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煉獄》(一)
第二章煉獄
苦熬的煉獄里
鎖鏈撕扯著我的身體
毒火噬咬著我的ji膚
我不哭喊不絕望
因為是你讓我
在黑暗中看到光明
在邪惡中看到善良
在冷酷中看到人性的光芒
在悲痛中看到戰勝命運的力量①
————啟章
冬說,讓我們逆轉時光到七年前那個春寒雪夜,去見證另一個生命這七年間的歷程吧。
「戚少商。我恨你。」
話音剛落,小夕就眼睜睜看戚少商嘔出一口血。
你不是不愛我么,為什麼還會嘔血?
戚少商扛著金箱衝進人海,不見了。
你對我的感情,僅此而已么。
幸福,原來不屬於我。既然你不是真愛我,為什麼口口聲聲說愛我?!
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這個愛字,我才努力迎合你,努力去探求,人與人之間的愛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到頭來,我只是你的玩偶?!一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
你把我當什麼?!我的尊嚴,我的感情,全被你毀了!
你好狠!!!
「啊——」
嘶啞的叫喊直衝夜空。滿腔的憤恨化作悲愴的嚎叫。
他抱著頭蜷成一團,怨恨將淚水燒乾。
「你只是離開了一個不值得愛的人。有什麼傷心的呢。」那個男人優雅地俯身,抱起小夕。他身上,有一股冰冷的血的味道,令人心悸。小夕在他懷裡,不敢亂動。
男人把小夕抱上馬車,一起坐進車裡。車夫卻並不趕車,待在那裡聽吩咐。
小夕疑惑地仰頭望男人。慘白的月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令人毛骨悚然。幸好男人的臉極其俊秀,不像青面獠牙的厲鬼,不然小夕定要嚇得大喊大叫。
男人湊近小夕,扳起他的下頦。他的目光如冰箭一般,小夕感覺臉上被颳得生疼。他長長的銀髮,與小夕的捲髮交織在一起。他噴在小夕臉側的鼻息,也是涼的。
「太標緻了。白虎一定會很滿意。」他像檢查物品一樣任意擺弄小夕的頭,從各個角度看小夕的側臉。言語動作中絲毫沒把小夕當人看。
男人露出一個笑容,猶如雪山上綻放的蓮花,美得神秘莫測。
「你不能再叫小夕了。我得給你另取一個。」男人理了理自己銀色瀑布般的長發。
「為什麼?」小夕不情願地問。
「沒有為什麼。」男人笑著搖了搖食指。雖然在笑,但那修chang蒼白的手指明晃晃的,似乎小夕再敢違拗,就會被戳瞎一隻眼睛。
「那……你把夕字留下來吧。或者……同音也行。」小夕為難道。
「你還是忘不了你哥哥?」男人挑dou地說:「好吧。我想想。」
男人沉吟片刻,驀得抬頭,冰涼的手撫過小夕的臉,目光迷離地說:「一顧千年,只惜今朝。聽著,從此刻起,你叫顧惜朝。」
「好像……挺好聽的。」顧惜朝將這名字念了兩遍,無意識地笑了笑,又仰頭看看男人,問:「那你是誰?」
「我?」銀髮男人笑聲如鬼泣:「我是誰?我不是誰。但很多人說我是——九幽。」
「九幽?」顧惜朝奇問。
「但是,你不可以這樣叫我。」九幽捋著顧惜朝的捲髮,陰森森地說:「你要叫我——神君。」
顧惜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九幽滿臉陰毒地笑起來,拿出一條黑紗,黑色與他手的蒼白形成鮮明對比。他說:「把眼睛蒙上。」
這話在九幽口中說出更顯恐怖,顧惜朝本能地搖頭,向後縮去。
九幽挑一下眉梢,道:「你不聽話?」說著伸出手掌在顧惜朝腰側輕拍一下。
「啊!」那孩子一聲慘叫,捂住腰痛得蜷縮起來。
「跟了我的人,都要聽話。不然……我有上萬種讓你後悔來到這世上的懲罰方法。」九幽仍然那樣不溫不火地說著,掏出手帕擦拭手指縫間銀針上沾的鮮血。
也不知那銀針上塗了什麼葯,顧惜朝只覺得被扎的地方疼痛一直擴散到全身。整個身子都像被針時刻扎著,痛得發麻。
九幽把他拉到懷裡,用黑紗蒙住他的眼睛。在他耳畔低聲說:「這樣你就永遠不知道回來的路了。」
馬車開動了。傷感的馬蹄聲。
東京,我走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車終於停下。九幽抱顧惜朝下了車。
四周靜得可怕。
顧惜朝不安地問:「那個車夫呢?」
九幽淡淡道:「我殺了。」
顧惜朝震驚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命在九幽那裡竟如此無足輕重,令他不寒而慄!
「你……你……」顧惜朝驚恐地說不出話,拚命掙扎,想逃離九幽。
「又不乖了。」九幽無奈一笑,一根銀針又刺在顧惜朝身上。
還沒來得及叫喊,顧惜朝便痛暈過去了。
顧惜朝被一陣可怕的嚎叫驚醒。睜開眼的那一刻,他愣了。
這裡……是什麼地方?昏暗的洞穴,望不到邊的石壁上映著洞內山澗的水紋。沒有燈,沒有光。地上跪著密密麻麻一片男子,個個身著白衣,神情惶恐之極。最令他心驚肉跳的是,這群男子身後,是無數間囚室,囚徒卻是猙獰可怖,且表情獃滯麻木,完全不像人。
這凄厲的叫喊從哪裡傳來?顧惜朝吃力地轉頭去看。
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滿臉是血,雙手捂著右眼,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凄慘地痛叫,血濺得四處都是。
「啊——啊——」
這種慘叫,只有地獄里才能聽到!
顧惜朝心驚膽戰地向高處望去。
高台的寶石金座上,是九幽。他卻不再是在外面的那身裝束。他的銀髮披肩散開,齊腰長的銀髮柔軟地垂下。他戴著一個銀質的面具,但只遮住臉的上部。他換了身墨色長袍,衣邊是黑亮的貂皮。他整個人,只有黑和白兩種色澤。高貴。純粹。
「這次要你一隻眼睛,下次就要你的命。直到你馴服為止。」九幽冷笑,蒼白的嘴唇一挑,分外妖嬈。他伸出手,拉起身旁個女孩子的手,道:「今夜陪我。」
女孩子全身一震。她看上去十五六歲,容顏極美。身著粉紅色輕紗,長發如水,整個人像朵盛放的荷花。聽了這話,她嚇得花容失色,抖得如同暴風雨中的殘荷。
九幽把女孩向內拖去。女孩抗爭著,絕望地向那少年喊——
「鱗哥——」
奄奄一息的少年聽到這一聲悲慘的呼喚,當即像只困獸一樣發了狂!
「英子!!!」
他叫著女孩,掙扎著從地上爬起,劇痛令他眼前發黑,無法視物,但他仍拚命向女孩聲音傳來的方向撲去!
九幽冷哼一聲,優雅抬手,高台下面倏忽齊刷刷冒出一排尖刀!速度之快之狠,完全是要把少年置於死地!
「鱗哥!不要——」女孩恐懼地嘶聲喊道,但已於事無補了!少年直向飛速上升的尖刀衝過去,只差一步就會被刺死了!
不!!!
顧惜朝當時腦中一片空白,但意識里有一個清晰的聲音說——不能讓他死!
於是,顧惜朝猛撲上去,死死抱住了那少年!
就在那一刻,那排尖刀「咔」的一聲合攏了。難以想象,那個少年如果邁出了那一步,此刻將會是個怎樣支離破碎的狀態。
少年顯然被這驚險的一幕震撼了。他的獨眼震驚地望著這賭刀牆,隔了好一會兒,又低頭去看這個救了他一命的小孩子。
「不要過去……他會,殺了你!」顧惜朝心有餘悸地喘息,抱住少年的雙臂也如釋重負地鬆開了。
九幽和那個女孩已離開了。洞穴里只剩他們兩個,和一群白衣男子。
少年的獨眼盯著顧惜朝。血源源不斷從眼眶淌出,十分詭異。
「你是誰。」少年沙啞地說。
「我……」他正想回答,兩個白衣男人卻上前一拳擂在他背上,將他打暈,拖了出去。
次日,少年跪在了九幽面前。
「想通了?」九幽緩緩問。
「是。」少年沉聲道:「黃金鱗從此效忠神君。」
「是么?」九幽掏出一顆藥丸,道:「你若心誠,就服了它。」
少年接過,看也不看,塞進口中,一仰頭咽了下去。
「好!好!」九幽大笑,向身旁立侍的兩個白衣男子命令:「準備儀式,本座要封黃金鱗為北方玄武護法!」
九幽俯身扶起黃金鱗,笑道:「那粒藥丸只是個試探,並無毒性。快去準備罷。」
黃金鱗行了一禮,退了下去。他低著頭,獨眼掠過一絲冷酷的光彩。
九幽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彎血xing的弧度。高貴完美的側臉。
玄武,這局棋,開始了。
顧惜朝迷迷糊糊醒來了。虛弱地抬頭,只見面前是一根根排列緊密的木欄。光線很暗。
這兒是……牢房?!顧惜朝一驚而起,睜大眼睛去看,果然如此。他和十幾個七八歲孩子關在一起。那些孩子臉上,純真無邪蕩然無存,有的只是貪婪、麻木和狠毒。
那些孩子充滿敵意地看著顧惜朝,把他冷落在一旁。的確,顧惜朝初來乍到,還不似他們一樣受盡折磨。況且他長得漂亮,皮膚白xi,身上青衫還算光鮮,一頭烏黑捲髮長長綿延,滿是異域風情,更是惹人妒忌。
顧惜朝躲開他們仇視的目光,挪到牆角蜷縮起來,環抱雙肩,下巴抵在膝頭,獃獃冥想些什麼。那群孩子聚在一起議論他,罵他,他便毫無反應地聽著;有人扔石塊砸他,他便稍稍挪挪地方。挪到退無可退時,便閉了眼埋頭在膝間,任石塊打在他肩上、背上,不再動彈。
過了很久,來了兩個白衣男子,托著兩盤熱氣騰騰的白面饅頭。
那群孩子一窩蜂圍到牢門前,個個叫著喊著,仰頭伸著手臂想搶到饅頭。
顧惜朝依然縮在牆角,動也不動。雖然他已是飢腸轆轆。
「哈哈……」一個白衣男子笑得刺耳且得意,端起一盤饅頭向這群孩子撒去。
雪bai的饅頭滾到塵土飛揚的地面,瞬間變得烏黑,而他們毫不介意,都撲上去瘋搶一通,打作一團。叫著、罵著、搶著、打著,貪婪地爭奪,殘忍地廝打,飢餓地吞咽。
真可憐。顧惜朝無力地想。
他正出神,那個男子卻向他走來。
「小窩囊廢,怎麼不去搶呢?」男子輕佻地笑問。
顧惜朝懶得理他,不回答。
男子抓起一個饅頭,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挑dou道:「想吃嗎?」
自然是想吃的。顧惜朝猶豫一下,終究沒有說話。
男子又笑得可惡,拿起饅頭咬了一大口,然後將手上剩下的扔到顧惜朝臉上,傲慢道:「你吃啊。」
如果說顧惜朝剛才對這男子是厭惡的話,那麼現在,便是憤怒了。他氣得一甩手將那饅頭打飛出去,引得那些孩子有又一陣亂搶!
「小子,你有種!」男子恨得牙痒痒,一臉不信治不了你的狠樣,沉著臉向另一個白衣男人叫道:「拿竹鞭子來!」
那群孩子一聽「竹鞭子」這三個字,都嚇得停止進食,膽戰心驚。因為平日里他們受罰的刑具便是竹鞭。又見是顧惜朝惹惱了那男子,不關他們的事,便又興奮起來,一副幸災樂禍看熱鬧的表情。
竹鞭很快拿來。那是用韌性好的竹梢製成的鞭子,既有皮鞭的柔韌,又有木杖的結實。鞭身凝結著些風乾的血塊,不知沾過多少孩子的鮮血。
男子用鞭柄頂起顧惜朝尖削的下巴,冷笑問:「你求不求饒?」
顧惜朝何等倔強,昔日戚少商每每這樣恐嚇他,他都是寧願挨罰也不討饒,更何況是對眼前這個令人不屑的小人。他憤然道:「要打就打,不要在這裡廢話!」
「敢跟老子頂嘴?!」男子罵著,揚起竹鞭,啪的一聲抽在顧惜朝臉上。
顧惜朝萬萬沒料到男子居然用鞭子抽他的臉,毫無防備,這一鞭重重抽在左頰,被打得偏過頭去,臉上頓時腫起一道長長的血痕,灼燒般火辣辣地疼。
畢竟,面前這個人,不是戚少商啊。戚少商永遠不會這樣殘忍地打他。
顧惜朝強忍住淚,倔強地不去摸臉上的傷。
男人一腳將他踹倒,踢他翻過身去趴在地上,腳跺在他背上,掄起鞭子,竹梢在空中咻咻地呼嘯而過,雨點似的無情地落在他腰上、tun上、腿上。
「啪!啪!啪!啪……」
顧惜朝咬緊牙關隱忍,一聲都不叫,連哼都不哼,任疼痛肆虐泛濫,身體抽@搐,汗珠大顆大顆從飽man的額頭滾落下來。
耳邊,是那群圍觀的孩子麻木不仁的譏笑聲、嘲諷聲,甚至喝彩聲。
「他不一直清高得要命嗎,這下沒臉見人嘍……」
「該把他衣服扒guang,直接抽在肉上!」
「打得好!狠狠打,打死才好哩!」
……
怎麼會有這種人。這,還算人么。
顧惜朝痛苦地閉上眼睛。有什麼區別吶。看與不看,聽與不聽。
xia身的皮肉像被火燒了,滾燙熱烈的疼痛。而這遠不及當眾受辱的屈辱感痛徹心扉。
「大哥,別打了。」另一個白衣男子忽然過來阻住了這男人暴虐的抽打,焦急道:「他好像是昨天神君帶回來的,說不定就是白虎護法的新侍童,要是惹惱了白虎護法,我們豈不就……」
男人的神色慌張了。那個白虎護法,可是個難對付的角色。
那群孩子又笑起這個男子來。一如既往地幸災樂禍。
男子正滿腔惱怒沒處發xie,又不能再打顧惜朝,矛頭一轉直指向那群孩子。
「笑什麼?!」男子吼著,揮舞鞭子向他們抽去!
「啊!啊!啊……」他們驚恐地四處逃去,擠作一團。外圍的不甘心被打拚命向內層擠,內層的害怕挨打硬硬將別人向外推。結果每個人都免不了一頓毒打。他們鬼哭狼嚎地驚天動地。
顧惜朝虛弱地看他們狼狽的樣子。他不想笑,一點也不想。他只是越發覺得他們的可憐和卑微。
只是……當我也被歲月磨平了稜角之後,我跟他們,會有不同么?
夜,靜悄悄的。
早該習慣沒有你的夜,勇敢地面對。
那些孩子都睡著了。一片不和諧的鼾聲。
顧惜朝這才心情放鬆了些。由於那個神秘的白虎護法,兩個白衣男子終於給他飯吃了。他現在並不餓,但身上還是很疼。他不敢tuo下衣去查看傷勢,因為他怕有人碰巧醒來,那樣會很難堪。
他小心地去撫mo傷痕,觸到傷處又是一陣刺痛。鼓鼓的鞭痕腫得很高,很硬。他只能趴著睡,xia身的傷太重,一動就疼。
突然很想念戚少商。如果戚少商看到他傷成這樣,一定心疼壞了吧?一定會抱著他,撫mo他,親吻他吧?
你的吻,可以治癒我一切的創傷。
再多的苦,有你在我身邊,我都會品出幸福。
可是——
你不愛我了。不要我了。
我告訴自己,不可以哭。哭有什麼用,再多的眼淚也喚不回曾經。
如果往事你已不再留戀,就讓它隨風而逝。
我不要做一個只會哭泣的弱者。
我要,變強。
翌日早晨,囚室的洞門被打開。
「叩見玄武護法。」門口兩個白衣獄卒單膝跪地道。
顧惜朝和那群孩子向門口望去——
那個少年。冰冷的眼睛冰冷的唇。冷峻的神情冷峻的臉。像鷹。
金色的甲胄。金質的眼罩。金黃的披風。鍍金的佩刀。像威嚴的將軍。
獨眼散發冷冷的光。如果說九幽的氣質是尊貴至高無上的帝王,那麼他便是橫掃千軍的將帥。如果說九幽的容貌是美麗的話,那麼他便是英俊。
靈獸玄武,司北方。
顧惜朝認出,他便是那天瞎了一眼的少年。只是此刻他的威風凜凜讓人難以想象那天他的失魂落魄。
「護法大人,您想要個什麼樣的?」一名白衣男子滿臉堆笑問。
黃金鱗不理睬那人,徑直向囚籠走去。另一男子慌忙打開牢門,請他進去。
他站在這群孩子面前。一身高貴的金光刺得他們睜不開眼。他陰冷的目光掃在每一個孩子臉上。對於顧惜朝,他並沒特別留意。難免令顧惜朝有點失落。
「你們覺得,這裡怎麼樣?」黃金鱗開口,語氣充斥著不可抗拒的威嚴。
這群孩子面面相覷,忐忑不安地不知如何回答。對於這裡惡劣的條件,他們敢怒而不敢言。
「也就是說,你們過的好么。」黃金鱗見他們沒有動靜,補充道。
他們一陣sao動,接著紛紛說好,戰戰兢兢,一看就知道說謊。倒是有一個大一點的孩子,八九歲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說:「不太好……經常不給飯吃,還打我們……」此言一出,其他孩子又連連點頭表示贊成。
「敢說九幽神君統治下你們過得不好?這話讓神君聽到,會讓你生不如死的。我饒你一命,不殺你。但得讓你長長記性,以後別亂說話。」黃金鱗不溫不火地說著,轉頭吩咐道:「掌嘴。」
那孩子嚇得向後竄去,連連大叫:「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但是沒有用。他被兩個白衣男子逮住,摁跪在地上挨起了嘴巴。一時間洞內回蕩著凄慘痛叫聲和噼啪的巴掌抽在皮肉上的聲音。不一會便血點飛濺。其他孩子惶恐地縮在一起,隨著巴掌的起落不住顫抖,像打在他們身上一樣。
黃金鱗只是漠然地看著,右手捋著玄武刀上的流蘇,像這慘狀與自己無關。
「他說的都是真話,為什麼罰他。」驀地,角落傳來一個清清的聲音。
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向角落看去。
顧惜朝站在牆角。青衣襯得身材更顯修chang。長綿的捲髮柔軟的垂下。白凈的臉上斜過一道紅痕,悲凄艷麗。他看上去十分虛弱,白瓷般的手扶住牆,但他立得很直,臉上更是一副傲岸不羈的神情。
(註:①選自高爾基《童年》書評)
「你要為他打抱不平?」黃金鱗挑眉。
「對。」顧惜朝道:「這樣不公道。」
「公道?在這裡,誰地位高誰就是絕對權威,就是公道。」黃金鱗將顧惜朝打量一圈,調侃道:「你要我說你勇氣可嘉,還是說你傻得可愛?只可憐你這張漂亮的臉蛋啊。」他臉一沉,令道:「掌嘴二十!」
顧惜朝心裡一驚,兩個白衣男子便已向他走來。
「你這樣賞罰不分真假不辨,永遠也不會有人忠誠於你!」顧惜朝分辯道。
「三十。」黃金鱗悠悠哉道。
兩個男人已按跪顧惜朝,將他雙臂反扭到背後。他奮力掙扎,叫道:「你討好九幽,虐待我們這些毫無反抗能力的人,你就是個媚上欺下的小人!」
「四十。」黃金鱗緩緩道。
「我看不起你!」顧惜朝憤恨道。
「五十。」黃金鱗仍是慢條斯理地說著,但眼中卻透出一絲絲笑意,讀不懂是譏諷,是得意,還是……讚許。
顧惜朝聽了,快要崩潰。掌嘴五十下?那還有臉么!
那白衣男人已揚手扇過來。顧惜朝下定了同歸於盡的決心,盯准了迎面而來的巴掌,狠狠一口咬上去!
「哎呦——」那男子慘叫著縮回手,手指被咬得鮮血淋漓。
這下麻煩肯定大了。所有人都洗耳恭聽等待黃金鱗那一聲「六十」,但他這次沒很快下令。
黃金鱗走到顧惜朝面前。顧惜朝正惴惴不安想著他是不是要親自動手,卻突然被他抱起來!
「這就是我想要的!」黃金鱗抱著他,向所有人驕傲地宣布——
「從現在開始,他就是我的侍童!」
其他人都莫名其妙,顧惜朝也驚得說不出話來。
「腐朽的魚池子里,已經很難找到這樣倔的硬骨頭了。」黃金鱗嘖嘖贊道:「我喜歡!果然沒有令我失望!哈哈……」
他仰天大笑,抱顧惜朝大步走出囚室。痛快爽朗的笑聲,卻隱隱含著一絲悲苦與癲狂。
「這是我們的玄武洞。」黃金鱗帶顧惜朝進了洞,又拐入一個附屬的小石洞,說:「這是你住的地方。」
護法的洞穴都有石床,而侍童則只有個草堆棲身。
顧惜朝不太適應新環境,小聲說:「玄武護法……」
「不要這樣叫我。」黃金鱗打斷他的話:「我是黃金鱗,你可以叫我鱗哥。」
「是。鱗哥。」顧惜朝仰頭道:「我叫顧惜朝。你……還記得我么?」
黃金鱗沒有回答,轉過身說道:「我向你介紹一下這裡。這裡,叫魚池子。是一個地xia教hui。洞里有山澗流過,有魚生長。我們的統治者,是九幽。江湖上的人習慣叫我們「魚池子的人」或者「九幽的人」。他們見到我們,會毫不猶豫衝上來殺我們。他們認為,魚池子是地獄,我們是妖魔。的確如此。我們抓了數不清的武林高手,給他們灌一種葯,讓他們失去意識,功力大進,成為只會殺人的工具。他們叫葯人,你應該見過。就是那些表情最猙獰麻木的囚徒。他們在魚池子里處於最下層地位。其次是那些白衣男人,他們,是弟zi,但實際上就是僕人。他們都是一些被九幽滅門的武林前輩的後代。再向上,便是你這樣的侍童。是護法的貼身童僕。因為年齡小對護法沒有威脅而設。你看到的那些孩子都是侍童人選。他們是經過精細挑選拐來的。其實現在真正的侍童只有你一個。地位高於你們的便是我們護法。我是北方玄武。英綠荷,就是那個女孩子,她是南方朱雀。鮮於仇是西方白虎。英綠荷是九幽的jin臠,沒有侍童;鮮於仇由於練功需要,沾上斷袖之癖,要與處子交he,他的侍童,也就是他獸慾的對象。這樣一來,他的侍童,三天兩頭被他折磨致死,他就不停地換。九幽帶你來,就是給他的禮物。他可沒料到我會搶先一步,奪了他的寶貝。護法上面只剩九幽了。他的底細,我不清楚。他修鍊魔功已出神入化,野心稱霸天下。他與遼軍勾結,通敵賣guo,妄圖消滅大宋。再過不到十年,他應該就會行動了。「
顧惜朝聽呆了。黃金鱗說的一席話,簡直像傳說。可它真真正正發生在這裡了。
「你跟比你地位高的人在一起時,要小心些,不要太倔強。因為除了我,其他人都不欣賞這種性格。記住我的話。不然會對你不利。」
顧惜朝點了點頭。
當天下午,白虎鮮於仇現身了。
白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一身銀裝,與黃金鱗一身金裝交相輝映。他左手指甲長且尖,發著綠幽幽的光。想必是修鍊絕技白虎剎中所用的白虎爪。他臉上總掛著一幅玩世不恭的yin笑,目光遊離yin靡。本來他容貌很是英俊,只是這樣的神情在臉上,顯得yin邪無比。
「鱗哥,你手腳忒麻利了,剛上任就把我的侍童給搶了!」鮮於仇倚在洞口,長長的指甲理過自己飄逸的黑髮,頗有賣弄風sao的感覺。
黃金鱗冷哼一聲,不理睬他。
「這小孩可是神君千里迢迢給我弄來的禮物。而且……這麼秀色可餐……」鮮於仇說著說著就去剝顧惜朝衣衫。
「白虎!」黃金鱗喝道:「他如今是我的人!你不可亂來!」
「你搶了我的寶貝,還讓我看得見吃不著?鱗哥,我看我得去請神君,讓他評評理,這小孩歸誰。」
「歸我。我去見過神君了,他同意。」黃金鱗悶聲說。
「哦?那我怎麼辦?」鮮於仇眼中露出敵意。
「神君已去幫你物色新的了。這兩天就會帶來。一定不會比這個差。」
鮮於仇無話可說,憤憤在顧惜朝胸pu上抓了一把,甩袖離去。
顧惜朝痛得捂住胸口。
「以後少招惹他。」黃金鱗擔憂地看了顧惜朝一眼。
黃金鱗並不像使喚仆佣一樣對待顧惜朝。他把顧惜朝當做徒弟,開始教他習武。每天除了基本功的訓練外,還要他背誦心經口訣。而這心經,便是玄武的殺手鐧——玄武嘯。心經並不是具體招數,但是內力運功的要訣。掌握了心經,一旦學習了招數,便事半功倍。
每日練完基本功,黃金鱗都會手持竹尺領他來到石壁前,讓他面壁背誦。顧惜朝雖然天資聰穎,但完滿背完也是不可及的。錯一字、漏一字、添一字,或臨時忘卻,黃金鱗都記下次數,背完后便用竹尺打他手心,每處錯誤打五下。顧惜朝第一次越背越慌,越怕錯越出錯,竟錯了六處。那一日三十尺打下來,左手手心腫了老高。黃金鱗對練功的態度堅決且嚴厲,下手極重,一絲不苟。一尺抽下,總要停頓片刻再打下一尺,為的是讓他充分感受到疼痛,以戒下次。
顧惜朝雖然天天受罰,但心服口服。黃金鱗的良苦用心他是明白的。漸漸的,他熟背了玄武嘯的心經,基本功也練紮實了。
終於有一天,黃金鱗帶他來到專供弟zi練功的洞穴。
「從今天起,就要訓練實戰了。」黃金鱗自己拿過一把木刀,又遞給顧惜朝一柄木劍。這些木質兵刃是為練功時的安全而制的。
黃金鱗退後幾步,與顧惜朝隔一段距離,雙手握刀,左腳向左平邁一步。這是格鬥前表示尊重對方的禮節。
顧惜朝深吸一口氣,回以同樣的禮節。
「我的招數不會超出你的承受範圍。你只用平日里我教你的劍法和心經便可。不許出錯。」黃金鱗說罷,揮刀前來展開戰鬥。
顧惜朝此次是第一次實戰。平日里覺得攻夫練得還行,可如今真格鬥起來卻完全不是那樣得心應手。他緊張地承接黃金鱗劈過來的每一刀,幾乎是漫無目的地見招拆招。
「穩住步法!」黃金鱗一面砍一面吼。他對顧惜朝的表現,是極不滿意的。刀勢越來越迅猛,顧惜朝卻越來越慌亂,錯得越來越離譜。身上多處被木刀碰到,若是真刀,不知已死了多少次。
黃金鱗忍無可忍,發狠將他逼退至角落,舉刀狠狠向他頭上砍下!
顧惜朝已知他發火,見他一副要殺了自己的樣子,驚得抬劍去格——
「咔嚓」一聲,木刀木劍雙雙摺為兩截!
當顧惜朝尚未從這驚險的一幕中清醒過來時,「啪」的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臉上,頓時一片火燙!
「光步法就錯了八處,你平時練功有沒有用心?!」黃金鱗厲聲訓斥。
顧惜朝無言以對。平時他練功的確認真,只是今天第一次實戰不習慣。他只見黃金鱗滿臉恨鐵不成鋼的怒氣,便滿腹委屈不敢開口。臉上火辣辣的,鼻子有點酸,眼眶微微發熱。
黃金鱗突然收斂了怒氣,回復了往日的冰冷,冷冷道:「把上衣tuo掉。」
「鱗哥!」顧惜朝叫了一聲,聲音有些啞。
「你輸得不服么?!」黃金鱗把他摁在石壁上。
「……我服。」半晌,顧惜朝低聲道。
「服就tuo!」黃金鱗甩開他,威嚴地命令。
顧惜朝垂下頭。在眾目睽睽之下tuo衣受懲,是個什麼滋味?
他長長的捲髮半遮住臉,看不清表情。激烈的思想鬥爭令他不自覺地咬住嘴唇,幾乎將下唇咬破。
最終,他伸手慢慢解開衣扣,默默地褪下衣帶。閉上眼睛猛地一扯,青衣柔軟地滑落下來。
白瓷。白玉。白雪。哪一個能描繪出他的ji膚吶。
屈辱和緊張令他激動地胸口劇烈起伏。他抬手將臉側散下的垂髮捋到耳後,蒼白地仰頭聽候處置。
「到了練功穴,就得用這裡的規矩。」黃金鱗冷冰冰地說著,伸手指向一旁的一條長凳,說:「你應該知道怎麼辦。」
顧惜朝嘆了一口氣,一步步向那條長凳走去。他的背,挺得還是那樣直。步伐,還是那樣穩。沒有畏縮,沒有討饒,沒有辯解。
黃金鱗憤怒的獨眼裡射出幾分欣賞。
顧惜朝在凳前站定。長凳兩側各站著一名白衣弟zi,每人手中拿著一根長木杖。這便是練功穴的「規矩」,凡是練功時偷懶,或者實戰不合格的弟zi,都要趴在這條長凳上受杖。長凳放在練功穴正中顯眼位置,就是為了當中責打犯錯的弟zi,以儆效尤。
顧惜朝把心一橫,跨上長凳,向前一趴,伏在了長凳上。
兩名弟zi俯身拂開他的長發,讓他的脊背袒露出來。
「放鬆些,不然會傷到骨頭。」黃金鱗拍拍他緊繃的腰,語氣依然嚴厲:「罰你是為了讓你接受教訓。老規矩,錯一處打五下。今天錯了八處——杖責四十。」
顧惜朝的心一沉。四十杖下來非得後背開花不可。
黃金鱗又向兩個弟zi囑咐道:「不要太重,只打皮肉,不要傷到內臟。」
「是。」兩弟zi恭敬道。
黃金鱗做了個手勢。
顧惜朝絕望地閉上眼睛。
「啪」的一聲宣告了懲罰的開始。刑杖一下下起落分明地擊在他赤luo的背上,發出一聲聲悶響。剛開始幾下尚可忍受,他咬著牙一聲沒吭。二十几杖后,他便已到了硬撐的極限。他緊閉眼睛,咬緊牙關,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到三十杖時,背上已見了血,一片鮮紅。他雖然閉著嘴巴,但喉嚨里發出含糊不清的「啊」「啊」的痛叫,每挨一杖,全身都猛顫一下,幾乎要掙扎翻滾起來,被另幾個弟zi按住了身子。他像一條不幸擱淺的小魚,在沙灘上痛苦地煎熬,劇烈扭動的身體傳達出極端的疼痛的訊息。
黃金鱗並不是沒有惻隱之心。他幾次想叫停,卻又硬是把心中那股柔軟壓了下去。他要讓顧惜朝明白,凡事不可心存僥倖。錯誤是沒有理由和借口的,錯,就是錯,就要受到懲罰。而且,懲罰不是可以輕易消除或減輕的。
第四十杖終於落下了。顧惜朝心裡長長出了一口氣。這一放鬆,才加倍感到疼痛難忍,竟痛暈了過去。
醒來時,顧惜朝發現自己趴在黃金鱗的石床shang。背上塗了葯,涼絲絲的很舒服,完全不像先前那樣燙得像被開水澆了似的。他轉頭想看看背上的慘狀,卻見黃金鱗走了過來。
「你醒了。」黃金鱗坐在他身邊,伸手輕撫他背上紅紅的杖痕,溫言問道:「很疼嗎?」
面對黃金鱗的關切詢問,顧惜朝有點受寵若驚。平日里黃金鱗一向冰冷嚴厲,像這樣溫情關懷是第一次。不jin讓他莫名感動,說不出話。
「一定很疼吧。惜朝,我今天對你有點殘忍了。」黃金鱗言語中流露出幾分內疚,令顧惜朝心頭一暖。
黃金鱗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今天是第一次實戰,缺少經驗,而且心裡緊張,所以沒發揮好。但這不是理由。每次實戰,都應該下定拚命的決心,把它當成生死攸關的戰鬥,不遺餘力。你今天表現得很不好。這幾天你得鞏固基本功,等傷養好了,我再帶你去練功穴。」
「啊?」顧惜朝不jin叫出聲來,一臉的不情願。
「怎麼?」黃金鱗又嚴肅道:「要變強,就先要吃苦。你不要覺得我心疼你就不再罰你。還是老規矩,以後實戰時,錯一步打五杖。你若不想挨,唯一的辦法就是杜絕出錯!」
「是,鱗哥。」顧惜朝無奈應著,心想以後每天一頓棍子是難免的了。
的確,沒有錯誤是不可能的。接下來遙遙無期的日子裡,練功穴的那條刑凳幾乎是為顧惜朝而設的了。他每日先tuo好上衣,赤身與黃金鱗實戰,然後自覺趴到刑凳上受杖。所幸的是,雖然每天都有失誤,但從未超過五處,通常只是兩三處,只挨十几杖,最多是皮肉紅腫,再也沒第一次那樣慘烈了。
黃金鱗臉上的欣慰,是人都能看出來。看到自己精心培養的孩子一天天武藝精進,逐漸強起來,他一貫冰漠的嘴角竟掛了一絲笑意。
顧惜朝感到自己的進步,自然是高興的。可令他有點失落的是,黃金鱗又恢復了嚴厲冰冷,再不像那樣溫和了。每天受過杖刑,黃金鱗也不為他上藥。倒是朱雀護法英綠荷來過幾次玄武洞,見顧惜朝滿背的紅印,便憐惜地給他塗藥,一邊塗一邊柔聲埋怨黃金鱗對侍童太狠。黃金鱗不說話,只是注視她,像要把她攝入心神。想到初來魚池子那夜的事,顧惜朝推測,他們兩人有情,並且很深厚。
九幽為白虎護法鮮於仇挑選的新侍童,是兄弟兩個。哥哥叫亂步,和顧惜朝一樣大,弟弟叫亂虎,比顧惜朝小一歲。亂步濃眉大眼,笑起來挺憨厚,看得出一定很疼弟弟。亂虎是個很清秀的男孩子,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三分秀色,三分好奇,三分怯意和一分憂傷。他們剛來魚池子時,亂虎躲在亂步身後,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黑漆漆的洞穴,那種可愛可憐的樣子很是撩人,連顧惜朝尖了都心裡一動。只可惜他們都成了鮮於仇施暴的玩偶。
畢竟是同齡的孩子,顧惜朝心裡痒痒的想去白虎洞找他們做朋友,但懾於黃金鱗的yin威,不敢輕舉妄動。
一日,顧惜朝正在回玄武洞的路上,迎面便見鮮於仇帶亂步亂虎走來,大概是去練功穴。
鮮於仇滿臉的yin笑令顧惜朝很不自在。於是他把頭一低,從鮮於仇身側走去,一聲不吭,全當鮮於仇是空氣。
「站住。」身後那個銀裝少年突然命令道。
顧惜朝只得停下腳步。黃金鱗說過,不要招惹鮮於仇。
鮮於仇踱步到顧惜朝面前。左手修chang的指甲頂起顧惜朝的下巴,右手將他臉側垂落的捲髮捋到耳後,邪笑著打量他。
顧惜朝被動地仰視他。
鮮於仇一聲冷笑,一甩手扇了這孩子一記清脆的嘴巴。不是很疼痛但聲音很響,羞辱之意溢於言表。
「玄武沒告訴你,見到我要行禮嗎?」鮮於仇長長的指甲刮著顧惜朝雪bai的頰上泛出的紅色指印,輕佻地問。顧惜朝最恨別人打他的臉,鮮於仇這記帶有強烈侮辱性的耳光,打得他很是惱火。一時間黃金鱗告誡他的話,也跑到了九霄雲外。
「給你行禮?你算個什麼東西?!」顧惜朝憤怒地罵著,竟不知天高地厚的揚手要打回去。
「真是個彆扭小孩。」鮮於仇嘖嘖贊道,抓住顧惜朝揮來的手,另一隻手則yin盪地捏住顧惜朝身上隱晦的部分。
「啊!」顧惜朝痛苦的叫了一聲,急急地掙扎扭動,他沒料到鮮於仇如此yin邪,又驚又羞,白xi的臉頓時漲紅,反倒越發可愛動人。
「這麼敏感?我真是忍不住要上你了……」鮮於仇已充滿情yu,漸漸逼近道:「越彆扭我就越喜歡……」
顧惜朝臉色一變,手一翻就去擒鮮於仇手腕,展開步法向對方踢去,竟是動真格的用武格鬥。
「來真的?那我就陪你玩玩。」鮮於仇仍是yin笑,擋開顧惜朝的攻擊,左手利爪一晃,直向顧惜朝胸膛抓去——
一道金光突現,隔在兩人之間,巨大的衝擊波將鮮於仇震退幾步,顧惜朝功力太淺,被震飛起來撞到石壁上。
「你怎麼能對他用白虎剎?」黃金鱗向鮮於仇厲聲喝問:「你想殺了他嗎?!」
「我只是嚇唬嚇唬他而已。再說我早就看到你了,知道你肯定會出手救他。這不,你從天而降太及時了。」鮮於仇聳聳肩,擺出無辜的表情。
「你也不怕別人說你恃強凌弱。」黃金鱗不屑道。轉頭將顧惜朝從地上拽起,慍怒地揪住他的耳朵狠狠地擰,斥責道:「你收斂點,別這麼傲!我再晚來一步,你現在就已是個死屍!」
「鱗哥,你還不到二十歲,怎麼就有這種當爹的氣質?」鮮於仇笑吟吟道。
黃金鱗懶得理他,轉身欲揪顧惜朝回洞教訓,卻被鮮於仇阻住道:「鱗哥,我不能跟這小鬼動手,我的侍童總可以吧?今天這小鬼冒犯了我,我得出口惡氣。「
「哦?」黃金鱗輕蔑道:「你確定你的侍童能贏他?」
「呃……這樣吧,他贏的話,我就不計較了;我的侍童贏的話,鱗哥得調教調教他,讓他長長記性,以後不許再犯上作亂。」鮮於仇刮著顧惜朝的下巴,壞笑道。
鮮於仇之所以這樣口出狂言,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黃金鱗對顧惜朝的重視,更不知道顧惜朝已將絕技玄武嘯學得差不多了。
鮮於仇命亂步來與顧惜朝格鬥。兵刃是木劍,規則是制住對方為贏。
亂步與顧惜朝其實是不遠戰鬥的。兩人都對對方印象不錯,都不想傷了感情。迫於無奈,他們行完格鬥禮,開始了較量。
鮮於仇見了顧惜朝的功力不jin大為驚詫。他驚異問道:「鱗哥,你把玄武嘯……傳給他了?」
黃金鱗不回答,冷眼觀看兩個孩子戰鬥。
亂步是根本敵不過顧惜朝的。刺、砍、削、擋、格,亂步只有防守的份,顧惜朝一步步穩紮穩打,劍勢已壓得亂步應不暇接。
終於,亂步露出大破綻,胸口沒有任何防守。顧惜朝一招調虎離山果然奏效,舉劍欲刺亂步胸膛。一旦這一刺成功,亂步定被制住。
顧惜朝腦中突然閃現一絲猶豫——這一劍刺的是胸口要害,若是真劍,對手定會斃命。現在是木劍,那麼就要用十分的力才能得手。如果不用全力,在一招便廢了,沒有絲毫效果。可如果用全力,一劍下去亂步的胸骨很可能被刺斷,更嚴重的會接著傷到心臟,以致斃命。
究竟是刺,還是不刺?
電光石火之間,亂步已看出顧惜朝的舉棋不定,知道他是為自己著想,亂步心中泛出暖意,但格鬥還要進行,於是舉劍攻入顧惜朝破綻。
「咔」的一聲,顧惜朝手中木劍被亂步砍飛出去,他心一驚,正欲空手再戰,亂步木劍一揮,劍尖抵住了他的咽喉!
勝負一目了然。儘管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顧惜朝的慘敗,是由於那片刻的躊躇,與不忍。
「承讓了。」亂步收回劍,向顧惜朝行了一禮。
「你的侍童還真義氣啊。」鮮於仇似是自語地對黃金鱗說:「多虧他手下留情,不然我又得去勞煩神君去給我挑新侍童了。」
黃金鱗握起拳頭,格格作響。他的獨眼的光芒,像一座狂噴的火山!他大步邁上前去,一把揪住顧惜朝的衣領,向洞內拖去!
「發哪門子火啊?」鮮於仇見他臉色可怖,莫名其妙問著,跟了過去。
「跪下!」黃金鱗將顧惜朝摔到石壁前,吼道。
「你咋啦?」鮮於仇越發奇怪。雖然他自己天天虐待侍童,可見到黃金鱗也一副暴虐樣子,心裡有點發毛。
「玄武護法,小顧他是讓我的,你別罰他了……」亂步支支吾吾道。
「請你們,離開。」黃金鱗一字一頓道:「玄武洞調教侍童,不是給外人看的。」
鮮於仇極想留下觀看顧惜朝受虐的樣子,但懾於黃金鱗怒火,只得識趣地帶亂步亂虎離開。
亂虎拉著亂步的手,走到洞口又擔憂地回望顧惜朝。兄弟倆心裡都是說不出的內疚同情。
顧惜朝面壁跪著,聽到他們走遠,心跳越來越快。
黃金鱗取出一條專供笞刑用的竹板,走到顧惜朝身後,二話不說,掄起竹板狠狠抽在他tun上!
「啪!!!」
顧惜朝險些叫出聲來,被打到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得如被火燒。
「啪!啪!啪!」
竹板狂風暴雨般傾瀉下來,顧惜朝承受不住,上身向前倒去,連忙雙手撐地支持身體。這樣一來tun部翹高,更迎合了殘暴的板子。每一板都極重,每一板都結結實實抽在身上。他咬住一縷頭髮,拚命忍耐,不肯示弱叫出聲來。黃金鱗正火冒三丈,見他不屈,更為惱怒,高高揚起竹板,狠狠抽下,不到十板,顧惜朝已冷汗淋漓,捲髮被汗水沾濕,汗水淌過額頭,臉頰,順著發梢滴下。劇痛令他全身戰慄,xia身不由自主扭動想逃避暴打,但每次躲閃都會激起黃金鱗更大的憤怒,招致更重的一板。
二十多板后,黃金鱗已不像先前那樣猛抽一氣,而是一下下打得分明。
「優柔寡斷!優柔寡斷!打你多少次,你才能改掉,這個惡習!」黃金鱗頓挫地說著,每次頓句打一板:「我說過多少次,每次格鬥,都要不遺餘力!那一劍,你竟能不刺!等對方來殺自己么?!」
黃金鱗見顧惜朝已經不支,心有些軟,念及他還是個孩子,便不忍再打,停下來用竹板一端挑起他的下巴,喝問:「你知不知錯?」
顧惜朝臉色慘白,無力地鬆開口,咬住的髮絲散落下來。他雖然極度虛弱,但目光和語氣竟仍是那麼倔強,居然說:「我沒有錯。」
這句回答絕對在黃金鱗意料之外,令他愕然。
「如果今天我的敵人不是亂步,那一劍我一定會刺下去。我對別人不會猶豫。亂步一旦有個閃失,亂虎就真是孤苦伶仃了。鮮於仇喜歡凌虐,亂虎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折磨死。我不想讓他們受到傷害。所以,即使知道會挨打,我也不後悔。」顧惜朝慢慢喘息著說,語氣十分堅定。
「你以為日後和你拚命的人都是你的仇人或陌生人嗎?和你有感情的人照樣可能會殺你。到時候你是不是也會念舊情而猶豫?那你有一百條命也不夠別人殺的!」黃金鱗冷冷道:「義氣,是要付出代價的。」
「跪好!」黃金鱗命令道,走回顧惜朝身後,又揮起了竹板。
「啪啪啪啪……」
板子落在身上,一下,又一下。顧惜朝疼得顫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過。這種笞打是魚池子里最具羞辱性的責罰,黃金鱗選擇這種懲罰方法,顯然是為了在他受皮肉之苦的同時心中也產生痛楚的恥辱感。
顧惜朝雖然心酸,但表現得愈發倔強。他驕傲地昂著頭,緊抿shuang唇,扼住叫喊,任火燙的疼痛噬咬ji膚。
打到六十多板時,黃金鱗看到這孩子白色長褲上洇出一塊鮮紅的血斑。再打幾板,鮮血迅速擴散,洇濕了一大片,蔓延一片慘紅。
「流血了。」黃金鱗冷冰冰地說著,將沾著鮮血的竹板舉到顧惜朝眼前,問道:「你認不認錯?」
「不。」顧惜朝直視他的眼睛,聲音虛弱得細不可聞,shuang唇蒼白,但神情的高傲不屈有增無減。
黃金鱗的獨眼,定定地看著這孩子。目光說不出是震驚,是欽佩還是憐惜。
那種倔強,像極了當年的自己。
黃金鱗長長地嘆息。他搖頭嘆道:「我真不知道,我欣賞你這種韌性,會不會害了你。」一低頭,見顧惜朝白褲幾乎被血浸透,有些心疼,蹲xia身將這孩子長褲褪至膝窩查看傷勢。
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腰側和da腿上布滿紫色淤青,tun部腫了很高很高,紅褐色、暗紅色、棗紅色的皮肉正不自覺一收一縮來緩解劇烈的疼痛。左側tun瓣中間綻開了一道口,鮮血正源源不斷從裂口湧出。
黃金鱗皺著眉頭將他綻開的傷口捏合到一起,塗上藥膏將血止住。
顧惜朝仍是面壁跪著,忽覺tun部被輕輕抬起,清涼的藥膏在火燙的皮膚上揉搓,緩緩滲入,便知道黃金鱗已饒恕了他。而黃金鱗的手指在他tun上滑動,又令他感到羞恥無比,漲紅了臉。
黃金鱗塗完葯,卻不許他提上褲子,只羞得他想一頭撞死。
「這點屈辱都受不了嗎?只要進了魚池子,就必須放棄尊嚴。在這裡,除了九幽,其他人都沒有尊嚴。那些弟zi,經常赤著全身受刑,再一絲不gua地面壁跪上幾天幾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鮮於仇,從前也是這樣熬過來的。我知道你臉皮薄,不願受笞刑的侮辱,所以以前從沒對你用過。現在看來,只有笞刑對你最起作用。我今天下狠手打你,就是要你銘記這次屈辱,以後每一次戰鬥,都要竭盡全力,不許再優柔寡斷。」黃金鱗將竹板掛在石壁上,道:「以後每次格鬥前,看看這條竹板,想想受笞刑的滋味。我不管你因為義氣還是別的什麼,只要你敢再犯一次,我就用它打你,打到它斷為止。」
顧惜朝無地自容地不敢抬頭,卻硬被黃金鱗托起下巴,教導道:「在魚池子,就是弱肉強食。如果想翻身,就必須變強。你可能會因為我的嚴厲而記恨我,但當你真正成熟時,你會明白,這幾年我對你嚴格甚至殘酷的訓練和懲罰,是為你的強大奠基的。現在的汗和血不會白流。」
黃金鱗鬆開顧惜朝的下巴,嚴肅道:「今夜不許睡,面壁跪一夜,好好反省。不準亂動,不準偷懶,不準摸傷口。跪直了身子不準彎。我會隨時過來抽查,如果你沒按要求做,就再加二十板子。」
黃金鱗離開了。顧惜朝跪在洞里,很是傷心。他畢竟太小,體會不了黃金鱗的良苦用心,只覺得黃金鱗對他過於苛刻。但由於他十分敬重黃金鱗,便努力按要求去做。這樣恥辱的姿勢對他來說武藝與酷刑,他閉上眼睛不願去看,可夜間岩石縫間滲出的水珠正滴落在他xia身luo露的部分,像時刻提醒他今日的羞恥,更增進了他的恥辱感。
他睜開眼睛注視石壁。石壁上掛著那條象徵責辱的竹板。它高高在上地俯視他,像在嘲笑他的懦弱無能、優柔寡斷。它在他身上烙下數不清的疼痛的印記,它在他心上投下一抹揮之不去的陰影。它盡情地侮辱他,肆虐地蹂躪他,殘暴地折磨他。因為他是弱者。
不,我不要做弱者。他告訴自己。
他面對石壁,暗暗發誓:今後不再感情用事,銘記這次的教訓,傾盡全力戰鬥,把每次戰鬥當做攸關性命的鬥爭,做一個優秀的勝者。凡事都力求完美,做到最好。
如果有下次,他對亂步,將不會再留情。
凌辱激發了他的鬥志,雖然那是以純真善良為代價的。
顧惜朝從未向亂步亂虎提起那夜挨打的事。那兄弟倆雖不知道,但還是對他十分感激。三個孩子經常趁護法不在時聚在一起談天玩鬧,聊一些小孩子感興趣的話題,也算給枯燥乏味的生活注入些生機。他們總喜歡聊來到魚池子前的時光,然後三個孩子想到魚池子里的生活,不jin黯然神傷。不過他們總有辦法高興起來。
顧惜朝特別喜歡亂虎,親切地叫他「小虎子」,他也親昵地叫顧惜朝「小顧哥」。兄弟倆去玄武洞找顧惜朝玩時曾被黃金鱗撞見,結果三個孩子都被罵了。於是顧惜朝只得偷偷溜到白虎洞。鮮於仇巴不得他天天去,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他進了。倒是有兩次顧惜朝回玄武洞完了,被黃金鱗扭耳朵扭得通紅,心有餘悸一連幾天沒去找他們。
黃金鱗生氣顧惜朝不用所有時間拿來練功,而顧惜朝覺得一整天光練功挺無聊,需要放鬆一下。
就在顧惜朝有點懈怠時,突然發生的一件事情給他敲了一聲警鐘,讓他對魚池子,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那一天,顧惜朝又溜進白虎洞找亂步亂虎。
「你們怎麼了?」顧惜朝見亂虎縮在亂步懷裡瑟瑟發抖,驚異地問。
「鮮於仇這個畜生……」亂步咬牙切齒道:「他今天受了九幽的氣,拿我們泄憤……小虎被他用藤條抽了,然後又被他……被他……」
亂步哽住了,眼裡全是淚。顧惜朝見他們悲痛屈辱的神情,便猜出鮮於仇又用強上了亂虎。
「小虎子……」顧惜朝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得沉重地喚著他,伸手去撫mo亂虎掛著淚珠的清秀的臉。
「小顧哥,你快走吧,鮮於仇快回來了。」亂虎沙啞地說:「他今天火很大,見了你,可能也會……」說到這裡便說不下去了。
「是啊,走吧,這裡太危險。」亂步也勸道。
「他會不會傷你們性命?」顧惜朝遲疑道。
亂步茫然地搖頭,撫著亂虎的長發的手有些顫抖。
「我……我去叫鱗哥來。」顧惜朝說著,轉身欲奔出去。
轉身的那一刻,顧惜朝猛的倒抽一口冷氣!
鮮於仇赫然站在他面前!銀裝耀眼,黑髮飄拂,長長的指甲發著藍光,像餵了劇毒。一臉獸慾地盯著顧惜朝俊俏的臉。身後是幾個白衣弟zi。
「我今天要殺的不是你們。」鮮於仇陰笑,嫵媚地撫著長發道:「別這麼自作多情。」
「那你要殺誰?」顧惜朝懷著敵意問,擋在亂虎身前。
「哼哼,正好你也在,今天就給你們仨小東西看場好戲。」鮮於仇用長指甲颳了刮顧惜朝的下巴,長袍一撩,威風凜凜坐在洞穴正中虎頭交椅上,手一揮,一名白衣弟zi被押到椅前摁跪在地上。
「我要讓你們知道,衝撞白虎護法的下場。」鮮於仇邪笑著,腳尖一挑,勾起那弟zi下頦,對他說:「我不殺你,但會讓你死。」
那弟zi估計是被點了啞穴,張嘴說不出話,拚命掙扎。
「安靜點。」鮮於仇用靴子尖端踢了一下那人穴道,那人一下子癱軟在地。
「把他的眼睛蒙上,放他躺在石床shang。」鮮於仇命令其餘白衣弟zi。
顧惜朝正想罵他荒yin無度,竟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這等qin獸之事,卻見其它弟zi拿來一把木製短刀和一盆水,便知他另有文章,只得默不作聲。
鮮於仇拽起那弟zi的手腕,拿起木刀,向三個孩子挑眉道:「你們看好了。」
他舉起木刀,用力在那弟zi腕上狠狠一劃。與此同時,另一名弟zi開始將盆中的水向地面倒去。
三個孩子都莫名其妙。那一刀並未劃開那弟zi手腕,又怎能將他置於死地?而且潑水在地面有有何用意?
一開始水流大而急,漸漸的,越來越小,越來越緩慢。
嘩嘩的水流聲,像生命在飛逝。
水流最終成為水滴。一滴一滴落在石上,濺出清脆的聲響。
啪嗒,啪嗒。
最後一滴水也落下了。洞內十分寂靜。
鮮於仇將那弟zi蒙在眼上的黑布扯下。
那弟zi安靜地閉著眼睛,居然沒睜開。
鮮於仇冷笑一聲,向三個孩子招呼道:「過來,探探他的鼻息。」
亂步亂虎都有些畏縮,不知所措地望向顧惜朝。顧惜朝深吸一口氣,率先走了過去。
他絕不相信那弟zi死了,有點賭氣地伸手去探那人鼻息——
靜。詭異的靜,像一滴水滴入大海,毫無波瀾。
像被火突然燙到一樣,顧惜朝猛地縮回手。亂步亂虎見他臉色驟變,都心一沉。他們也上前試探,結果亂步驚得面無血色,亂虎直嚇得驚叫一聲,連連倒退。
「這不可能……不可能……」顧惜朝自言自語,臉色煞白地看著得意洋洋的鮮於仇,問:「你是怎麼殺了他的。」
「我可沒殺他。」鮮於仇半卧在白虎座上,長指甲理著臉側的垂髮,悠然道:「我只是為他營造了身臨其境的死亡場景。不過是模擬了一下割腕后流血至死的聲音而已。他自己被自己活活嚇死了。」
鮮於仇滿不在乎地解釋,一連自得的邪笑,事不關己的樣子。
這個少年,是人,還是……鬼?
亂步亂虎兄弟倆只是恐懼,而顧惜朝的思緒,卻飄忽地茫遠了。
殘忍。這是比直接處以死刑殘忍萬倍的死刑。讓人在絕望和恐怖的摧殘下,自身走向死亡,敢問除了地獄,又有什麼地方有這種刑罰。偏偏執刑者還在笑,笑得驕傲,笑得麻木,笑得惡毒。像個魔鬼。可悲的是,這個魔鬼身旁的人,或驚恐地俯首帖耳,或麻木不仁地附和著笑,竟沒有一個人表現出不屑或憤怒或抗爭。每次殺死一個無辜的人,其它人也何嘗不酒醉似的喝彩。
這個魚池子,究竟充斥了些什麼?!懦弱?麻木?卑微?腐朽?恐怖?邪惡?專制?冷酷?殘暴?
統治者觥籌交錯碰撞歡飲的酒杯,濺落的是奴隸的鮮血。統治者紙醉金迷的花天酒地喧嘩聲,埋沒的是奴隸撕心裂肺的嚎叫。
這是哪裡?人間?地獄?
顧惜朝想高聲對鮮於仇說:你會遭報應的!你的死法一定比你折磨死的那些人痛苦得多!殘忍得多!
但最終,顧惜朝什麼都沒有說。因為要推翻黑暗,先要保全自己,為今後奠定基礎。現在,自己還不夠強大,不能開戰。唯一的辦法就是忍耐。
顧惜朝看看亂步兄弟。他們無助地發抖。
我會解救你們的。請再等等,再等幾年,等我足夠的強。
他轉身離去,青衫飄動。
黃金鱗看到顧惜朝突然刻苦用功,頗覺詫異。詢問顧惜朝,他卻只淺淺地笑,並不回答。
再去練功穴時,黃金鱗不再用木兵刃與他實戰,而換了真刀劍。這樣一換,受傷便時有發生。每次受傷,他都草草包紮一下傷口再繼續練習。隨著實戰時失誤的減少,黃金鱗也將每處錯誤五杖提升為每處十杖。他毫無怨言地接受了。
掌握了玄武嘯后,黃金鱗又授他暗器——神哭小斧。這種暗器黃金鱗自己並不修,但根據心經精要,仍能輔導顧惜朝。
神哭小斧並無斧柄,兩邊均是斧刃,手握兩斧刃背面相接處。這門暗器功夫轉破高手罡氣,屬性陰。黃金鱗用的是玄武刀,比較氣勢雄渾,用刀用得久了,對暗器這種小巧事物不感興趣,所以不學。但他認為顧惜朝年齡小,應趁早多學些東西,藝多不壓身,所以要求顧惜朝修鍊神哭小斧。
初學的那段日子是苦不堪言的。
為了擠出時間學習新功神哭小斧,黃金鱗每天比以往更早地命令他起床練功。他畢竟是孩子,貪睡,自己無法醒早,於是黃金鱗每日去叫醒他。他必須立刻起來,稍有懈怠拖延時間,就會劈頭蓋臉挨一頓藤條。
神哭小斧鋒利無比,碰撞堅硬事物會當即迅猛反彈。剛開始練習時練的是力度,足夠強的力度才能擊碎硬物而不致反彈。每天他都必須擊碎二十塊較大的石頭,但經常反彈,傷到自己。黃金鱗關鍵時刻會出手相救,但他得救的代價是結結實實挨藤條一頓狠抽。
力度練好后就是練準確度。黃金鱗給他在洞內設了許多靶子,練習時他必須不偏不倚投中每一個靶子。後來黃金鱗還將靶子拋向高空令他攻擊,訓練他射中動態事物的準確度。
藤條是每日必挨的。黃金鱗下手不徇私情,嚴格嚴厲始終如一,不允許半點差錯。那根藤條每夜都泡在池子中,吸足了水,柔韌無比,抽一下便迅速鼓起一道血印。
好在一分辛苦一分才,艱苦訓練后,顧惜朝的功力與日俱增了。
顧惜朝體內本就陽氣不足,陰氣過盛,如今又修鍊了陰性的神哭小斧,整個人陰陽嚴重失衡,體溫幾乎已像個死人。而黃金鱗從不接觸他的ji膚,所以也不知道他的狀況。
陰氣太盛也並無大礙,只是怕冷而已。但如果溫度過低,就可能有休克甚至死亡的危險。
來到魚池子已有四年,顧惜朝從未像今年冬天這樣怕冷。
魚池子在地下,密閉性好,沒有寒風,但溫度極低。石縫間的水已凍結成冰凌,長長地垂在壁上。凜冽的北風在地上呼嘯馳過,聽得清清楚楚。
侍童一年四季只能睡在乾草堆上,蓋一條薄毯。這對於如今的顧惜朝,實在是一種刑罰。
他緊緊裹著那條薄薄的毛毯,身體蜷成一團,不由自主地凍得發抖。他拚命向手上呵氣,黑夜中看得見一團白霧從口中噴出。然而無論怎麼努力,身體仍尋不到一絲絲溫暖。每次呵氣帶給手心的一點點溫度,總是稍縱即逝。
抓不住的溫暖,不屬於我。
冰凌。朔風。黑色的夜。
那一夜,他睡得很不好。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似醒未醒。寒冷的魔爪從四面八方伸來,縛住他,嚙噬他。
他緊鎖著,環抱雙肩,雙腳和小腿完全失去知覺,全身顫抖。
朦朧中,他見到了戚少商。
他看不見戚少商的表情。只看見戚少商的輪廓。很模糊。
他就突然,哭了。他瘋了似的奔過去撲在戚少商懷裡,放聲大哭。
「哥哥……帶我走吧,回小屋去吧……我再也受不了了……嗚嗚……求求你帶我離開這兒吧……我太冷,快被凍死了……我天天都挨打,很疼……嗚……帶我走吧……」
可戚少商不說話,也不抱他,而且戚少商的體溫,不像從前那樣溫暖,甚至,冰得刺骨。
他流著淚疑惑地抬頭,剎那間呆住了——
自己抱著的,是一個巨大的冰凌!
不——
他驚醒了。眼前仍是黑夜,面前的石壁上懸著一根長而粗的冰凌。
他警覺地去摸眼角。好濕。他又一驚,雙手去摸臉。滿臉潮濕。
我……哭了?
四年來不曾流淚,今夜,卻因為思念那個人,睡夢中哭泣?我以為我放開了,結果,夢中令我動情的,卻是你?
我以為我恨你,為什麼夢中,我連想都沒想過要恨你?為什麼一如既往地愛你?為什麼向你哭訴,渴望你的懷抱?
難道,我還愛著你……
不。我不可以哭。不可以這麼脆弱。
顧惜朝慌亂的抹乾眼淚。彷彿那一道道淚痕是他恥辱的印記,是他脆弱的標誌。
如果戚少商在,肯定會用拇指為他輕輕拭去淚水,抵著他的額頭,溫柔地笑著叫他「小傻子」吧。
他冷得縮進毯子,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很不幸。由於前一夜沒睡好,黎明時黃金鱗來喊他起床,他含糊答應了一聲,竟立即又睡著了。黃金鱗的氣憤是可想而知的,揚起藤條狠狠將沉睡中的孩子打醒。
「啊!啊!啊……」顧惜朝失聲痛叫,聲音頗有凄迷之感。
見這孩子痛得在地上翻滾,連連痛叫,黃金鱗微覺詫異。顧惜朝挨打時向來是忍住不叫的,今天怎麼一反常態?
終於抽得這孩子完全清醒,黃金鱗連拖帶拽將他領到練功穴。
今天他的表現有些離譜。整個人一看就不在狀態。練習神哭小斧中,一連七八斧都擊不碎一塊石頭,射靶更是偏離十萬八千里。黃金鱗惱得連抽他幾十下,他只昏昏沉沉地挨,像個沒有心的布娃娃。
在第十次射靶失手后,黃金鱗扔下藤條,走上前去一把拎起他的衣領,啪啪兩巴掌扇在他臉上,打得他鼻孔、嘴角一齊淌血,原本蒼白的臉上瞬間沾滿紅色鮮血,十分詭秘。
「你中了邪嗎!丟了魂嗎!怎麼這麼魂不守舍!」黃金鱗呵斥道。
「鱗哥……」顧惜朝的聲音細不可聞:「我冷……我昨夜冷得幾乎沒合眼……我現在冷,還困……」鼻孔冒出的血綿延過shuang唇、下頷,滴在前襟上,洇紅了一片。
「小孩子內火最旺,有什麼冷的。」黃金鱗不屑地說:「不許偷懶,好好練!」
顧惜朝失望地用袖子擦擦唇邊的血,低頭默默練起來。
黃金鱗看出他眼中的受傷,但不知如何挽回。只是緊握著藤條,即使顧惜朝練得再糟,也不忍心再抽一下。
夜裡,顧惜朝蜷在角落不敢睡,他怕一旦睡去就再也醒不來了。刻骨的寒冷從身體內、身體外裡應外合,冰箭刺穿他的身軀。
好冷……好冷……
疲憊睏倦使他頭痛欲裂,可一旦靜下來想睡,冰冷又潮水般漫來,淹沒他。
他一向要強,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開口求助的。而今天他遭到黃金鱗冷漠的拒絕,萬念俱灰。
這個冬季,我還能熬過去么。
他絕望地想著,忽然,洞口出現一團火光,十分明亮。
他驚訝地抬頭——
那個人,一身金裝,手托燭台。燭焰乖巧地在寒冷中寂靜地燃燒,躍動的火苗像一顆怦怦跳動的心臟。那個人金色的眼罩反射著燭光,桀驁的臉像一位威嚴的將軍。
黃金鱗走到草堆邊。
「鱗哥……」顧惜朝下意識地往後縮。
黃金鱗什麼都沒有說,將手中拿著的一條厚棉被展開,輕輕為顧惜朝蓋上,再為他塞好被角。
顧惜朝驚奇地把眼睛睜得大大的,連謝字都忘了說。
黃金鱗的獨目,凝視顧惜朝驚訝的眼睛。不知是否因光線昏暗引起的錯覺,顧惜朝覺得,黃金鱗的目光,充盈的竟是憐愛。混著絲微的心疼與愧疚。讓人驚疑,他還是不是白天那個嚴厲的玄武護法。
靜謐的夜,燭火羞澀的舞蹈,悄無聲息。
黃金鱗伸出手,在顧惜朝被打破的嘴角處撫mo。微微鎖著眉,像怕再弄疼他。
顧惜朝想說聲謝謝,而紅紅燭光渲染中的這種溫馨氛圍籠罩下,竟說不出一個字。
黃金鱗深深嘆息,起身離開。燭火靦腆著被他帶走,戀戀不捨地搖曳。金色的背影,滿是威嚴,和傷感。
顧惜朝目送他回去,臉上是自己都未察覺的幸福的笑容。
這孩子快樂地笑了,鑽進棉被,蒙住腦袋,在被子里撒歡兒滾動。他依賴地緊緊抱住被子,用臉蹭它,感受它帶來的神話般的溫暖。
好暖和……好幸福……鱗哥,你終究是在乎我的。
他香甜地睡著了。他從不敢奢求幸福,所以每次得到一點點都會感到滿足。
甜美的夢鄉中,他來到春日的溪流邊。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許許多多的孩子,跑著跳著笑著,拽住風箏線,歡嚷著攀比誰的風箏飛得高。
瑩藍的天空飄過幾縷白雲,碧綠的垂柳在微風中婀娜舒捲。
山朗潤起來了,水漲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來了。
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裡帶著甜味兒,閉了眼,樹上彷彿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mi蜂嗡嗡地鬧著,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裡,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①。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風裡帶來些新翻的泥土氣息,混著青草味兒,還有各種花的香,都在微微潤濕的空氣里醞釀。鳥兒將窠巢安在繁花嫩葉當中,呼朋引伴地賣弄清脆的喉嚨,唱出宛轉的曲子,跟輕風liu水應和著①。
他心曠神怡地欣賞美麗的春色,羨慕地看著放風箏的孩子們。
身後遙遠地傳來一聲呼喚——
「小夕——」
他驚喜地回頭,戚少商就站在他面前,溫暖的笑容比最和煦的風還要柔和!
「哥哥——」
他興奮地喊著,投入戚少商的懷抱!
好溫暖,暖得好真實!
「我知道,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夢裡了!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你的溫度,你的身體!」
他如痴如醉地囈語。
「是我,小夕,是哥哥。」戚少商親吻他,魔法般手中多了一隻五彩繽紛的風箏,微笑著說:「我答應過你,春天來放風箏。」
「飛嘍!」他喜悅地歡呼,美麗的風箏飛得很高很高。
「我們的風箏最漂亮,飛得最高!」他拍著手,蹦跳著。
春和景明,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鬱郁青青②。
他縱情地歡笑,忘qing地親吻。他枕在戚少商肩頭,呢喃道:「哥哥,我們再也不分開了,永遠在一起……」
突然,一個炸雷從天劈下,「轟」的一聲,天地歸於黑暗,萬物化做虛無!
日落,月昧,星沉!
「哥哥!哥哥!」他驚懼地叫喊著,環顧四周,戚少商卻了無蹤跡!
「啊哈哈哈……」一個粗魯沙啞的聲音狂笑道:「他根本就不愛你!」
昏暝的天空中降下一個巨大的黑影,像一個人,可看不清相貌。那黑影縱聲狂笑,一把抓起落在地上戚少商的那隻風箏,惡狠狠地將它撕成碎片。拋向空中!
「不——」他哭喊著追逐著片片碎屑,被重重絆倒,跌倒在乾涸的大地上。風箏碎屑紛飛飄零在他身上,他跪著收集殘屑,泣不成聲。
「為什麼這樣對我——為什麼——」他聲嘶力竭地吶喊。
「因為這裡是地獄!哈哈哈……」黑影大笑,揮舞一柄燃燒著熊熊烈火的長劍猛地向他頭上砍去!
那一刻,他眼前突然浮現出黃金鱗的身影,以及黃金鱗的眼神——憐惜、不忍、心疼、愧疚的眼神。
帶火的劍已砍入頸間!他絕望地喊道——
「鱗哥,救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