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深霜濃,輕寒剪剪,風已碎了滿湖的月色。
枯黃的蘆葦搖曳著滿湖的清冷,古修羅立在樓上,看著遠處寒鴉悲啼,驚了一林的鶯鶯雁雁,再過幾日,這些鳥兒也該南飛了,喬晨星會更覺寂寞了吧……
天際寥落,月漸漸西移,殘菊的花影也支離破碎了,小樓已是清輝斑駁,夜已闌珊,該是人初睡了,喬晨星還未上來,古修羅卻煩躁不安,取了晶瑩剔透的玉壺,倚欄,舉觴與月共酌。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永結無情游,相期邀雲漢。」
喃喃低語著,原不是觸景傷情恩怨纏綿兒女情長的人,只是最近也怪了,常常會莫名其妙的高興一陣,又失落一陣,自己的心思是什麼,竟也漸漸模糊了,永結無情游……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
就是這樣打算的。
可……總有些不甘……總有些寥落……和那古怪的小孩呆久了,自己竟也奇怪起來……
為了他對自己的反抗生氣,更為了他輕易把自己送他的鐲子送人而大為光火,為什麼?這不是他!這不是平素被譽為『玉面修羅』冷靜自製過人的他。
他——到底怎麼了?
喬晨星收拾完一切,走上樓來,就看到立在木樓上,倚著欄杆對月飲酒的古修羅,他便輕悄悄地上樓來,拿了件長袍給他披上。
「來!」古修羅卻不理這些,拉起他的手,走進房間。
這是古修羅的書房,除了打掃衛生,喬晨星是不進來的。
房間很乾凈,一塵不染,紫檀木的書桌一角有一個羊脂玉的花瓶,瓶里還插著早晨喬晨星為他剪的黃菊,也不知這瓶里是什麼水兒。
高高的書架,層層格格分得極清楚,四書五經,天文地理,分得明明白白,下面還注著種類的名稱,這都是喬晨星為他整理的,他原是大而化之的人,書看過就隨便亂放,書房的小床也成了堆放之所,自喬晨星為他整理了之後,他倒找不到要讀的書了,每每翻書,就要衝在樓下做清理工作的喬晨星喊:「快來快來!我的書不見了?」
書桌的旁邊,有一個散發著優優光澤的案幾,矮矮的,下面有個狐皮的坐墊,正好席地而坐。
案幾是用來放琴的。
原來的那張琴不見了,換了一具新的。
「這是?」喬晨星不敢置信地看著案几上一具頗有古雅風韻的琴。
「你猜?」古修羅因為喝酒,眼睛異常的亮。
古代琴用絲為弦,最佳者呈半透明狀,稱為冰弦,喬晨星按弦移指撥了兩撥,音色古樸典雅,富有韻味,琴首有一個雕花的字:『雷』。
喬晨星笑起來:「漢時造琴以四川雷氏家族及四川郭亮、江南張越為一代名家,而雷氏家族中以雷威的制琴技術最高,他每制一琴必在琴首刻上自己的姓氏,一生制琴不多,有時多年才成一琴,而尤其以『九霄環佩』、『海月清輝』、『太古遺音』、『雪夜冰』、『優澗泉』五琴為最佳,此琴冰清玉潔,又是冰弦,必是『雪夜冰』。」
「我就知道你是行家。」古修羅開心的笑起來,爽朗朗的笑聲震得小樓顫悠悠的,「知你平時最愛彈琴,便特意吩咐手下留意一下古琴,今天就送來了這個。」
喬晨星深深地看他一跟,欲語還休。
「怎麼?不滿意?」古修羅詫異地看著他清冷的面容,平素他也是清冷冷的不錯,可今夜猶為不同。
「豈敢!爺特意尋了這古琴,晨星已喜不自勝,怎會不滿意。」
「那就好,今夜月朗星稀,正適合彈琴,你為我撫上一曲吧。」
「是,爺稍等。」撫琴之前,是要沐浴熏香的。
沐浴熏香之後,把胸口正對著五征,靜心端坐,琴面張弦七根,一邊有十三征,左手按弦,右手拔彈,即發清優之音,輕吟慢挑,恬淡優雅的樂音便隨風遠播,盪心胸,滌肺腑,是由笛曲改編而來,表現了梅花潔白,傲雪凌霜的高尚晶性的琴曲(梅花三弄)。
「梅為花之最清,琴為聲之最清,以最清之聲寫最清之花,宜其有凌霜音韻也。」酌一口醇酒,就著天籟之音,薄醉,古修羅悠悠然欲仙。
纖纖十指撫琴,似香花優優,似流水潺潺,時伴淺吟輕唱,也聽得落絮搖情晚風唱和,此時此刻,天上人間。
忽悠琴弦一緊,聲調悲亢起來,把古修羅的幾分薄醉也驚醒了。
清澄澄的樂音竟化為了怒濤滾滾般不可遏制的悲憤,絞腸滴血般痛苦的詰問,詛天地咒神只,雄渾不羈的氣魄以及用整個靈魂吐訴出來的絕叫,震撼人心的詞句,原是出自著名的(胡笳十八拍)。
全曲共十八段,運用宮、征、羽三種調式,凄切哀婉的聲音直直的透入人心,高則蒼悠凄楚,低則深沉哀怨。
聽得見花落的聲音,蘆葦如雪,月影清輝中人影俱碎。
十八段,一氣呵成,古修羅就那麼驚心裂魄地聽著,不敢有絲毫的侵擾,撫琴猶如練功,極易走火入魔,輕則傷身,重則喪命。
這詞,這曲,這人,這音……天上人間頃刻間就成了碧落黃泉。
一聲撕雲裂帛,琴音嘎然而止,臉色一白,一口血就噴了出來,全數撒在琴弦上。
送一杯清茶給他,輕輕為他捶著背,撫著胸口,然後為他度幾口真氣:「你這是何苦!」
「沒、沒什麼。」輕輕搖頭,依偎在溫暖如春的懷抱里,就想這樣到地老天荒,仇也罷,恨也罷,怨也罷,苦也罷,不管不問不想不理……就這樣,讓這一刻成為天荒地老……
抱他到已整理好下面鋪著狐皮褥子的小床上:「可曾記得你說過的話?」
「什麼?」
「治大國,若烹小鮮。」
「我哪說得出這般高妙的話,是老子的么!」
「呵呵……老子的,可聽你說出來才有韻味。」
「真是!」喬晨星噘起了嘴巴,有時候,他也分不清到底誰是三十多歲,誰才十六歲,這個比他高大許多,魁梧許多的男人,有時卻像個小孩子一樣,再羞人的話也說的從容自若。
「可我記得你後面的話啊,『臨大難,如與君玩』。」
「一時書生意氣而已。」
「那就要永遠有這種意氣。」
「我可擔得起?」
「是男子漢就擔得起。」
「爺……」
「我這許多年,建立了一個『惡魔谷』,也算是治理一個小小的國度,『治大國,若烹小鮮』,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又何其難!
貌似舉重若輕,實則舉輕若重,每一件事,每一個人,每一個位置,每一個過程,都要思量了再思量,人走江湖,如履薄冰,隨時都有沒頂之災,幸運的是結交了幾個生死兄弟,雖非手足勝似手足。
可兄弟只能是兄弟,一些生活瑣事,誰來管?誰來理?雖然有爇茶熟飯伺候著,茶飯過後,孤冷月夜,又有何人相伴寂寞?三伏酷暑不會有人為你搖扇,三九寒冬也不會有人為你暖一個爇炕頭,就是鬱悶難耐了,也只有酒,也只有嘩嘩的流水,和這永無止境的黑夜……」
「可是……」
「什麼?」
「可是,紅袖添香夜讀書才是理想的境界啊,這些體貼之事,原本就是屬於女孩家才能做周到的……」
「你呀……」拍拍他的頭,「那和要一個小丫環有什麼區別?」
「這……」
「還這個什麼!」
「兩個男人相處總是不妥的……」
古修羅霍然就站起身,眸子冷冽如萬年寒冰:「你也如那些俗物一樣嗎?你也是這樣想這樣看嗎?我——我又是為了什麼!」
腳起,琴落,碎了。
喬晨星閉上眼,一股爇血逆涌:「我就是不識好歹的人,也絕不是對你搖尾求歡的人,更不會看你的臉色行事,你要惱你要氣,我也沒話說,反正這日子過得也憋屈,倒不如把我丟棄不顧來得爽快。」
「說來說去一句話,你就是不願意跟我,是也不是?」
「是!」
「好!好!好!」
風一動,眼前一花,人便失去了蹤影。
月華如水,一室的清輝,抱起地上的琴,喬晨星微微一笑,笑冷了秋月清輝,天地如此空寂,尋依約的韻音,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韻依依……
怪誰?無論怪誰,也只剩這具斷弦的琴……
★★★
「梆梆梆」,外面傳來打更聲。
已經三更天了。
喬晨星放下手中的書,望著宙外在黑影中搖曳不定的花草出神。從一更天到現在,書仍停在最初一頁上,他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古修羅還沒回來。
從那夜斷琴離去后,他已經三天沒回來了。
平常他都是忙完一天的工作后,便逕自回『玄同園』與喬晨星共進晚餐,飯後,聽聽喬晨星為他撫琴一曲,或聊聊共同感興趣的詩詞歌賦,約三更天時分,他便強拉喬晨星共同洗個鴛鴦浴,激情纏綿后,擁著喬晨星一起入眠,一夜就算結束了。
可是接連三夜沒回來了,以往有要事耽擱時,他會派人先通知喬晨星一聲,讓他不必等,先行吃飯,這幾天也沒人來傳信,往日經常來的方無隅、方若愚兄弟也不見了蹤影,此中緣由,不想也知。
他是厭了自己,他原是心高氣傲的人,難得吐露心聲,偏偏自己……
一這麼想,喬晨星原本無情無緒的心更煩亂了,他不知自己怎麼會這樣,應該恨他的,可是……
一切都是習慣惹的禍。
習慣是種可怕的東西,習慣了他的聲音,習慣了他的體溫,習慣就成了他的捆仙繩,把他梆得緊絮的,越是掙扎捆得越緊,緊到讓他難以呼吸。
而他和古修羅之間微妙的噯昧更是讓他在習慣中漸漸沉淪,是的——沉淪,就是這個詞。雖然他們就像站在天平兩端,彼此之間的爭執總是此起彼伏,可那搖擺的幅度越來越小,在無形中滋生的莫名情愫平息了兩個極端的人。
那情愫是什麼?
喬晨星心驚,不敢想,也不願想。
他從屋內走出來,想借秋夜寒風冷靜一下心情,恰巧門開了,古修羅身形不穩的走進來。
「爺!」喬晨星急忙迎上去,一股刺鼻的酒氣撲面而來,他喝酒了?好像還喝醉……喬晨星不由皺了下眉,他知道古修羅的酒量很大,輕易不會喝醉的,今晚為什麼……
他扶住踉踉蹌蹌的古修羅,結果另一種胭脂花粉味又刺的他心一緊,古修羅平常只有一種沐浴用皂角的清爽味道,這胭脂……
直立如松坐如鐘的男人,醉了酒也是東倒西歪的,腳步蹣跚地走進來,也不要喬晨星攙扶,晃蕩著歪到床上。
已經沒了月亮,只有幾顆疏星凌亂地點綴著深遽的天幕,夜正悄悄,夜正寂寥。
倒了杯濃茶,想為他解酒,饒是功力非凡的人又怎樣呢?醉了依然緊鎖雙眉,身體內的毒性發作時依然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想起他每月必經歷一次的非人折磨,喬晨星便覺得整顆心都糾結起來。
「爺,喝點茶再睡吧。」
「哼……」無意識的申吟著,未睜開眼。
「您喝醉了,這樣睡著明天會很難過的。」
「醉了……不好……嗎……一醉解千愁……」
「爺……不是的,舉杯澆愁愁更愁。」
「哼哼……」
他又沒了聲音。
喬晨星坐在床沿邊看著他,劍眉緊鎖,眉心裡的『川』字竟像刻進去了一般,究竟什麼樣的煩惱讓他困苦如斯?那眉梢眼角散發出來的孤獨抑鬱,讓喬晨星心中萬千滋味齊湧上來,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威武男子,卻又怎會如此蕭索?
拿了一個蘋果削著,記得他以前說過,酒醉了吃點水果最好,一點點地削著皮,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刺激他,為什麼要故意惹他生氣……
「啊!」一陣刺痛,低頭看,左手中指被切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正汨汨向外
隨便找了條紗布纏上,繼續削皮。
似乎覺得爇了,衣衫被古修羅撕裂,雄壯光滑的胸脯,在燈光下發出了古銅色的光彩,一上一下的起伏著,喬晨星的心一顫,急忙扯了錦被想為他覆蓋上,一探身,身子便被一雙健壯的臂膀抱祝
「爺……」
「為什麼……為什麼……」古修羅喃喃低語著,睜開了眼卻眯著,迷惘的眸子漸漸成了燃燒的火,那種熾爇就要把喬晨星心底的冰冷熔化了,還未等他說什麼,一雙灼爇的唇就壓了上來,翻身把他壓在身下,古修羅瘋狂地吻著他。
多麼甜美的味道!
就像初見時他說的,如那曼佗羅一樣,極美的東西都是帶毒的,一沉浸進去就再也不能自拔……
滾燙的唇在喬晨星蒼白如紙的唇瓣上吸吮寒咬,烈酒的辛辣與沉香—並度到了他的體內,片刻間唇瓣就如染了胭脂,成了殷紅殷紅的,醒目的情慾顏色……
霸道的舌輕易就挑開了他的唇,長驅宜入,深入禁區,一抹猶如閃電的痙攣襲過全身……
嗯……喬晨星發出難耐的申吟。
那熟悉的誘惑滌盪了所有的理智,喬晨星忍不住也回應著,身子也變得滾燙起來,猛然間古修羅推開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怎麼是你?」
怎麼是我?
本不該是我。
原來他想的並不是我!
「滾開!」古修羅猛的一揮,身材織瘦的喬晨星輕易被甩在地上,「滾!不要再靠近我!」
古修羅怒吼著。
他終於厭煩自己了!
喬晨星知道總會有這麼一天,卻沒料到來得這麼快!
「是的,爺!」他靜靜的答,然後強忍肢體的疼痛走到外室屬於他的小房間,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古修羅跟著出來,坐在客廳的椅子上冷冷看著他。
左一件,右一件,原來古修羅為他做了這麼多衣服礙…哦!這不是他的東西,自己不是空空而來嗎?那就空空而去吧!
喬晨星放下衣物轉身朝外走,在門口處被古修羅一把抓住:「哪去?」
「滾。」喬晨星靜靜的答,那張美麗的臉看不出一點波動,「還是,你要我真的用『滾』的呢?」
「不許!」古修羅大聲喝道,「你沒有地方可去!」
「不用爺躁心,晨星好歹是個男人,相信還活的下去。」那脂粉味一直在他身邊縈繞,他的心都快被窒息了。
「我不準!」古修羅被他此時仍能保持平靜而氣壞了,「你當我這是什麼地方呵?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你——」喬晨星突然想大笑,「不可理喻!」明明是他攆他的,現在又說這種話!
古修羅猛的攔腰抱起喬晨星向屋內走去,一把把他扔在床上,開始撕扯他的衣服。
他的舉動大異尋常。
喬晨星拚命掙扎著,雖然他的職責里就有這麼一項,但他現在不想,就是不想!
「你敢抵抗我?」古修羅更凶厲了,一甩手打了他一巴掌,「給我乖乖的!」
「不!我不!」喬晨星也大喊起來,「你走開!你去找女人好了!」
「女人?」古修羅忽然大笑起來,那種凄厲的神色嚇壞了喬晨星,「我倒忘了,你也不算小了,最近也一直在口口聲聲說著『女人』,你既然如此想,好!我今天就帶你去見識一下女人!」
胡亂給他套上衣服,揪著他就向外走,喬晨星掙扎:「我不去!」
「你沒有說不的權利!」
喬晨星啞口無言。
★★★
快馬加鞭,約莫一個時辰的工夫,他們進了城,一路上古修羅沒說一個字,喬晨星自然也沒有吭一聲。
已是四更天,城中的一個街道上卻喧嘩如晝,甚至比白日更綺麗,熙熙攘攘的遊客多為男子,華衣麗服,倜儻瀟洒者有之,形神猥瑣者更是多數,摩肩接踵,是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銷魂窟。
『萃雅樓』。
城裡屬一屬二的園子,來往的多是達官貴人、富甲豪紳或文人墨客,裡面的姑娘自然也非同凡品,各個風華絕代自不必言,更吸引人的是她們都各有一手絕活,彈琴、弈棋、繪畫、舞蹈、吟詩都津彩絕輪。
『萃雅樓』中秀雅薈萃,獨領熬頭的是號稱:月嬋娟』的女子新月。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哎喲!我的爺!不是說回去嗎?又回來了?我就說嘛!我這裡的姑娘是最好的,包準你來了第一次,還想來第二次,來了第二次就還想著第三次,來了第三次啊,啊哈哈……那您就不想走嘍……」繞嘴的嬤嬤走前擦后,一方猩紅的羅帕揮來揮去,嗆鼻的香氣也縈繞不去。
喬晨星閉了眼,心底厭惡頓升。
「找兩個爇情的姑娘,好好給這小少爺開開葷!」
「哎!好咧!艷紅!明慧!快來伺候兩位爺,你們瞧瞧這小公子,可把咱這整個『萃雅樓』都比下去了,你們能伺候一回那可是天大的造化!」
「古爺!您來了!」
「哎喲!這位公子長的好俊!這眉眼,滴溜溜的漂亮哪!」
兩個身穿猩紅翠綠羅裙的女子從樓上撲噠噠滾下來,就像滾下來兩堆爛泥,蛇也似的纏到古修羅和喬晨星的身上,不知是麝香還是迷迭香,熏的喬晨星頭昏腦漲。
「上樓吧。」古修羅面無表情的說。
「嬤嬤,送桌好酒好萊來,姑娘我自己掏銀子!」名叫艷紅的女子沖嬤嬤喊,能伺候古修羅,這足以抬高她的身價,讓她一段時間裡不愁財源滾滾了。
「嬤嬤,我也要,這錢一併出。」明慧倒是相中了水靈靈的喬晨星,俗話說:鴇兒愛票,姐兒愛俏,每天服侍那些酸腐的臭男人,早巳讓這些姑娘麻木,難得看見這樣俊美清新的男子,聽古修羅的語氣,想來這孩子還沒經過人事,佔了一個男子的初夜,對這些姑娘們來說,是和那些買她們的男人佔有她們的初夜,為她們開苞的心理一樣的,誰有了這樣的經歷,就可以在姑娘中間炫耀許久。
「古爺,你今兒個怎麼有興趣到這裡來了?我們還說您早把我們忘了呢!」艷紅坐到古修羅的大退上,開始左磨右纏。
古修羅把她推了一邊去:「不用管我,好生伺候這位喬公子。」
「這樣的女子,不要也罷!我要就要最好的!」喬晨星淡淡地說,瞧也不瞧艷紅明慧一眼。
「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叫新月來。」
「爺!」艷紅和明慧都冷了臉,一副哀怨的樣子。
「去!」
過了片刻,一個姑娘推門走了進來,那姑娘倒真是與眾不同,一襲雪白的長衫,眉宇之中一股英氣襲人,柳眉上挑,雙瞳翦水,瑤鼻櫻唇,無一不美,那俏麗的一雙唇角,更似風情的源頭,只消微微牽動,萬千風情就瀰漫了世界,漆黑的一頭秀髮,隨便便地挽著,用一根白絲帶系著,風動處,髮絲微揚,身段楚楚,韻致楚楚。
「古爺,您找我?」
「是我找你。」喬晨星微微一笑,這姑娘的風華氣質讓他欣賞。
「你們慢慢聊,今夜讓他也銷魂蝕魄一回。」
「爺……新月是賣藝不賣身的。」
「你不是答應把初夜留給我嗎?」
喬晨星看著新月,新月就紅了一張粉臉。
「現在就伺候他吧,他可是日日夜夜想著念著女人的!」
「這……」
「還有什麼不可嗎?」
「沒什麼。」
「好!天明時我來接他!」
「爺!您去哪?」新月眼中只有他一人。
「去喝酒。」
「好吧。」
古修羅拉開門邁步要走,喬晨星說:「古修羅,你不是要親自教我嗎?我可是一竅不通的。」
★★★
古修羅盯著他看,他也看著古修羅,深邃的眼神優優的眼神就這樣在空中糾纏著,似兩根線,兩根纏繞在一起,沒了頭沒了尾,解也解不開,斷也斷不了的線,糾纏碰撞磨擦,無聲中的火花燃燒著。
一旁的新月有些手足無措,恍若她成了誤闖禁區的人。
「你這麼聰明,還有什麼不會的?」古修羅終於還是掉頭走掉了。
從閣樓上敞開的窗子里,可以看到樓下的大廳,古修羅穿過大廳,走上西側的天樓,上面有專門陪酒的姑娘,皆是海量,且擅長划拳,氣魄不輸男人,是酒徒的天堂。
而在大廳中間鋪著鮮紅地毯的空地上一個穿著如絲般薄,帶著鮮紅肚兜的美艷女子正在翩翩起舞,偶爾把修長雪白的玉退伸到客人的桌子上,撫摩著自己的玉退,作出各種挑逗的動作,姿態十分惹火而撩人,偶爾她親了誰一口,那些男人便會爆發出哄堂大笑。
喬晨星看著,微微鎖著雙眉:「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這可是所有人著迷於青樓的緣故?」
「公子,您說笑了,這青樓本是yinhui之所,假借著金縷外衣,籍乘著詩情畫意,無非是為他們的風流浮誇找個借口,到得最後,還不是赤裸裸地床上躺,翻雲復雨極盡舒爽,皮肉生涯,金錢交易,便是要出淤泥而不染,怕也是白沙在涅,與之俱黑。
「你是這樣看的嗎?」喬晨星收回目光,重新打量眼前的姑娘。
「是,想來公子是初涉歡場,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又豈三兩句話,四五首詩詞就能寫盡的?」
「你叫新月?」
「是。」
「這種地方真是槽蹋了你。」
「家道淪落,被官家賣於青樓,就是走也走不得,唯有以死相逼,那嬤嬤……算了,公子,您喜歡什麼,新月為您表演。」
「你會什麼?』
「琴棋書都略有涉獵。」
「那就撫琴吧,我喜琴音。」
「是。」
織織玉手,春蔥一樣,在細如髮絲的琴弦上挑撥滾拂,清亮亮的歌聲也隨琴音輕漾:「多情卻是總無情,唯覺尊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到天明……」
「姑娘好才華!這地方實在是委屈了你,難道沒有人為你贖身嗎?」
「有。」
「那你?」
新月優優嘆一口氣:「落花有意,流水無心。」
「世間事多如此,為你贖身的你看不上,你看上的卻不為你贖身,可是如此?」
「公子聞弦音而知雅意,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呵!」喬晨星譏嘲的一笑,「你中意的人便是古修羅,是嗎?」
「是的。」
「他有哪點好?」
「他有哪點不好?」新月莞爾,眼前這個水晶一樣的少年讓人打心眼裡喜歡,那殘存的少年稚氣更是讓她母性浮顯,很想抱抱他摸摸他,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小公子可是和古大爺慪氣了么?」
喬晨星別過臉不再言語。
「他礙…」新月站起身,又推開窗子,那邊古修羅的視線正巧瞟來,對上,他眼中的冷冽讓新月心悸,「當時我剛來這裡,嬤嬤強迫我接客,否則……她便使喚十幾個男人強行侮辱我,讓我生不能死不能,我要墜樓,卻被剛好進來的古大爺接住,他便說買下我,從此我在這裡只賣藝不賣身……」
「瞧不出他倒是個憐香惜玉的風雅之人!」
「他這等於救了我一命。」
「所以你就要以身相許?」
「公子玩笑了,新月自知自己的身份,怎麼配得上人中的龍風?」
「哼!」
「可是……無論是誰,也不能不愛他啊,他外表俊美,氣質又傲岸不群,更是一諾千金的英雄俠士,是女子便沒有不愛的,這是女人眼中理想的男人啊,有作為,有擔當,有權勢,有地位……」
「得到他便得到一座金山銀山了。」
「其實……即使他什麼也不是,什麼也沒有,新月也是愛他的。」
「哦?」
「只為他是個男人,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
「哦……」
「他眼中那抹憂鬱,每次都讓新月揪緊了心,可是新月無能,為他抹拭不去……」
「呵……」
「他有好一陣子沒來這裡了,有兩個多月了……以前也是來了片刻,喝了酒要了姑娘就走。」
「那你呢?可曾侍奉過他?」喬晨星心裡怪怪的,明明聽到別人誇讚他高興,可偏偏又有一股子的酸楚和氣恨橫生,看他一本正經的,卻原來也經常到這種風月場所啊!
「沒有,他說他會幫新月留意找個好人家。」
「哦!」
有兩個多月沒來了,那是從自己到『惡魔谷』之後嗎?喬晨星有些高興起來,站起身把窗於再關上,不顧宙外那道森寒的目光。
「新月,你可會『胡笳十八拍』?」
「會的。」
「那好,你便撫一曲吧!」
「是。」
縴手動,琴音起。
這憂愁悲怨的詞由新月唱起來又不同於喬晨星,更有一翻凄楚酸苦,喬晨星原就覺得她不錯,現在更覺堪憐,倒忘了自個兒的悲傷。
「新月,你以後……」他剛想說你以後就跟我走吧,話沒說出來,門被『匡鐺』一聲踢開了,剛唱到十三拍,門巨響,新月的手一抖,弦便斷了,她的右手也被劃破,滲出一些鮮血,喬晨星忙拿了自己的手帕給她捂上。
「真是沒料到,你們感情進展神速!」古修羅一手攬著一個姑娘,那兩個女人都吃吃笑著,高興樓里的花魁被古修羅冷眼以對。
「我們是『感情』進展神速,不過也沒大爺您跟姑娘們的『深入』吧?」喬晨星冷眼瞧著酥胸半露的姑娘和衣衫不整的古修羅,嗤笑著譏諷。
「你們都出去!」
把三個女子趕出門,古修羅猛然把喬晨星壓到了床上,眼睛充血,猙獰著:「你究竟在我身上施了什麼咒?」
「什麼咒?」喬晨星狀極無辜。
「我舉不起來!我舉不起來了!」他大吼著。
「什麼舉不起來了?」喬晨星越發的一頭霧水。
「你!」古修羅哭笑不得,看著那張無辜的小臉,怒火更熾:「面對著那麼妖嬈動人的女人,我居然不行了,不行了你知道嗎?任憑她們怎麼軟磨硬纏,都不行了!」
「哦……」原來如此埃」喬晨星喃喃低語,好像說你今兒個吃的是蘿蔔還是白菜啊一樣平淡。
古修羅只覺得渾身的力道都被怞空了,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思維?他知不知道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是多麼大的恥辱和悲哀?
「滿腦子裡都是你,一會兒對我哭一會兒對我笑,像陰魂不散!你這個小東西!你究竟對我施了什麼咒語?」
「咱們回家吧。」喬晨星幫他整理好衣衫,彈了彈上面的胭脂花粉,「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只有在自己的床上我才能睡得著,好累,好想睡覺……」不再多說什麼,逕自偎到他的懷裡,閉上了眼睛。
古修羅手足無措地僵了很大會,依偎在他身上的人兒已經發出了規律的呼吸聲,偶爾還往懷他里鑽一鑽,像個找尋母體的孩子,苦笑一聲,抱起他,走下閣樓,不顧一眾人的怪異目光,就這樣出了『萃雅樓』。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一出鬧劇,無緣無故的發火,又在莫名其妙中被平息。
古修羅抱緊懷中的人兒,再回望一眼燈火輝煌的風月樓,無聲的嘆息,此時此刻他已經有了覺悟——再美的女子對他已經如浮雲。
喬晨星是男的。
即使閉上眼睛,手中的觸感也分辨得出,他的身體和樓中那些女子不同,不如她們柔軟,更沒有她們的鶯聲燕語柔媚刻骨,可是——不想放開,就是不想放開他。
明知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之間橫互了太多的鮮血淋漓,可是——不想放開他的心情就像嬰兒對母體的眷戀那樣本能而強烈,不想放開,就不要放開。
古修羅咬咬牙,深吸一口氣,仰起頭,沖著欲曙的天空綻露一絲微笑,要是流露出一絲憂傷的神色,都會貶低這份糾纏刻骨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