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轉戰上寮(四)

第八章 轉戰上寮(四)

夜深了,濃濃的大霧像一床厚棉被覆蓋了群山,從峽谷中翻滾上來的霧團,照例互相擁擠著滑過山樑,瀰漫在原始雨林里,無處不在的水滴把一切都弄得濕漉漉的。兩隻慣於夜間覓食的貓頭鷹,站在木棉樹粗大的丫杈上,抖動著被霧氣打濕的羽毛,機警地四下打望,試圖透過迷霧搜尋守候已久的獵物。可惜無論怎樣努力,它們銳利的目光終究無法穿透這片混沌的世界,只能絕望地站在黑暗中發出凄厲的尖叫。

警報剛剛解除,人們陸續離去,指揮所里馬燈昏暗。

趙建成把耳機掛在脖子上,從電台後面站起來,兩手朝上舉,抻一抻發酸的腰眼,對端坐在圖板前的標圖班長說:「老耿,這幾天敵情是不是有點反常啊?白天忙乎,晚上也不消停,這種現象過去可沒有。」

「可不,黑燈瞎火的,這幫美國佬真能折騰人,一晚上跑四回一等,夠咱們兄弟們受的。」標圖班長就著油燈點支煙,慢悠悠地說。

「上個月打伏擊揍得他們夠嗆,吃了大虧,現在白天晚上一起來,搞不好又有什麼鬼把戲,走著瞧吧。」趙建成捶捶腰,又坐回摺疊椅上。

「無非是狗急跳牆,隨他怎麼著吧,白天來白天打,晚上來晚上干,大炮不是吃乾飯的,他小鬼子占不了便宜!不過,最近咱們一號脾氣可有點暴,都仔細點,小心挨剋。」

「敵情有變化,首長肯定也在分析判斷,敵機明目張胆過來過去的,打不上,能不急嗎?剛才張副連長還跟援朝說要提高警惕加強值班多留點神呢。我呀,閻老西拉二胡——自顧自!不操那些閑心,只要報務班的弟兄不出差錯就行啦。我已經對他們說了,誰出問題誰兜著,我可保不了你,軍中無戲言,節骨眼兒上別找不自在!都說咱因循守舊不思進取,這就叫『不當尾、不爭頭、做個中游隨大流』。沒錯吧?」

聽完趙建成明哲保身的一番「高論」,老耿撇撇嘴,搖搖頭。

張小川從桌子後面冒出半拉腦袋,冷不丁說:「我們排長講了,照這樣下去,搞不好就有場夜戰,讓值夜班的都精神點!夜戰多有意思,肯定特別好玩,滿天炮火五顏六色,跟過年一樣。」

「你小子,多大事到你這都是玩,打仗是鬧著玩的?」老耿微笑著看看張小川,「半天沒見你露頭,蹲在桌子底下搗鼓什麼哪?」

「遙控線,我把遙控線整理整理。」張小川嘴上說著話,手還在下面干著活,「太亂了,萬一夜裡真打起來,人多腳雜趟掉了線,連插頭都找不到,那可抓瞎了。」

「這還差不多,有點小老兵的樣子。」耿班長讚許道,又掰著手指頭說,「餵豬有功嘉獎一次、湄公河戰鬥完成任務出色又嘉獎一次,行啊,出國一年多大有進步表現很突出嘛,離立功不遠了。不過,我說小老兵,咱把那貪玩愛鬧的小毛病再改改好不好?干點兒什麼不行,非去扒人家褲子,搞什麼名堂?!你可真有邪的,挨擼了吧?」

「我那是鬧著玩,不是成心欺負人。再說了,看看有什麼了不起的?誰想看,我馬上脫了褲子讓他隨便參觀。今非昔比,老兄弟也是鳥槍換炮嘍!」張小川滿不在乎地說。

「你這個二皮臉!」一屋子人都被逗樂了。

「算了,算了,以後少開玩笑就是了。好傢夥,昨天周排長把我和曹向東叫到球場旁邊好頓修理,粗喉大嗓罵了個夠,說『你們這是違犯援外紀律!是大國沙文主義!下流!不要臉!』我從來沒見他發那麼大火,嚇壞了,以後可不敢了。」

「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別毛毛躁躁的。」

「知道了。」

張小川邊說邊重新鑽回桌下,嘴裡還在小聲念叨:

「沙文?誰是沙文?還主義?」

……

事情發生在兩天前。

這天上午,張小川和曹向東奉命乘三輪摩托給各炮連報話班送電瓶,例行公事完畢返回途中,把車停在山腳下歇息。駕駛員是名敦厚的老兵,見石壁上掛著一縷清泉,底下一汪水潭碧波蕩漾清澈見底,便笑呵呵地對二人說:「小戰友,幫個忙洗洗車吧,看,電驢子快成土驢子了。」

「沒問題,老同志,你歇著,一上午也跑累了,這點事兒交給我們哥兒倆,保證給你洗得乾乾淨淨。」兩人邊答應、邊解下子彈袋放好槍,接著脫軍裝挽褲腿把摩托車推到石壁下,打來溪水興緻勃勃地沖洗起來。

洗著,洗著,遠處公路上走過來一個寮國小兵,十二、三歲光景,黑黑的一張圓臉,大眼睛、厚嘴唇、不到一米五的個頭兒。衝鋒槍、子彈袋分左右斜挎兩側,肥大的軍服里裝著瘦小的身軀,一條巨大的武裝帶上掛滿「零碎」,軍用水壺、軍用飯盒、短刀、手榴彈、急救包,琳琅滿目,叮叮噹噹,分門別類吊在腰間。腳蹬一雙翻毛大皮鞋,手裡舉著半個木薯,「卡哧、卡哧」啃得正香,披堅執銳、晃晃蕩盪、踢踢踏踏而來,一副逍遙自在的樣子。

張小川一看暗暗叫好,放下手裡的帆布水桶,朝曹向東努嘴:「瞧見沒有?巴特寮的小英雄來了,你說說,這麼小的孩子都要去流血犧牲解放祖國,嘖、嘖、嘖,哪個不是爹媽生、父母養?於心何忍哪!」

曹向東抬頭望望:「很正常嘛,你小子剛來時還沒他大呢,爹媽不是照樣送到部隊來鍛煉、成長、打鬼子?」

「胡說!我參軍的時候肯定比他大,瞧他這小窩囊樣,毛還沒長全呢!」張小川不服氣地嚷道。

「你才長全幾天?告訴你吧,這地方人就這樣,早熟。別看個子不高,人家可能老早就娶老婆當爸爸了,哪跟咱們似的,鬍子一大把還沒對象呢!」

「我不信,這小東西不像爸爸,哪有這麼小的爸爸?一定沒長毛,是個孩子,不信咱倆打賭!」張小川火眼金睛,認準了。

「賭就賭!」曹向東扔下抹布,對駕駛員說,「老兵,你給當裁判,誰輸了誰買兩包煙,有你一包。走!」

「走!」

張小川和曹向東推推搡搡上了公路,假裝漫不經心的樣子迎著那小士兵走去。

「哎,你倆可別亂來啊!」駕駛員忙喊,未及攔阻,二人已自去了。

來至近前不動聲色,分開左右面帶微笑,不等人家反應過來,一邊一個架起胳膊腳不沾地往回就走。小兵不知何事,被夾在二人中間心驚肉跳又不敢掙扎,撲閃大眼睛左顧右盼嘴裡「嘰哩呱啦」喊叫,渾身「叮噹」亂響、盪著「鞦韆」來到摩托車旁,大皮鞋也甩掉一隻。

「別害怕,別害怕,解放軍叔叔不打你,也不罵你。」張小川他們一邊嘻皮笑臉地哄著那個小兵,一邊從他身上摘「道具」,「看看,看看,這麼大的槍、這麼重的彈匣,哪背得動啊?壓得不長個兒了嘛!還有這條大皮帶,哎呀呀,東西太多了,都是中國造的,我們都沒有,先給你裝備上了,太可惜嘍!早知道你們這麼袖珍,弄幾把玩具槍玩玩就得了,看把孩子累的!」

老兵坐在一邊用手捂住嘴,想樂又不敢樂地望著他們。

曹向東又開始給他解上衣扣子:「軍裝也太大了,中國給你們做的軍服質量好,不縮水,用不著領大號的,多浪費布!農民伯伯種點棉花容易嗎?再說穿在身上不利索,哪像個巴特寮勇士啊?回家讓媽媽給改改,不對,是讓小媳婦給改改,省下來的布給娃娃做小褂。」

小戰士被他倆擺弄的不知所措,打也打不過、掙又掙不脫、話還聽不懂,愣了一愣,突然,驚慌地抽出手來在地下抓槍抓刀亂搶一氣。

張小川嚇得趕忙摁住他:「小心,小心,別亂抓亂撓,不要你的,真的不要,一會兒原封不動都還給你。好傢夥,你這小黑手再把『香瓜』弄響了,咱們全得上西天!來來,把衣服褲子都脫了,讓叔叔看看。」說完,騰出手就去解他的腰帶。

小戰士不幹了,大聲喊了兩句,用手死死抓住褲腰咬著嘴唇,大眼睛一眨兩行熱淚順頰而下,哭了。

「完蛋了,完蛋了。」曹向東登時傻了眼,連聲埋怨,「都他媽怪你!非說人家沒長毛,嚇哭了吧!嚇哭了吧!別哭,別哭,咱們鬧著玩的。對不起,對不起,不看了,我們給你賠禮道歉啊!」

「全怪你!非拿他跟我比,還說人家小小年紀就當爸爸,有這麼愛哭的爸爸嗎?胡謅八咧!」張小川氣呼呼地守住地上那堆帶響的傢伙,生怕這孩子惱羞成怒鋌而走險。可越哄他哭得越傷心。

正手忙腳亂尷尬萬分時,駕駛員過來解圍。他先給小兵擦擦眼淚,然後心平氣和一臉慈祥地說:「惹完禍下不來台了吧?玩笑不能開得太過分。這樣,他現在還不明白你們想幹什麼,我看這周圍也沒什麼人,反正你倆也一身汗了,乾脆自己先脫光了邀請他一塊兒洗個澡。該看的也看了,還能把他逗樂了,緩和一下氣氛,怎麼樣?」

「高!實在是高!」辦法太妙了,二人同時豎起大拇指。夜長夢多,他們互相遞個眼色,三下五除二先將自己脫個精光,一個人猛的抱起小兵,一個人順勢扯掉褲子,一齊躍入水中。又是幫著洗臉,又是忙著搓背,清澈的水潭傳出「咯咯」的笑聲。漸漸的,那小兵轉悲為喜露出笑臉,接著又同中國大哥們打起了水仗,一時間,幽靜的山凹里歡聲笑語水花飛濺。

駕駛員悄悄走過去,把他們酸臭汗濕的衣褲抱到水邊,洗凈擰乾,晾在摩托車上……

此事結局總算還可以,雖說不上皆大歡喜,可終究不曾引發更大矛盾。回連后,二人不敢隱瞞,如實彙報,自然招來一頓痛斥,方知問題嚴重,後悔不迭,成為笑柄。

名符其實的「國際玩笑」!

已經是後半夜了,指揮所寂靜無聲,只有鬧鐘「嘀嗒、嘀嗒」走著,頂棚上偶爾有大蜈蚣「沙沙」游過。細密的水珠從縫隙中滲透進來,聚集在木樑上,逐漸堆積膨脹,最後變成一顆大水滴,「吧嗒」一聲落入牆角那隻早被白蟻啃食一空的鋼盔里。

張小川揉揉枯澀的眼角,來到標圖桌前:「班長,給支煙吧。」

老耿有些奇怪:「不會吸煙,你要它幹什麼?」

「太困了,光打哈欠,白天那麼熱根本補不了覺,我怕睡著了,弄支煙熏熏。」

老耿取出一支「金沙江」給他點上:「只怕拿煙熏也不是辦法,擦點清涼油清醒清醒,送夜餐的該來了,吃飽肚子就有精神了。」

趙建成一旁答話:「已經過鐘點了,今天夜餐怎麼這麼晚?」

張小川說:「我剛才還奇怪呢,肚子早嘰里咕嚕亂叫了。」

老耿道:「今天是大鬍子做飯,他有準,可能是前幾天下雨,柴火濕,不好燒,晚點就晚點吧。」

幾個人正說話間,門外忽然一陣亂響,由遠而近傳來「吱吱」的尖叫,隨著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黑影箭一般沖了進來。先是躍上工作台,沒等大家看明白又一頭扎在老耿懷裡,劈胸揪住猛推猛搡。隨後又撲向張小川,坐在肩膀上抓住頭髮又蹦又跳。

「淘淘!你幹什麼?」耿班長拾起被拽掉的紐扣,「半夜三更撒癔症啊!把老子胸口都撓破了,看我不揍你!」

「這小猴崽子是不是瘋了?跑到這兒大鬧天宮來了,趕緊給它吃安眠藥!」趙建成緊張地說。

張小川用力掰開猴爪子,奪回自己的頭髮,把撒潑打滾的「淘淘」按在膝蓋上,看著它奇怪的舉動,說:「好像有什麼情況,上回那條蟒蛇襲擊金班長,它就這麼犯渾來著。」說罷將小猴放在地上,它呲牙咧嘴撒腿就往外跑,至門口見無人跟隨馬上又返回來,繼續上竄下跳鬧個不停。

「出事啦!」眾人緊張起來。

張小川把耳機丟給趙建成,抓過步槍和手電筒:「我去看看!」拎起「淘淘」飛身鑽出門外。

「小心點!別蠻幹!有情況趕快回來叫人!」耿班長追著屁股喊道。

上山的小路中央,大鬍子炊事班長手持扁擔,已經同一頭碩大的野豬對峙了半個鐘頭。一盞馬燈和兩隻盛滿飯菜的鋁盆放在腳下,還在冒熱氣。他渾身緊張汗如雨下,怒目圓睜七竅生煙。看著身強力壯凶神惡煞的野豬,心想:可惜沒帶槍來,不然全連又有野味吃了。現在無論如何不能後退,後退野豬準保衝上來,也不能驚嚇它,一旦獸性大發更不好辦。***,老子今天跟你耗了。他覺得自己不大像武松,既沒有蓋世武功,又沒有十八碗酒墊底,進退兩難不說腿肚子還在哆嗦。後悔剛才沒叫上「虎」「妞」,原以為這兩步路抬腿就到,肯定太平無事哪,沒成想「半路殺出程咬金」,體重二百多斤的野豬往前面一站,真是一豬當關,萬夫莫開!

相比之下,那野豬倒顯得鎮定自若,對眼前這位橫刀立馬寸土不讓的大漢並沒在意,一心一意垂涎欲滴地瞄著地上的飯盆,抽動鼻腔狠命嗅著那撲面而來的香味。朝前湊湊,往後退退,想吃又不敢吃,主要是對那條油光錚亮的扁擔有所顧慮,否則,老早就奮不顧身吃個底兒朝天了。

其實,大鬍子早就看出它的真正意圖,你不就是想吃老子做的飯嗎?還就不給你吃!浪費點糧食倒不打緊,可回頭傳出去,說炊事班長送夜餐中了野豬埋伏,嚇得屁滾尿流不說,飯菜還被野豬洗劫一空,這像什麼話?顏面何在?實在丟不起這人!什麼「識時務者為俊傑」?什麼「好漢不吃眼前虧」?今天非跟你拼個魚死網破不可!想到這兒,大鬍子慢慢鎮靜下來,汗也不流了,腿也不抖了,昂首挺立大義凜然紋絲不動。

時間確實過得太慢,他分分秒秒在焦慮中挨過。

突然間,腳步急、吼聲大,旋風起處,張小川平端刺刀殺到面前。「淘淘」從旁助陣驍勇異常,人未動手它先上,縱身躍上野豬後背,揪住豬耳朵張嘴就是一口!原來猴子打架不但爪子上面武藝高強,發作起來牙齒功夫卻也了得。那野豬見腹背受敵,腦袋頂上又遭「拚命三郎」突然襲擊,三面夾擊之下,唬得「吼吼」亂叫一頭鑽進草叢落荒而去。

「老班長,怎麼樣?沒傷著吧?」張小川沒去追趕,收起槍跑過來關切地問。

「沒有,沒有。好傢夥,真是神兵天降!不含糊,有種!小川子,你怎麼忽然冒出來了?」大鬍子的心臟還在突突亂跳。

「是淘淘跑指揮所報告的,剛下坡我就看見你了。嘿,真威風!有點兒像當陽橋上的張翼德。」

「嘿,這個小猴頭!勇敢、懂事、機靈,明天給它弄好吃的犒勞犒勞。」大鬍子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又說,「就別提我了,剛開始也嚇得夠嗆!小川,那麼大的野豬,你不怕嗎?」

張小川一挺胸脯:「不怕!豬倌還能怕豬?管它家養的還是野生的,咱是剋星,不在話下!」

炊事班長笑出了眼淚,挑起擔子說:「快走吧,飯菜都涼了,夥計們都餓壞了吧?」

小猴在前面蹦蹦跳跳引路,兩人借著手電筒光亮朝山上走去。

四周還是那樣靜……

F-111,美空軍最新式的重型戰鬥轟炸機,也是世界上第一種實用型可變后掠翼戰機。速度快、航程遠、載彈多,機上各種各樣現代化的電子設備應有盡有,性能非常優越。既有戰鬥機小巧、靈活的特點,又有轟炸機掛載大量武器的能力,可在夜間和複雜氣象條件下單獨執行長距離作戰任務。作為新式武器的試驗場,美國人又一次將剛裝備部隊的幾架寶貝疙瘩投入到印度支那戰場。

該機從起飛后,不經中途加油即可直接飛赴越南遂行轟炸任務,然後按原路輕鬆返航,獨往獨來飄忽不定像個幽靈,具有極強的隱蔽性和突然性,給地面部隊和保衛目標造成很大傷害。當時我軍對該敵具體情況尚一無所知,上級要求各防區針鋒相對、捕捉戰機,好好教訓一下這個窮凶極惡詭計多端的傢伙,以除心腹之患。

戰場上兩軍對壘,敵我雙方就兵器而言,歸根結底是矛與盾的較量。你來我往,此消彼長,沒有所向無敵的矛,也沒有刀槍不入的盾,永恆的優勢是不存在的。上世紀的防空作戰也是這樣,高射炮的性能雖不十分優越,但要想攻擊地面目標達成戰鬥最佳效果,再先進的飛機你總得飛到頭頂上來,這就要冒風險,就有可能被不長眼睛的炮彈送去見上帝。不然在小小的印支一隅,連年戰亂,怎麼會有數千架飛機被擊落、數百名飛行員被俘的事實呢?

損失大了去了!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現在的情況已是大相徑庭。在超視距作戰理念的指導下,雙方可以不再面對面地性命相撲,有了全球衛星定位系統和精確的制導手段,遠在數百公里之外便可發射巡航導彈,或者距離數十公里投擲聯合直接攻擊彈**,均可準確命中。與此同時,戰區防禦系統、長程防空導彈、空中預警、遠程截擊機、火力強大的要地防空體系應運而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於是,軍備競賽不斷升級,納稅人含辛茹苦掙來的血汗錢全被糟蹋了。

吃罷夜餐,大鬍子剛走,標圖班長的耳機便傳來急促的電碼信號。

「說曹操,曹操到,這個狗東西還沒個完了!」他一邊在遠方圖板上標下敵機航跡,一邊自言自語。

敵機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飛」上了近方圖板,如同匆匆忙忙、例行公事的郵差,只要到地方丟下炸彈就可以回營交差繼續睡大覺,或者跑到軍官俱樂部去喝啤酒了。

「指揮所一等!」趙建成那邊傳來師指命令。

「我來!」張小川一個箭步竄到門外,敲起了警報。鐘聲嘹亮,響徹山林。疲憊的人們又一次從睡夢中驚醒,指揮連營地人影憧憧腳步紛亂,穿過球場沿著小徑朝戰位奔去。

「報告一號,指揮所一等好!有、無線聯絡暢通。」張志峰喘息未定,邊系扣子邊說。

楊天臣看著圖板,接過參謀遞過來的摺疊椅坐定:「命令三號雷達開機,搜索西南方向,發現敵機連續通報,距離八十公里,部隊全部一等。檢查兵器、器材,實行***管制,做好夜戰準備!」

李常義報告:「近方發現05批,小型機一架,高度8000,距離95公里,臨近。」

「一號,根據數據分析,是同一種機型,今晚已經按照這條航線跑了兩個來回了,每次都不慌不忙、不遠不近的,好像對咱們的火力配置不甚了解。」作戰參謀小聲說。

「初來乍到,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還沒領教炮彈的厲害。不過,它囂張不了多久,只要撞上咱們的炮口就不客氣,看我怎麼收拾它!」楊天臣狠狠地說。

一架F-111重型戰鬥轟炸機滿載重磅炸彈,以兩千多公里的時速在黑沉沉的夜空中飛馳。老練的飛行員打開自動駕駛儀,使戰機依照預定程序飛赴目標區,以減輕長時間操縱飛機造成的疲勞。透過橢圓形的座艙蓋向外望去,眼前一團漆黑,滿天星斗也失去了光澤,面前星羅棋布的儀錶盤熒光閃爍,各種參數表現穩定,一切正常。戰機朝預定目標疾速前進,再有二十分鐘即可抵達越南首都河內上空。

「05批距離40公里,側行臨近。全大隊炮瞄雷達捕捉目標。」

「四哨,西南方向小型機嚗音。」劉振海報告。

張志峰輕手輕腳爬上瞭望台,來到金亮身後:「嗨,八班長,敵機來了,看見沒有?」

金亮從指揮鏡上直起腰:「我的張副連長,黑燈瞎火的,咱這千里眼成近視眼了,什麼也看不見。」

張志峰奇怪地問:「飛機上不是有夜航燈嗎?應該能發現,天上的星星哪個在移動,哪個就是敵機,對不對?」

「不對,執行戰鬥任務的飛機通常是不開夜航燈的,開著燈滿天飛,找死哪!副連長,新官上任,業務還不熟嘛。」

張志峰拍拍他的肩:「對,說的對,不愧是偵察班長!以後跟你學,還望不吝賜教。」

「那是,我是誰?金參謀嘛!」金亮頑皮地做個鬼臉,復又伏在指揮鏡上。

指揮所里,楊團長緊鎖眉頭專心致志盯著標圖桌。當他又一次發現敵機航線漸漸偏離本大隊火力範圍時,非常失望又很惱火。

「一號,敵機航路捷徑較大,射擊條件不好,是不是——」作戰參謀謹慎地問。

「繼續跟蹤啞射,沒有命令不許開火!」他用拳頭輕輕一砸桌面。

敵機還是從防區東面一滑而過很快就飛遠了,指揮所里安靜極了,連喘氣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團長點燃一支香煙猛吸了幾口,濃濃的煙霧在臉前繚繞,他深思了片刻抬起頭:「命令部隊恢復二等,主要號測手不要離開陣地。張副連長,你把主要戰勤人員留下,其餘先回宿舍。從這幾天的活動規律看,這架飛機很快就會回來,必然還走原路。不管它進不進火力圈,來而無往非禮也,咱們等著它!」

「一號,您這是要——守株待兔?」張志峰困惑地問。

「對,守株待兔!這個小兔崽子,咱們等定他了!」團長這幾句話說得大家都會心的笑了,凝重的氣氛為之一掃。

起風了,東北風吹散濃霧,復現出燦爛星空,枯黃的樹葉打著旋兒遍地翻滾。簡陋的籃球架發出「啪啦、啪啦」的響聲,搖擺不定。指揮連的營地被淹沒在聲勢浩大的陣陣林濤之中。

四十分鐘后,返航的F-111在東北方向出現。由於投擲完炸彈減輕了負荷,隨身攜帶的燃油也有所減少,機身顯得格外輕盈。得意忘形的飛行員一心一意想儘快趕回基地去,他輕輕一按電鈕,機翼立即變換角度向後掠去,整架戰機如同一隻三角型的箭鏃,風馳電掣、射奔前來,對眼前的危險則全然不知。

「團長,來了!」作戰參謀興奮的說走了嘴。

楊天臣掃了他一眼,沒做聲。敵機來是來了,能不能打上還很難說。

李常義:「06批臨近,高度8000,小型機一架。」

敵機八十公里,全大隊進入一等,距離四十至六十公里,炮瞄雷達陸續捕捉目標,距離二十五公里火炮聯動,炮彈上架,跟蹤正常,諸元穩定,一切都進行得從容不迫有條不紊。寂靜的山林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大炮抬起頭,指示燈時隱時現,粗獷的口令和鏗鏘做響的鋼鐵碰撞聲此起彼伏,匯成一曲高亢的戰歌,振奮人心。

這一次,敵機沒有再兜***,不偏不倚直接撞入了火力圈。

六個100重炮連開火!

數十門重炮齊射時發出耀眼的閃光,照得山頭如同白晝!腳下大地在劇烈顫動。引信測核機有節奏地往返伸縮,為彈丸裝定準確的起爆時間;自動供彈機像只不知疲倦的機械手,將體格強壯的炮彈源源送上彈槽;輸彈板揮動力拔千斤的臂膀,輕輕一推,寒光閃閃的炮彈便進入炮膛。轟然一響,粗大的炮口制退器噴出烈焰,天幕上頓時顯現出一道火牆,迎頭攔在敵機面前。

兇猛的炮火來得如此突然,五分鐘前還彷彿沒有生靈、靜得可怕的大地,一下子變成怒火衝天的刀山火海。敵機被包圍了、被打蒙了、被擊中了!機身偏斜、振顫、速度減慢,左右搖擺,急劇下降。此時,口徑較小的「五七」炮連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在5000米的距離上,以精準密集的炮火又是一通猛轟。只見條條火龍直上雲霄,為夜間炮戰增添一道優美的戰場風景線,場面宏大蔚為壯觀。

「打中了!打中了!」

「掉下來啦!掉下來啦!」

瞭望台上傳來偵察員們激越的叫喊聲。

敵機著火了,座艙中充斥著濃煙,油料泄漏在夜空中燃燒。發動機動力明顯下降,無法正常推動龐大的身軀繼續飛行了。可它還是沒有從黑暗的天空直接墜落下來,而是憑藉優異的機動性能,始終控制了姿態,像個步履蹣跚的病號,一路「咳嗽」,逐漸下滑向南飄去,向湄公河飄去。群峰山巒迎面撲來,急速閃過,失去知覺的飛行員再也不能操縱這架科技領先、價格昂貴的戰機,死神又一次張開雙臂迎接它的到來。

F-111從雷達熒光屏上消失,黑色的航線在圖板上嘎然而止。

炮聲停了,戰場又歸於沉寂。

「目標消失!」遠、近方標圖員同時喊道,用驚喜的眼神相互對視。

「一號,全大隊所有雷達均已失去目標。」作戰參謀湊到近前小聲報告。

指揮所里所有的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緊張到了極點,目不轉睛望著楊天臣。真的打下來了嗎?

團長習慣性地掏出一支煙,點燃,環顧眾人。張志峰、周援朝咬牙攥拳立在電台旁,沈長河、佟雷彎腰躬背擠在坑道口。大家心照不宣,鴉雀無聲,全都眼皮不敢眨、大氣不敢喘,滿腦子「?」、「!」和「……」。

他的臉上綻出笑容,坐下,用手指輕輕叩打標圖桌:「怎麼?不相信守株待兔能打勝仗?這就叫水到渠成、瓜熟蒂落。馬上向師指報告,敵機已經擊落!通知機關,組織工作組下連隊總結夜戰經驗,殘骸組連夜做好準備,明天上午出發,根據敵機墜落方位想辦法找到這個傢伙,看看到底是個什麼寶貝疙瘩!」

「噢——」小小的地下室掌聲雷動、一片歡騰,佟雷不顧一切衝進去,抱起團長連轉兩圈。

「放下!放下!」楊天臣把眼一瞪,「成何體統!」

大家都笑了,笑得那樣開心、那樣真誠,笑聲在黑夜裡飄蕩。

外電報道:「美國空軍一架最先進的F-111戰機,在上寮地區上空神秘失蹤……」

失蹤?多動聽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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