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齊威已經三天沒有出現在客廳了，他都待在書房裡，偶爾出來喝杯茶、吃個點心。

祁儀雲猜想，他一定是為了那三萬字的稿件在日夜加工著。

真是讓人有點於心不忍……他還真是拚命呢！

難道每個作家都像齊大師一樣，一旦趕起稿來就是這樣奮不顧身，未免太瘋狂了吧？

「大師，你的咖啡。」看不過去的祁儀雲泡了杯咖啡走進書房。

「先擱著吧！」齊威頭都沒抬，眼神專註在筆記型電腦上，十指更是飛速地敲著鍵盤。

「大師，你不會累嗎？先休息一下好嗎？」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她可以想見一定是沒有好好睡上一覺的後果，教她看了都於心不忍……

「不用了，停下來的話，靈感就沒辦法接續下去。」若不趕快把心中的景象化為字句，一旦遲疑、猶豫，就永遠都喚不回來了。

「可是大師你……」他的樣子很不好，就像是快昏倒前的徵兆，很不好

「可惡！」就算腦子裡怎樣的構思，身體還是跟不上思緒打轉的速度，齊威恨極了自己此刻的不爭氣。再給他一下子的時間就好了……

「大師，你的精神很不好，一定要好好睡上一覺，否則你是撐不下去的！」

「廢話少說！我不會輕易認輸的！」就只差那麼一點了！再撐一下，他就能完稿了……

「可是你的身體……」再怎麼說，健康還是最重要的呀！如果沒有了健康，就什麼都沒了……

怎麼他就是這麼堅持、這麼想不開呢？

「還是我跟出版社說一聲，先用代稿……」這樣的大師教她不能放心，她不要大師這麼賣命！

不管她會不會被炒魷魚都沒關係，見他這樣憔悴，她只有更加過意不去而已。

「啰唆！如果被這麼一點小事給打敗，怎麼對得起我的讀者！」就是憑藉著這個最後信念，齊威終於敲下最後一個字，接著是一陣暈眩襲來－－

「大師！大師－－」

祈儀雲見狀，立刻衝上前去扶住他，很意外的是他嘴邊竟然掛著一抹笑意！

真是的！從沒見過比他還要傻的人了！這樣拚命真的值得嗎？

她真的好想問問這個認真過分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麼？可以這樣毫不在乎的堅持著？

她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好奇呢！

＊＊＊＊＊

也許是過於疲累了，齊威整整睡了一天。

「頭好痛……」頭痛欲裂的感覺真教人難以承受，齊威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好像剛作完一場噩夢。

「大師，你總算醒了！」看見齊威睜開眼睛，祁儀雲放下了一顆高懸的心，真怕他會長眠不醒。

「我怎麼了？」揉了揉太陽穴，齊威半支著身軀坐起身，讓背靠著床頭。

「大師趕稿趕過頭了，所以體力不支昏了過去，整整睡了一整天呢！」害她緊張地看守了他一整夜，就怕有什麼萬一。

「這樣啊……那有幫我把稿子給出版社嗎？」一經提醒，齊威這才憶起正事，急忙追問。

「有，我辦事你放心！」一醒來惦記的還是稿子的事情，祁儀雲真是服了齊威的敬業精神。

「就是因為是你，我才不放心。」齊威半開完笑地說道。精神一來，他就忍不住想奚落她幾句。

「為什麼？就這麼看不起我嗎？」會開玩笑，代表他應該沒有什麼大礙了，害她擔心了好久。

「不是，我只是擔心你對我的恨意會發泄在我的稿子上。」達成目標后的放鬆感，讓齊威又有了精神說笑。

「怎麼可能？那可是大師你辛辛苦苦趕出來的耶！我怎麼捨得下手摧毀？」

他當真將她當成那種會記仇的人嗎？至少她還是有良心的，才不會那麼小心眼呢！

「那就多謝你手下留情了！」齊威還真的誇張的向她鞠躬，以示謝意。

「哼！這麼不信任我，那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既然這樣說她，下一次她可是會給他點顏色看的。

「總之稿子趕出來了。」齊威現在的心情大好，先前的努力換來現在的心安理得，怎麼算都是很划算的。

「大師，你為什麼要這麼堅持呢？我真不明白，這樣糟蹋身體不是很難過嗎？」

或許她很難感同身受，可是像他這樣、把自己逼到絕境的樣子，她怎麼想都無法理解他為何要如此？

「原則問題，再怎麼說，個人的信用最重要。」如果真的開了天窗，那還不如教他去死。

他突然變得這麼嚴肅，祈儀雲好奇的問道：「但大師你的在意讓我覺得很不尋常，為什麼你能夠拚命成這種地步呢？你告訴我好不好？」

「這．．．．．」見她間得如此認真，齊威反倒無法以三言兩語帚過去，而她的問話也很不可思議的給了他勇氣，一反過去他一直不敢面對的逃避。

「大師，我真的很想知道呢！」祁儀雲很想知道齊威那份堅持所謂何來，她想知道為什麼他能驅策自己到這樣的地步，換作是她，一定做不到的。

當時她所想到的全是放棄和逃避，所以，齊威的努力讓她感到慚愧和丟臉。

「說起來還真不好意思……」過往讓他不敢多作回想，那段拚命寫稿子的歲月，對他來說可是格外的辛酸。

真是讓他有點無法正視那一段難過的日子，或許對現在的他而言，並不是那麼難以啟口的事了。

齊威思索著。或許他已經可以自然地說出來，而且不會再去在意那些挫折．．．．

「有什麼關係呢？就當說故事不就成了！」祁儀雲鼓勵他開口。

看他這個樣子，可以想見一定是對以前的回憶耿耿於懷，即使如此，說出來她也絕對不會笑他的，只因為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過去，會在意是很正常的……

＊＊＊＊＊

聽見祈儀雲如此的比喻，齊威也就沒有多大的介意了，面對她如此真誠的回應，他也試著開始回想。

「記得當我還是個新人的時候，受盡了退稿之苦，好不容易終於有出版社願意刊登我的作品了，卻……」

那一次讓他欣喜若狂，開心的整個人好像快要飛起來，可是接下來讓人措手不及的轉折，才是教他揮不去在意的關鍵。

「結果怎樣？」好戲劇化的情節喔！祁儀雲忍不住催促著他說下去。

「結果一位知名大師，因為上一期開天窗，就擠到我這一期來，所以我的稿子就這樣被擠掉了。」

「怎麼會這樣？真的好過分！」祁儀雲一聽到這裡，馬上為齊威叫屈。

「最過分的是出版社直接告知我取消的消息，沒有任何解釋，讓我更加難以接受。」

那件事彷彿歷歷在目，也讓他幾乎失去繼續寫下去的動力。

真是難以想象他是怎麼捱過那段日子的，畢竟潛意識裡他不願多加憶起那段辛酸的歲月。

「大師真的好可憐，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你？」沒想到這個社會還是有不公平的待遇，祁儀雲真的為齊威抱不平。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瞧她這樣為他說話，齊威突然很感動，當初的那份不甘願，現在已經沒那麼在意了。

這會兒他們可以這樣侃侃而談，齊威頗有走出往日陰霾的感覺，或許是有個好聽眾的緣故吧！

「後來我發誓，日後絕對不會讓我的作品開天窗，或許就是因為有了那一次的恥辱。」

「難怪大師這麼堅持不使用代稿，現在我終於明白你的苦心了。」祁儀雲理解的說道。

她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有很了不起的一面，讓她很尊敬，也很感動，她現在才覺得自己好像重新地認識了齊威。

因為像齊威這樣堅持原則的人，真的是很少了。

「少肉麻了，真不習慣！」齊威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竟然會向本來就不對盤的人分享心事。

看來他真的是寂寞太久了，太久沒和一個人好好坐下來說說話，聊聊自己心中的感受……

「我是說真的！大師，你真的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祁儀雲認真的道出心中的佩服。

「現在才佩服我，有點太慢了吧？」不過說真的，說出來之後，讓齊威感覺輕鬆不少。

這也讓他發現到，祈儀雲的確是一個可以拌嘴發泄怨氣的好對手，同時也是一個可以說心底話的人。

真是不容易，他似乎很難對她產生防備，反而很自然的說出心底的話和感覺。

這樣毫無芥蒂的自在，他倒是頭一次感受到。

「大師，你可別太得意，也只有這一次而已。」還是狗改不了吃屎，一下子又會虧人了，看起來他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可是……真奇怪，她的肩頭怎麼沉甸甸的？

側頭一看，她立刻大驚失色道：「大師，你別把我當枕頭好嗎？要睡到你床上去睡！」

這種感覺很奇怪……但她的心底卻又為了他難得流露出的稚氣而感到訝異。

真想不到大師也有這麼平易近人的一面，和平常牙尖嘴和的模樣完全不同耶！

「我沒把你當抱枕睡就很好了！」難道她就不能偶爾乖乖的服從他一次嗎？老是這樣針鋒相對，真是不可愛。

「大師，我勸你最好不要這樣做……」跟一個男人如此靠近，已經是她最大的極限了，都是因為以前……

不！祁儀雲搖了搖頭，拒絕自己多想。反正他若是敢再進一步對她毛手毛腳，她一定會給他好看的！

「拜託，就讓我這樣靠一會兒吧！」

「這……好吧！我就委屈一點好了！」按捺住心中的不自在，祁儀雲刻意別過頭去，不看他的臉，只因為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揍人。

「感激不盡。」察覺到她眼底流露出的體貼，齊威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閉上眼睛。

原本他還以為她只是個衝動又無禮的女人，現在他卻不得不承認她有著可以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的存在讓他覺得很自在。

有多久沒有這種自由自在的感覺了？到底有多久了呢？一下子他也說不清楚。

但現在他真的覺得有人陪伴很不錯……

＊＊＊＊＊

祈儀雲和齊威相處在同一個屋檐下，已經過了三個月又五天。

感覺好像很久了，相處也愈來愈自然，至少沒有一開始的討厭，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

但祈儀雲也說不上為什麼，現在她多多少少習慣了齊威的生活習慣和作息，知道他什麼東西愛吃、什麼東西是絕對不會碰。

他不喜歡吃酸的、辣的東西，苦的就更不用說了，挑剔的程度跟一個小孩子無異，也只有這一點讓她有點看不起他。

但也有些莫名的堅持和原則，讓她不得不佩服他，有的時候她甚至會覺得他有一股吸引人的魅力。

天啊！她的腦筋一定是壞掉了！他不過是有一張好看過分的臉孔罷了！

咦？真是奇怪……從她出門到超市買菜，到現在回來，這位婦人還在公寓樓下徘徊……

「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老人家的表情憂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讓祁儀雲忍不住走上前詢問。

「我……我想找一個人……」婦人遲疑的說道。都來到這裡了，她竟然還是提不起勇氣進去，她真是沒用……

「你要找的人住在這裡嗎？」聽見老人家話里透露著懊惱的訊息，祁儀雲不假思索的問道。

「是的……」婦人抬眼看著眼前的公寓。唉！一個高大的障礙，一個無形的藩籬……讓她無法輕易接近……

「那可以請問你要找誰嗎？說不定我能幫上忙。」住在這裡三個多月了，祈儀雲多多少少認識這裡的住戶。

「其實我是想找我的兒子……他的名字叫齊威，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婦人再也忍不住的說出來意。

「你是……你該不會是齊大師的母親吧？」一聽到齊威的名字，祁儀雲更加專註起來。她還以為齊大師沒有家人呢！原來是有的嘛！

「你認識我兒子？」婦人眼底露出驚訝卻又不易覺察的疑問，遲疑的問出了口。

「是的，我目前還暫住在大師的府上呢！怎麼了嗎？」她總覺得這位伯母的反應有點奇怪，似乎還有些不尋常。

「不……沒什麼的，只是我有很要緊的事情找他，可不可以麻煩你……」急忙的否認之後，婦人趕忙收回視線。

「你別這麼說，一點都不麻煩的。」面對這樣客氣過分的人，祁儀雲還真有點不知所措，對她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更何況是齊威的親人，說什麼幫忙的話呢！

「那就麻煩你了！」婦人恭敬的彎腰行個禮，話里竟然有一股冷漠和嚴肅。

「請你跟我來。」這位伯母讓人有疏離的感覺，似乎不好接近的樣子呢！

她找齊大師……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祁儀雲心中不禁泛起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