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煉獄》(二)
"鱗哥,救我!鱗哥……「顧惜朝說著夢話,手無助地向前方亂抓。黃金鱗連忙抓住他的手,拍拍他的臉,說:「惜朝,醒醒,醒醒!」
顧惜朝終於被搖醒了。他一睜開眼就見到黃金鱗,吃了一驚,懵懵懂懂地看著黃金鱗,不知哪是夢境,哪是現實。
「作噩夢了?」黃金鱗關切地問,用袖口幫他擦試臉上的汗珠。
「……嗯。」顧惜朝輕聲答應,窘迫地掙開黃金鱗拉著他的手,一抬頭,只見陽光已完全透過石縫,十分燦爛,吃驚地問:「現在什麼時間了?」
「快晌午了。」黃金鱗答道。
「晌午?!」顧惜朝嚇得縮進被子,緊張地盯著黃金鱗手中的藤條。
黃金鱗見他臉色大變,猜出了緣由。苦笑一聲,甩手把藤條扔到一邊,道:「別害怕,我不打你。」
「為什麼?」顧惜朝很不識趣地tuo口問道。
黃金鱗躊躇了一下,望著顧惜朝空濛的眼睛,緩緩道:「我黎明前來到這兒時,你正在熟睡。當時你應該在作一個甜美的夢罷。你笑得很甜,我從來沒見過你笑得那樣快樂。我沒忍心叫醒你,畢竟從來到魚池子后,你難得作個好夢。」他停頓了一下,輕聲嘆息,避開了顧惜朝複雜的目光,繼續說:「我就一直看著你,你的笑卻慢慢隱去了。你的神情突然變得惶恐,身子亂翻,說了許多夢話,最後——你流淚了。你喊我,求我救你,於是我弄醒你了。
「本來是個美夢,怎麼會變成噩夢呢。」黃金鱗憐憫地說:「惜朝,你夢到了什麼,怎麼會哭。你跟了我四年,無論受到多重的責罰,你都沒掉過一滴眼淚。我今天第一次見你流淚,看你傷心的樣子,我心裡……也很難受。」
顧惜朝從未見過黃金鱗這樣溫和。他的獨眼的光芒,憂鬱,傷感。
黃金鱗想撫mo顧惜朝的臉,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伸出手去。他悄聲問:「是想家了么?」
顧惜朝顫了一下,哀求道:「鱗哥,請不要問了。」
黃金鱗稍稍點頭,表示答允。另外問道:「昨夜還冷嗎?」
「不冷,挺暖和的。」顧惜朝小聲說:「多謝鱗哥關照。」
「哪用得著這樣客氣。」黃金鱗和藹地一笑,站起來說:「去練功吧。」
顧惜朝「噯」了一聲,隨他出去。他日漸親善的態度令顧惜朝滿足中又有些忐忑不安。
黃金鱗深知,顧惜朝一天天長大,已不能再用先前那樣管教孩子的方法來管教他了。
(註:①改自朱自清《春》
②摘自范仲淹《岳陽樓記》)
一日,黃金鱗帶顧惜朝去練功,卻不是去練功穴。
「鱗哥,我們要去哪兒吶?」顧惜朝疑惑地問,眼前層出不窮的怪異石塊和蜒蜒石道在昏暗的光線下十分詭秘。
黃金鱗不回答,只顧向前走。再走一段,隱隱聽到尖利的叫喊,呆傻的瘋笑,格外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嘈雜之聲越近越響。終於,在拐出一面石壁后,兩排無止境的囚籠赫然映入眼帘。
「葯人?!」顧惜朝驚呼道。那些失去意識的半人半鬼的葯人猙獰獃滯的表情,令這個十一歲的孩子心驚膽戰,彷彿置身地獄。
葯人們正在練功,機械地重複著每個動作,但威力不同凡響。
黃金鱗打量一圈葯人,然後向其中一個正練得起勁的蓬頭垢面的葯人高聲命令:「你,過來!」
那葯人立刻停止練劍,直挺挺走來。
「跟我走。」黃金鱗又命令道。他領著顧惜朝,帶著那葯人,來到一處開闊的洞穴。
「你今天和他戰鬥。而且,要殺了他。」黃金鱗冷冷對顧惜朝說。
「什麼?」顧惜朝跳起來:「鱗哥,這……怎麼可能?!」
顧惜朝吃驚不是毫無根據的。那葯人是個四十多歲的粗壯男人,手中的劍是普通劍的兩倍厚。肌肉隆起,古銅色皮膚。滿臉兇惡,涎水淌個不停,像餓了幾個月的豺狼。這個葯人看上去就令人不寒而慄,要與他打鬥,有勝的可能么?!況且顧惜朝才十一歲!
黃金鱗沉著臉喝道:「只許贏,不許輸!」遞給顧惜朝一把硬劍。
顧惜朝只得接過劍,下了拚命的決心,拉開迎戰架勢。
黃金鱗指著顧惜朝,向那葯人命令道:「殺了他!」
「啊——」葯人吼叫著,舉起劍向顧惜朝剁去!
「咔」的一聲,兩劍相擊,顧惜朝險些被震飛出去。葯人的蠻力大的超乎他的想象。他抵抗藥人的力量,根本就是蚍蜉撼樹。葯人又一劍斬下,他橫劍一格,竟被撞退好幾步,握劍的手痛得發麻。
「蠻力你根本敵不過他!用巧勁!」黃金鱗大聲指點道。
顧惜朝深吸一口氣,手腕一翻,舞出一個劍花,輕巧地將葯人的劍逼回去。葯人怒叫著,又砍過來!
「以柔克剛。」黃金鱗淡淡道。
顧惜朝心領神會,劍尖點地,躍到葯人身後。葯人撲了個空,大叫著轉身又砍,顧惜朝抵住劍尖,並不直接發力過去,忽的一撤,葯人直衝過去時,他長劍一甩,在葯人臂上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以虛生實。」黃金鱗緩緩道。
葯人受傷更是暴怒,劍氣凜冽刺來,顧惜朝用柔力化開,又在葯人頭上虛晃一下。葯人抬劍欲檔,不料顧惜朝意不在此,劍刃偏離游zou,刺入葯人腹部!
「呃——」葯人嘶啞吼著,眼放紅光,像瀕死的困獸在做最後的掙扎!葯人突然出招加快,劍劍致命,每劍砍下,紫光四射!巨大的衝擊力將顧惜朝彈開!
「靈獸玄武,司北方。引吭長嘯,振天威。」黃金鱗道。
顧惜朝心中一凜,當即默念心經。葯人揮劍劈來,紫光耀眼!顧惜朝右腳後退一步,雙手握劍,直視劍刃。
揚劍斬去,一道金光激射而出,山石震顫——
玄武嘯!
一劍斬下,那葯人竟人頭落地!鮮血狂噴,濺在顧惜朝臉上!
「錚」的一聲,長劍摔在地上。他驚懼地望著四處火紅的血,望著地上慘不忍睹的景象,望著自己手上沾著的罪惡的血。
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不!不!不!
他恐懼地叫喊,失魂落魄地奔出洞穴!
怎麼能讓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接受,自己殺了人?更何況是親眼看對方人頭落地?那是個怎樣恐怖的感覺?
他撲在池子邊嘔吐起來。一口一口像要把心臟也嘔出來似的。黃金鱗走到他身邊,輕輕拍著他的背。他吐得厲害,頭暈目眩,連膽汁都嘔出來了,一片詭異的黃綠色。
他把手浸在水裡拚命地搓,想洗凈手上的血跡。可他覺得總也洗不幹凈,手上總沾著血xing味。
黃金鱗攬住他,感到他抖得厲害。在他耳畔說:「殺人的感覺,並不好受。但你會慢慢習慣的。」
顧惜朝驚叫一聲,猛地推開他,問:「以後還要殺?!」
「當然。」黃金鱗挑眉道:「今天只是個開始。」
「鱗哥!你饒了我吧!」顧惜朝都帶哭腔了。這是他第一次求饒。
「我不會頻繁地讓你殺人的。但你必須學會。魚池子的人,個個都是優秀的殺手。你,絕不能例外。」黃金鱗將癱軟的顧惜朝拖回玄武洞,給他灌了杯參茶壓驚。
見顧惜朝臉色蒼白,雙眼無神,全身發顫,黃金鱗把他放在自己的石床shang,溫言道:「今晚跟我睡罷。你若做噩夢,我好及時喊醒你,免得你害怕。」
的確,那一夜,顧惜朝噩夢不斷。但每次夢到可怕處,總會被黃金鱗搖醒,避免了最恐怖的畫面。
翌日早晨,顧惜朝睡眼惺忪的醒來,便見黃金鱗坐在石桌邊喝茶。他沉沉問道:「鱗哥……你怎麼知道我什麼時候做了噩夢,什麼時候沒做?」
黃金鱗眉宇間透著幾分疲倦,淺笑道:「那豈不簡單。一直盯著你看,見你神情緊張,身子不安翻動時就叫醒你。」
「你……一夜沒睡?」顧惜朝小心翼翼問道。
「是我逼你去殺人,你做了噩夢我當然要負責。」黃金鱗無所謂地笑笑。
「鱗哥,我覺得你對我越來越好了。」顧惜朝痴痴道:「你現在很少打我了,還經常關心我,還對我笑。」
黃金鱗聽了,說不出是感動還是心酸,慢慢道:「四年前,我還是個不夠成熟的少年,不懂得怎樣與比我小這麼多的孩子相處。我當時覺得你是個好苗子,就想培養你變強,所以不惜用一些暴虐殘酷的手段強迫你習武。現在……我漸漸懂得了與人為善,就想好好對你,補償四年來我帶給你的損失。」
顧惜朝感覺到,心房涌動著一股暖liu,在身體中擴散蔓延。他天真地注視著眼前這個金衣男子——
高貴。威嚴。與初見時不同,他的眼中,是隱隱的柔情。二十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齡。他英氣逼人的側臉是完美的陽剛。
原來成長,是如此的美麗。
亂虎和亂步,則沒有顧惜朝那樣幸運。鮮於仇四年間狠毒不曾改變。那個男子,容貌越發陰邪嫵媚,像個銀色的血妖。
九幽一直閉關苦修魔功,玄武黃金鱗,朱雀英綠荷,白虎鮮於仇每日都要為九幽護法。這一日,九幽練功威力過大,竟震得地震山搖。整個魚池子猛晃一下,不少碎石砸下,著實讓不知情的弟zi們受到了驚嚇。
白虎洞內,「砰」的一聲,如水晶落地粉碎。亂步兄弟驚慌看去,只見石台上端放的瑩珠竟震落在地,摔成碎屑!
「這……哥,我們……我們……」亂虎語無倫次,哆嗦著說。
「這不是我們乾的,鮮於仇應該不會……把我們怎麼樣吧……」亂步勉強鎮定下來,安慰亂虎:「再說,他平時也不怎麼喜歡這顆瑩珠啊。」
兩人誠惶誠恐地收拾著殘屑,手都抖的厲害。
「誰弄的。」驀然,一個陰森的聲音傳來。
兄弟倆吃驚地抬頭——
鮮於仇赫然倚在洞口!
兩個孩子嚇得面無人色,連連倒退。亂步支吾著說:「不是……不是我們弄的,是剛才那陣震動震掉的……」
鮮於仇當然知道是九幽練功時震碎的,只是見到這兩兄弟畏縮可憐的神色,心中齷齪的虐待傾向又被撩起,一發不可收拾。於是他冷笑道:「我不相信。」又邪笑著說:「我再問一遍,是誰弄的。」
兄弟倆面面相覷,無所適從。
「不敢承認?」鮮於仇得意地捋著長發,說:「那就兩個人一起罰。」
「是我乾的!」亂步跨到亂虎身前,緊張道:「要罰就罰我,別罰亂虎!」亂步已經猜出鮮於仇是故意刁難,今天逃不掉了。
「哥……」亂虎不忍地抓住亂步衣角。
「晚了。」鮮於仇yin笑:「今個兒就兩個都罰,長長記性。」他踱步前來,勾起亂虎下巴,命令道:「衣裳,tuo掉。」
亂虎驚恐地向後縮,鮮於仇也不攔他,只是淡漠道:「不tuo?要不要我把你哥釘在牆上,讓你看上個七天七夜?」
亂虎全身一顫,撲通一聲跪在他腳邊,發著抖說:「我tuo……我tuo……」鮮於仇笑吟吟地看亂虎一層層,一點點褪掉全部衣衫,yin盪的目光在亂虎白凈的身體上遊離。
鮮於仇取下石壁上掛著的一條皮鞭,丟亂步手裡,道:「你應該知道做什麼。你要是不忍心,我就先上了他,再殺了他。和讓他挨上幾鞭子比起來,你更喜歡哪一種?」
亂步直直地看著手中的皮鞭,又看看赤身跪在地上的亂虎。要他怎麼下得去手?!
鮮於仇愜意地半卧在虎頭交椅上,前襟鬆軟敞開,半露出鎖骨,欲蓋彌彰。他悠閑道:「我知道,弟弟受罪,做哥哥的最心疼。讓你們一個身上疼,一個心上疼,是不是一個一舉兩得的辦法?幹嘛愣著,開始啊。」
亂步一橫心,啪的一鞭打在亂虎肩上,泛起一道淡淡的血痕。
「別跟彈棉花似的。」鮮於仇幽幽道:「要聽響的。」
啪,啪,啪……鞭子在空中呼嘯著,迅猛的抽在皮膚上。一下腫起一條血印。
洞中充斥著鞭打聲和慘呼聲。血肉橫飛。
鮮於仇仍是一臉淡淡的表情,呷了一口茶。
「亂步,你瘋了?!」顧惜朝突然出現在洞口,大喊道。
亂步木然的掃了顧惜朝一眼,又向亂虎揮起沾血的鞭子。
顧惜朝衝上去拽住了抽下來的鞭子,擋在趴在地上遍體鱗傷的亂虎面前,喝道:「他是你親弟弟!」
「我……別無選擇。」亂虎低聲道。顧惜朝看到,他眼中,滿滿的全是淚。再轉頭看鮮於仇,只見他一臉陰邪,便明白這肯定是他的勒令,氣憤道:「除了欺負比你弱的人,你還會幹什麼?!」
「還會調教你這種目無尊長的小痞子。」鮮於仇突然臉一沉,道:「你認為你是玄武的人我就不敢動你了?」轉臉向亂步命令道:「兩個給我一塊打!」
顧惜朝聽到亂步苦笑一聲。回頭看他,他卻已揚起鞭子掄過來!
於是顧惜朝想也不想,撲到亂虎身前,死死抱住傷痕纍纍的他,將全身護在他身上——
「啪!!!」
顧惜朝聽見皮開肉綻的聲音。他感覺到飽man鮮紅的血珠一顆顆從背上滲出來。但他抱住懷中孩子的手,抓得更緊了。
亂步,我知道,打在亂虎身上,你的心,都快疼碎了。親手傷害自己最愛的人,那是一種怎樣的疼。那麼,我成全你。所有的疼痛都讓我一人承受吧。你不需要顧及我的感受。只要你和亂虎都不受傷害就好。
一鞭,又一鞭。一道血,一道肉。
體無完膚。
「小顧哥,你別管我……」亂虎在他懷裡無力地說著,看他引人而又蒼白的臉上布滿汗珠,心裡莫名痛楚。
小顧哥,你這又是何苦啊。
顧惜朝忍痛顫抖著,向懷中的孩子一笑。
亂虎怔住了。
這種時候,你居然還能笑出來?還能笑得這樣美?這樣讓人心疼?讓我的淚,再也遏制不住地湧出來?
顧惜朝笑著,發抖的手蓋住亂虎濕潤的眼睛。
亂虎,不要看。挨打不好看。流血不好看。
不要哭啊。
不要為我難過。我們身處在著無盡黑暗的地獄里,經受這種痛是在所難免的。不該有眼淚,眼淚有什麼用啊!我們要堅強,要挺住。會有一天,我相信,終究會有那麼一天,我們殺死了鮮於仇,戰勝了九幽,征服了這魚池子中的一切邪惡!
我要打開那扇沉重腐朽的鐵門,把光迎進來,對你說:看啊,亂虎,這就是光明啊!
相信我,那一天,就要到了。
就要,到了……
醒來時,顧惜朝發現自己趴在玄武洞的石床shang。身上已塗過傷葯,涼涼的很舒服。
疲憊地抬起頭,一下子就與黃金鱗目光相接。
那隻獨眼散發的光,十分陰冷。
恍然大悟似的,顧惜朝問:「亂步和亂虎怎麼樣了?」
黃金鱗慢慢道:「我跟白虎說過了。他們沒事。」
顧惜朝舒了一口氣,低下頭。
「你是不是挨打挨上癮了?」黃金鱗突然說。
顧惜朝驚訝地看他。他伸手挑起顧惜朝的下頷,冷冷道:「有些時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對你太仁慈了。你也見過,鮮於仇身邊的人,哪天不受刑?最輕的掌嘴都像家常便飯一樣。你呢?除了練功時,平時我打過你么?說!」黃金鱗手上用力,捏疼了他,他只得忍疼說:「沒有。」
黃金鱗怒道:「那你三天兩頭去他那裡幹什麼?你不知道他喜歡虐待人?你不知道他想上你?你犯jian?!」
他狠狠甩開顧惜朝下巴,徑直向洞外走去。走到洞口,又站住說:「下次你在干多管閑事,我打斷你的腿。」
顧惜朝把頭埋在枕頭裡。身上藥膏的氣味很特別,刺得人想流淚。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變化是及其微妙的。顧惜朝如是想。黃金鱗對他的疏遠,就像對他的親近一樣突如其來。
那個金衣男子,恢復了不苟言笑,冷若冰霜。顧惜朝心裡悵然若失。
黃金鱗除了每天陪他練功,其餘時間都不知去向。晚上很晚才回洞。他們兩人獨處的時間幾乎沒有,而且一整天也幾乎沒有對話。
那天顧惜朝實戰錯了三處,黃金鱗冷冷丟下一句「杖責三十」后便甩袖而去。三十杖不是小數目,直打得他背上道道紅腫,打完後行走都有些不穩。他草草披上衣服,勉強撐著走回玄武洞。
洞內空無一人。他苦澀一笑,挪到自己的草堆旁,癱倒在上面。衣衫半滑下來,肩、背都luo露出來。
他全然不知自己此時有多麼誘ren。
及腰長的捲曲黑髮隨意地散開。蒼白憔悴的臉上隱含著痛苦。如星的雙眸閃爍著委屈和悲傷。半啟的紅唇像在無聲的呻yin。圓潤白xi的肩膀,像明月。痛苦的起伏著的背,雪bai的底上印滿鮮紅的杖痕,幾分艷麗,幾分凄涼。翠竹般碧綠的青衣,半遮住胴ti,讓人情不自jin想扯去青衫去看此時看不清晰的部分。
他憶起黃金鱗曾經溫和的笑容,溫暖的關懷。他無意識地笑,但笑著笑著,像又想起了什麼,笑意隱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憂傷。
他傷心地攥起被角,沉浸在回憶中,對周圍沒有絲毫警戒戒備。
突然,他後頸要穴一麻,被人封住,全身癱軟,動彈不得!
「小妖精,看今天誰還能護著你!」鬼魅般的聲音在耳際響起。
「鮮於仇,你……」顧惜朝已被鮮於仇壓在身下,無力掙扎,鮮於仇長指甲挑起他尖削的下巴,貪婪地吻上他的shuang唇!
「唔……嗯嗯……嗯……」他喉嚨發出驚懼的叫喊,嘴唇被吻住,無法發聲!
鮮於仇愜意地吻住他,雙手yin邪地剝掉他的衣衫,在他胸膛上摸索,他立刻渾身戰慄!
「不要怪我。」鮮於仇激動地笑道:「要怪只能怪你自己這張臉太漂亮,這身子太標緻!」
鮮於仇邊吻邊咬,將他的頸窩,肩頭,胸膛咬得鮮血淋漓。
「嗯啊……呃啊……啊……」他疼得呻yin,怒火中燒,恨不得一刀捅死身上的惡魔,苦於穴道被封,完全無力反抗。
他扭動的身軀,壓抑的哀叫,簡直是致命的誘huo!
「小jian痞子,」鮮於仇吻他柔嫩的腰,笑罵道:「你哪裡學來的?這麼撩人!」當即把他翻個身,摁他趴下,分開他的雙腿。
鮮於仇的欲wang即將沖入他的身體。他右手探到草堆下,像抓緊了什麼。他臉上是玉石俱焚的神情。
深吸一口氣,將全身所有的力量集中到右手。
猛地翻身,手中利器對準鮮於仇頭部激射而出——
神哭小斧!
鮮於仇做夢都不會想到,身下這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孩子竟能在這種時刻爆發出空前的力量!
距離太近,根本無法躲避!鮮於仇本能地抬手去擋——
「啊——」
一聲狂叫,血光四濺!
顧惜朝親眼目睹,鮮於仇留著長指甲的左手被砍飛出去!
顧惜朝縱聲大笑!痛快淋漓地大笑!雪恥的快gan沖昏了他的頭腦,一時間他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只是瘋狂地笑!
報應!報應!鮮於仇,我砍了你修鍊數十載的白虎爪,你近二十年的苦練在今日全部付諸東流!老天有眼啊!報應!報應!
顧惜朝被一群弟zi拖了出去。
魚池子的所有成員都聚集在了大廳。
廳上的火把,不是金紅色,而是詭秘的藍綠色,如在幽冥。
顧惜朝仰面向天躺在大廳正中,手腳和脖子被鎖在地面上。他的上空,是一塊人體形石板,石板下表面鑄著密密麻麻的尖刀。他身體所躺的地面下,布滿小孔,與尖刀正好對應。石板懸挂在一條鐵鏈一端,鐵鏈另一端於一個沙漏相連。
紫紅色的細沙,不緊不慢地下漏。美麗妖嬈的紫紅,像個邪惡的笑臉,笑看細沙一點點落下,時間一點點流逝,死亡一點點逼近。
這是魚池子里最殘酷的死刑——千刀萬剮。
九幽是怒到極點了。千刀萬剮之刑,今日第一次用。如果不是太惱鮮於仇的白虎爪毀於一旦,九幽也不會對顧惜朝處以這種刑罰。
十幾年來,九幽為助鮮於仇連成白虎剎絕技,為鮮於仇的白虎爪耗費了多少心血!怎麼讓他接受,十幾年的努力,竟被廳上這個小小的孩子全盤毀滅?!
九幽冷冷地凝視紫色細沙在下落,再下落。
顧惜朝望著上方鋥亮的刀尖,淡淡地笑了。像風吹過水麵的漣漪,像蝴蝶被撕裂翅膀的凄艷,像浮雲在天空中散去的那一瞬間的空茫。
顧惜朝笑得遺憾。為什麼沒能殺了鮮於仇呢。同歸於盡,多好。
沒有力量再掙扎了。掙扎有什麼用呢。如今,唯一能恪守的,只剩尊嚴了。
不哭泣,不叫喊,不求饒。是唯一能做的了。
最後一粒紫沙落下了。無聲無息。
九幽從寶座上站起來,修chang蒼白的手指優雅地做了個手勢,陰冷道——
「行刑。」
石板飛速下落。閃著寒光的成千上萬的尖刀直向下刺來!
顧惜朝再堅強,也怯於去看迎面捅來的尖刀。他絕望地閉上眼睛。
鱗哥,惜朝對不起您五年來的栽培了。
大廳之上猛然閃出一片強烈的金光,空前的衝擊力將下落的石板重新頂回上空!
顧惜朝驚異地睜開眼睛。
黃金鱗站在他身側,正用玄武嘯頂住石板,大廳中央金光四射!
「鱗哥,放手吧,別管我了!」顧惜朝雙眼潮濕喊道:「你撐不了多久的!不值得和我一起死!」
「……瘋子。」黃金鱗全力頂住石板,低頭看著地上的孩子,緩慢地吐出這兩個字。
那一刻,顧惜朝看到,黃金鱗的獨眼中,一汪晶瑩的水波,在輕輕顫動。
鱗哥,我對你,如此重要麼?可惜我現在才明白這一點。太晚了。
黃金鱗的雙臂,已不支地抖動了。
「鱗哥,走吧。走吧……」顧惜朝望著那隻含淚的獨目,無望地重複。
九幽唇角一挑,冷笑一聲,抬手射出一道紫光,壓那石板猛的下沉!
「鱗哥!」顧惜朝驚叫道。
黃金鱗身子猛地一晃,支撐不穩,單膝跪倒在地,那上千把刀眼見就要刺到兩人身上!
「鱗哥,挺住!」一個女子聲音傳來:「我來幫你!」
五道紅光激射而來,五聲金屬碰撞之聲,顧惜朝身上鎖鏈被盡數擊開!英綠荷雖是女子,但身為朱雀護法,武藝自然超群。五根金針就將厚重銅鎖穿透,指力是相當厲害的。方才她被九幽所制,無法出手相救,但見黃金鱗與顧惜朝危在旦夕,便全力掙開了九幽。
黃金鱗用盡最後力氣將雙臂向上空狠狠一拋,箭一般拽起顧惜朝狂衝出去!
「轟!!!」
石板在兩人身後巨響中重重砸下,千萬柄尖刀齊刷刷插入地上的小孔,不偏不倚!塵土飛騰!
兩個人回望這場景,都有心有餘悸,冷汗淋漓。
怎麼會有這樣慘絕人寰的酷刑!
「有沒有傷到?」黃金鱗焦急地詢問,聲音有些發顫。
「沒有……」顧惜朝小聲答道。黃金鱗卻抓住的手,把他拽到懷裡。他撞到黃金鱗堅實的胸膛上,突然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
他們從未靠得這樣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對方緊張得劇烈起伏的胸膛,感受到對方急促的呼吸與心跳,感受到對方……對自己的情意。
難道深藏於心的感情,只有面對生死訣別時,才能昭示天下?
「玄武,你要造反嗎?」九幽長袖一揮坐上寶座,威嚴問道。
黃金鱗沉默片刻,走到座下,低頭跪了下來。
九幽微覺詫異,隨即笑道:「你可是不輕易跪我啊。什麼事需你玄武護法屈尊?」
黃金鱗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暗罵九幽歹毒,認定自己沒有能力真造反,竟居高臨下奚落自己。
顧惜朝深知黃金鱗心高氣傲,當著所有人的面給九幽下跪,十分難堪。想到是自己害得他遭如此折辱,顧惜朝不jin深深自責。
「請神君開恩,饒了顧惜朝。」黃金鱗一字一頓道。
「白虎的那隻手,比顧惜朝的十條命都貴重。我若饒了他,白虎的公道到哪裡去討?」九幽理著如水的銀髮,漫不經心道。
「公道?」黃金鱗低低重複了一聲,獨眼中掠過一抹怨毒的嘲諷,但終究克制住了怒火,低頭繼續道:「顧惜朝是玄武的侍童,平日疏於調教,才犯下大錯。還請神君把他交給玄武,玄武回去后定然嚴懲不貸,狠狠教訓,杜絕他再犯錯。」
「嚴懲?有多嚴?」九幽呷了一口參茶,道:「與其讓你勞神嚴懲,不如現在就在這裡解決。不過,玄武,我好奇的是,為了一個小小的侍童,你至於如此大費周折么?」
「神君,顧惜朝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侍童。」黃金鱗正色道:「玄武謹遵神君教誨,將武藝傳授給侍童。如今,顧惜朝已完全掌握玄武嘯和神哭小斧。除了力道不夠強外,技巧已和玄武不分伯仲。」
「不分伯仲?」九幽驚奇打量顧惜朝,見他單薄瘦削,面容憔悴卻掩不住風情,更奇道:「我原以為他只能給白虎做個孌童,沒想到他還是個奇才?十二歲就與你伯仲之間,後生可畏啊。既然是塊習武的材料,那死罪就免了。畢竟失了白虎,不能再失了他。「
黃金鱗剛鬆了一口氣,不料九幽臉一沉,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去刑穴拿十指連心來。」
黃金鱗大驚,忙道:「神君,他的功夫都在手上,如果毀了,那……」
「那就跟白虎一樣了。」九幽不溫不火地接下去:「放心,只是稍加懲戒,不會廢了他的雙手。掌刑的弟zi還是很有分寸的。」
顧惜朝被兩名弟zi押到大廳上。地上有一塊鵝卵石鋪成的方形,是犯了大過的弟zi受拷打時所跪的地方。他被摁跪在上面,一顆顆突起的石塊頓時將他膝蓋硌得淤青。他周身要穴被封,毫無反抗之力。
「十指連心」已經取來,丟在他面前。他定睛一看,心都涼了。
這種刑具是夾棍的一種。打磨光滑、粗細勻稱的木棍井然排列,兩邊是供掌刑者拉緊的帶子。最讓人心驚膽戰的,是木棍表面上,密密麻麻的滿是鋒利的鋼刺!受刑時將比受普通夾棍痛苦百倍!
「神君!」黃金鱗求道:「可否不用十指連心,換成鞭笞或杖刑?」
「不可。」九幽悠悠道:「鞭笞和杖刑已奈何不了他了。他可以用內力抵抗鞭杖,但他對付不了十指連心。要讓他牢記這次教訓,就必須要讓他疼得徹底。」
聽了這席話,在場所有人都不寒而慄。
兩名弟zi揪住顧惜朝雙手,將他青色衣袖撩起,露出前臂。架好夾棍,正要將他手指按入夾棍,卻聽一個yin盪笑聲傳來——
「哈哈,砍我的時候,你想過現在的下場嗎!」
眾人轉頭看去,只見鮮於仇大搖大擺走來,傷處已包紮好,仍是一臉yin笑,看上去氣色不錯。只是他目光中,比從前更陰毒暴戾,摻了幾分殺氣。人們都畏縮著慌忙為他閃開道路。
「十指連心的滋味,夠你記一輩子的。」鮮於仇大笑著用僅剩的一隻手拍著顧惜朝的臉,說道:「如果你不想嘗它的滋味,那麼——你就讓我扒了衣裳在這大廳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和我做!」
「你這個,畜生。」顧惜朝咬牙切齒恨道。
九幽優雅淺笑道:「這也是個辦法。顧惜朝,你考慮清楚,是從了白虎護法,還是把手伸進去。」
顧惜朝輕蔑地笑了。他鄙夷的目光掃過這群無恥qin獸的嘴臉。嘲諷,不屑。他跪著,但他驕傲的神情像在俯視他們。
他咬住下唇,緩慢而堅定地把雙手伸進夾棍,張開手指插入棍的空隙。
九幽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鮮於仇,搖頭無奈地笑了笑,向兩個弟zi道:「收。」
兩弟zi一聲吆喝,一人抓住一頭帶子,猛的向外拉去!
「啊——」
凄厲的慘叫聲響徹整個大廳,嫣紅的鮮血一瞬間濺了一地。
十指連心,錐心刺骨,萬劫不復。
「停。」九幽令道。
鋼刺退出顧惜朝手指。原本白瓷一樣的手上扎滿了細孔,紅色的血源源不斷從孔中湧出來,將手滌紅。血珠滴滴嗒嗒濺落。
「你再慎重選擇一次,要白虎護法,還是要十指連心。」九幽道。
顧惜朝放大而渙散的瞳孔,充滿了仇恨。他毅然決然地將沾滿鮮血的雙手插進夾棍,昂首道:「來吧。」
九幽臉色微變。這樣頑劣不屈的人,他以為只有一個黃金鱗,沒想到眼前這區區十二歲孩子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九幽唇角一挑,勾勒出一個似陰邪又似讚許的笑,向掌刑弟zi道:「收緊。」
「啊!!!」
夾棍一瞬間收得極緊,可憐的孩子短促地痛叫一聲,眼前漆黑,幾乎要暈過去!
「再收。」九幽淡淡道。
「呃啊——」
他撕心裂肺地號叫!血將夾棍染紅!
骨頭快被夾碎了,手指快被夾斷了!
鮮於仇饒有興緻地欣賞他痛苦的樣子。
他被摁跪在地上,頭頸後仰,下頷和頸的線條因用力綳直而拉成一條極優美的弧線。細密的汗珠布滿後頸,在微光下閃閃發亮。唇上血一滴滴落下來,打在鎖骨上,當真是鮮艷奪目。
貪婪的目光包圍著他,都在享受眼前的畫面。
「神君,夠了,夠了……」黃金鱗心酸道。
九幽冷哼一聲,向兩名弟zi作了個「停」的手勢。
弟zi扯住顧惜朝手腕,把它血肉模糊的手從鋼刺中拔出來。
顧惜朝癱倒在地,兩臂劇烈抽@搐。
「帶他走。」九幽向黃金鱗道。
黃金鱗極想奔過去,可腳下卻灌了鉛般沉重,只能一步一步挪過去。
他扶起顧惜朝,抱了起來,向玄武洞走去。
九幽魔鬼般的音調在他們背後響起:「朱雀,我倒忘了罰你。」
黃金鱗猛然頓住腳步,錯愕回頭。那個美麗年輕的紅衣女子,跪在九幽腳下,發著抖。像被暴雨擊打的荷花。
「英子……」黃金鱗刺痛地皺起眉,喃喃道。
九幽蒼白的手,優雅地取下英綠荷的朱雀釵。她一頭柔軟淡香的秀髮,瀑布般流瀉下來。九幽托起她的頭,嘴唇輕輕輾轉在她紅潤潮濕的唇上,愈吻愈深。
黃金鱗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我要你。」九幽綻出一抹邪笑,對絕望的女子說。當即抱她入懷,掀開垂簾,向自己洞穴走去。
英綠荷無神的大眼,注視著黃金鱗,一點點消失。
黃金鱗一咬牙,低頭繼續向玄武洞走去。
「對不起,鱗哥。」顧惜朝強忍劇痛顫聲說。
黃金鱗恍若未聞,把他放在草堆上,用泉水為他清洗傷口,再在他手上塗藥,用紗布和棉線包紮起來。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黃金鱗沒有弄疼他,但黃金鱗的面無表情令他心寒。
看著血從雪bai的紗布緩緩洇出,看著顫得厲害的雙手,顧惜朝突然抬頭,說——
「鱗哥。我想做葯人。」
黃金鱗怔住。像是沒聽清。
「我想做葯人。」顧惜朝再一次重複道。
「啪!!!」
回答他的,是一記重重的耳光。
他被打倒在草堆上,嘴角淌血。
顧惜朝捂著臉頰,哭了。真正像一個十二歲孩子那樣,傷心地哭了。這一巴掌,打在他心上,打疼了他的心。他明白這記耳光沉重的分量。它包含了黃金鱗對他的憤怒和責備。包含了黃金鱗對九幽、鮮於仇的恨,和對英綠荷的憐憫心疼。包含了對他自暴自棄的失望和恨鐵不成鋼。怎能讓黃金鱗接受,自己辛辛苦苦培養五年的孩子,竟自甘墮落,想去做一個行屍走肉?
今天一整天忍住的屈辱的淚水,在挨了這一巴掌后,肆無忌憚地流下來。今天,他經歷了太多。他險些被鮮於仇強bao,險些死在刀尖下,還當眾受了酷刑……他滿心創傷地回來,迷惘地說出自己稚嫩的想法,卻始料不及挨了打。
鱗哥,我多希望你能安慰安慰我。我此刻最想依靠的,是你。我太累,太倦,在這個黑暗的魚池子里,能給我一點光亮的,只有你。可你為什麼不由分說就打我。難道我只是你五年來的成果,你不允許我成了葯人而毀了你的心血?難道在你心中,我只是一個棋子,一個炫耀的資本,而不是一個有感情有靈魂的人?難道今天那千柄尖刀之下,你眼中的淚光,只是我自作多情的錯覺?
顧惜朝是要強的。他不願將自己的脆弱完全呈現在黃金鱗面前。所以他狠狠抹眼淚,掙扎著坐起來,對黃金鱗喊道:「我受夠了這個魚池子了!為什麼要再這樣受罪?!殘留著意識清醒地受罪?與其這樣,不如做個喪失意識的行屍走肉!葯人永遠不會有恥辱感!永遠不會痛苦!」
黃金鱗看著他,無言。
顧惜朝逐漸冷靜下來,但神情越發悲傷:「鱗哥,你為什麼活著。你和英子彼此深愛,卻要日日目睹她被九幽玩弄。九幽對你,那麼糟糕。他根本不把你當人看,他隨時都可能除掉你。他毀了你的眼睛,又毀了你和英子的感情,你卻無能為力,只能聽之任之。你在魚池子里,沒有快樂可言。依你的脾氣,你早就自盡了,為什麼苟活至今?我雖然小,但你的痛苦我還是知道的。」
「原來……是我小看你了。」黃金鱗苦笑道。
「你回答我,為什麼活著。」顧惜朝堅持道。
黃金鱗坐在他身邊,用袖口拭去他嘴角血絲,嘆息道:「惜朝。你長大了。有些事,我應該告訴你了。但是,你要發誓,不向任何人透露。」
「我發誓。」顧惜朝立刻表示。
「那麼,我告訴你。九幽和遼人蓄謀已久,要徹底滅掉大宋。遼軍主攻朝廷,九幽主攻武林。
大宋有難,武林人士必會站出來抗敵。九幽的任務,是把武林大小門派全部消滅,這樣,軟弱無能的朝廷肯定抵不住遼軍,也就淪喪了。
大宋雖然不濟,但畢竟是我們的國家。守衛它,是我們的責任。目前,遼軍還沒有完全的勝算,估計兩年之後,遼軍就聯合九幽向大宋全面開戰了。
九幽將掀起一場武林浩劫,將各大門派一網打盡。到時候,幾個護法都會是將領。我活著,就是為了那場浩劫中能夠幫各個正派一把,助大宋渡過難關。」
黃金鱗看著聽呆了的顧惜朝,又說道:「那些葯人,都是為了那場浩劫準備的殺人工具。現在葯人隊伍仍不夠大,九幽正四處網羅葯人人選。魚池子里所有弟zi都有可能被變成藥人。我如此培養你,而且不許你做葯人,是因為,四護法中青龍護法之位尚無人選。我逼你習武,就是要你在選舉青龍時當選。我需要你協助我完成保衛大宋的使命。」
「我?」顧惜朝驚問。
「對。你。」黃金鱗又道:「還有一件事,我也告訴你。那就是——很久以前,我與九幽接觸時發現,他的脈相,是亂的。」
「什麼?!」顧惜朝震驚道:「難道……難道我們一直被一個瘋子統治著?」
「或許是這樣。九幽確實不怎麼正常。他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幾歲,卻滿頭白髮。他的性格怪異,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好像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過去,並受了刺激。」黃金鱗思量道。
顧惜朝無意識地點點頭,若有所思。
黃金鱗揉了揉他紅腫的左頰,道:「惜朝,為了國家,你要挺下去。不要再提葯人的事了。只要你聽話,鱗哥再也不打你。」
「嗯。」顧惜朝垂首答應道。
「鱗哥……」洞口傳來英綠荷虛弱的聲音。
「英子!」黃金鱗奔過去,連忙扶住即將倒下的她。
英綠荷長發散亂,紅衣飄零,赤著雙足。一雙妙目含淚含情,抱住黃金鱗,哭道:「鱗哥,九幽練功去了,我們能不能……我真的想……」
「我明白。我願意。」黃金鱗低語著,深情吻上了她的紅唇。
「你真的……不嫌棄我么。」英綠荷流淚問道。
「我說過,不管你被誰佔有,只要是你,我就愛。」黃金鱗喃喃細語,抱起她向石床走去。
好在護法與侍童的洞穴有一堵石壁作隔,不然顧惜朝就手足無措了。
隔壁兩個人癲狂的囈語和欲wang的宣洩飄入這個孩子耳中,令他jin不住顫抖。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心潮起伏。
他突然憶起一個人。
思念是甜mi又苦澀的毒藥。
從未如此的想念,想念他溫情的話語,想念他溫暖的懷抱,想念他溫柔的親吻。
「跟哥哥走,好么?」
「小夕,春天我們一起去放風箏好么?」
「別哭啊,小夕。」
「小夕,小夕,哥哥愛你。」
「今天誰敢動我弟弟,我就是死,也要把他的頭砍下來!」
「小夕,我不是真的要懲罰你啊。」
「你瘋了?!」
「我,在乎你。」
「不許給他們跪!不許跪!」
「疼嗎?疼得厲害嗎?」
「我保護不了你,我沒用!沒用!」
「小夕,我愛你。」
「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
「對不起,小夕。」
「小夕,小夕。跟了我,你後悔么。」
「我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傷害你了。」
「因為我就要失去,我最愛的人了。」
「最後一遍,說你愛我!」
「以後好好照顧自己。記得……記得我愛你……」
「忘了我吧。」
往事的一張張清晰畫面,在眼前浮現。
他熱淚盈眶。
戚少商。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可是。
我又是那樣分明的愛著你。
你把我從冰雪中拯救出來,給了我溫暖,給了我愛,給了我一個溫馨的家。我從一個流離失所的小叫花子變成了一個幸福的孩子。我那麼努力,那麼認真,那麼虔誠地去愛你,是為了感謝,為了報答你的恩情。可當我真正愛上了你,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時,你卻逆轉了給予我的一切,讓我孤身一人回到原點。你太殘忍。
你為什麼要給予我這麼多!以致於我瞬間失去了那麼多!
淚水打濕了枕頭。他儘力克制住哭聲,因為不想打擾了隔壁的兩個人的興緻。他恨自己太脆弱,卻不知與同齡的孩子相比,他已堅強得令人愕然了。
「嗚嗚……嗚……」他盡量小聲地哭,包紮過的手死死摳住石壁,血透了洇紗布,他卻沒有覺察。
次日,黃金鱗和英綠荷的神情都較愉快。黃金鱗出洞辦事了,英綠荷留在洞中為顧惜朝換藥。
英綠荷仔細地解下紗布,見了他的雙手,不jin「啊」了一聲,滿是心疼。她輕輕在顧惜朝手上抹上藥膏,又用新紗布小心地包紮起來。她溫言道:「鱗哥做事太粗了,這幾天還是我來給你換藥吧。」
「謝謝。」顧惜朝訕訕道。
英綠荷溫婉一笑,眉目間透著嫵媚柔情。善意親切的笑容很是動人,讓人驚疑,魚池子里怎會有這樣美麗的仙子。
「英子。為什麼,在這種地方,你還能保持著快樂?」顧惜朝天真問道。英綠荷愣了一下,甜甜笑道:「因為,和那些葯人相比,至少我還活著,有清醒的意識真正的活著;和九幽相比,至少這世上還有我愛和愛我的人。我想,這樣,就足夠了吧。」
我愛和愛我的人?
顧惜朝自嘲地笑了。
養傷的這段日子算是顧惜朝來到魚池子后最清閑的日子了。
他不能練手上功夫,而且由於傷勢太重,下盤功夫也練不好。黃金鱗只得和他紙上談兵。兩人口頭表達招數,整日拼殺得天昏地暗。顧惜朝有時出錯或答不上來對應的招數,就被黃金鱗捉住刮鼻子。每次黃金鱗的手指游zou在顧惜朝鼻樑上,兩人心中都升騰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快gan。
英綠荷時常來為顧惜朝換藥包紮,見他們這般練武,不由得嫣然一笑。
每次吃飯,黃金鱗都是一口口喂顧惜朝。剛開始顧惜朝有些臉紅,後來才慢慢習慣。只是黃金鱗喂他時的關切語言還是令他難為情,每次都羞於抬頭直視黃金鱗。
顧惜朝終於盼回了黃金鱗淡淡的笑容。
顧惜朝傷好之後的一天,黃金鱗很晚才回洞。
金衣男子神情憂慮,獨目中透出悲傷的光芒。
「鱗哥,出什麼事了?」顧惜朝緊張問道。
黃金鱗欲言又止,深深嘆息。他示意顧惜朝坐下。
顧惜朝茫然坐下,心怦怦地急跳起來。黃金鱗這樣無奈的神色,他今天第一次見。
「惜朝,明天……」黃金鱗艱辛開口:「九幽下令,明天在大廳舉行一場決鬥。贏者直升為青龍護法,輸者……罰做葯人。」
「怎麼了么?」顧惜朝疑惑。
黃金鱗把手放在他肩上,沉重地說「決鬥的雙方,是——亂步,和,你。」
恍若晴天霹靂,顧惜朝震驚地怔住了。
黃金鱗憐憫道:「九幽執意如此。並且,無論誰輸,我和鮮於仇都不能代為求情。護法或葯人,只有這兩種選擇。」
「為什麼會是我們……」顧惜朝蒼白自語道。又抬頭望黃金鱗,憤恨道:「九幽明知亂步不是我的對手!為什麼還要這樣!」
「或許因為亂步沒有深造的價值,但武功又不弱,當葯人的話,威力會比較大。而且現在葯人緊缺,但離九幽大規模行動的日子已近了。」
顧惜朝聽著,臉色越發慘白。良久,他突然推開黃金鱗,後退幾步,冷冷道:「我不去。」
黃金鱗沉下臉來,冷峻道:「顧惜朝,你放明白點!明天你和他之間,必定有一個成為葯人!」
「不……」顧惜朝搖頭,向後退。退到石壁前,背抵著石壁,退無可退。
黃金鱗把他摁在壁上,不讓他逃開。盯著他混亂的眼睛,低吼道:「你忘了答應我的事么!忘了對大宋的承諾么!忘了你的使命么!你害亂步一個人,卻可以救全國的人!你記住,你要變強!你要贏!」
顧惜朝頭腦一片空白。
「小顧哥!」洞口傳來一個孩子的喊聲。
「亂虎……」顧惜朝喃喃念著,用力甩開黃金鱗,向亂虎走去。
「小顧哥——」亂虎喊著衝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顧惜朝面前!
「亂虎,你……」顧惜朝大驚去扶他。
亂虎跪著不起,一把抓住顧惜朝的手,求道:「小顧哥,我求求你,放過我哥吧!放過他吧……」說著,亂虎哽住,大顆大顆的淚珠掉下來,繼而大哭道:「我哥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不能沒有他……小顧哥,看在你們朋友的份上,你放過他吧……你輸了的話,玄武護法能幫你說情,如果我哥輸了,沒人會幫他!他就完了……」
「錚」的一聲,玄武刀出鞘!黃金鱗舉刀將亂虎斬下!
「不要!」顧惜朝躍到亂虎身後,格開黃金鱗手腕。
「留著這小孩只會讓你分心!不如除掉!」黃金鱗對顧惜朝怒喝道:「閃開!」說著又揮起刀!
顧惜朝擋在亂虎身前,凜然道:「要殺他,先殺我!」
「你……」黃金鱗全力收住刀勢,刀刃離顧惜朝額頭只距毫釐。他盯著顧惜朝那張桀驁不馴的臉,憤怒將刀摔在地上,恨恨罵道:「糊塗!」
顧惜朝昂首道:「你先讓我回答他。」轉過身,面朝亂虎,看著那張掛滿淚痕的小臉,深吸一口氣,鐵著心腸說道——
「亂虎,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
亂虎驚愕地仰望他。黃金鱗也驚訝看著他。
他自責地將手指掐出了血,緩緩說道——
「第一,我不願意做葯人。第二,九幽說了,無論誰輸,別人不得求情。第三,鱗哥辛苦栽培我五年,我不可以讓鱗哥五載心血付諸東流。所以,亂虎,對不起了。」
顧惜朝背過身去,不忍看亂虎絕望的神情。
亂虎顫顫地起來,什麼都沒再說,跌跌撞撞出了玄武洞。
望著他瘋癲凄涼的小小背影遠去,顧惜朝悲傷地閉上了眼睛。
黃金鱗輕輕攬住顧惜朝。不知如何安慰他。
顧惜朝握住他的手,抬頭直視他的眼睛,輕聲說:「鱗哥,這個魚池子里,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
這是一個孩子最無助的依賴。是堅強背後最透明的脆弱。
燈火通明的大廳上,魚池子所有成員到齊。
九幽一襲墨衣,帶銀色面具,白髮披拂,尊貴端坐在座上。
黃金鱗立在玄武之位,目光冷峻,面無表情。金衣閃爍。
鮮於仇站在白虎之位,仍是yin靡邪笑,銀裝光耀。九幽已為他制了一隻鍍銀剛抓接在腕上,銳利無比,較之原來的手威力猛增。
英綠荷亭亭立於朱雀之位,微露憂傷。荷紅的紅綢輕輕飄動。
東方青龍之位空缺。
成千上萬白衣弟zi立侍在大廳四周,一片肅穆氣氛。
火焰在不安地跳動。
九幽的聲音,像冰山沉醉千年的雪魔——
「靈獸青龍,司東方。矯首回吟,行天道。」
兩個孩子走到大廳中央,向九幽行完跪拜禮后,站到各自的決鬥方位上。雙手握劍,左足平移一步。
顧惜朝凝重地看著亂步悲涼的眼睛。
亂步,你放心,我會替你好好照顧亂虎的。
鐘聲響起,決鬥開始。再也,無法回頭。
「啊——」亂步揮劍刺來!
顧惜朝毫不移位,只橫劍一格。「錚」的一聲,兩劍相架,他削出一團劍花,將亂步甩了回去。
亂步布滿血絲的眼睛,表明了拚命的決心。他搜盡所學的一切功夫,拚命地向顧惜朝使出。
劍刃相擊之聲不絕於耳。亂步的招數繁多而雜亂,令人頭暈目眩。顧惜朝卻只守不攻,繞著大廳倒退,擋住迎面而來的每一劍,輕鬆鎮靜就像陪亂步練劍一樣,一成力都不用。
黃金鱗見他如此,心中百感交集。這種戰術,已不能叫狠,而應該叫毒了。顧惜朝明明知道亂步敵不過他,為什麼還要這樣一點點耗盡亂步的能量?為了讓亂步精疲力竭時一舉殲滅,穩定勝算么?
這未免太毒了。黃金鱗有點難以置信,自己朝夕相處五年的孩子,竟有這樣深的城府。原來自己並不真正了解他。黃金鱗真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難過。
亂步體力漸漸減弱了。他大口地喘著粗氣,滿頭大汗,但眼中仍是勢不可擋的強烈的求生欲wang。
顧惜朝空洞地看著他,格開狠狠劈來的每一劍。
人的潛力是深不可測的。在生死關頭,會徹底爆發。亂步的潛力,也毫無保留的爆發出來了!
「呀——」亂步高叫著,揚起劍狠命砍下!
顧惜朝看出這一劍力道非同小可,用力抬劍去擋。不料「咔」的一聲,自己手中的劍竟被亂步硬硬砍斷!
劍刃迅猛向顧惜朝頭上劈下!
瞬間,看著亂步狂喜的臉,顧惜朝唇角挑出一彎陰冷的弧度。
一剎那,金光衝天,山岩崩解——
玄武嘯!!!
「呃啊——」亂步被猛烈的衝擊力彈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噴了一口鮮血。玄武嘯已將他五臟六腑全部震裂,他固執地想起來再戰,卻周身劇痛,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哥——」
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痛人心。
亂虎撞開鮮於仇,衝上去撲在亂步身前,抱著亂步放聲大哭。
「哥……哥……」
兩個白衣弟zi走來,將亂步向外拖。
「不要!!!」亂虎死死拽住亂步,哀求道:「求求你們,不要把我哥變成藥人!」他又跪著爬到鮮於仇腳邊,哭道:「你想怎麼對待我都可以,你求求神君,饒了我哥吧……」
沉默是沒有盡頭的。沒有人回答他,都像沒有聽到。
顧惜朝終於明白,為什麼江湖上人都說,魚池子里的人沒有人性。
現在,他承認,自己也是如此了。
在這裡,成長,就意味著變得麻木。
兩個弟zi將亂步拖了出去。
「哥!哥!!!」亂虎哭叫著追了出去。
廳上剩下的人都恭敬等候九幽發話。
九幽站起來,緩緩道——
「幹得,漂亮。」
九幽走到顧惜朝跟前,向所有人宣布:「從此刻起,顧惜朝就是你們的東方青龍護法。」
話音剛落,所有弟zi都單膝跪地,齊聲道:「叩見青龍護法。」
九幽向顧惜朝笑道:「有了你,四方靈獸就齊全了。你今日去搬到青龍洞,然後選個侍童吧。」
「神君。」顧惜朝單膝跪下,垂首道:「青龍有一事相求。」
「什麼?」九幽問道。
「青龍想要白虎的侍童亂虎做青龍的侍童。」顧惜朝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十分詫異。九幽臉色微變,道:「你想清楚,你害他哥成了葯人,他會記恨你,甚至報復你。」
「青龍知道。但還請神君成全。」顧惜朝依舊鎮靜。
九幽嘆息:「好。」
顧惜朝欣慰地笑了。
亂虎,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玄武洞內,一抹青影與一抹金影相對而立,相顧無言。
「你長大了。有出息,我當初沒看錯你。」黃金鱗拍著顧惜朝的肩膀,勉強笑著說:「你這五年來的罪沒白受。功夫不負有心人么。」
「鱗哥……」顧惜朝喑啞說到:「我想留在玄武洞。」
黃金鱗辛酸一笑:「說什麼傻話吶。你現在和我一樣,都是護法,得去你自己的洞穴。青龍如果和玄武住在一起,成何體統。」
顧惜朝眼中霧氣氤氳。黃金鱗溫柔拍拍他的臉,輕聲道:「別這樣。分開有什麼大不了的。況且,青龍洞和玄武洞距離不算遠,咱們平時很容易見面吶。」
「可是,我們再也不能……」顧惜朝哽住了,連忙背過身去仰頭張大眼睛,讓眼眶中的水霧儘快蒸發乾。他不敢用手擦眼睛,因為那樣黃金鱗會看出他在抹淚。
但他即使這樣,黃金鱗也能看出他在忍淚。
黃金鱗艱難笑道:「再也不能什麼?我再也不能打你了,再不能罵你了。你再也不用受我的氣了。這樣不是很好么?」
「……好。」顧惜朝轉過身來,擠出個甜美的笑容說:「鱗哥,有空就去青龍洞坐會啊。我走了。」
看那青色身影在洞口消失,黃金鱗眼前越發模糊。
五年啊。我親眼見證了你從一個弱小的孩童,成長為一個強大的少年。我應該欣慰,可難免失落。五年來點點滴滴浮現眼前,讓人jin不住黯然神傷。你挨過太多打,流過太多血,受過太多苦。儘管那是為了讓你成器,但我還是該向你道歉。畢竟我扼殺了你作為一個孩子應該擁有的美好童年。你成熟的太早。你的心智比你的年齡高出至少五歲。純真,已永遠的離你而去了。是我,弄髒了你。
惜朝,對不起。
青龍的裝束,是華麗的。白色內袍,杏黃色中衣,青色外袍。外層的青衣,綢緞般柔滑,刺繡著青龍紋案。領口、袖口鑲有金邊。青龍簪呈龍形,是碧玉上鑲金所制。
顧惜朝披上青袍,用青龍簪綰起捲髮。
淡淡的神情。
美麗。清雅。高貴。
讓人看上第一眼后,就虔誠地愛上。
他端坐在青龍座上,淡淡看著成百的弟zi跪在座下。
這就是五年的血汗換來的尊嚴。
他淺淺笑了。不知是欣慰還是心酸。
亂虎來到了青龍洞。他初來的那一天,黃金鱗攔住他,在他耳邊低語:「你敢動顧惜朝,我就讓亂步生不如死。」
亂虎面無表情,進了青龍洞。他從不主動和顧惜朝說話,沉默得像個死人。顧惜朝教他武藝,他便默默得練。顧惜朝去囚穴探望亂步,亂虎見了,竟拿劍砍顧惜朝,十分瘋狂。
顧惜朝再也見不到昔日他純真的笑容,再也聽不到昔日他脆脆的聲音叫自己「小顧哥」,自己再也不能親昵得叫他「小虎子」。
再也,回不到從前。
那一天,顧惜朝回到青龍洞,沒見到亂虎。他出洞去找,隱隱聽到白虎洞傳來打鬥聲,便忙著過去看。
一到洞口,顧惜朝被眼前畫面驚呆了——
亂虎吐血倒在地上,鮮於仇高高揮起銀爪,向亂虎抓下,銀光噴射——
白虎剎!!!
眼見銀爪將抓碎亂虎頭顱,顧惜朝奮力一甩,一道青輝向鮮於仇激射而出——
神哭小斧!
「叮」的一聲,銀爪與小斧猛烈撞擊,濺出一團火花!
顧惜朝護住亂虎,向鮮於仇怒喝:「我的侍童,是你想殺就殺的么!」
「我本不想殺他,乖乖。」鮮於仇怒極笑道:「是他不自量力來向我挑釁,說要拼個死活!那我豈不該成全他?!」
顧惜朝驚愕回頭向亂虎:「你先動的手?」
亂虎恨恨道:「我要殺他!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顧惜朝陰了臉色,冷冷道:「跟我回去。」
亂虎被他拖走。回去的路上,亂虎不停大叫:「我等了五年,等不下去了!我要他的命!顧惜朝,我不殺你,你該知足了,你不要管我殺他!我死了活該!與你無關!你再管我,我連你一起殺!」
顧惜朝把他拖進青龍洞,聽他放肆的言辭越來越不像話,想到在白虎洞驚險的一幕,不jin怒火燃燒,拎起他的衣領,反手狠狠給了他記一耳光,喝問:「你不要命了么?!」
亂虎捂著發燙的右頰,愣了一陣,突然又笑起來。
「命?命很稀罕么?」亂虎冷笑道:「顧惜朝,我跟你,不一樣。你是黃金鱗的得意門生,是鮮於仇的寶貝,是九幽精心挑選的四護法之一。你的命,太珍貴,不可侵犯。我不一樣,我是棵沒人要的野草,是死是活無人問津,我的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想怎麼用就怎麼用!」
「亂虎。」顧惜朝悲哀地看著他:「你沒了你哥,但你還有我啊。你為什麼總拒我於千里之外。」
「呵,你不覺得自己很虛偽么?誰害我哥成了葯人?誰害我落得如此下場?虧你還有臉說!」亂虎咬牙切齒道。
顧惜朝深深吸氣,壓抑憤怒。盡量心平氣和地說:「亂虎,你現在就送了命,太可惜。你不如跟著我和鱗哥做點大事。」
「大事?什麼大事?」亂虎狐疑道。
顧惜朝不假思索道:「我和鱗哥,準備……」
「惜朝。」黃金鱗突然出現在洞口,打斷他的話,道:「我找你有事。」
顧惜朝心裡一緊,見黃金鱗慍怒神情,忐忑出了洞。
「你剛才要跟他說什麼。」黃金鱗冷峻問道。
顧惜朝恍然想起自己曾發誓不將黃金鱗反叛九幽的計劃泄露出去,慚愧地垂下頭。
「要是你現在還是我的侍童,你敢犯這個錯,我非讓你自己掌嘴一百下不可!」黃金鱗低聲訓斥道:「你現在是護法了,我管不了你了,你就忘了發過的誓!」
「鱗哥,對不起。可是……讓亂虎也加入我們,不好么?」
「你以為他會和你一夥么!你害他哥做了葯人,他這輩子都會恨你!他現在是非都不分了,心裡只有仇恨,你逆轉不了!你一旦告訴他這個計劃,他一定會到九幽那兒告密,到時候,我們的下場,不堪設想!」說到氣處,黃金鱗抬手狠擰他耳朵,道:「你什麼時候能乖乖聽話!今天要不是我路過,阻止了你,我們就完了!」
顧惜朝知錯,低頭不說話,任由他扭耳朵。
黃金鱗知他疼痛,終究不忍,放開了手,見他左耳chong血通紅,又憐又氣,嘆息一聲,道:「不要再告訴任何人。我來是通知你,九幽要見你,你快去神君殿找他。」
神君殿並不金碧輝煌,而是清幽雅緻。殿正中是一個蓮池,粉紅的蓮花色彩濃淡不一。由鮮艷的桃紅過渡到ru白中透一點點粉。
石壁上刻畫著四靈獸的圖案。東方碧色青龍,西方銀色白虎,南方赤色朱雀,北方金色玄武。
九幽半卧在榻上,長長銀髮綿延垂地,墨襟微敞,鎖骨顯露。他摘下面具,放在塌前。那張年輕的臉,美的妖嬈。
「叩見神君。」顧惜朝單膝跪在塌前。
九幽緩緩睜開眼睛。他看顧惜朝的眼神,專註,深情。
顧惜朝尚未反應過來,九幽修chang蒼白的手已撫上了他的臉。
「青龍……我等了你二十年,你終於回來了。」九幽柔情的聲音,卻讓顧惜朝不寒而慄。
他聽不懂九幽的話。
九幽抱起他放到塌上,捋著他的捲髮,微笑道:「別害怕。今天讓你來,是想給你,講一個故事。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故事。」
顧惜朝感覺,面前這個美貌的男子,不是平日里陰冷狠毒的九幽。這個男子臉上,有的只是溫柔、落寞和傷感。讓人想親近,想安慰。
於是顧惜朝認真的仰頭注視他,等待那個故事。
九幽目光迷離,思緒飄向遙遠的從前——
「很久很久以前,江湖上有一個叫天魔教的教會。教主的弟弟,是我的父親。教主是我的伯父。伯父沒有子女,所以我變成為教主的繼承人。
天魔教設有四護法: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他們四人都是伯父從小領到天魔教的。伯父受他們武藝,封他們為護法。他們的名字,就是四靈獸的名字。
白虎,司西方,絕技白虎剎,兵刃白虎爪。他比我大兩歲,是個英俊倜儻的美少年。
玄武,司北方,絕技玄武嘯,兵刃玄武刀。他比我大三歲,是四護法中最年長的一位。他是個沉默內斂的少年,但在戰場上神威無比。他對伯父忠心耿耿。
朱雀,司南方,絕技朱雀鳴,兵刃朱雀鞭。她與我同歲,是四護法中年齡最小的。她是個熱情活潑的女孩子,長得很漂亮。剛認識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她。後來大家都說,我們是天生的一對。伯父也說,再過幾年,就辦我和她的婚事。
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心。我對朱雀,固然喜歡,但那永遠只能叫喜歡。而我對另一個人,自始至終,都是——愛。或許因為真愛而顯得羞澀隱蔽,我從沒透露出我對她的愛慕。沒有人能看出我對她的感情,包括她自己。我只能默默躲在她注意不到的角落,靜靜欣賞她,想欣賞一幅絕美的畫卷。她美得令人敬畏,使我走不過去,開不了口。但我很滿足。每次凝視她,我會感到幸福。
她,就是——青龍。
青龍,司東方,絕技青龍吟,兵刃青龍劍。她年長我兩歲。
她的美,像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她鎮靜從容,端莊雅緻。她不像朱雀打扮的光艷動人,她從來都是一襲青裝,用一支青龍簪挽好長發,除此之外,再無修飾。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她從不把我看成少教主,她只把我看成和她一樣平等的人。她對伯父,也是如此。毫不畏縮,毫不諂媚。即使是行跪禮時,你也不會覺得她卑躬屈膝,而會只認為這是一個單純的儀式。
在她身上,你看不出女子的嬌弱依人,你只能看到她男子一般的陽剛颯爽。她握劍時,嚴肅而堅定,受再多傷,流再多血,她不叫喊,更不流淚。戰場上,她像一個戰鬥的機械。不知傷痛,不知疲倦。
我原認為,她只是個不通人性的殺手,但有一年中秋,我在熱鬧的大廳沒找到她,尋到後院,見她一個人獨坐在台階上,望著圓圓的月亮,竟在靜靜流淚。
那是我第一次看她流淚。無聲的,靜靜的。我躲在後門看著她,突然意識到她的可憐。沒有親人,沒有家,自己孤零零在江湖上生存,看到中秋月圓,別人合家團聚,心裡的悲痛,是常人難以體味的。
我鼓足勇氣走過去,遞給她一塊手帕。她怔了許久,默默接過了。那一晚,我坐在她身邊,傾我所能給她講一些開心的事,終於令她露出了快樂的笑容。
從那以後,我們才一點點熟悉,一點點了解。
可好景不長,江湖上那些自詡名門正派的門派聲稱什麼討伐邪教,以江南霹靂堂為首的門派糾集許多幫派進攻天魔教。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衝進天魔境內,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伯父率教徒全力抵抗卻也徒勞。
只是,天魔居然這樣快敗陣,節節敗退,伯父認為,天魔內有通敵jian細。
最後一天,伯父、白虎、玄武、朱雀全部戰死,我父親和青龍不見蹤影。我被仇人追殺,遇見了青龍。
讓我怎麼相信,她就是令天魔毀於一旦的jian細!
她說了些我不懂的話。說什麼天魔實際真是邪教,教主賣guo求榮之類的,還說她迫於無奈,為了國家不得不背叛天魔。
她用青龍劍自刎在我面前。他說他背叛了撫養他長大的伯父,以一死謝罪。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抱她。她告訴我逃生的路線,還要我放棄報仇。沒等我回答,她就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我忘了她死在我懷裡的那一刻我想了些什麼。我像個沒有靈魂的軀殼,茫茫然放下她,自顧走了。我當時只想逃離那個畫面,甚至最終也沒有回頭再看她一眼。而且,我忘了拿走青龍劍。
我渾渾噩噩帶著除了青龍劍以外的兵刃和秘籍,逃tuo了那些人的追殺。我不知道父親去了哪裡。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青龍死的那一夜,我居然沒有輾轉反側,而昏沉沉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我醒來時,我呆住了。
我的頭髮,全白了。
我那時才相信一夜白頭不是傳說。
青龍死了。
二十年來,我像個孤魂野鬼一般過活。午夜夢回時,我才能與她相見。她毀了天魔,毀了我的一生,我卻不恨他。對她的愛,卻日復一日濃烈。
只有開始,沒有終結。」
九幽沉醉在回憶中。
顧惜朝痴痴聽著,像在聽一個凄厲的神話。
九幽用指尖輕划顧惜朝的下唇,緩緩道:「青龍劍本應是你的兵刃,但它流落在江南霹靂堂,並且更名為逆水寒。人們再不願回想二十年前的那場腥風血雨,再不願聽到青龍這個名字。青龍劍,這世上已不存在了。我沒有感情和勇氣重新鑄造青龍劍,所以,你只能委屈一下,不佩兵刃。而且……絕技青龍吟,我只能將心經傳授給你。我只記得心經。真正的戰法在青龍劍譜上,可是五年前為了忘記青龍,我把劍譜送了人。那個人,就是當初賣掉你的那個少年。」
顧惜朝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望著九幽。
「也許這就叫陰差陽錯吧。」九幽嘆道。
顧惜朝思潮起伏,忽然感到造化弄人。
之後的日子裡,九幽傳授顧惜朝青龍吟心經。
掌握了心經,其實就可以使用任何兵刃來駕馭青龍吟。刀、劍,甚至神哭小斧,都可用青龍吟。
顧惜朝練熟了青龍吟,便和黃金鱗的玄武嘯較量。
兩人格鬥時,青龍青光,玄武金光,交相輝映。刀威猛,劍清逸,刀劍相抵,陰陽交融。
戰畢,顧惜朝調侃道:「鱗哥,我們兩個打起架來,青光金光閃得耀眼,看來玄武青龍相鬥,可以用個詞來形容。」
「什麼詞?」黃金鱗奇道。
顧惜朝笑道:「金——玉——滿——堂。」
黃金鱗也笑:「聽上去不錯。不過我可不想和你真動起手來。」
「怎麼會吶。」顧惜朝捋捋捲髮,道:「山無棱,江水竭,夏雨雪,天地合。到那一天,我們才會兵戎相見。」
黃金鱗微嘆道:「但願吧。」
兩年時光轉瞬即逝。在九幽和黃金鱗指點下,顧惜朝成長為一個武藝卓群的十四歲少年。
無法描繪的青春的美麗。容顏似雪,眉目如畫,秋水為神玉為骨。
「九幽要行動了。」黃金鱗在他耳畔低語:「他要你去神君殿。」
顧惜朝驚異望著黃金鱗。
黃金鱗拍拍他的肩,沉重道:「我們,或許不能全身而退了。我看到他取出了食心蠱。你……去罷。」
九幽帶顧惜朝來到池邊,賞滿池的蓮花。這裡的蓮花,終年不調,一直盛放,色彩明艷,流光溢彩。
「青龍,你是一名優秀的殺手。」九幽道:「為魚池子獻一份力吧。」
顧惜朝心中明了,表面波瀾不驚,行禮道:「請神君吩咐。」
「我需要你出魚池子,殺掉幾個門派的領袖,滅掉他們的幫派。一個活口都不留。」九幽冷冷道。這殘忍的殺無赦使顧惜朝不免憤懣,他直截問道:「神君為什麼要如此趕盡殺絕?」
「因為他們,是劣質的人類。他們是非不分,真假不辨,自吹自擂,打著正義的旗號干qin獸不如的醜事。幫派之間紛爭廝殺,勾心鬥角。他們早就該從世界上消失。」九幽道。
「沒有他們,大宋朝廷危在旦夕,會被遼人推翻,遼軍鐵騎將踏上大宋山河,百姓身陷水深火熱之中,成為亡國之奴,國破家亡,流離失所。這,是您想看到的么!」顧惜朝義憤填膺道。
「魚池子里,還沒有人敢這樣跟我說話。」九幽玩味地撫顧惜朝精緻的鎖骨,繼續道:「大宋?大宋是什麼好東西么?你不知道,朝臣官吏是怎樣腐bai狡詐,昏君怎樣無能怯懦。這樣腐朽的政權,該有一個強大的政權繼位。耶律政權正是一個強盛的典範。至於百姓,也不是多珍貴。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戰爭的最終目的,是為了讓強大的獲勝一方發揚光大,主宰天下。」
顧惜朝無言以對。腐朽落沒的大宋,確實激不起他高漲的愛國熱情。九幽所言,不無道理。
「讓優秀的人類統治這個世界,是在造福世界。把劣質人類統統消滅后,只留優秀的人,世界會比現在乾淨得多。」九幽心馳神往道:「那將是一個大同世界。天下為公,選賢舉能,講信修睦。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養。男友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不必為己。謀閉不興,盜竊亂賊不作,夜不閉戶①。」
聽了這番話,顧惜朝竟有些動心。九幽所說的世界,確實讓人嚮往。
「那將是陶淵明筆下的。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髮垂髫,怡然自樂②。」九幽神醉道:「沒有戰亂,沒有貧窮,沒有飢餓,沒有寒冷。每個人都自由平等,每個人都幸福地生活。四季都能開出絢爛的花,隨處可以聞到淡淡的清香……青龍,這樣,不好么?」
顧惜朝看出,眼前這個半人半鬼的瘋子,並非花言巧語蠱惑人心,而是自己也陶醉在自己美好的憧憬中。
顧惜朝從記事起就在嚮往這種美好的世界。這無疑對他是致命的誘huo。他深吸一口氣,最後思考一下。然後,他莊嚴跪下,道:「青龍原為神君效力。」
「很好。」九幽滿意地扶起顧惜朝,帶他來到石桌旁。
桌上放著一個精巧的青花瓷罐。九幽取下蓋子,將裡面的事物拿在手中。
九幽攤開手掌。
一條蠱。
通體碧綠如玉,頭頂一點鮮紅。身體青翠且透明,隱隱看出腹中一條貫穿頭尾的碧色毒線。豐腴如蠶,靦腆蠕動,十分可愛。
「它叫碧惑。」九幽欣然道。
「碧惑?」顧惜朝奇道。
「碧色的魅惑。清涼,青翠。」九幽迷醉道。
顧惜朝見碧惑可愛,jin不住想去摸它肥腴的身子,但懾於它是食心蠱,又不敢輕舉妄動。
「把手伸出來。」九幽道。
顧惜朝疑惑伸出左手。九幽將碧惑的紅色腦袋摁在他中指指腹上。
一瞬間,手指頭涼絲絲的,有點麻,摻一點疼痛,說不出來的一種舒適感覺。
碧惑腹中毒線慢慢褪去。毒液一點點輸入顧惜朝體內。
顧惜朝卻不緊張,只是好奇地盯著它。
有的毒,即使你知道它致命,你也會義無反顧地接受它,戀上它,最終——走向絕路。就像感情。
九幽收起了碧惑:「它累了,讓它歇息吧。」
顧惜朝看著指腹上被要咬的那個小口向外泛起清油,才漸漸意識到自己以中了蠱毒。
「不是我不信任你。這是天魔傳下來的規矩,不能打破。每個執行任務的人,都要被授毒。」九幽道:「你有三百日的命。三百日內,完成任務,回到這裡,我給你解藥。第三百若還不回來,碧惑發作,你就會死。」
顧惜朝定了定神,道:「請神君吩咐,要剷除哪些門派。」
「先去殺毀諾城城主息紅玉,燒凈毀諾城。哪裡全是女子,你初出茅廬,滅掉她們是有把握的。然後,滅了神威鏢局,殺了局主高風亮。他風燭殘年,應該不難對付。你暫且滅這兩門,三百日的期限應該足夠了。事不宜遲,你明日就動身。」
顧惜朝突然得令離開魚池子,一時間愣在那裡回不出話。隔了良久,才行禮道:「……是。」
青龍洞內,顧惜朝卸下青龍長袍,換上普通青袍。摘下青龍簪,插上月牙狀木簪。不再是高貴的美,而是清純的美。
黃金鱗默默看他更衣。他現在的裝束,才真正像一個少年。就像七年前初見他時,他的清純美好。
七年前。恍若隔世了啊。
「九幽給你下了蠱毒么?」黃金鱗問。
「對。是碧惑。」顧惜朝整理著長長的捲髮,答道。
「你準備按他的命令做么。」黃金鱗又問。
「是的。」顧惜朝見他黯然,又補充道:「我不是因為怕死。而是……我認為九幽的做法是正確的。」
「什麼?!」黃金鱗突然大喝,把顧惜朝嚇了一跳。
「如果把無能的、低等的人消滅,世界由優秀者主宰,不是很好么?大宋風雨飄搖,統治者昏庸軟弱,是該讓位的時候了。」顧惜朝認真道。
黃金鱗沉默許久,緩緩道:「大宋再不濟,也是我們的祖國。你可以改造它,但你怎麼可以背叛它?為什麼不為它的昌盛付出力量,而一心消滅它?我只能說,你這是大逆不道。優秀的人和卑微的人,都是人,都是生命。你有什麼權力剝奪他們生存的權利?你對世人的善良,是從國家那裡偷來的。」
「可你對國家的善良,是從世人那裡偷來的。」顧惜朝毫不示弱。
黃金鱗就突然安靜下來,靜靜地看著他。
那隻獨眼,悲傷,哀傷,憂傷。
顧惜朝從未見過他這樣失望的神情,悲哀的目光。
「鱗哥……」顧惜朝不知如何挽回,小聲道:「九幽的計劃可能不像你想的那樣黑暗。」
黃金鱗冷冷道:「等你出去后,自會明白的。」說罷,拂袖而去。
「鱗哥!」顧惜朝心一沉,喊道。
黃金鱗頓住腳步,並不轉身看他。
「我跟了你七年,現在要走了,這一去,很有可能被人殺了,再也回不來!你就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了嗎!」顧惜朝悲傷問道。
黃金鱗聽完,毫不猶豫地繼續走去了,沒有說一個字。
顧惜朝癱坐在青龍座上。
心很痛,像在淌血。
轉過頭,看到亂虎在木然看著他,他心中更加難過。
他背上行囊,走到洞口,回望亂虎。
亂虎十三歲了。原本清秀單純的臉已被歲月折磨得陰冷麻木。
顧惜朝望著亂虎,哽咽道——
「再見了,……小虎子。」
說完,顧惜朝迅速地走了。他不願讓亂虎看到他流淚的樣子。
他一直想再叫一聲「小虎子」,可一直沒叫。亂步成了葯人後,他再也沒這樣叫過亂虎。今天,他要走了,可能永遠地走了,於是他鼓足了全部勇氣,叫出這個深藏幾年的親昵的稱呼。
一聲「小虎子」,承載了他多少辛酸。
無奈。愧疚。遺憾。悲哀。
我欠了你太多。再也回不到從前。
人生若只如初見,那該多好。
顧惜朝走進玄武洞。
黃金鱗背對著他站在山澗邊。
鱗哥,你就不願再看我一眼么。
顧惜朝垂首,默默地跪下了。
黃金鱗沒有回頭。
「鱗哥,對不起。惜朝讓你失望了。」顧惜朝的聲音,飄渺虛無:「究竟該怎麼做,我自己會慢慢明白的。我不想讓這件事,毀了我們的感情。
今天,我要走了。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我們永遠的訣別。我姑且把今日當做訣別,心裡埋了七年的話,必須對鱗哥說了。
鱗哥,如果沒有你,我恐怕早已自盡了。你是我在魚池子里,活下去的唯一信念。當我喪失了生活的勇氣時,我會想起你嚴厲而懇切的目光,它鞭策我,激勵我,給我生活的信心。
雖然你打過我很多次,但我從沒恨過你。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知道你想讓我成器,知道你是恨鐵不成鋼。好在我沒辜負鱗哥的栽培,學有所成,從弱變強。這個跨越,是七年的血和汗換來的。每每看到身上的藤條印記,我都會記起鱗哥的教誨。
你帶給我的感動,遠遠多於疼痛。我記得你為我上藥時內疚的眼神。我記得我被鮮於仇攻擊時你要和他拚命的樣子。我記得我練成玄武嘯時你抑不住的興奮。我記得我生病時練功練不好,你揚起藤條又不忍心抽下的表情。我記得你冬天夜裡給我送來棉被,認真地為我蓋好。我記得我做夢哭醒,你幫我擦淚時的心疼。我記得我做噩夢時你徹夜不眠地守護我。我記得我被處以死刑時,你全力頂住帶尖刀的石板,看我的時候,眼裡含著淚。
我記得很多、很多。
每次我都被深深撼動,每次我都從心裡感到溫暖、幸福。
我晦暗的世界里,因為射入了你的光,才漸漸明朗起來。
七年了啊,鱗哥。我怎麼表達對你的感情。我曾認為,魚池子是萬劫不復的地獄,但是,因為有了你,我才看到希望。所以,有一線希望的地方,不是地獄,而是——煉獄。
我希望天堂,在不遠的前方。
七年來,我們從沒有師徒的名分。但你確實是我的師父。你教我武藝,教我做人。沒有你,我就沒有今天的能力。
鱗哥,你的恩情,惜朝永生銘記。七年教導之恩,惜朝今日無以為報,只能請鱗哥受惜朝三拜。」
顧惜朝叩首到地,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行此大禮,足見對黃金鱗敬重愛戴之深。
磕完頭,顧惜朝站起身,默默走到洞口。他立在玄武洞前,最後回望那個威嚴的金色背影——
「鱗哥。珍重。」
他看不到,那個金衣男子的獨目中,一滴淚,無聲地滑落。
七年淚。
露珠,沿著蒲公英和三葉草的夢境滾落,濺起一片片透明的陽光。在一陣金黃的喧嘩中,升騰出一個不再潮濕的黎明③。
久違了七個春秋的世界啊!
久別了七個年歲的陽光吶!
少年青春洋溢的臉蕩漾著幸福,仰頭看指間流瀉下的陽光,在漫天蒲公英的曠野上旋轉,像一隻青蝶!
他向著展覽的天空,向著柔軟的白雲,向著火紅的太陽,吶喊——
「我——回——來——啦——」
(註:①選自《禮記?禮運》中《大道之行也》
②摘自陶淵明《記》
③選自09年4月《創新作文》初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