東家就把老宅頂給我們,如何?」二掌柜、三掌柜看看他,都大吃一驚。達慶面現喜色道:「那好,咱們一言為定!我馬上就去回話!」他急急告辭,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哎對了,萬一一個月後,致庸不能還你銀子,咱們原先說好的事,你可不能變卦啊!」崔鳴九點頭道:「當然。一個月後只要喬東家把老宅頂給達盛昌,我承諾給四爺的好處,包括讓你人股達盛昌,一併兌現!」達慶聞言大喜,離去。
崔鳴九走回來站著,臉色陰沉。二掌柜不篇道:「大掌柜,怎麼又答應了他?」崔鳴九不滿地看了他們一眼道:「看來咱們的消息是不靈,陸大可來到祁縣這麼大的事,竟沒有探聽到!」三掌柜試探道:「大掌柜,你的意思……」崔鳴九突然發怒:「你笨!陸大可什麼樣一個人,竟會主動找上喬家,他是發愁閨女嫁不出去的人嗎?」二掌柜大驚:「你是說,他也想打喬家的主意?」崔鳴九「哼」了一聲,沉思道:「這個也得走著瞧!不過,只要今天我借出了三萬兩銀子,就在陸大可和喬致庸中間打下了一個楔子。喬家這座老宅,就不那麼容易變成陸家的了!若陸家想再插一腿,他就得拿出翻倍的銀子還我!我借給喬致庸銀子,是讓他請鏢局替我看守他的老宅,我幹嗎不借?」「還是大掌柜英明!」兩位掌柜連連點頭,崔鳴九道:「告訴他們,下一步一定要盯緊陸家,不要只盯住水家和元家!」兩位掌柜互看一眼,答應:「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