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德芬聞言,心酸難受,卻仍強打精神安慰村長,「不會的,王老,只要大家同心協力,還是可以重建家園的。」
「怎麼重建?就算房子可以重新蓋起來,那這些田地呢?都毀了毀了!」
「只是需要時間休養生息而己•…」
「我們還能有多少時向?領主大人只給我們一年啊!明年還得納稅……」
「還有將近十個月,不是嗎?只要懷抱希望,一定能重生的。我會陪著你們,會與你們同在一起。」
「於姑娘,於姑娘…」老人家也不知是太悲傷或太感動,竟然跪伏在她面前,頻頻磕頭。
德芬慌了,連忙扶他起身。「別這樣,快請起,請起來啊!」
「於姑娘,勞你代替我們向州牧跟領主大人求情吧!救救我們,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們!』「知道了:我會救你們的,絕不會拋下你們。」
「救救我們,救救我們••…。。」老人家口口聲聲懇求。
德芬愴然,心傷得兒乎站立不穩,黑玄蹙眉旁觀,心海亦洶湧起伏,不能平靜。
又安慰了村長几句,德芬方才在黑玄的催促下,黯然離開,每經過一戶農家,她便誠摯的許諾,一定會與大家同甘共苦,重建家園。
「我向大家保證,請你們也相信我好嗎?」
「救救我們,於姑娘,救救我們……」
「相信我,我不會拋下你們的。」
她含淚保證,拿出一顆真心,回應農民百姓的期待,卻想不到,自己滿腔熱血換來的,竟是無情的背叛——
「什麼?你說他們逃了?」
那天,德芬回到領主府便病了,腦疼體熱,身骨酸軟,大夫診斷過後,說是受了風寒,須得安心療養。
她雖心繫災民,卻實在體力不濟,之得暫且按捺焦急,卧床休息,豈料隔日中午,張、李兩位開農師聯袂匆匆來到領主府,德芬以為他們是來與自己商量災后如何重建,不料他們卻直接面見領主。
她撐著病體,在花廳簾后偷聽。
「說清楚一點,究竟怎麼回事?」黑玄命令。
「是,曉得早上起來,看看雨總算停了,預示前去拜會村長,與他商討後事如何處理,豈料人去樓空,不僅村長屋子裡沒人,整個村落也空了大半,能定的人全走了,留下的都是些不堪奔波的老弱病殘。」
「也就是說,那些農民攜帶家眷、連夜出逃?」
「是,看來是如此。」
該死!黑玄驚怒,面色鐵青。
而德芬在簾后聽了,身子一軟,頹然倒地。
黑玄聽聞異響,心神一凜,起身掀簾,瞥見她形容憔悴,怔忡的坐倒在地,大為焦灼,連忙彎身攙扶。
「丫頭,你什麼時候出來的?怎麼了?」
「是真的嗎?」她仰起慘白的素顏,緊抓住他臂膀。「村長跟村民們都逃了,是真的嗎?」
他悵然蹙眉。「丫頭……」
見他神情鬱郁,她知道自己沒聽錯,水眸幽幽凝淚。「為何要逃?為什麼?是信不過我嗎?可我……是真心想幫他們的,真的想幫他們……」
「別說了,丫頭,別再多想。」眼見她傷感落淚,他心如刀割。「你身子不舒服,還是回房休息吧。嗯?好好睡一覺。」
她怎麼能睡?要她如何安眠?
德芬咬咬牙,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顆顆斷人心腸。「如今我才想到,他們從未稱呼過我的官銜,從未喚過我一聲大人,總是叫我於姑娘、於姑娘……只是個「姑娘」一」她倏地硬咽,滿腹心酸。「他們從未真心相信我,原來我……不曾得到過他們的信任。」
「別說了,丫頭,別說了。」黑玄啞聲相勸,不忍再聽下去。
他曾壞心眼的想看當她付出真心卻遭到背叛時會是何等表情,但她如今的反應,太令他震懾了,胸口揪得緊,透不過氣,如石磨碾過,狠狠地、狠狠地痛著。
太痛了。這個傻氣的丫頭,太令他心痛……
「我該如何是好呢?玄,該怎麼做,他們才會信我?」她悲愴的詢問,終究抵不過排山倒海的酸楚,腦門一暈,黯然垂眸。
她暈倒在他懷裡,而他抱著她滾燙綿軟的玉體,又是擔憂,又是震怒。
「把那些逃走的農民都給我抓回來!一個都不準少!」他厲聲喝令,目光陰寒,面容如最殘酷的厲鬼,猙獰扭曲。
不識相的傢伙,竟敢辜負了她的真心、她的誠意,他要親手斬殺他們,殺了他們全部!
「消息確實嗎?」
星月爭輝的夜晚,一頂白色蓬幕下,一個男裝打扮的麗人坐在案邊,手握一卷兵書,燭火躍動,暖暖的映著她英氣冷冽的秀顏。
她正是在戰場上享有不敗之譽的真雅公主,希林女武神,在她面前,一名身穿軍服的青年將官正在報告。他是真雅身邊最得力的心腹,也是個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
「據探子回報,在襄於與安康兩州交界的山區搜索時,發現幾個逃竄的農民,他們說曾經見過樣貌極似德芬公主的女子,身邊還跟著一名侍女,外貌形容應該是春天無誤。」
「那她們如今落腳何處?」
「據說是在金穗花城。」
金穗花城?襄於州的首府?德芬去那裡做什麼?
真雅揚眉,在腦海玩味思量,心念忽動。「承熙,你記得嗎?六年前有個在靈台當眾揭露德芬預言日食的男子,意外救了德芬一命。」
「是,當然記得。」名喚承熙的將官恭謹應道。「當時引起大騷動,若是協管沒記錯,那人當是玄武令下的星宿主。」
沒錯,「是斗宿。」
「誰?斗宿是誰?」另一道輕快的嗓音介入。
發話的事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的青年,一身襤褸布衣,袖口衣襟綴了好幾個補丁,墨發以一根發繩隨意束起,一副率性的浪人打扮。
他好奇的湊過來,嘴上叼著根麥芽糖,不時舔上一口。
承熙皺眉,賞他兩枚白眼,對這個沒規沒矩的草莽傢伙,他實在很看不慣。
「就是黑玄。」
「黑玄又是誰?」青年浪人追問。
沒人理睬他。真雅陷入自己的思緒,沉吟低語。「這六年來,他兩人之間毫無往來,我還以為那天的事只是偶然,看來德芬心中似乎另有盤算。」
「快告訴我啊,黑玄是誰?」
「下官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唉,真是急死人了,怎麼就沒人肯告訴我一聲呢?」兩人正經八百的對話,青年浪人卻是在一旁搖晃雙手,試圖吸引注意。「喂、喂!我在問問題呢,聽到沒?」
聽見了!「黑玄是襄於州的領主。」承熙不耐的回話。
「喔……是貴族啊。」他總算明白了,繼續舔麥芽糖,漆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轉。
「黑玄這幾年來可有動靜?」真雅詢問。
「沒什麼特別的。」承熙搖頭,「據說他性格孤僻,很少與其他貴族往來應酬,就連對自己領地的事物都不怎麼關心,何況中央政事。」
「是真的對政事毫不關心嗎?」真雅凝思片刻,翠眉一挑,明眸乍亮。「抑或他是在……等待時機?」
等待時機?承熙不解。
真雅淡淡一笑,解釋。「襄於州出身的戰士素來以彪悍聞名,又擁有豐富鐵脈,是國家兵器生產之重地,黑玄身為領主,動向不可不格外留心。」
承熙聞言,霎時警醒,浪人青年笑笑地望著真雅,墨眸熠熠,若有所思。
「總之,在開陽跟王后發現德芬的下落以前,我們得搶先將她迎回來。」真雅果斷下令。
「是,殿下。」
德芬大病了一場。
在黑玄懷裡暈厥後,連續三日三夜,她昏昏沉沉,限轉於半夢半醒之間,現實與夢境交錯,教她難以分辨真假。
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彷彿見到死去的宣哥哥,他對她笑著,食指抵在唇前,命她嗓聲。
「你要跟我偷溜出宮,就得乖乖的,不要吵,若是被旁人發現了,我們可就走不了了。」
「是,我知道了,哥哥,你不可以丟下我晴。」
「說這什麼話?我何時拋棄過你?。」
他明明就…拋下了啊,丟下她一個人,無依無靠地活在那個可怕的皇宮裡。
「哥哥,帶我去吧,我也要去西域諸國見識,你不是跟我說過嗎?越過沙漠,在海的另一邊,有個大拂臨國,那裡有個雄才偉略的君主,你說自己很佩服他的。」
「我也是聽商團的商人們說的,不只大拂臨國,波斯、大食,還有了因大師的故鄉天竺國,我都想去瞧瞧的。」
「那我也去,我也要去。」
「好好,帶你去,不論哥哥上哪兒,都會帶著你一起,行了吧?」
騙人。他說謊!!不論娘還是哥哥,他們都拋下她了,丟下她一個人孤伶伶的,她好傷心、好寂寞。
「哥哥,宣哥哥……」她在夢裡旁徨泣喊。
「別哭了:丫頭,我在這裡,有我陪著你。」這嗓音的主人,好溫柔,彷彿對她充滿寵愛。
是誰?是誰正抱著她、哄著她?
「是……玄嗎?」』「是,是我。」他緊緊握住她的手。
「在這裡陪我,別、丟下我。』她朦朧地硬咽。
「知道了,我會陪著你。你睡吧,恩?一定得好好睡才行,別再做噩夢了,我會心疼的。」
「那你——唱曲子給我聽?」她軟聲撒嬌。
「唉,我也不太能唱歌呢!你可別嫌我像在殺豬。」他自嘲地笑道,跟著,悠悠地吟唱起來。
那是她不曾聽聞的小一曲,曲調極柔、極緩,悠悠地哄她入眠。
她酣然聆聽,總算安穩地睡了,甜甜地漂浮於夢鄉,再醒來時,燒己退了,雖然神智仍不甚清明,但身子好多了。
「殿下,您總算醒了!」春天見她睜開眼,滿面陰霾終於破出一絲歡喜。
「我睡多久了?」她沙啞地問。
「都有三個日夜了。」春天憐惜地撫摸她清減不少的容顏。「渴了吧?我倒水給您喝。」
德芬撐坐起上半身,茫然四顧。「只有你陪著我嗎?」』春天服侍她喝茶。「領主大人一直陪著你的,剛剛才出去。」
是嗎?那她不是作夢了,他的確溫柔地哄著她。
德芬勉力牽唇,微微一笑。「他去哪兒了?」
「聽說抓到那些出逃的農民了,州牧將他們都送來領主府,等侯領主大人親自裁決。」
那他打算如何處置?德芬一凜,慌忙下床。「我也過去瞧瞧。」
「不行啊,您玉體尚未完全康復。」春天急著勸阻她,她不理睬,徑自穿廳過院,來到府邸前的廣場。
果然,廣場上跪著一列列男一丁婦孺,雙手雙腳都被綁縛,動彈不得,只能拚命哀告求饒。
黑玄凝立於前,身姿凜列,神情冷漠。
「大人,求求您饒過小的吧!我們知錯了,真的知道錯了。」
「說一句知錯了就要我饒了你們的性命?」黑玄冷嗤。「你們眼裡還有國法、還有我這個領主的存在嗎?」
「大人,我們知錯了。」
「拿刀來!」黑玄喝令。
一旁的嚴冬立即趨前,恭敬地獻上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