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零八章 瀋陽(上)
夜間十點鐘的時候,渾河北岸日軍司令部中一片燈火通明。
旅團司令部好幾十人都在一起,這座原本還算寬敞大型工事也變得擁擠不堪,空氣混濁。電報機和野戰電話不時響起,參謀們偶爾低聲交談,卻都儘力壓低嗓音,以免打攪旅團長牛島又次少將,要知道,將軍閣下這兩天的脾氣可不太好。
果不其然,沒過十多分鐘,牛島少將又一次大發雷霆。
「我不要這種含糊不清的數字,也不要這種模稜兩可的判斷!告訴我,支那軍隊到底徵集了多少船,都集中在哪裡?」
「報告旅團長,最少有七十艘民船漁船,不過支那人天黑后仍在繼續征船,最後數字難以確定,不知道……去哪裡了。」
「混蛋,繼續搜索,沿著河岸搜索!」
「是……」
趕走了搜索隊川崎少佐,牛島深深吸了口氣,中國人徵集這麼多船隻,肯定是要發起渡河作戰,但是,他們選擇的渡河點在哪裡呢?
牛島又次出身將門世家,父親牛島八山野是長州藩派名將,在日俄戰爭中立下了赫赫戰功。
俗話說「長州的陸軍,薩摩的海軍。」長州藩對陸軍的影響從明治維新一直延續至今,牛島又次雖然身高只有一米五四,還是順利進入士官學校和陸軍大學。也許是因為身高的原因從小自卑,牛島又次比旁人更加努力上進,學業成績各項考核科科優秀。加入陸軍之後也表現優異,接連受到提拔,儼然軍界又一顆明日之星。
不過此時,牛島又次即將面對軍旅生涯中最重要的一次考驗。
東北軍突然自錦州北上,近十萬大軍威逼瀋陽,日軍卻只有大約一個旅團,總兵力不過8000餘人。
8000對十萬。基本是以一當十,按照軍部的推演,日軍一個大隊可以對抗中隊一個師。從兵力上來說也算以一當十,但是對手有三個師的綠腳兵,都是擊敗過蘇俄紅軍的精銳部隊。不能按普通的中隊計算。
反觀日軍方面,以一個師團搶佔東三省,除了旅大的留守部隊,還要進攻營口,進攻哈爾濱,佔據長春和吉林,整個部隊的編製都被打散,牛島手下的這個旅團也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其中還有三分之一的輜重部隊。
此消彼長,戰局實難樂觀。軍部已有意見認為應該暫時放棄瀋陽,迴避綠腳兵的鋒芒。
但是這個意見被第2師團頂了回去,自多門二郎以下,驕傲的第2師團難以承受不戰而逃的恥辱,寧願用一場艱苦的惡戰為第4聯隊雪恥。牛島又次主動請纓。利用渾河擺下防線,準備抗擊反攻的東北軍。
這是一場危機,更是一個機會,牛島又次相信,以日軍強大的戰鬥力,就算不能主動進攻。但依託堅固的陣地進行防守,最少也能堅持半個月左右。
半個月太長了,最多五到七天,混成39旅團就能突破連山關防線,從側翼支援瀋陽,再加上吉林和營口方面的日軍趕到,對中隊形成反包圍,加以殲滅。
整個戰役計劃的關鍵只有一點,日軍能不能守住瀋陽,直到各方援兵趕來。牛島又次深知這是一場賭博,這幾日心情忐忑,坐卧不安。
勝,中隊的精銳就會全軍覆沒,東三省再無有力的抵抗力量,滿洲事變完美落幕,自己堅守孤城,也會一戰成名,以後前途似錦。…,
敗,這8000皇軍不知還能剩下幾人,帝國之滿蒙戰略也將遭受沉重打擊,自己也會成為軍部的替罪羊,為滿洲事變失利承擔責任。
到底能不能守住瀋陽呢?牛島又次這幾日糾結反轉,有時候信心百倍,有時候患得患失,但更多的還是破釜沉舟的狂熱興奮,猶如比賽前的選手,渾身上下充滿了戰鬥的渴望。
「傳令全軍,此戰事關第2師團的生死存亡,為了帝國的利益和榮譽,全軍進入一級戒備狀態,支那軍隊很可能在明天發起進攻。」
戰局非常明朗,中國人的時間不多,瀋陽攻守戰不可避免,前線的情報和各種徵兆都表明,中國人將在今明兩天發起進攻。
「命令渾河鐵橋守備部隊,今天夜間向對岸進行不間斷炮火襲擾,做好炸橋準備。」
不管中隊在哪裡渡河,渾河鐵橋都是最為顯著的戰略要點,火炮等重武器太過笨重,漁船無法運送,只有渾河鐵橋才是通往瀋陽最便捷的通路。
。。。。。。
當天夜裡,日軍在渾河鐵橋一帶不斷發射照明彈,然後配以火炮襲擾,又在凌晨4點鐘發起一場大規模的火炮反準備,這是日軍剛剛學來的新招數,在中東路戰爭中,綠腳兵通過火炮反準備給蘇軍造成了巨大殺傷。
「蘇參謀長,部隊損失大嗎?」工事外炮聲隆隆,肖林心中暗自感慨,決不能小看民國這些人,無論從後代盜版多麼先進的戰術思想,很快就會流傳出去,被研究加以使用,甚至反過來對付綠腳兵。
「請總指揮放心,部隊事先都有準備,沒有多大傷亡。」蘇民毅又補充解釋道:「再說了,渾河鐵橋只是突破點之一,這裡集結的部隊並不多。」
「好,馬三兒那邊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保證能按原定計劃發起進攻。」蘇民毅猶豫一下,又說道:「不過,看來小鬼子已經有了準備,要不要更改總攻時間?」
肖林和石醉六對視一眼,然後漸漸地說道:「不用,士氣可鼓不可泄,咱們就要在正面堂堂正正地打敗日本人,為將來的抗戰開一個好頭!」
日軍之所以驕橫。就是自認實力強大,足可以任意蹂躪中隊,哪怕大虎山一戰被消滅一個聯隊,也只怪村上正夫輕敵冒進,被早有準備的綠腳兵佔了個便宜。肖林要做的,就是要在一場硬碰硬的較量中憑實力打敗日軍,讓他們以後不敢輕易挑起戰端。
「給馬師長傳令。30分鐘后,對渾河北岸發起總攻!」
。。。。。。
經過一天的準備,凌晨6時。綠腳兵對渾河北岸發起進攻。
渾河鐵橋後方的炮兵陣地上,成排的火炮昂首怒吼,各司其職。用鋼鐵和烈火發表抗戰宣言。
75毫米以上火炮先將日軍前沿陣地徹底覆蓋一遍,然後重點打擊橋頭高地,105榴彈炮負責轟擊堅固的日軍工事,75毫米山野炮負責掃清橋頭灘頭,炸毀路障鐵絲網,引爆地雷,為進攻部隊掃清障礙。
橋頭高地一座堅固的工事頂部被大口徑榴彈炮掀開,高射機槍等各種直瞄火炮隨即跟上,將受損的日軍工事徹底摧毀。
炮火延伸后,軍號吹響。萬炮齊鳴中,百舸爭渡,還有一支突擊隊打著軍旗向渾河鐵橋撲去。
這就是馬三兒不講理的戰法,他沒有選擇迂迴登陸包抄,而是同時進行渡河奪橋兩面作戰。對三處日軍高地一起施加壓力。…,
三處日軍高地呈掎角之勢,互相可以進行火力支援,馬三兒的解決辦法很直接,先用重炮砸你個稀巴爛,然後讓三個高地全都自顧不暇,哪還有彼此配合互相掩護。
隨著綠腳兵衝上河岸。所有的曲射炮火進一步延伸,壓制日軍炮火反擊,並阻斷增援的預備隊。日軍的阻擊火力果然被壓了下去,渾河南岸變成了安全區,早就等待多時的工兵部隊衝到河邊,開始搭建渡河浮橋。
乘船登上對岸的綠腳兵沒有急於推進,而是小心地排除灘頭殘存的地雷,清理岸邊的障礙物,幾趟往返下來,越來越多的綠腳兵登上對岸,鞏固灘頭之後,才架起迫擊炮轟擊日軍後方兩處高地,開始攻擊。
渾河南岸,更多的迫擊炮向前推進,直到河邊能夠覆蓋橋頭高地的地方,如雨如雹的炮彈砸在日軍僅存的火力點前,騰起的煙霧泥土幾乎將日軍淹沒。
「沖啊!」
突擊隊一躍而起,向鐵橋上衝去。
但是那幾處日軍火力點只是停頓了一下,又不顧視線阻擋仍然堅持射擊,渾河鐵橋是固定的目標,一串串子彈掃來,突擊隊立刻倒下了十來個身影。
「重機槍,火力壓制!」
幾十挺重機槍,還有幾挺平射的高射機槍,一起直瞄射擊,強大的火力構成一片彈幕,將橋頭高地覆蓋,日軍的火力點突然啞了下去,趴在橋面上的突擊隊再次跳了起來,在一片喊殺中沖向對岸。
在強大火力掩護下,突擊隊的前方已經沒有阻擋,眼看就要踏上對岸橋頭。
突然,一道燃燒的導火索閃過,小鬼子要炸橋!
幾名戰士衝上去又撲又踩,導火索卻仍然「呲呲」向前燃燒,離橋墩越來越近。
「掏傢伙,尿滅它!」
還是排長有辦法,解開腰帶亮出隨身水炮,高高舉起迎向急速逼近的火苗,身旁的綠腳兵紛紛反應過來,各自拿出武器嚴陣以待。
「呲呲——,滋滋——,滋——,噗——。」在十幾條消防水龍的合剿之下,頑固的火苗終於「噗」的一聲滅了。
。。。。。。
牛島旅團長熬了一夜,疲憊不堪,剛剛點起一支香煙,前線方向就傳來一陣陣雷鳴般的炮聲,手中的香煙一抖,掉在了地上,他卻渾然沒有發現。
三步兩步衝出指揮部,周圍已經站滿了驚詫的軍官士兵,面上帶著恐懼的神色,一起看向南面渾河方向,顧不得斥責他們,牛島又次抬頭向遠處看去,渾河鐵橋突出部已是一片火光,整個大地都在不停的顫抖。
「支那人,支那人在進攻!」
「怎麼會這樣?支那人怎麼會有這麼猛烈的炮火?」
「天哪,三浦大隊完了!」
……
中東路戰爭的詳情一直都是日軍的高度機密。下層軍官士兵並不了解綠腳兵,更沒想到綠腳兵的火力完全不亞於日本皇軍。突然見到這麼兇猛的炮擊,難怪他們如此震驚。
「混蛋!都回到你們的崗位上去,戰鬥才剛剛開始!」牛島怒罵一聲,又轉過頭獃獃看著那片令人心悸的火光。作為一名少將旅團長,牛島早就知道綠腳兵的火力強勁,但是對中隊一向的輕視。使他認為那不過是支那人的自吹自擂,誇大其詞。
直到現在,直到綠腳兵的炮彈落在自己的頭上。牛島才真正意識到情報中那些枯燥的數據都是真的,實際火力甚至更加強大!…,
炮擊已經持續了十五分鐘,仍然沒有停止的跡象。其中不乏大口徑榴彈炮的爆炸聲,日軍倉促修築的工事大都難以抵禦這樣的火力密度和強度。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牛島又次少將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慌亂。
加入陸軍之後,一路順利提拔到少將旅團長的位置,不到二十年的時間,但自日俄戰爭之後,日本就沒有經歷過大型戰爭,牛島又次少將其實和那些慌張的士兵一樣,也是第一次上戰場。
雖然在軍演中贏得過無數榮譽,也自信會在戰場上指揮若定。但當真實的壓力擔上雙肩,牛島突然發現自己喪失了判斷能力。
按照常理,敵人的進攻力度明顯超過了預期,就應後退暫避鋒芒,另尋戰機。但是。渾河鐵橋是瀋陽的南大門,這個後撤的命令真的那麼容易下嗎?
主力都擺在渾河防線,就這樣輕易放棄,瀋陽又能守幾天?自己一力堅持主動請命守衛瀋陽,卻一觸即潰損兵折將,將來怎麼面對軍部的責問?
實戰不是演習。要考慮的不僅只有軍事問題,咬牙堅守下去雖然風險極大,卻也有轉敗為勝的可能。
牛島又次正在猶豫不定之中,前方突然傳來了一陣隆隆的炮聲,尤其有兩門大炮的聲音特別響亮,每一發炮彈打出,都聲震四野,餘音悠長。
反擊了,這是炮兵聯隊在反擊,他們還有兩門240毫米的巨型榴彈炮,是牛島特意從北大營調來,加強渾河防線防禦力量的。
幾乎在一瞬間,牛島就拿定了主意,這條渾河防線是自己精心打造的,已經壓了所有的心血和本錢,怎麼能輕易放棄?!
「我命令,本多美代大隊和后藤三郎大隊投入戰鬥,支援三浦大隊,把支那人全部趕到渾河裡去!」牛島沒有想到,一天之後,他就對這條愚蠢的命令深深後悔。
。。。。。。
黎明的天空中已經露出一絲魚肚白,晨曦下的渾河被鮮血和泥土攪得渾濁不堪,綠腳兵的軍旗終於插上了橋頭高地,源源不斷的後續部隊從鐵橋渡過渾河,兩側河灘上的綠腳兵逐步推進,向日軍後方兩處高地發起進攻。
突然,遠方傳來了一陣凄厲的呼嘯,無數小黑點從天空中迅速飛來,越來越大!
日軍炮擊!
「隱蔽——!」
綠腳兵紛紛撲倒在地,緊接著就是一陣猛烈的爆炸和硝煙,240毫米巨型炮彈落在地上,立刻炸出了一個十幾米直徑的大坑,周圍一個籃球場大小的範圍內都是彈片紛飛,附近卧倒的綠腳兵也被強烈的衝擊波震的內臟碎裂,口鼻流血身亡。
「站起來,站起來,沖啊,別趴在這兒等死!」幾名軍官和老兵大聲喊叫著,聲音卻被爆炸聲淹沒,很多新兵還是畏懼地爬在地上,又被接二連三的炮彈炸飛。
在炮火的掩護下,日軍陣地上突然湧出一片土黃色的身影,向著綠腳兵和橋頭高地壓了過來。
五十七師前沿指揮部中,參謀長對馬三兒焦急地問道:「師長,攻擊受阻,要不要先撤下來?」
「撤什麼撤?這個時候一撤前功盡棄!」馬三兒騰地站了起來,喝道:「司號員,吹衝鋒號,反覆地吹!」
參謀長一愣,轉身撲向野戰電話:「炮兵,炮兵,火力掩護,截斷鬼子的援兵!」
綠腳兵的炮火再次集中發威,向著日軍預備隊猛烈轟擊,在一陣陣激昂的衝鋒號鼓舞下,河灘上的綠腳兵也站起身來,再次向前衝去。
后側總指揮部中,肖林也在急促下令:「命令榴彈炮延伸射擊,一定要把鬼子的炮火壓下去!」
「是。」蘇民毅立刻抓起電話,三言兩語安排完畢,又對肖林說道:「鬼子的炮兵不足,應該能夠壓制住,不過那兩門240毫米榴彈炮射程太遠,咱們的大炮夠不著。」
「夠不著?夠不著就往前站一步。」肖林說道:「現在就看馬三兒的了,只要他能拿下那兩座高地,咱們就把大炮架上去,幹掉鬼子的超級大炮!」
如果在平常的戰鬥中,肖林也不願和日軍這樣硬拼,但是為了在預定時間內奪回瀋陽,關鍵時刻和關鍵點只能付出傷亡的代價,以求速戰速決。
不知道曲南傑和李天宏到哪裡了,他們如果能及時向瀋陽捅出一刀,負隅頑抗的牛島又次就會立刻崩潰。
被綠腳兵榴彈炮壓制,日軍炮火漸漸稀疏,綠腳兵冒著炮火繼續前進,日軍步兵卻遭到綠腳兵75毫米山炮不斷轟擊,接二連三地倒下。(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