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烏雲虛掩朗月,繁星黯淡,月冷風高,數十道訓練有素的黑影迅速潛入九皇子的寢宮,借著夜色隱去了身影。躲過巡視的士兵,甚至沒人在草地上留下一星半點的痕迹便長驅直入,奔向情報所指的那所偏僻的廂房。

幽靜的廂房內透出昏黃的燭光,一個朗朗的孩童聲音傳來:「……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

聽著屋內傳出的《論語》,為首幾人明顯困惑了,不約而同隱藏於密樹之後,悄然向首領詢問:「譚公,漪兒說十三殿下後天聾啞,不會說話,怎麼……」

被黑巾遮去臉部半數的譚公,自面巾后射出兩道銳利的精光:「若為圈套,九殿下為何會犯如此明顯的錯誤?他擄走十三殿下為真,又豈會不知他不能說話?若是放餌誘敵,怎麼會容許那個假冒的孩子朗朗讀書?莫非另有隱情?」

「莫非情報有誤?」

「不會,九殿下寢宮內何時聽聞有這般大小的孩子?若是小太監,又怎麼會居於廂房之內?絕不是尋錯了地方!」

「譚公!」

幾雙眼睛齊刷刷望向譚公,譚公望向紙窗后的模糊身影,心中一緊,若是圈套當需立即撤退,可是若真是十三殿下……下次再潛入這座寢宮又不知得等到何時!退,還是進?

忽然,一個小小的孩子湊到窗前,看了一眼夜空,然後將半掩的紙窗關閉,僅僅是那一眼,便下定了譚公的決定!因為那個孩子與漪兒與琨兒所描述的相差無幾!

只是,口述畢竟與事實相距甚遠,若譚公知道玄熠正是摸准了這個盲區而設下這個孩子在此,只怕會為此刻的決定懊悔不已。

「小心行事,待確定那孩子的身份后再做打算!」

譚公一聲令下,其餘幾人低聲回應,便立刻四處分散,佔據廂房四角,將各個角落置於控制之內。譚公與兩名心腹閃入屋內,正準備熄燈的孩子一驚,本能的退到牆角,睜著驚疑不定的眸子警惕的看著他們。

譚公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孩子,八、九歲的樣子,面容清秀,眸子中閃著一絲知書達禮的大氣,雖然滿臉戒備,但渾然天成的尊貴氣質依然彌透全身,這可不是一朝一昔能模仿的來的,更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所能俱備的。

幾乎已經在心中篤定眼前的孩子就是玄冰漣時,那個孩子忽然道:「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但在我喊人之前請你們出去,不然皇兄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皇兄?

譚公心中一喜,但大刀一揚,架到孩子的脖子上,惡狠狠道:「玄冰漣!納命來吧!」

孩子怔了怔,張張嘴好像想說什麼,最後泫然欲泣的低下了頭:「是九皇兄讓你們來的嗎?到最後……他還是要殺我嗎……?」

再無任何疑慮,譚公大刀一收,單膝跪下,聲音有些激動而微微顫抖:「老臣譚克己參見十三殿下!」

眼見孩子露出困惑及不信任的神情,譚公急急辯解道:「適才老臣不確認殿份才會冒犯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那你現在就確定了我的身份嗎?」孩子還是一臉戒備狀。

「自然!」

會喚玄熠為皇兄的皇子,久處朝野的譚克己沒有見過的,除了十三皇子還會有誰?只是還有一條……

「你們見過漪兒嗎?」孩子試探的問。

「他此刻正在老臣府中做客,殿下請隨老臣一同離開,便可見到他了!」

還知道玄冰漪的存在,應該不會有錯了吧?

「那麼……」孩子頓了頓,緩緩道:「他沒有告訴過你們,『玄冰漣』不會說話嗎?」

譚克己怔了怔,這本是他最大的疑惑,此刻便更加不解了,如果此人是假冒,為何明知此條卻不繼續偽裝?反而點破?

「你們想騙我?你們根本沒見過漪兒!才會不知道『玄冰漣不會說話!』你們知道我娘曾要我去譚府尋求庇佑才故意冒充譚克己想來騙我吧!」

譚克己聞言又驚又喜,喜的是殿下知道自己的存在,驚的是他此刻竟懷疑起他們的身份了。

「你們有什麼證據說你們是譚府的人?」

沒人發覺這個小小的孩子竟在無意間引導著他們的思路,一點一點從懷疑他的真實身份轉移到證明自己的身份上,這個細微的變化在處於疑惑的眾人中未能引起警覺……

譚克己隨即拿出一塊從不離身的玉佩,那是譚家的傳家寶,乃玉中極品羊脂白玉雕成的一塊五蓮狀佩飾。雕功不凡,栩栩如生,半透明的花瓣溫潤堅結,澤如凝脂,細膩光滑,逼真的花蕊中間刻有一個赫目的譚字!

孩子遲疑的接過那塊玉佩,細細的端詳著,然後抬起噙滿淚水的眸子,一下子撲到譚克己懷中哽咽起來:「譚伯伯!你是譚伯伯!娘說你會保護我的!對不對?我好怕!我一直等你來救我!」

譚公一時老淚縱橫,緊摟住懷中的孩子:「殿下受驚了,老臣就算拼上老命也要帶殿下離開!」

孩子拚命點著頭,然後以關切的神情焦急的問:「漪兒沒事吧?他還好嗎?」

「殿下放心,他很好……只是,老臣有一事不明……」

孩子調皮的一笑:「我為什麼會說話?嘻嘻,是我娘的吩咐,這樣萬一漪兒被人逼問我的下落時,我也可以以『會說話』而逃脫『不會說話的十三皇子』的嫌疑呀!」

譚公怔了半晌,爽朗大笑兩聲:「娘娘果然有女諸葛之智!」

孩子開心的扒住譚公的脖子,手中緊攥那塊玉佩,以別人察覺不到的角度輕輕一笑……

就在譚公抱起孩子準備離開時,忽然密集的腳步聲響起,數列手舉火把的士兵迅速將這所廂房圍了個水泄不通!一片火光之中,玄熠得意的笑臉隱隱顯現。

「裡面的人聽著!若放了十三弟,本宮就放你們一條生路!若他有半點損傷,未怪刀劍無情!」

玄熠的聲音傳入房內,頓時屋內之人全部怞出刀劍,一時間寒光閃爍,殺氣騰騰。

「譚伯伯!硬碰硬是逃不出去的,不如先放棄我,另擇機會。」孩子一臉害怕的說。

「殿下放心!老臣一定會將殿下救出!」譚公堅定的目光令孩子一怔,還未及再說什麼,譚公一聲大吼:「殺出去!」

立刻,刀光劍影,火光閃動。隱於暗處的黑衣人盡數而出,刀劍相撞,銀光迸綻,廝殺聲不絕,慘叫連連。譚公的眉頭越皺越緊,護著懷中孩子的手愈抓愈緊,直至孩子悶哼一聲,才驀然驚覺。但還未來得及請罪,便又隨即砍倒撲面而來的兩名士兵!眼見隨同而來的手下越來越少,士兵數目卻只增不減,譚公的額頭上開始冒出汗珠。

莫非要在此功虧一簣?

悶悶一聲聲吟,護著殿下的手臂火辣辣的痛了起來,溫熱的液體開始順著臂膀流下,漸漸的有些撐不住殿下的重量……

忽然,孩子一下子蹦到地上,一把抓住譚公:「譚伯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留下一命再來救我!」

「殿下!!」

腕間一輕,譚公沒能抓住躍然跳出的孩子,眼見他向九殿下的方向奔去,急得大叫!

孩子抬起遍地屍身中的一把長刀,架於脖間,清脆的聲音在廝殺聲中竟有種難以形容的穿透力:「皇兄!今晚之事希望皇兄高抬貴手,漣兒感激不盡!請放他們一條生路!如若不然,漣兒便與他們同生共死!血濺寢宮!」

玄熠緩緩抬起一隻手,士兵們迅速退後三步,停止打鬥。倖存的譚府手下迅速集中到譚公附近,廝殺已止,殺意未散,令人窒息的逼人氣勢依然瀰漫於空氣之中。風暴正中的小小孩童卻靜若堅石,冷靜而堅定,目光炯炯的望向玄熠。

玄熠忽然雲淡風清的一笑:「好好好,好洒脫的英雄氣概。十三弟,咱們兄弟說話還用這麼見外嗎?放了他們就是了。」

玄熠揚揚手,所有士兵整齊的收起刀劍,站做一排。玄熠看看還在那邊僵持不動的黑衣人們,不耐的皺皺眉:「還不滾?莫非還要派人送你們出去不成?本宮沒有追查你們的身份,你們就該感恩戴德了,還在這裡礙眼?」

幾個先回過神的人拉了拉怒目圓睜、滿眼不甘的譚公,悄聲道:「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撤再另尋機會吧。」

譚公緩緩站直身子,深深的看向那個依然刀架於脖的孩子,聲音微顫:「難道我譚某……居然要靠一個孩子來保全性命嗎……?」

彷彿聽到他的低語般,孩子忽然回過頭,刀刃更加貼近了脖頸幾分:「這位大俠今晚之恩,玄冰漣永世難忘,還望大俠識時務,不要令漣兒為難!」

看到自己悉力保護的小殿下居然以死相逼讓自己保全性命,譚公心中的恨懊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他的呼吸略微不穩,好不容易才逼自己說出數字:「殿下保重,後會有期!」

短短八字,表明心跡。殿下一定要好好愛惜自己的性命,譚某必將再闖龍潭!

沒有受到意料中的阻攔,譚公等人離開的順利安然,而玄熠在他們遠走後,才緩緩望向那個孩子:「晝矢,拿到了嗎?」

那個孩子——晝矢丟下長刀,走到玄熠面前彎身奉上適才那塊玉佩,沉聲道:「草民幸不辱命。」

玄熠拿過那塊五蓮佩飾,細細的看了一番,然後哈哈大笑起來:「若是普通信物別人還可說是本宮栽贓嫁禍,若是這塊玉佩,我倒要看看譚府要如何解釋!」

語畢,玄熠看向這個不大的孩子,一絲難以察明的笑意涌了上來,他淡淡道:「不愧為戲子,模仿皇族有模有樣,他日事成之後,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晝矢忙跪下磕首:「草民不敢,能為九殿下效命,是草民的福分,自當盡心儘力。」

玄熠緩緩點頭,揮退晝矢,然後望著手中的玉佩,再度得意的笑了起來:「緣心,若不是我事先知道他是假的,只怕也會被他騙了呢,你找來的人果然有點本事。」

吏部侍郎獨子,周緣心慢慢自暗處走出,俏麗的面容上掛著一絲淺笑,飄逸的長衫隨風輕搖,竟有種超凡脫俗的仙骨之風。玄熠一把摟過緣心,將他拽至懷中,緣心微微笑著輕輕掙脫,緩緩搖首。玄熠偷香不成,痞痞一笑,然後收起笑臉沉聲道:「只是他才十歲便可有此急智機警,留在身邊,只怕將來……」

緣心淺淺蹙眉,輕悅的聲音慢慢響起:「若你不喜歡,我喚回他便是。」

玄熠笑著摟住他,緣心一時掙脫不開,只得倚在他的胸前不再動彈,聽著玄熠故意曖昧的湊到他的耳邊細語:「是是是,只有你才能令我如此聽話。」

緣心啼笑皆非的槌了他一拳,淡淡笑著:「你打算如何利用那塊佩?」

「謀殺十三皇子未遂的罪名如何?」玄熠奸詐的笑著。

緣心再度蹙起綉眉:「你要怎麼做?不要傷害晝矢,他是個好孩子,若不是為了他重病的妹妹,他又怎麼會淪落為戲子?他雖精明,卻從未害人,此次幫你也只是為了籌錢醫妹,你可不能傷害他。」

玄熠大笑兩聲:「我才說了一句,你就說了一串,好好好,不碰他,只放出風聲,這樣行嗎?」

緣心這才如釋重負的笑了一下,誰知玄熠立刻輕啄了一下他的嘴唇,還意猶未盡的恬了恬。緣心瞪大眼睛,一時間面若紅榴,又羞又惱:「你……你若再敢如此,我便……」

「『你若再敢如此,我便再不理你』!是不是?」未待緣心說完,玄熠便搶應道,看到緣心直跺腳,開懷大笑兩聲:「你就是這副模樣才會令我樂在其中。」

「你……」

緣心揚起手,正欲解恨,忽然瘦小的師爺玄柏神不知鬼不覺的走了過來,啞著嗓子道:「殿下……」

緣心收起了手,很有眼色的說:「你有事先忙,我走了。」

玄熠點點頭,卻在緣心轉身後一巴掌拍到他的小翹婰上,惱得緣心兩道嗔光射來,恨不得生撕了他,最後才恨恨的走了。

玄熠嘿嘿爽笑著,然後看向玄柏,慢慢收起痞笑,將玉佩丟給他:「我要明日全京城都知道今晚有刺客意圖行刺十三弟,而且留下了罪證……」

「那是否傳召御醫?這樣更合情理。」玄柏道。

玄熠哼笑一聲:「當然要傳……而且,我要御醫看到一個被傷至有性命之憂的皇子!」

玄柏一怔,玄熠又接著道:「找個有準頭的手下,要重傷卻不能要了他的命,明白嗎?」

「屬下明白。」

玄熠背過手,望向昏灰的夜空,一絲陰笑揚起:「若你譚府說是為保十三弟而被當成刺客,那麼,重傷十三弟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麼解釋!譚琨……這一回合,本宮必勝!」

相較九皇子寢宮內的濃濃陰謀之氣,譚府顯得格外愁雲慘淡,卸下裝束的眾人彙集於前廳,卻因譚公異常的沉默而無人吭聲。譚琨小心翼翼的為父親包紮著傷口,而漣兒,正悄悄的用眼角偷偷觀察譚公的神色。忽然,譚公恨恨的重擊桌面,嚇得所有人為之一顫。

「想我譚克己活了一把年紀,居然是殿下以死相救!枉我信誓旦旦要保殿下周全,最後竟要靠殿下才得以逃出生天!這把老骨頭不要也罷!!」

譚公懊悔的直敲桌面,毫不憐惜,倒是譚琨心疼的握住父親的手,死死制住。

「琨兒!放手!」

「爹!」譚琨重嘆一口氣:「您就算廢了這支手臂又能怎樣?十三殿下還是在九皇子手中,於事無補……」頓了頓,譚琨微微笑起:「我倒是沒想到十三殿下如此大義,不枉父親全力營救。」

一直沒吱聲的漣兒再也無法忍受了,他跑到譚公面前,有些緊張道:「譚伯伯,不對的!我說過哥哥是啞巴,那個人會說話,他不是哥哥!」

譚公愛憐的摸摸他的小腦袋,輕聲道:「那是親心想到的誘敵之計,如果伯伯是壞人,你又告訴伯伯,哥哥是個啞巴,那麼等老夫找到他時自然不會認為那是你哥哥,他便可逃過一劫。如若不是殿下點醒,老夫也沒想到呢。」

說著,言語中帶著一絲敬佩,為淑妃娘娘的深謀遠慮。

「不對!不對!」

漣兒急得直跳腳,可惜縱使他明知那人是假,除非自曝身份,不然根本無法證明。但鑒於母親的叮囑,漣兒又不敢貿貿然承認,一時間進退兩難,急得耍起小孩子脾氣。

「他是假的!他是假的!譚伯伯!你相信我!」

譚公本就極為煩燥,被小孩子的大嗓門一吵,頓時露出不耐的神情。譚琨忙把漣兒拉到一旁,悄聲道:「漪兒乖,不要吵了,爹爹自有打算。」

「可是……」

譚琨忙捂住那張小嘴,沖漣兒擠擠眼,但看著那雙淚眼婆挲的眸子,心頭一軟,將漣兒抱起,輕聲道:「有些事情大人考慮的比較多,所以你不明白,只要相信我們就好了,我們一定會救出你哥哥的。」

「不明白的是你們!」

漣兒一下子掙脫譚琨的懷抱,跳到地上,急得大喊一聲,轉身跑掉了。譚公無奈的搖搖頭,面向譚琨:「琨兒,好好看著他。」

「是。」

譚琨行了個禮,忙向外奔去,迎面撞上急匆匆而來的管家。

「不好了!老爺!少爺!外面來了好多官兵!直接闖入府中了!」

老管家氣喘噓噓著說,可惜他的話音剛落,嘈雜的喧嘩聲已經逼近!屋內的人立刻繃緊了神經,有些不安的面面相覷,不知來者何意。

「爹!你們可曾落下什麼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譚琨心中暗驚,忙問。

「不可能有,大夥都是徹底換了行裝才去的,連兵器都是沒有印徽的!」

「譚公!」忽然一人驚呼:「您的那塊玉佩!」

譚公一怔,隨即焦急的皺起了眉頭:「十三殿下斷然不會主動交出,莫非他出了事?」

「來不及研究了!」譚琨聽著越來越近的聲響,忙奔到父親身邊:「此次凶多吉少,爹!要怎麼做?」

譚公微眯鷹目,身上透出當年征戰沙場般的銳利氣勢,沉穩不驚的說:「琨兒,你帶領眾叔伯自密道離開,好生保護漪兒。若為父被捕,你便另尋方法儘早救出十三殿下!若為父順利脫險,便於城南廢廟中集合。」

譚琨閃過一絲動搖,但馬上以無比堅定的目光允諾,因為他知道,矯情難捨只會壞了大計,此時需要的不是感人肺腑的父子生離死別,而是更多人的安全撤離!沒時間感傷流淚,譚琨迅速奔到漣兒房中,一把抱起正蒙頭生氣的漣兒,連讓他提問的時間都沒有便匆忙領著眾人鑽入內堂巨副山水畫后的密道之中。

「出什麼事了?」漣兒緊抓著譚琨的脖頸,不安的睜大了雙眼。

「沒事。」

譚琨望著身後十幾個人頭,再看看懷中不諦世事的孩子,頓覺自己的腳步愈發沉重……

此刻的前堂之中也氣氛緊張,譚克己昂首而立,正與來方將領周旋。

「陳將軍帶領眾人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見教?」

玄熠手下大將陳朔恭恭敬敬的一行禮,笑道:「大人言重了,只是九皇子寢宮內闖入幾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客,傷了十三皇子,攝政王非常生氣,嚴令末將徹查此事。怎知現場偏偏落下這麼個東西,所以末將特來問問譚大人的意見。」

譚公毫不意外陳朔拿出那塊玉佩,淡淡一笑:「咦?這不是老夫前些時日遺落的玉佩嗎?怎生跑到陳將軍手中了?」

陳朔呵呵一笑:「譚公取笑了,這等家傳之寶豈是會隨意丟失之物?如若真得丟了,怎生不見譚公派人尋找?」

譚公笑得更加歡快暢悅:「老夫只是不好驚動他人罷了,其實早派了犬子外出尋找,時至今日仍未歸來呢。」

陳朔臉色一變,正巧一位副將跑來,一陣耳語,陳朔的眼中慢慢升起一絲陰冷的怒意。

「譚公的動作果然夠快,不知這譚府的密道在哪裡呢?」陳朔冷冷道:「令郎與您的幾位親信若被列為朝廷逃犯,只怕會苦不堪言。」

「陳將軍費心了,譚府何來密道?若真有,老夫早被將軍的氣勢嚇得逃入密道了。」譚公哈哈笑著,愜意的捋捋長須,滿眸笑意。

「來人!給我好好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陳朔怒喝道。

他?

譚公不動聲色的尋思:莫非,他們不僅僅是為今晚之事而來?而是另有目的?

無數士兵湧入譚府,每個角落都充斥著翻箱倒櫃的軍人,翻騰著任何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尋找著一切可疑的人或物。譚公很冷靜的看著這群人在近五十年沒人敢猖狂的地域內叫囂著,臉上始終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在最終一無所獲后,陳朔冷著臉將譚公五花大綁起來,幾個忠誠的家丁見狀恨不得撲過來,自己的主人何時受過如此對待?而譚公只是很合作的毫不抵抗,靜靜的被押上了囚車。

琨兒,後面的,就全靠你了……

灰白的晨曦之光灑落到靜靜睡在雜草鋪上的孩子,他微微睜開惺忪的雙眼,這才發現其它人都面色凝重的靜坐在廟中各角,不知在想些什麼。譚琨則手持一根樹枝,不斷的挑動著早已熄滅的火堆,怔怔的出神。

驀然事變,今早打探消息的人帶回一個驚人的消息。十三皇子被刺,身負重傷,數名御醫正在極力診治。先帝生前認命的攝政王——玄羯大怒,嚴令徹查此事,結果發現衛國公譚克己的貼身信物緊攥於十三殿下手中,而且親口指認譚克己。是以,玄羯下令查封譚府,譚家公子譚琨與譚公手下幾名親信在逃,全城通緝。

不論可信度多少,總之,時事對於譚府大大不利。譚琨一直在沉思著事態是如何發展至此,但每每考慮到十三殿下時就遇到了瓶頸,有太多疑慮解釋不清。如果十三殿下被迫交出父親的玉佩,又怎麼會指認父親?如果他真如漪兒所說是假冒的,是玄熠有心設計的圈套,為何又冒死幫助父親逃脫?如果殿下是真,指認是假,那麼玄熠又是如何取得攝政王的旨意?公正不阿的攝政王斷然不會聽從玄熠的安排,那麼他被蒙蔽了?十三殿下會不會也被利用了?天!越想越糊塗!除非親口向十三殿下求證,不然怎麼也想不通透!

忽然,譚琨打了個冷戰,如果這一切的一切都盡在玄熠的掌握之中,而他只是貓玩鼠般看著我們掙扎……自己又能否逃出這個遊戲圈,與他一較長短?

一雙溫熱的小手輕輕的扒上了他的手背,譚琨回過頭來看到漣兒秀麗的小臉上寫滿不安與緊張,不由心頭一憐,將他抱入懷中:「別怕,有琨哥哥在,漪兒一定沒事的。」

漣兒緊緊抓住他的前襟,將頭埋入譚琨懷中,身子輕輕顫抖著……

如果,我從一開始就說明身份,那麼,他們就不會有此一行,更不會因此惹禍上身……

譚琨只道他是害怕,不由緊摟住他,笑著安撫起來:「漪兒乖,你信不過琨哥哥?」

漣兒忙搖搖頭,譚琨大嘆一口氣:「果然是信不過……」

漣兒一怔,又忙點頭,譚琨再大嘆一口氣:「你果然同意我的話……」

漣兒看著譚琨戲謔的表情,這才明白他在逗自己玩,又羞又惱的小拳頭奮力槌了過去,譚琨誇張的連連哀嚎,令廟內緊繃的凝重空氣得到了片刻的緩解。忽然,一陣幽揚飄渺的笛聲遙遙傳來,廟內的叔伯們立刻如箭在弦,怞出兵器,警惕萬分。荒郊野外,寸草不生,怎麼會有如此笛聲?只怕有詐!

譚琨擾起劍眉,放下漣兒,走到廟前聆聽笛音,忽然輕輕一嘆,神情有些異樣,他輕聲道:「眾位叔伯靜候在此,我去去就來。」

「琨兒!」

譚琨緩緩搖頭,輕笑一聲:「不會有事,若真要取咱們的性命,只需圍上來放把火便可,放心好了。」

譚琨不顧眾叔伯的阻攔,徑直尋著笛聲而去。踏過密集的落葉,毫不意外的看著靜倚蒼樹下的錦衫少年,他頭頂的玄玉冠在陽光下閃耀著奪目的晶光,就如同他通體那股盛氣凌人的氣勢一般逼視著投來的目光。俊朗的面容上揚起一絲深深的笑意,笛聲倏止,手中的翠玉長笛放下。

「譚公子果然睿智,深知藏匿無用,不如瀟洒一行。」玄熠的笑容中多了一份讚許。

「就算撤離,只怕內奸也會立刻將我們的行蹤報上,逃至天涯海角也難逃你的掌握。」譚琨自嘲的一笑。

玄熠哈哈大笑兩聲:「聰明聰明,一下子就想到我是靠內奸尋來,為何不想是本宮眼線眾多之故?」

「與其說我信不過譚府的密道,不如說我信得過你的手段,你自有辦法從眾位叔伯之中尋出破綻,加以威逼利誘,只怕憑你的心狠手辣,天下沒有幾人能不從你。」

玄熠嘖嘖感嘆:「可惜你就偏生是那幾個絕不會臣服之人之一。」

譚琨微微一笑:「殿下果然好眼光。深知譚琨不能招降,所以特鳴一曲『閑居吟』,暗示譚某應該歸隱山林,不問世事,否則只怕性命不保是嗎?」

玄熠再度頷首:「譚琨,你果然聰穎,若不是立場不同,倒不失為一位煮酒論英雄的知己……」

譚琨再笑:「只可惜……只怕殿下也不認為譚某會就此收手,放棄十三殿下與生父安危吧?」

玄熠哈哈笑了兩聲,開懷擊掌:「爽快!本宮此次前來,正是為此!」

玄熠慢慢收起爽朗笑顏,換上一副高深莫測的深笑:「你我打一個賭如何?就賭你能否從我手中救回譚公。若你贏,我自會洗去他的罪名,若我贏……我要一個人!」

「誰?」譚琨不由警惕起來。

玄熠慵懶一笑:「待我贏時,自然會說。如何?」

譚琨沉思片刻,緩緩道:「九殿下,恕微臣愚鈍,實在想不透此舉對殿下有何益處,平添放虎歸山的危機,於您的深謀遠慮,應該不會想不到才是。」

「咦?本宮好心給你個機會,你倒不珍惜起來了?再者說,我從不怕與你對峙……」玄熠背過手,淺淺笑了起來:「我唯一怕的是……這個過程太過無聊。」

緩緩揚起手中的玉笛,玄熠輕閉雙眸,幽幽的笛聲慢慢飄揚在寂靜的晨林之中,一曲『寒江殘雪』,彷彿刻映出一副皓皓白雪近融,即將春來的細膩景象,譚琨也不由陶醉在這曲悠揚的曲聲中。

一曲消歇,譚琨的眸子中忽然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玄熠,你在吹奏出對於你的時代即將來臨的喜悅嗎?你認為你此時的賭約只是一場好玩的遊戲嗎?你太過自信了!這將是你致命的弱點!你看著吧,我將再度把你拽回隆冬的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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