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棉花瓜兒一樣的閨女
6、棉花瓜兒一樣的閨女
報仇?什麼報仇?我還沒聽說有禍害人家黃花大姑娘報仇的?帖嫂見隊長倚著間壁牆的身子往下出溜,隨手扔給他一個舊枕頭,心裡好奇,接著追問。
隊長把身子放平,枕著雙手,眼睛盯著舊報紙糊的天棚。報紙已經泛黃。他在看一行黑體大字:我們高唱東方紅。聽見帖嫂問,他收回目光,真摯地看著她說,是報仇,是為俺妹子報仇!你知道嗎?那號的俺那妹子才16,俊俏的一朵鮮花似的,就是讓那女子的哥哥,那號的劉大標、保安隊隊長給糟蹋死啦!
隊長哽咽了,但他還是說了下去。帖嫂看見,他的眼裡含著淚。
那號的,真的!如果俺妹子活在今天,那絕對是個好演員。那嗓子,真像小百靈似的!可她也毀在自己的嗓子上。
1946年春天,俺妹子一人個人上坡剜曲麻菜,一時高興,那號的就唱起了山歌。沒想到被騎馬回家的劉大標聽到了。那號的那王八蛋勒住馬聽了幾句,順著聲音找去,發現地里只有俺妹子一個人在剜曲麻菜,就起了壞心眼兒,於是吩咐倆跟班的原地等著,自己打馬直奔俺妹子。俺妹子還什麼也不知道呢,只顧唱歌啦。劉大標到了俺妹子跟前,在馬上轉了兩圈兒,突然探身將俺妹子一把薅上了馬,那號的打馬便進入了地邊的濠溝。
那號的俺妹子性子烈,從小干莊稼活,一身的力氣,死活不從,還把劉大標的胳膊咬傷了。那號的王八蛋劉大標,急眼了,把俺妹子一拳打暈,那號的才得逞了。
俺妹子清醒過來,直奔村后的野狼崖,一頭就跳了下去。哪號的,你不知道啊,俺娘一聽見信兒,一頭就暈了過去!
俺那時結婚才兩個來月,一咬牙,參加了縣大隊。那年秋天,俺被派回村當民兵隊長。那號的接著就土改了。劉大標養的跟著大部隊跑了,他爹跑不了,他妹子也跑不了!被掃地出門。歸俺管了。小姜花兒呀,那號的你說怎麼著,俺一看劉大標的妹子,就眼紅,就想俺那冤死的妹妹!那號的俺就想著報仇!
於是,俺就瞅個機會把那閨女收拾了。
帖嫂斜了隊長一眼,問她就恁老實?你說收拾就收拾?
隊長的神情有些得意,他說俺說想干她的時候,她還拚命掙扎,吵著鬧著要去告俺。那號的俺眼睛一瞪,盒子炮咔嚓一聲頂上火兒,冷笑著對她說,俺這不是犯賤!那號的就是想給俺妹子報仇!你要想告,那號的是死路一條,俺先崩了你!那丫頭怕了,眼淚淌得稀哩嘩啦的。她說,於占河,俺知道,俺哥欠你家一條命,可是,冤有頭債有主,誰做的事,你去找誰,你找俺報仇,是啥道理嘛!俺說,小二嫚兒你說這些那號的沒用!你哥跟跑了,不找你你叫俺找誰?那丫頭又說,你就不怕俺像你妹子一樣,去跳崖嗎?俺說俺不怕,那就和你家扯平了!那號的她真的沒轍了,自己慢慢地脫衣服。剛開始的時候,她咬牙瞪眼凶凶地盯著俺的臉,像要吃了俺似的!那號的俺也凶凶地瞪著她的臉,腦子裡卻想著俺妹子,心裡說,妹兒啊,你別罵哥,哥這不是作孽,那號的哥是在給你報仇!那號的,說起來,也怪有意思的,兩個人和鬥雞差不多!可是後來,那丫頭軟了,別過頭不看我。那號的到了最後,竟然抱緊我直喊我哥哥……到了這時候,俺才發現,這丫頭真好似棉花瓜兒似的,心裡便有些喜歡,緊接著又來了一回。
死鬼,就你有本事!帖嫂輕佻地瞟了隊長一眼。她接著問,那後來呢?
那號的,後來,後來俺就煞不住車了!一有空就想找小二嫚兒來一把,結果沒多久,就把她肚子給弄大了!這還不算,有一次,那號的還讓她那地主老爹給發現了,當時他悄悄的啥也沒說,背後卻跑到縣裡把俺給告了!那號的,事情鬧大發了!那時候,土改開始,敵我形勢還很嚴峻。還鄉團不知道啥時候就殺回來!縣委書記聽了,拍著桌子直罵俺的老祖宗!命令縣大隊馬上把我就地正法!
那時候,俺正領著民兵訓練,那號的就見大道上跑來一輛腳踏車子。到了近前我認出了是縣大隊的通訊員。我正想和嘮嘮縣大隊的事,他卻把我拉到一邊,呼哧帶喘地說,於占河,快跑吧!張書記要斃了你!大隊長帶人一會兒就到了!俺問,那號的為啥?他給了俺一拳,說別那號的了!自己做的事不知道嗎?把地主的閨女肚子弄大了,還裝憨?俺和他爭辯,那號的俺是報仇!他罵俺說,報個屁仇!狗咬人一口,人還能去咬狗一口嗎?俺說,不能咬狗一口,可也要打狗一棒子吧!哪號的不知道打狗,那還是人嗎?他氣得臉都紅了,當胸捶俺一拳說,別犟了,一會兒命都沒了!那號的俺這時候才知道真的壞菜了!忙問道,二哥,你說咋辦?他罵我豬腦子,說跑呀!跑得越遠越好!他還說,自己還要到大劉庄送信,如果有人問起,千萬別說是他報的信兒。接著他騎著車子走了。俺看著他走沒了影,又裝模作樣兒的等了會,這才哪號讓副隊長領著大家繼續操練,說回家有點事。俺離開眾人的視線,趕緊從小衚衕鑽了高梁地。進了高梁地俺才想起來,也沒告訴俺老婆一聲。
隊長說著說著,突然停下不說了。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帖嫂正聽得出神,瞪著大眼睛看著隊長油黑的刀臉心馳神往。
她在想象那地主閨女長得啥樣?也在為她氣不忿兒。於是她往隊長跟前湊了湊,用腳蹬了下隊長的肩頭,催促道:「哎,咋不說啦?你跑啦家裡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