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零八的所有人都被集中到了校長室,豫北上空的氣氛前所未有地緊張起來。警車包圍了學校,門外擠滿了各個電視台的記者和好奇的人群。我跟其它五人分別接受著不同警官的詢問,一遍又一遍回答著孔令林最近的言行、舉止、有無結怨等等……
我沒有看到孔令林的死狀,但從警察細碎的描述中可以大致想像得到:孔令林躺在他的床上,全身的肉都被划爛了,血肉模糊之中甚至可以看到隱隱白骨,鮮血濺滿了整間寢室,地板上全是鮮紅的血水……
死狀殘忍到連處驚不變的警察都面色慘白。
是誰?為了什麼?
長達三個小時的詢問結束后,便是班主任、教導主任以及校長的分別談話,無一不在開導安慰我們。我沒有力氣去分辯他們說了什麼,更沒有力氣去裝作無事的模樣,只是懵懂地跟在班主任的身後搬到了新寢室,五零一。
五樓是應屆畢業生的寢室,紀律相對鬆散,而且面臨畢業的他們早早便已離校,所以空寢室非常多。當我與其它室友在五零一打了照面后,寢室內的空氣便有股莫名的壓抑感,沒人說話,沒人動彈,只是安靜地圍著桌子坐了一圈,每個人都臉色蒼白。
「應該……會轟動全國了吧……」我勉強扯動嘴角,好不容易才發出正常的語調。
沒有人應答,依然全部沉默,我很想開個玩笑或說個笑話,卻大腦一片空白……
「那個樣子……是人做的嗎?」
吳凡的聲音在寂靜之中投下了一記重雷,我的身體一僵,心跳開始失控。其它人也或多或少露出同樣的困惑與懼意:如果是「人」做的,那麼他是如何做到?因為最銳利的刀也無法將一個人短時間內完全地砍成血肉模糊。
除非……是特製的一排利刀,一寸寸地慢慢劃開……而且那種流血量,簡直像是把一個人橫著從中間剖開,硬生生地分成了兩半,而且整個過程中,那人都沒有死……
我第一次痛恨自己所學的專業,令我能清晰地了解那種死狀的難度,進而惶恐的分析是什麼「東西」能做到……
「應該是兇手破壞了屍體后從窗戶逃走的吧……畢竟二樓不是很高……所以門才反鎖而屋裡沒人……」小燦的聲音帶著一絲顫音。
「那應該有痕迹留下!可是警察並沒有找到任何可疑的足跡或指紋!」老大的情緒鮮有地激動起來:「從他回寢室到咱們撞開門,只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僅從傷口流出的血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幾乎流盡嗎!?那種血量根本就像是被人破壞身體后,再由某種儀器將血液全部怞出來!還有……」
「別說了!」穆木的聲音又尖又高,他幾乎是在狂吼:「你想說什麼!?你想證明什麼!調查是警察的事,你在亂猜什麼!?你想想老三!他今天還跟咱們有說有笑!現在卻沒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裡分析嗎!?」
一時間寢室再度安靜了下來。只有大夥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你們……玩那個遊戲了嗎?」老四徐平有些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
他並沒有說出過多的辭彙,但我的腦中卻第一時間映入了會議室的小遊戲。我看了看穆木跟袁霏,他們同樣面無血色的臉表明他們想到的與我一樣……
「你們真玩了?」吳凡大聲地叫了起來。
「玩了又怎麼樣!怎麼可能有鬼!沒有!」穆木幾乎拍案而起,沖著老大怒吼著。
我知道他為什麼如此激動,因為他也想到了吧?那個莫名多出來的一個人……
「別自亂了陣腳,也許兩件事根本沒聯繫!」
我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幾乎篤定了與那個遊戲有關。因為我想到了那個半夜爬到孔令林上鋪的黑影,也許……那真的不是我們寢室中的任何一個人……
我的呼吸變得有些艱難起來。
因為我們玩了那個遊戲,所以招來了不幹凈的東西嗎?孔令林是為此才死的嗎?可是原因呢?只是因為玩了這個遊戲就得死嗎?
那……同樣玩過這個遊戲的我呢……?
「你們都誰玩了,快說!」老大瞪著我們,雙拳緊握。
「我、穆木、孔令林、袁霏……」我有氣無力地回答著。
「大哥!你別這樣!」小燦已經帶起了哭腔:「也許根本沒聯繫呢,別自己嚇自己了!」
老大有些神經質的在屋裡走來走去,緊張地不斷搓手,不時扶扶鼻樑上的眼鏡。我知道他在思考對策,雖然他目前的答案令我渾身發寒,但是更多的卻是無力。
如果真是那種東西的話……又能有什麼辦法?
「再招一次吧。」老四的聲音再度驚起了一場波瀾。
「你瘋了!?」穆木無法按捺地跳了起來。
「如果真有不幹凈的東西,問他為何這麼做還是有必要的。如果沒有不幹凈的東西,那大家也都放心了,不是嗎?」
老四的表情語氣都很平淡,處驚不變的神情令我不合時宜的有點佩服起來。
「我絕對不幹!」穆木尖叫著。
「你已經招過了,就算不再玩,那個東西也已經出來了。」
「徐平!」
穆木憤恨地抓起老四的衣領,我跟袁霏急忙將他二人拉開,但已經情緒失控的穆木發瘋般揪著徐平不肯鬆手。
「夠了!」
袁霏的驀然大吼令場面一時安靜下來,他深呼一口氣,緩緩道:「我同意老四的意見,與其自己嚇自己,我寧肯確認一下,哪怕真是……我也認了。」
「你也瘋了嗎!?」穆木暴跳如雷:「隨便你們!我是絕對不會再玩了!」
說完,他重重地一摔門跑了出去。我苦笑了一下,最初提出玩那個遊戲的人,不正是他嗎?
卑微的人性,總是在最恐懼的時刻真實地體現出來……
「要四個人是嗎?」老大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慢慢說道:「算我一個,袁霏算一個,還有誰?」
「我。」我聲音平靜,卻在暗暗握拳,強壓下忐忑的不安。
因為我知道,身為當事人的我此刻無權說不。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自己也像穆木一樣做了可悲的逃兵,哪怕我的腿肚還在打顫。
我看了看小燦跟徐平,小燦很明顯非常害怕,但他似乎又不敢拒絕,只好垂著頭一聲不響。我心下嘆氣,只得將目光投向老四。
「我來吧。」老四開口道。
「好,四個人,今晚去會議室。」老大冷聲道。
「但我覺得沒必要。」老四忽然說,「再玩一次也只能證明確實會多出來一個人,你怎麼問他話?你能跟他交流嗎?」
「那你的意思是什麼?」老大坐到床上,兩眼直直地看著老四。
「筆仙。」
短短兩個字,我卻開始無限佩服起來。老四是有些陰陽怪氣,但沒想到遇到這種事情時,思維卻十分清晰。詢問事情最常見的,不正是玩筆仙嗎?
我們四人的目光相互交流了一下,馬上達成一致共識。
「好,等今晚熄燈后便開始,我來準備東西。」老大再一次發揮領導風範。
「別……別玩了……」小燦怯生生地看著我們,幾乎快哭出來:「萬一又招出什麼東西怎麼辦……」
我心下一顫,沒錯,如果玩了遊戲的人就要死,那老大跟老四……
我看了一眼袁霏,他同樣看著我,奇怪的是,明明沒有過任何默契交流的我們,卻在那瞬間彷彿可以讀懂對方的眼神。
「既然是玩筆仙,我跟袁霏就夠了。」我說道。
「沒錯,兩個人就可以玩了。」袁霏附和。
寢室內忽然又安靜了下來,老大跟老四好像都在沉思著什麼,最後竟異口同聲:「我要玩。」
「但是……」我急急地想暗示他們這個遊戲可能帶來的危險性。
老大搖搖頭,笑了起來:「我可是老大,照顧你們是我的天職。」
老四平靜地說:「主意是我出的,我不可能不管。」
一瞬間,我的鼻頭酸酸的。我急忙笑著掩飾了過去,卻掩飾不了心中前所未有的感動。
我並不相信什麼有難同當。幸福可以分享,但災難總是人們唯恐避之不及的東西。當恐怖降臨時,每個人的第一意識都是自保,不惜一切保護對方的心情只不過是漫畫小說中才會出現的劇情。
可是,此刻的我卻真的有種有難同當的感覺…原來就是這樣的?好像有雙無形的手扶著你的肩,明明顫抖不已,卻能藉由這雙無形的手獲得一份充實的安全感。
我的目光無意間瞥到小燦,他面紅耳赤地垂著頭,泫然欲泣,一臉愧容。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小燦只是膽子小罷了,尤其在這種根本無力掌握未來的事情上。
我沖他招招手,小燦猶猶豫豫地走到我身邊,我拉著他的手坐下,輕聲道:「晚上全靠你了,如果我們有任何異常,你要趕快去叫人來救我們,拜託你了。」
小燦用力地點點頭,我寵溺地摸了摸他的頭,他才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
時間似乎過得格外緩慢,穆木一直沒有回來,只是打了電話說在朋友家過夜。好不容易等到十一點熄燈后,我們五人都爬了起來,藉著手電筒筒的光芒圍坐了一圈。小燦緊張地站在門口,大有準備隨時衝出去叫人的架勢。
老大將寫滿字母的紙平鋪在中間,我們四人兩兩對應,四隻手的手指交錯,中間夾著一支原子筆。
「我說開始后所有人盡量心無雜念,如果筆開始動,則由我提問。」老大嚴肅地說。
沒有人有異議,老大說了開始后,我便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圓珠筆的筆尖上,再不敢像以前一樣暗中使勁。
許久許久,筆一直安靜地豎在中間,除了偶爾不太穩的輕晃,自始至終沒有明顯移動。
我們四人面面相覷,老大沉思一下,然後說:「乾脆大家稍稍用點力氣,不要刻意的移動,只是使出一點點勁,再試一次,不行就算了。」
我卻不合時宜地鬆了一口氣,也許,什麼答案都沒有會很惶恐,但馬上就有答案的不安更令人畏懼……
也許孔令林的死,真的只是變態殺人狂的惡意手筆,根本與那個世界的非科學性東西毫無關係,那不是很好嗎?
我忽然有種對不起孔令林的感覺,我沒有為他的死而悲哀,只考慮著自己是否會有危險。害怕、恐慌、忐忑,當人類的負面情緒湧現時,第一時間考慮的還是自己,不是嗎?
我自嘲的一笑,我想我是一個卑劣的人……
原子筆終於緩緩地移動了起來,我的手隨著原子筆慢慢移動。我不禁看了看其它人,我是沒怎麼用力,應該沒有牽引它才對,不知道其它人的情況如何?
原子筆在紙上毫無規律地緩慢移動著,然後老大開了口:「你是誰?」
原子筆慢慢地移動著,劃過了好幾個字母,但是並不能拼成任何字。我試著用英文解讀也發現不是單詞,那豈不是說……它只是在動而已?
老大用另一隻手扶了下眼鏡,繼續問道:「那天會議室多出來的人是你嗎?」
原子筆慢慢地移動到『S』,停頓了一下,然後又慢慢移到『H』,再次停頓了一下,我的心驀然一跳,它是要回答『SHI』嗎?真的是它!?真的有東西出現?
筆慢慢地滑動,最終停下,我卻有些發愣,因為它停到了『B』上……『SHB』是什麼東西……
不是拼音,不是英文,連五筆字型都不是!
「好像……不靈……」袁霏輕聲道。
「嗯……」很難得的,大家同時發出這個語氣助詞。
「也許應該問的直接點,比如『孔令林是不是你殺的』或者『你的目的是什麼』一類的。」
我的話音剛落,忽然,原本已經停下的筆再度動了起來!因為大家是在聊天的狀態下,並沒有人刻意地用力或關注它,而它竟再一次動了起來,大家的神經即刻繃緊了!
我不安地看著原子筆慢慢地在紙上划著弧度,雖然剛才同樣在動,可是並沒有這種令我的心撲撲直跳的不安感。非常直觀地察覺到,這一次驅動它的正是那個東西!
手慢慢地移動著,一個規則的好像用圓規畫出來的圓圈出現在紙上。但是手並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循著適才走過的位置再次劃過這個圈。
這不可能是我們畫出來的,就算它是在我們四個人的作用力下移動,也不可能畫出這麼規則的圓圈!而且第二圈依然如此規則。完完全全划著原有的痕迹,沒有半點偏差,人手根本不可能畫出這樣的圓!
那麼,是誰畫出來的?
一圈,又一圈,再一圈!
我清晰地感覺到速度開始緩緩加快,彷彿在預示著某種令人寒悚的預感,我的手已經完全不停使喚的隨著筆加快了它的移動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到我幾乎要驚叫起來!可是圓圈依然沒有任何錯位的跡象,隨著筆尖的快速磨擦而漸漸快要劃破那張白紙!
我拚命的想控制住它,可是手彷彿被吸到了原子筆上,完全隨著它的劇烈旋轉而漸漸呈現令人無法忍受的高速!
我驀然站起,嘗試著掙脫,老大也一臉驚愕地站起身,用另一隻去強拽夾著筆的手。我覺得我們的手指好像被什麼東西黏到了一起,根本無法動彈!
「快放開手!」老大驀然大喝。
我們四人同時用勁,卻誰也不能阻止原子筆繼續以驚人的速度在紙上畫著圓圈!太快了!紙已經被劃破,可是它依然沒有停下,繼續在殘破的紙上不停地旋轉,連木桌都被劃出清晰的痕迹!
「停不下來!怎麼辦!?」
「快控制住筆!」
「不行!根本不能動!」
我驀然沖小燦大叫:「小燦!快撞翻桌子!快!」
小燦早已驚呆了,被我驀然一吼才回過神來。而我好似被勾在攪拌機里身不由己,幾乎被這股強力甩斷胳膊!身體也開始漸漸被這股力道牽引,我已經漸漸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小燦!」
小燦急忙跑了過來,用力一撞桌子,卻沒起到任何作用。他閉著眼睛大叫一聲,用盡全身的力氣驀然一撞!兩張桌子全部移了位,緊接著他一腳踢了過去!
兩張桌子的劇烈撞擊令原子筆與那張紙移了位,彷彿急轉的漩渦一瞬間消失,我們四人同時被甩了出去,狼狽地倒在了地上。
寢室外傳來了一陣喧嘩聲,適才的動靜吵醒了整座宿舍的人。門外開始有人用力地拍著門,大聲詢問屋內的情況,我們五個人卻全都呆坐在地上,望著東倒西歪的桌椅怔怔出神。
很快,管理員打開了房門,當電閘拉上時,我想門外的人只看到五個像中邪般臉色煞白的獃滯學生。我們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張已經被劃開的圓圈正中,明顯位於圓心的字母上:S……S……代表什麼?SHI?SI?是說它就是殺害孔令林的人……還是說它的目的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