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月十三日天氣清,泠泠水邊多麗人。
沿襲自遠唐時代的「探春之宴」,在瓮山清漪園正式展開。
游春的王公世胄們,或賞花玩景,或泛舟嬉戲,走到名花異草的風景宜人之處,就在地上鋪設起宴席。這是一場大型的貴族盛宴。
「來了嗎、來了嗎?」
「來了、來了!看,就在那裡,華順王府的煒雪貝勒。」
不遠處的煒雪正與人交談著,在人群中硬是耀眼出色,英俊挺拔。
「好俊美尊貴呀,真令人不敢相信!」
「何止令人不敢相信,簡直是超拔俊逸!」
一群女人嘰嘰喳喳,三姑六婆的交談聲,令路過她們身後的寧兒豎起了耳朵,煒雪貝勒,在討論她丈夫啊,講什麼來著?聽聽。
「我聽阿瑪說,前些日子日坊北大街,有個新娘子在娶進門的第一天,就教人給攝了魂魄,兇嫌可能就是煒雪貝勒。」一位年紀較長的格格首先說著。
「對啊,我也聽說了。這一個月以來,朝廷緝捕證據的動作緊促得嚇人,好像有意在近期之內拿煒雪貝勒治罪問斬。」
「不會吧?」所有的女人同時發出驚呼。
寧兒也包括在內。
不會的,她們一定是弄錯了,煒雪親口告訴她,他不會被砍頭要她放心,這個消息是錯誤的。
「???,看在你們都是我姊妹淘的分上,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我聽我哥說,步軍統領嵐旭貝勒及淳親王府的歌玄貝勒是這次行動的首領呢!」
「嵐旭貝勒、歌玄貝勒?」
寧兒跟其他女人又吃驚的大叫。
嵐旭貝勒就是步軍統領,步軍統領就是她的恩人,她的恩人要殺她的丈夫,怎麼會這樣?寧兒聽得頭昏腦脹。
「他們是煒雪貝勒的好朋友耶!」多位格格驚異不已。「我們注意他們很久了,凡是有公開的場合,他們及皇上面前幾位大將,總是聚集在一塊兒供大家『賞心悅目』用。現在怎可能由他的好朋友出面查辦他呢?不可能、不可能!」
「是啊、是啊,不可能、不可能!」寧兒急得臉紅脖子粗,忙著在一旁搭腔。
唱說俱佳的格格,立刻搖頭大嘆道:「錯了,煒雪貝勒跟歌玄貝勒一直不合;而嵐旭貝勒風流成性,一直?□
ND058□雪貝勒所詬病,他們三個人根本就是天敵。」
「天敵?」寧兒雙手掩面。
煒雪……歌玄貝勒……嵐旭貝勒……不,不會的,他們一個是她的丈夫、一個是她五年來的主子及後來的乾哥哥,另一個則是她的救命恩人,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應該是衝突的,而應和諧共存,他們都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啊。
可是,可是……那天在市集上,煒雪與歌玄之間真的十分不合,她原以為是自尊心作祟,但聽她們這麼一說,或許根本不是那一回事,他們真的是天敵──「而且是鐵了心要送煒雪貝勒上黃泉路的索命天敵。」格格再補上一句。
這下子寧兒渾身冷汗,臉色發白。她不行了,再聽下去,她就要因心臟負荷不了,而昏倒在地。
她在心頭極力鼓舞自己,試著反駁這些駭人聽聞的消息,因為煒雪曾經答應過她,要一直對她好、照顧她、疼惜她。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令她過得無憂無慮的信念不是嗎?怎可如此輕易就動搖了呢?不,她不要動搖。
一踱出長舌婦的聚集處,寧兒一顆頭馬上搖得像波浪鼓,整張臉的表情,一下喜、一下憂、一下哀,接著又是一陣苦笑,簡直像百變面譜似的,看著一旁的壯年漢子好生有趣。
「姑娘,你沒事吧?哪兒不舒服嗎?」漢子笑呵呵地瞧她,嘴唇上方的兩撇小鬍子因這動作微微上揚。
「呃,不,我沒事,謝謝你。」寧兒不好意思地道,覺得有點丟臉,讓人看笑話了,她欠身就要走,漢子卻出其不意地逮住她的手腕。
「你……」寧兒訝異極了,反射性就想收手。
漢子不放。
目光怪譎地看著她許久,他咧嘴一笑,不懷好意地說:「我看姑娘臉色不太好,覺得有必要護送姑娘一程,直到你回到親人的身邊。」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他的猛然態度令寧兒覺得渾身不自在,尤其是抓住她手腕的大手,更是令她反感至極。
「你……放手!」
她吃力地掙脫他的鉗制,猛然收回手時,她的腕上已有一圈他抓出來紅印子。
「在下莽古爾,失禮了。」他半眯著笑眼。
「你確實失禮了!」寧兒大剌剌地批評他,她生平最討厭這種調戲良家婦女的下流伎倆,特別是明明有把年紀,卻故作瀟洒的老頭子。
「喜寧格格說話好直接呀!」他斜睨著她,嘴角是抹狂妄的笑痕。
「你知道我的名字?」寧兒睜大眼睛,露出驚訝的神情。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為什麼你知道我的名字?
「因為,我認識你的丈夫。」莽古爾低聲地說,節骨分明的手指不由分說地挑起她的下巴,仔細地搜尋她的臉。「至於,你們倆的甜蜜新婚生活,我更是耳熟能詳。」
他語氣里的戲謔令寧兒臉紅。「你……你放開我!不要摸我。」
她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兒,又氣又羞地推打他的手臂,氣沖沖的小臉蛋染上一層憤怒的紅暈,煞是生動極了。
他現在明白,小梅那番話所含的意味。小格格幸福的表情太迷人了,迷人到令人眼紅,教人有股想拆散她跟煒雪貝勒的衝動,好看一看她?此痛苦的凄美表情。
楚楚可憐的小人兒,最令人憐愛的,不是嗎?
是的,小梅說對了,他想看。雖然,魂魄是在最美的攝取,然而在攝取她的魂魄之前,他渴望有幸見一見那張可憐又可愛的容顏……或者……乾脆不攝她的魂,找第二十二個女人來遞補她的位子也行。
「放開她。」強大的守衛力量,順勢一帶,寧兒的身子隨之一旋,立即有隻強壯的鐵臂護住了她。
是煒雪!寧兒喜出望外。
「貝勒爺,久聞你的大名,今天總算正式見上一面。」莽古爾豪放笑著,然而臉上那抹笑意遣開后,殘留下來的竟是一種格外深奧的神色,語氣也瞬間轉變了。
「你是誰?」煒雪與寧兒有相同的疑問。
「莽古爾,你一直想見的人。」他不客氣地指出,瞳眸在寧兒身上繞了一圈。「我是看三月天氣如此風光明媚,乘著一時好時光,主動找你,跟你要幾件東西。」
「什麼東西?」煒雪警戒地問。
「女魂。」
煒雪聞言心頭一震,他就是他要找的人。
寧兒感覺到他的下巴微微斂緊,她的心跳亦狂亂地毫無秩序可言。「女魂」代表的是什麼意思?是那個新娘子的靈魂嗎?
是佟府夾道里遇害姑娘的靈魂嗎?
不,不可能,她一定是聽錯了,煒雪跟這個下流胚子一點干係也沒有。
「煒雪,我們快走吧,清漪園外有騎軍駐守,我們請他們來處理這件事,別再跟他談下去了,他……令我不舒服。」寧兒憂心忡忡地說,拉著煒雪就想走,這裡她一刻也待不住。
「我不能跟你走,寧兒。」
「呃?」她不敢相信。「?……為什麼?」
「因為他等著將五條女魂交到我手中。」莽古爾再度開口
時,語氣嚴肅,有股邪魔般的黑暗張力倏地從他眸中射出。
「格格,你的丈夫是我的手下,換句話說,他是我攝魂的工具,專替我奪取女人的魂魄。」
他的話像枝急速飛來的箭矢,毫不留情地貫穿寧兒的腦袋,令她頓時一片空白,驚恐得沒辦法呼吸。
「你……你胡說,煒雪,告訴我,他在胡說。什麼女魂不女魂的,跟你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他找錯人了,你沒有他要的東西,我們走,好嗎?」她渾身冒冷汗,試圖說服他離開。
煒雪眯起眼,注視著塑這個令人椎人心肺的動作,他的濃眉緊皺在一起。
猛吸一口氣,他出聲喚來隨身小侍。「送少福晉回王府。」
「喳。」
寧兒錯愕,她有太多問題急切地等待他否定的答案,為什麼要送她走?不,她不要走!「不,我不要走!我不要回府。」
然而,她得到的答覆是煒雪面無表情的一喝,不容置喙地命令人帶走她。
目送她著急得快哭了的背影,莽古爾突然仰頭大笑,笑聲里充滿了嘲諷。「貝勒爺,你在害怕。怕什麼呢?讓我猜猜,怕你的嬌妻正直無私地向朝廷告發咱們的惡行?還是怕她在下一刻就要失魂獃滯?」他的眼神銳利如劍。
「唇亡齒寒,你清楚我怕的是什麼。」煒雪冷靜的應對。
驟變的情勢,確實來的令他措手不及,魔頭幾乎是在他最料想不到的時機出現。他必須很小心地應付這場狂風暴雨,將一切的計謀扶正到最佳的軌道上,否則一切功虧一簣。
「呵呵,說得好。」莽古爾贊同地點頭。「我這一路走來,人們談的話題都是你,似乎步軍統領已經把你逼急了。」
「甭勞你費心,步軍統領根本奈何不了我。」毋需阿諛奉承,只需沉著應戰,他自能緝殺這個最大的敵人,揪出所有一的之貉,一口氣斬草除根。
「有魄力,煒雪貝勒果然名不虛傳。」那雙深暗似夜的眼眸里,閃爍某種光芒。「咱們言歸正傳,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教團湊不足二十一條女魂,別說生靈活祭了,就連個陣法都擺不成。包括你妻子的在內總共六條魂魄,我來問你拿了。」
「恭候多時,就等你開口。」確實已等得太久,煒
雪說得毫不遲疑。「不過,相對的,我該得的財富及權力你必須兌現,你若食言,在我遭殺頭之前,我會讓你一起陪葬。」
「你這是在威脅我?」莽古爾覺得好笑。
「沒錯。」
他的淡然平冷能震得住任何一個人,面對這樣的雄獅,莽古爾欣賞有加,再說他本身的動機亦不單純,再試探下去,恐怕彼此要撕破臉,他還需要他手上的六條魂魄呢,惹不得!
輕笑一聲,他猙獰地勾起嘴角。「你這貝勒爺入教的動機始終令人懷疑,現在就看你以行動來說服我了。」
煒雪冷然地瞪著他。
莽古爾瞟了他一眼,張狂地笑道:「『後會有期』,在下先告辭了。」
他志得意滿地轉身走開,一路上低沉而怪異的笑聲,引來諸多旁人的眼光。
他根本不在乎多少人目睹他的相貌,因為他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邪教者,這群腦滿腸肥的貴族們,根本不屑記得他,更甭提將他與京城中轟動一時的攝魂案聯想在一起。
至於這個貝勒爺,對他甚有用處,一旦確定他的立場,拉攏成為他的心腹,對他而言簡直如虎添翼,不說在京城,就連長安、洛陽都任由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煒雪冷冷注視他的身影,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但雙拳的指甲已然深深陷進掌心裡。
***載著寧兒的馬車返家途中,她的思緒一直紛亂不堪。
她試著回想過去所有的談話內容,從一開始歌玄貝勒信誓旦旦地指出煒雪是皇上欽命調查,涉有殺人重嫌的貝勒爺,到東大市街煒雪與歌玄貝勒意有所指的針鋒相對,乃至於今天她親眼看見煒雪跟莽古爾交涉的情景……天啊,她說服自己的力量真的愈來愈薄弱,內心亦愈來愈迷惘。
連個商量的對象都沒有的空寂車廂,令她坐立難安,心跳混亂到她聽不出絲毫的節奏,只是不停的鼓噪、鼓噪、鼓噪!
不行,她要回去,她不要留煒雪跟那個下流胚子在一起。
「停車、停車!」她這一喊,駕車的兩名僕人馬上勒住?繩停下馬匹,端視了一下窗外不動的景物,她急忙又改口。「不是停車,掉頭回去,我要回清漪園。」
一名僕人跳下馬車來到車窗邊,恭敬地說:「少福晉,貝勒爺有令送你回王府,小的不能把馬車掉回頭。您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落在清漪園?小的親自替您跑一趟吧。」
「我……」寧兒眨著雙眸,根本講不出她百感交集的心緒,頓了一下,索性假借他的話道:「我真的有東西落在清漪園,我……我的……金鐲子被人偷走了,就是……剛才跟貝勒爺說話的中年人。你不能親自替我跑,一定要載我回去,我必須親自揭穿那人的假面具,免得……免得……免得貝勒爺交上壞朋友。」
話一說完,寧兒不禁因僕人狐疑的眼神而尷尬起來,她結巴得太厲害了,怎麼聽都像在說謊,壓根兒就是不打自招。
她不好意思地瞄瞄他,催促他說:「你快上車,再晚就來不及了。你是華順王府的人,應該不希望自家的主子讓人給唬弄了吧?」
「少福晉,饒我直言,我覺得您才是在唬弄人。」僕人眉頭緊皺,搔搔頭轉身上駕車座,喝動馬匹,繼續往前跑。
「等一等,我真的有重要的事……你們……」擴散在風中的呼喚,得不到他們的體諒,讓她的心情沉到谷底。
難怪他們不相信她,打從她嫁進王府就沒戴過什麼純金打造的發簪耳墜子,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冒出個金鐲子讓人給偷了去?
笨蛋!連個謊話都說不好,她恨死自己了。
愣了半晌,失望地扯扯嘴角,正準備回頭坐好時,疾行馬車猛然煞住,過大的衝擊力,猝然把她?離座位摔在廂底的木板上。
她的神智尚未震回,車外霍地傳來兩聲哀號。
「怎麼回事?」
她急著起身,一推開車門,即見兩名僕人各自按著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臂,痛得在地上打滾。
「你們不要緊吧?是誰砍傷你們?」她想下車探視他們的傷勢,怎料腳還未落地,卻赫然被人攔腰抱起。
「是我砍傷他們,喜寧。」
「莽古爾?」她忽然倒抽一口氣──***「你說什麼,沒回來?」煒雪一把揪起府里僕役的領襟,深沉而冷酷地質問。
「是……是的,貝勒爺,我們沒看見少福晉回來。」
煒雪眼中的冷光射向在場的其他人,只見人人面露難色,終而慘淡地搖頭垂首。他們真的沒看見少福晉歸來的身影,甚至連馬車都仍未進府邸。
他手臂一甩,掌中的僕人立刻可憐的被丟出去。
「全部出去找,沒找到,不準回來!」煒雪森然揚聲,所有的僕役立刻飛奔出去找人。
「來人,備車。」他旋身欲出門找人,卻適時迎上兩名負傷的僕役,在幾個人的攙扶下,面無血色地撐到他面前。
「貝勒爺……不好了,少福晉被人擄走……」僕役咬緊牙關的稟報實情。
「什麼?」煒雪雙眼冷肅的瞠大,一顆心頓時跌到谷底。
「我們依照您的指示……疾駛馬車送少福晉回府,可是才剛出清漪園突然有人縱身出來攔阻馬車,砍傷我們、劫走少福晉……」
說話僕人的傷勢比較嚴重,氣息猶絲地說完話,已然癱在同伴的臂膀里。
「劫走少福晉的正是在清漪園與你交談的中年男子。」另一個沮喪著臉的僕人接著說。
「莽古爾?」
憂煩的心境如沉重的陰影壓上心頭,?那間他臉上沒有絲毫溫度。
他沒想到莽古爾會擄人,他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寧兒……可惡!是他疏忽。
他一拳怒打在桌上。
「哎呀,嘖嘖,兩個僕人血肉模糊,好可怕呀。」此時,門外傳來一陣傲慢的女音,小梅蓮步輕移地走進廳堂中。「貝勒爺,你快讓他們下去療傷吧,不然他們就算沒被砍死,也會因失血過多而死亡。」
「出去!這裡不需要你多嘴。」煒雪神態冷冽。
小梅拍拍胸口,發出一聲懊惱的嘆息,慢條斯理地在一旁的椅子坐著。「你真無情,說出來的話冷得嚇人,如此一來,我怎敢告訴你少福晉的下落?」
煒雪的眼睛眯了起來,嗅出其中的蹊蹺。
遣退僕役,他開門見山就問:「她在哪裡?」
小梅不禁咧嘴一笑,漫不經心地在他面前拍弄絹帕。「你真冷靜,認清我是教團里的人,居然不吃驚?一點都不好玩。」她還期待他瞠目結舌的激動反應呢。
煒雪揚眉冷睞著她,聲音冷得發寒。「廢話少說,她在哪裡?」
「莽古爾的府邸,教團的大本營嘍。」她玩著髮辮。「莽古爾說彙集二十一條女魂的時候已到,特地命令我來引你過去。」
是嗎,教團的大本營?呵,這正是他需要的。
強大敵意形成巨大浪潮,激烈的衝擊他體內的血液。□
ND058□雪沉然斂容,寒著一雙犀利的眼眸。
她仰視他,笑道:「煒雪,你真的是太令我訝異了。我一直以為你深愛喜寧,肯定無法接受莽古爾不要臉的要求,沒想到你居然一口答應。老實告訴我,你不會是拿她當寵物一樣,高興的時候逗逗她、玩玩她;一旦有人開口要了,一腳踹開也不覺得不舍?」
她矯揉造作地討好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這個監視者,似乎沒必要管太多。」他狠挫她的銳氣。
小梅馬上被激怒。「你別太目中無人,我們都是教團里的人,以後相處的機會多的是,惹火我對你沒好處。」
煒雪冷哼。「我以為你只是專司偷雞摸狗的小角色。」他故意將她說得一文不直。
推算一下時間,小梅是在去年初秋進華順王府,想不到他煒雪居然被監視長達十一個月之久而毫不自覺。
所幸他與歌玄之間的聯繫向來嚴謹,否則?此連累進去的,不僅是計謀的參與者,就連他手上的五條魂,乃至於可望營救的十五條魂亦將一併受害。
「好!你有種,咱們走著瞧。」她的臉都快脹成豬肝色,痛惡地瞪著他,忿然起身往外走。「跟著來,小心別跟丟了!」
她翻身躍上屋頂,步伐之快、敏捷,似乎不遜於留駐京城的禁旅八旗,顯示她有一定武功底子。
煒雪瞳色越變越陰冷,一徑沉著臉色,殺氣十足。
貓捉老鼠的遊戲該落幕了,老鼠一旦落入貓爪的下場,即是開腸剖肚,必死無疑。
***像打過一場仗似的,當寧兒兩腳落地之時,她發上的簪花髮飾大部分掉光了,就剩一枝木釵子插在頭頂的髮髻上。
而耳後的長發則已如黑夜般傾泄而下,絲滑柔軟地披散在肩上,襯得她更加纖弱無依。
「莽古爾,這裡是哪裡?你把我綁來這裡做什麼?」她宛如驚弓之鳥地逃離他的襟懷,躲到離他最遠的牆角。
「京城郊外的一處農舍。」莽古爾悠閑坐在椅上玩弄茶具。「找張椅子坐,你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會讓人想欺負你哦。」
寧兒微抬起下顎深呼吸,力圖克制自己急遽的脈搏,卻絲毫無法恢復平靜。
「不要!我不要坐。我要回王府,你放我走,我要回王府。」她不要留在這裡,她要回家,她要回到煒雪身邊。
「你得失望了,短時間之內,你不可能走出這座農舍。」
「你憑什麼拘禁我?你不是官、不是吏,你沒有權力這麼做!」
寧兒扯嗓大喝,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張望周遭環境,可悲的發現唯一逃生出口,是他背後的那一扇小門──這間房分明是軟禁她用的。
莽古爾撫弄嘴上的小鬍子,故作姿態地說:「我確實不是官、不是吏,但我絕對有權力這麼做,因為你是煒雪的髮妻。」
他的表情詭異萬分,話中有話,意有所指。
只是寧兒聽不懂。「住口!不要說我聽不懂的話。你既然明白我是少福晉,快放了我,否則你會自食惡果。」
「我勸你放聰明點,學著認清一些事情,否則接踵而來的殘酷打擊,只怕你會承受不起。」莽古爾拍拍大腿,半嘲弄半嘻笑地說道。
「你……到底捉我來這幹什麼?」
看著寧兒謹慎而擔憂的晶燦雙眼,他發覺自己看得有點痴迷了。
「你說呢?」他直勾勾凝盯,靜了一晌,才繼續下流地說:「我的人告訴我,煒雪貝勒的妻子是動人的小格格,喜歡的話就帶回來,所以我就把你帶回來了。」
寧兒頓時無法作聲,噤若寒蟬。
「你……你在說什麼鬼話?我不是你的情人,你不能喜歡我,我是有夫之婦,你若敢有任何輕薄的舉動,我……我不惜一死。」
莽古爾雙眼輕佻地凝視她,蔑視地說:「以你而言,?你的丈夫守貞,不值得!他有太多事情瞞著你,就快將你出賣了。」
寧兒像是頭遭重擊,腦中的意志力瀕臨粉碎。
「胡……胡說!」她厲聲辯解,臉色頓時發白。「我不相信你,煒雪不會出賣我,不會的!不會的……」
「他會。」他立刻否決掉她。「你的丈夫就是個貪贓枉法的小人,為了權勢財富,他可以不擇手段,京城裡的攝魂案有五件是他包辦的。他才不在乎被攝魂女人的下場有多凄慘,他只在乎他要的權勢財富能否到手,他根本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胡說、胡說!」她搖頭掩耳,大聲嘶喊。
「我沒有胡說。」他起身狡獪地笑著逼近她,拉下她的雙手,強迫她聽下去。「我的好格格,你真以為他對你是出於一片真心嗎?錯!讓我告訴你,他?的是你的靈魂。」
「不……我不要聽。你騙人的,你騙人的!」她先是顫抖,繼而在他強悍的臂間狂亂的抗議,就快泫然欲泣了。
他的手勁悍然加大,硬教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女人的靈魂在被愛情滋潤時是最美的時刻,教團所需的正是這一份生氣蓬勃的陰性力量,所以被攝魂的女人,不是沉溺於愛戀中,就是新婚的嬌妻。對煒雪而言,你是有計劃的被愛,不是出於真心,而是出於欺騙。他等著親手拿你這條靈魂,你不過是他的一頭獵物。」
寧兒幾乎崩潰,兩隻含淚的大眼睛在聽完他的話后倏地大瞠。
微顫著逐漸青白的雙唇,她故作鎮定、非常小心地說:「我寧兒是何許人也,有什麼驚天動地的魅力,值得他千方百計經營這段感情。不……你休想騙我,我一個字都不信──」
「信,你當然要信。你這個格格是我讓她娶的,目的在考驗他是否真如他所說,為了榮華富貴不惜任何代價,即使出手殘害自己的妻子。」
他看見她睜大了眼睛,顯示內心正強烈地受煎熬,他故意悠哉說下去。「別將他想得太高尚,他的殘忍是你難以想象的。」
他碰觸她細緻的臉龐,立刻引來她瘋狂的反應。「煒雪不會欺騙我,他說過會一直對我好。放手!你走開,不要靠近我。」
「我給你個機會,讓你親耳聽聽他怎麼說。」他邪笑地放開她,好讓她看清楚、聽清楚。「貝勒爺,進來吧!」
門扉推開的一瞬間,煒雪冰寒的面容果然出現在她面前。
「煒雪……煒雪……」她凄楚扯裂嗓子,登時跟艙奔進了他的胸懷裡。「告訴我一切都是假的,說你不是他的劊子手,你不是在利用我;說你沒有耍弄我的感情……這不是一段你巧心經營的婚姻……」
她顫抖地落淚,當她問出最後一句話時,心是有如刀割的苦。
然而未等到他的答覆,自他身後走出的人影,卻大不客氣地笑起來。「小格格,別再自取其辱了,你的丈夫就來要你的命了。你的婚姻,哈!一開始就是等著悲劇收場,你認清自己的斤兩吧!少當自己是個寶,看了就叫人作嘔。」
寧兒眨下淚滴,努力吞下哽咽,壯好膽子再度開口。「□
ND058□雪,你是來救我的,對不對?對不對?」
注視著她閃著淚光,有擔憂、有絕望、有惆悵,卻守著最後一絲堅信的面容,他的內心是一陣陣的抽痛。然而極緩慢、極冷靜的,脫口而出的話是──「閉上你的眼,你不會有太大痛苦的。」
寧兒一震,一雙小手苦不堪言地握緊掌中的衣料,豆大的淚珠禁不住滾下來,接著就是聲嘶力竭地哭出來。「──你好狠,將我騙得團團轉,我恨你!」
真的好恨……好恨……她的小手鬆開了他的衣襟,顫抖地捂在唇邊,盈進一抹接一抹淚痕。她突然覺得自己好蠢,當她喜孜孜地感謝他承認她是他的妻子時,他是用什麼樣的眼光在看她?當她不知羞地討他的照顧、疼惜、憐愛時,他又是用什麼樣的眼光在看她?當她乖巧地依在他身邊,相信他是一個會適時安慰她的丈夫時,他只怕已暗地裡恥笑她的滑稽、她的愚蠢、她的花痴。
她是何其的傻──煒雪的心早已揪成一團,他的情感已強烈到想不顧一切一把擁過她的身子,心疼地吻她,低聲地哄她,告訴她事情的真相絕非她所想的。他根本就不屑巧心經營婚姻,是她令他無可自制一頭栽進去,寧兒,別哭了好嗎?
能攝魂就能還魂,他一定會救她,別哭了……他冷如霜雪地牽起嘴角。「旭破天,天照地,氣運乾坤,息轉天地,五形化人氣。」他運氣之後,冷冰的手指撫向她的眉間。「月破夜,夜照夕,氣運乾坤,息轉天地,七魂化人氣。」尖銳的食指指甲劃開她的眉心,引入摧魂出竅的劇痛,寧兒緊閉眼眸,哀莫大於心死。「生破無,無照有,氣運乾坤,息轉天地,九滅化人氣──」
「夠了。」莽古爾突然出聲喝止。
「你這是?」煒雪狐疑地收手。
瞟了寧兒一眼,莽古爾張狂地笑道:「貝勒爺,從你剛才的表現,我相信你真如你所說一般的卑鄙。方才只是試探你罷了,喜寧格格的魂我不要了,這麼美的女人讓她變成活死人太暴殮天物,我現在要她的人。」
煒雪一愣,愕然抬頭,卻看到莽古爾邪邪一彎笑意。
「這個格格新娘是你?我而娶,現在讓給我理所當然。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小一個妻室不值得你對我怒目相向,你的榮華富貴還仰仗著本大爺呢!出去吧,在子時以前,替我攝得第二十一條魂魄,等待多時的祭祀法陣在今晚展開。」
握緊拳頭。「好。」他轉身要走。
「煒雪?」寧兒快崩潰了,眼前的一切根本就是一個噩夢。「你……真的要將我讓給他?你的佔有慾……到哪裡去了?你不是連歌玄貝勒碰我一下,都忿恨不平,氣得跟我翻臉,你的佔有慾到哪裡去了?到哪裡去了?說──你說──你說──」
她突然哭喊地質問斥喝,在一聲聲沉痛的狂嘯中,是陰霾的記憶侵凌。
她最害怕的黑影在她心中重新形成了,她彷彿看見自己八年前的模樣,為了錢被自己最相信的人背棄,一個傻得可憐的小妓女。
不、不要,她不再是妓女,請不要這樣對她……「我無話可說,我相信你熬得過來。」他漠不關心的視線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她幾乎不記得眼前的男子,伴著潸潸而下的淚雨,她的聲音戛止,雙手垂下,徐徐往後退開幾步,倏忽腿軟地住下滑跪在地。
大叔好高好壯,一直壓著我,我好害怕,我打他、踢他,可是他的力氣比我大,反過來壓住我、毆打我,我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不哭,我的寧兒一宣很堅強不是嗎?
「──原來這才是你要的堅強,堅強的出賣靈魂或肉體。」
「寧……」煒雪右手不禁抬起,然終究被他壓下。
她的一切全令他悸痛,但他不能。
「我的丈夫……一個讓我無可自拔深深愛上的男人,」她無神的啞嗓,推高額前的髮絲。「原來只是另一個大媽,如出一轍的欺瞞我、利用我、傷害我、粉碎我一切的夢想與付出。
我的人生是什麼?一場接一場重複上演的猴戲,到死還得被剝皮抽魂,可笑、可悲極了……」
她想笑,但笑不出來,所以她只能輕輕的耳語,輕輕的哭泣。
煒雪忍痛地閉上雙眼,迫不及待想趕緊結束這折磨。而唯一的辦法,是他必須揚長而去。
當他再開口時,他毅然決然地說:「莽古爾,午夜以前我一定替你找到第二十一個活祭品,你放心!」
莽古爾聳肩。「有勞你了,你的付出與效命,我銘記在心。」
煒雪不再多說一個字,一抹暗暗的凝望后,冽然轉身離去。
「煒雪──」
一聲揉碎人心的哭喊,喚不回他遠去的身影,卻徹底瓦解她的幻夢。寧兒的希望在?那間完全毀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