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毅恩皺著眉,心裡浮現聶日晴為另一個男人披婚紗的模樣,沒來由的厭惡……厭惡?他不是曾經想找最適合當丈夫的傑森給她,為什麼現在卻覺得心裡不舒坦?
我不要她嫁別人!
可是你把她推給傑森!
我只是想要她得到幸福!
那你現在不是正做著讓她不幸福的事嗎?
毅恩天人交戰地掙扎,心裡矛盾的兩個念頭起了衝突。
他擰緊眉心,不知道該怎麼在這兩者上頭找到平衡點,不准她被別的男人獨佔,又明白自己給不起她想要的;想要放手讓她去尋找更適合的男人,現在卻做著反其道而行的舉動,纏著她、賴著她、想著她,甚至愛著她……「你也不用這麼掙扎,如果你想要擁有她,就重新將她追回來,但是前提是,你必須要有再進一次婚姻墳墓的心理準備。如果你還是三心兩意,完全無法苟同桑的要求,或是克服不了自己的障礙,那就不要拉著桑陪你玩這種周而復始卻不會有進展的遊戲,你可以好好聽聽自己心裡的聲音——」喬看著朋友兼上司定不出自己的囹圄,像頭困獸,說不想同情他也很難,有些事,旁觀者用最單純的眼光在看待,所以能得到最單純的解決方法,換做當事者,思考的模式總是複雜許多。
「但我說一句公道話,桑又不是你的前妻,你的過去干她屁事?她為什麼要為了她沒參與過的往事付出代價?傷害你的人是桑嗎?你的前妻得到你所有的財產,桑呢?她得到的,只是你破碎殘缺的感情。」
喬替兩人各倒了杯酒,交到他手裡,杯緣敲出清脆的玻璃聲。
「毅恩,桑只配得到這些嗎?」
當然不!
桑是個美好的女孩,她聰明漂亮、認真果敢,對待愛情,忠誠得令他自豪,她一旦認定了你,就是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可以將你放在她世界中的首位,能獲得她的愛情,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臣服,她有權得到與她付出的愛情等值的收穫。
毅恩仰頭飲盡琥珀色的酒。「我會認真考慮你的話。」
「考慮放手還是考慮追回她?」喬想問仔細。
毅恩本來面無表情在斟酒,臉部線條卻越來越放鬆,不給答案,只是朝喬敬了酒。「乾杯。」
喬太明了毅恩這種笑容,話不用挑明說,兄弟心照不宣。
毅恩心裡清楚,如果他沒有經歷前一段失敗的婚姻,他是渴望能擁有聶日晴,渴望她成為他的妻。
他到現在才發現,他只是仗恃著她對他的愛,以為她永遠也不可能離開他,任憑他提出的要求多麼不公平、任憑他介紹多少個條件不錯的男人,她都會願意為他一個人停留。
但是他錯了,所以在聶日晴決然轉身離開,他才會慌了手腳,混亂到無心於任何事上,他以為聶日晴愛他的程度遠遠超過他,驕傲著自己是個被愛多過於愛人的人,然而這一切根本只是假象,他踏上了台灣這塊土地之後,他終於必須承認這些——他愛她的程度,超過他的以為。
聶日晴在家裡待得很不自在。
打從家人知道她在感情上受創,每個人對她說話無不小心翼翼,彆扭得彷佛只要說錯話就會刺傷她一樣,八成是她那時哭的樣子嚇到他們了。
「媽,我到街上去逛一逛。」她決定讓自己也讓家人好好喘口氣。
在廚房的聶媽媽聞言趕忙放下手裡正在削皮的胡蘿蔔,連手也來不及擦乾淨就跑出來。
「小晴,你要記得……爸爸和媽媽把你養大是很辛苦的,不求你報答什麼,但是你千萬別做什麼傻事,讓爸爸媽媽傷心噢……」
「我知道,放心,我不會自殺的。」她哪來的狗膽呀,每一種自殺的方式都是又痛又恐怖,她連嘗試都不想,所以當她聽出媽媽話語中的憂心忡忡,立刻笑著承諾。她抖開外套,穿上。「對了,媽,跟你借點錢來用,我還沒有找到工作,經濟很拮据……」
聶媽媽又是一怔,低頭喃語著:「不會是想去買安眠藥吧?安眠藥一罐多少錢呀?」好,如果只給女兒這個金額應該不會出事。「來,不用借了,媽給你。」她大方掏出五十元。
聶日晴看著自己掌心上躺著的硬幣,哭笑不得的窘困在嘴角抽搐。
看來她連街也不用逛了,因為五十元連件衣服也買不到,乾脆去便利商店買幾包乖乖和一瓶養樂多到公園野餐算了。
「對了,媽,你的菜刀……」
「你要我的菜刀做什麼?!割腕嗎?」面露驚恐的聶媽媽立刻將菜刀藏在背後,用行動在告訴聶日晴:你別想我會借你!
「割腕?拜託,那多痛呀!我是要告訴你,菜刀不要這麼拿,很危險。」聶日晴替自己的雙手加上厚厚的皮手套,脖子上圍起軟毛圍巾,一切打理就緒,再套上一件足以將她身上九件衣物都包起來的長大衣——從聶小弟的衣櫃里偷來的,她滿足笑吁,好溫暖。
「小晴,你千萬不可以讓我們白髮人送黑髮人噢……」聶媽媽還在擔心,眼光瞄見聶日晴的圍巾,不知道她會不會用圍巾上吊自殺……「除非我吃乖乖被噎死,否則你放心,我會回來吃晚餐的。」聶日晴將背包甩上肩,像個準備去遠足的小學生,笑得好燦爛。
呼。
離開家門的聶日晴先到便利商店買了五十元的零嘴,先拆開她最愛的五香乖乖,沿路邊走邊吃,帶著些許玩心,跳踩一格一格的人行道磚,低垂著螓首,數著自己的腳步。
視線里躍入一雙大皮鞋,呀,擋到人家的路了。聶日晴往右邊閃,不讓自己在「逛」街的閑逸阻擋其它路人的走路權。
大皮鞋也跟著往右,聶日晴再朝左閃,大皮鞋也向左來,兩人始終都像是默契極差的對手,你往右我也往右,你往左我也往左。
聶日晴決定站著不動,讓大皮鞋路人自己先挑個方向走,她挑他選剩的。
大皮鞋也不動了,兩人僵持片刻,聶日晴忍不住抬起頭,看清來人時忍不住抽息——毅恩.米勒!
聶日晴皺起小臉,厭惡表露無遺,毅恩卻沒漏覷她眼底沉澱的難受。她咬著唇,繞過他,加快腳步離開。
皮鞋聲跟在她背後,她甩不開他,她身上又沒有足夠的車錢可以跳上計程車,瀟洒駛離他的視線,只能靠著兩條腳想拉開兩人的距離,但是毅恩人高腿長,要追上她的步伐可以說是輕而易舉,即使如此,她也不願意開金口叫他滾。
「桑,我們結婚吧。」
聶日晴就算想故意忽視他在身邊,也無法不對他這句話做出反應——猛然停步,手裡的乖乖撒了一地。
……他說了什麼?
她聽錯了嗎?
聶日晴移動下了腳步,腳底像生了根似的,佇立著無法動彈,毅恩走到她面前,手握著戒指,在陽光下照耀出刺目的鑽芒,幾乎要刺傷她的眼。
「你說,結婚?」
她用英文問,這句久違好幾日的熟悉言語讓毅恩好開心,她終於肯用他能明白的語言跟他說話。
「對,結婚。」如果這個方法是能找回他所眷戀的桑,那就結婚吧。
聶日晴得到他確定的答案,視線從他的臉移到那隻戒指。
太晚了,如果是那一天,她站在雪地里、站在路燈下,等到他這個答案,她會欣喜若狂,彷佛瘋了似的抱住他又叫又跳,在他臉上親吻,用淚水和口水抹在他那張好看的容顏上……太晚了。
那一天,淚水在臉上凍結成冰的痛楚;那一天,雪花打濕了她髮膚的沁寒;那一天,她死了心。
「你開什麼玩笑?!」聶日晴倏地搶過他手上的戒指,轉過身,右手一甩,朝遠方的橋下排水溝丟去。
「桑?!」毅恩對她的舉止感到吃驚。
「你當我是什麼東西?!我曾經求過你結婚,一個女人開始將一個男人視為終生伴侶時,她必須要投注多少的勇氣和希望?你響應我的,是拒絕!現在你想結婚,很抱歉,我不想,就算我想,也不會是跟你,你已經從我的結婚名單中永遠被除名了!」聶日晴背對他,一字一句的標準英文,讓他都聽得懂、聽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