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那個人的本名,已沒有人知道,只聽他說自己叫法善,是皈依佛門后的法號。據說法善以前是個江洋大盜,燒殺搶奪、奸淫擄掠是樣樣都來,那時的人聽到他的名字都會發抖。

一次,他搶了一家的千金。以他的聲名與手段,沒見過敢反抗他的人,就擄進客棧逞獸慾之後便睡了。那千金不甘受辱,趁法善入睡時,拿了他得到要報仇,也替天下蒼生除害。但畢竟是嬌弱少女,砍人的狠勁是有,在砍下的瞬間,還是因害怕而閉上了眼。

雖偏,仍砍進法善的右臂,也痛醒了他。這時,那千金家裡找的保鏢也到了這兒。

法善慣用右手,現今看到自己的右手手肘以下斷開,只剩一點皮肉連著,他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名千金,那小姐因看到大量的血呆愣在一邊。法善用左手搶回刀,雖不順手,也沒放過那位可憐的小姐,而後狼狽逃去。

保鏢們進了房門,床上被血染了一片,不忍卒睹地瞥過頭去,卻發現在窗邊有一截男人手臂。

他們推測是法善受的傷,便跟著血跡追出去。法善知道有人尾隨而來,倉惶地逃出城,躲入山間。但這傷一時間是怎麼也止不住血,法善當時真不敢相信,他會敗在這種情況下。

但法善比那些保鏢懂那座山,這是是夜晚,縱然月明能追血跡,也只在城中與平原里。進了茂密黑暗的樹林,諒他們人多,一時間也無法掌握法善的蹤跡。

他躲進一個山洞裡等著,等這是那些人先找到他,還是他會先流血致死。

若是後者,那也太便宜他這喪心病狂了。法善這麼想著,竟笑了起來。

「講夠了沒啊,要你問那瘋和尚的來歷,扯這麼多?」項平不耐煩地對眼前像在說書的項司晨抱怨。

「平哥,我不就在替你說他的來歷嗎?」項肆辰停下搖扇的動作,一副苦心被糟蹋的模樣,倒杯茶往口中送。

「你哪打聽來的來歷啊,連他當時的心境都這麼清楚?二叔的新話本?那家客棧在說的,我不會自己去聽,還要你說一次。」

項平正要起身離開書房,被項肆辰一把留住。

「等等,我還沒說完呢,精彩的還在後頭。」

項肆辰當然不會不懂項平的脾氣。

「自然是知道你心煩,但要應付他,總要知己知彼不是?」

項平一臉鬱悶,真不明白是怎麼會招惹到法善這個瘋和尚。

這下聽到又是江洋大盜,又是殺人不眨眼的,項平終究是坐回去,以手覆額等著項肆辰還要說什麼。

項肆辰也不廢話,接著之前的段落。

「剛剛說到法善在山洞中等著,他畢竟是不想死,所以費了點力,要到洞口抓些雜草、樹枝的來掩住洞口。當他伸手摺下洞邊的矮樹枝時,法善一個身子不穩,就要壓上那樹枝。他為了不讓自己受衝撞,所以撐住自己的身體,這時發現上頭有個奇異形狀的葉片。

法善側身躺下,拿起那截樹枝端詳,想看清那是什麼,不覺間,就睡著了。他沒想過能不能再看見陽光,但的確是現世的光芒照醒了他。這時還是清晨,身邊的草木上都結著露水,他找到那奇行的葉片,卻見他動了起來。

慢慢地,以對寶石般的藍翼伸展開來,幾番開闔后,飛舞起來。他不穩當地在法善頭上飛了幾圈,然後離開這洞穴。望著那翩然而去的彩蝶,法善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情。他知道蝶是由毛蟲轉變的,自攀附枝葉的丑蟲,幻化為輕舞空中的美麗彩蝶。而他自己,生下來就是個臭蟲,現在這模樣,真是死得其所。」

項平又耐不住了。

「那他怎麼不在那裡就死啊,他在外頭用他的過去講道是不是?這跟他煩我有什麼關係?」

「平哥,你聽完就知道了。既然你當我在說書,那你也當作聽個故事,別動不動就生氣。他再怎麼纏你,也沒見他進這屋裡來,火氣還不用這麼大吧?」

項肆辰好言好語地勸項平冷靜。只是項平想到他一出門,就算是走小門、爬牆出去,法善都在不知不覺間到他身邊,本來就不太好的脾氣,近來更是暴躁。

加上他爹娘、大哥項群、胞胎妹妹項芹都對那瘋和尚好,給他吃的、保暖的。所以也都避著項平,省得受他脾氣發作,更讓項平滿腹委屈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故事還多長啊?」項平仰天長嘆。心想就當是聽故事打發時間也好。

「那我就繼續說羅。」項肆辰又搖起他的紙扇。

「法善沒在那時候死,昏迷後有人就了他,是一個獨居山中,有著一頭烏黑長發,傳著藍色絲綢衣裳的美麗少女。

少女將他帶回住處,悉心地照顧法善。她告訴法善她叫做萍,他的娘親去世后,依舊在這山裡過生活。她自小就在這裡,沒下過山,也沒見過娘親以外的人。

法善疑心她的話,但見她一派純真,也就任她照顧,只是事事都先懷疑過一回。法善自醒后,就不斷努力活動左手,感到右邊腰間的空蕩,他更不能去相信女人。

過了半個月,法善能站起來走動,右臂傷口的癒合是出奇的快。傷口都已結痂,也不怎麼會痛,只是還不習慣而已。但法善,本是個跟著慾望動作的人,有個美麗的妙齡少女在身邊,他不可能沒有邪念,並不拘於之前吃過女人的虧。而礙在傷未好,左手也還動得不順利,他就沒有動作。

兩個月後,他強佔了萍,事後他本要殺她。法善見她梨花帶雨的白秀臉龐,以及想起他強來,她沒有抵抗的情形,他收刀出門。但法善並不是離開,隔天早上,他帶著滿身的血回到萍的家。自萍開門時的眼神,並不是害怕法善,而是擔憂他身上的傷,法善就確定:他不只撿回一條命,還撿到一個寶。

他對萍說:「我下山殺了砍下我手的女人的全家,現在累得很,燒熱水我要洗澡。」

萍相當地難過,但依然順著法善的話。

「那女人是在想什麼!」

項肆辰早就料到項平會有什麼反應,早就先捂住耳朵,免得被那一吼給震聾。

「平哥,你冷靜……」

「那臭和尚,我現在就去宰了他!」項平真要衝出去,項肆辰跳上前抱在項平腰間,將他拖住。

「那是以前的事,你先聽完之後的結果啦……」

「還有什麼好聽的!那種人,該死一千遍、一萬遍!難道就因為現在是僧,所以以前的罪都不算了嗎!」

項平奮力地要把項肆辰的手拉開,但項肆辰畢竟是有在做農事勞役的人,項平怎麼都掰不開,反而讓項肆辰全力收緊手臂,腰間被箍緊的難受。

「肆辰……我不走……你可以鬆開了吧……」

發覺項平聲調有異,項肆辰還沒來得及鬆開手,項芹就轉進書房。

「平,你好端端的,吼什麼啥……」項芹見了屋內兩人的姿勢,一腳剛跨進門檻就停住了。

項平兩手捉著項肆辰在他腰間的手,項肆辰環著項平的腰被拖在地上。

「你們在玩什麼?」

項肆辰放開手,拍拍身子站起來。

「沒玩,你不也聽到你哥要殺人,我死命攔著他呢。」

「真實,爹娘在睡午覺呢,別這麼鬼吼鬼叫的。是說什麼說到這般激動?」項芹拉了張圓椅坐下,項平見她不走,打算把這些日子的不滿都說出來。

「看你以後還對不對那瘋和尚好,他以前可是……」項平正要擺出架勢說教,項芹卻故意在倒茶時,把茶壺與茶杯用力碰撞打斷他,反問:「你聽到哪段?」

項平愣住,項肆辰帶他回答;「剛回萍姑娘那。」

「那還早得很,說什麼殺不殺的。都幾歲了,還不沉穩點,好好把事情聽完呀。」

項平不甘心給項芹這樣教訓,賭氣地回答道:「幹嘛我一定得聽完那瘋和尚的事,他怎麼都與我無關。」

「聽到最後,你就知道有什麼關係了。不然,我們怎麼會對那和尚好。」

聽項芹這樣說,項平更是不甘心。怎麼全家都知道,就他是一頭霧水。

這招果然奏效,項平又乖乖坐回椅子上,項肆辰撿起被甩在地上的摺扇,繼續法善的故事。

「自那以後,法善就在萍的地方住下來。萍一直勸他,就這樣與她隔絕人世生活,別再到外頭熱時,但法善不理,他依然性來就去劫掠財貨,也沒放過他看上眼的婦女,萍每每為此流淚,法善仍是不為所動。

法善以往行蹤不定,所以官兵很難抓倒塌。而他這陣子都回到山中,民、官都決定放火燒山。

法善帶著萍逃走,過著如以往,四海為家的生活。這樣過了好幾年,法善對萍的態度,才開始有轉變。會為了萍,去做些討她歡欣的事,諸如買些小東西給她什麼的。法善雖然對此不拿手,也不知道萍真的喜歡什麼,但萍感受到法善那小小的轉變,是開心得不得了。

那年冬天,風雪特彆強,法善為風寒倒下,萍急著到雪地中找藥草。法善恍惚中見不到萍,以為她終於是逃走了,趁著他站立都吃力的時刻,外頭大雪隨時可以凍死人的時刻逃走了。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個一直追著法善的捕快,依線索來到這間草屋。

法善拿刀吃力地應戰,那捕快在風雪中走了許久,也未必比法善佔優勢。最後還是法善技高一籌,這時萍也回來了。

一番動作后的法善,比之前還清醒,見萍回來有些驚訝,但見到萍手中的藥草,他冷笑。

他認得,因為那是毒。

法善提刀劈向萍,萍不解,但她也沒機會再說話。在法善眼前,萍的身體漸漸縮小,失去了人的身形,化為一隻有著寶藍翅膀的蝴蝶,無力的羽翼幾番開闔后,倒在血泊中。

「萍……是先前他見她破蛹而出的那隻蝴蝶?為什麼,為什麼她要幫他?」

項平急切地詢問,項芹平靜地說:「再聽下去吧,這故事還沒完。」

「平哥,你知道風道的傳說吧?」

「當然聽過,但那是鬼怪走的,跟現在這事有關?」

「有。因為法善可說是少數以人類肉身見王母娘娘的人。故事接下來是這樣的。

法善那時才驚覺,對於萍,他什麼都不懂,不懂她為什麼要救他,不懂為什麼在這幾年間這樣地照顧他。她死前有滿臉的不解,他好像知道她本來要對他說什麼。想著想著,他走到終南山。

他聽過風道的傳說,雖這一生未曾求人拜佛,但他認為王母娘娘要評斷精怪,一定對他們的事瞭若指掌,所以他想趁著風道,一起進南天門。

他成功了,不是被勾走魂魄,而是以肉身踏在南天門的雲地上。女官很驚訝,問他怎麼可以肉身進天門。法善卻說,他雖是人,但禽獸不如。

女官將他帶到王母娘娘面前,王母娘娘見了法善就瞭然地說出一切。

原來萍在毛蟲時修行已有五十年,結蛹也有一百年,正待修行圓滿,卻給法善折下。本來那附近都有結界,但法善殺氣太重,加上當時血氣衝天,那結界竟給破了。若是沾上法善這種煞氣的血,她這些年的修為就白費了,所幸法善只是好奇地看著,可說是救了萍一命。

也因此,當她羽化后,幻化為人來幫他。萍並不是不知道法善是個作惡多端的人,但她確確實實,給法善盯著她的眼神給迷惑。因此,明知他活著,是無辜人民的痛苦,萍還是冒險救了法善。

而最後,法善見到萍手中的毒草,只要和著萍的血煮,那是一道靈藥。當初法善也是因此葯而獲救。聽及此,法善後悔莫及。

「人,與精怪都在輪迴上嗎?」法善這麼問王母娘娘。

王母娘娘冷然地說:「當然。」

「那麼,萍之後會怎麼樣?」此時的法善,傲氣與殺氣都少了許多。

王母娘娘翻閱女官送來的本子,看了許久才說話。她說萍一生沒做過什麼壞事,但她以自己的生命與修為,把本該死的法善救回人間,使其他許多不該受難的人蒙苦,得受九世輪迴劫數。每一世都活不過二十歲,且不得好死。

法善想了許久才問:「那我呢?」

王母娘娘回答道:「因萍的關係,你仍有陽壽,但會怎麼樣是未知數。若是現在的你,無疑將入無間地獄受永劫苦痛。」

法善對這樣的下場並不意外,但卻向王母娘娘提出一項不可思議的要求。他說:「萍受這種苦難,都是我的錯。我在此有一請求,望娘娘開恩。希冀王母賜我此生不死之身,我要守護萍這九世,縱使她活不過二十歲,但不願她受生死煎熬之苦。就讓我這罪人,了結她的生命,以報她相伴數年之恩。」

項肆辰停了一下,等著讓項平打岔,想不到他異常安靜,所以喝口茶繼續說。

「王母娘娘答應了,制約這期間他不能殺人,一切依佛法行,並給他新的名字——法善。他不會老也不會死,不停地尋找萍的轉世。然後守護她,直到她非得面對生死的時刻,親手替她解脫。至今活了三百年,以親手結束萍……八世的苦難。」

項平真把項肆辰所說的,當說書人的故事在聽,一時間還沒想清項肆辰說這事的用意。忽然想到臟和尚對著他說:「我終於找到你的今世,我會守著你,直到死去的那一刻,讓你輕鬆地解脫。」

向萍顫抖地指著自己,張著嘴結巴地說不出話,眼神不停在項肆辰、項芹之間游移。

「我、我……難不成你們說……那是……」

「你冷靜點。」項芹知道項平一時間不能接受,於是替他說明更清楚些。

「沒錯,你就是萍的第九世。你剛出生,嬸嬸替你算過名,就知道你活不過二十歲。也知道你的劫數不單純,所以替爹娘問清楚你與法善的命數。這些事,我們懂事後,因為不小心給我們聽到一些,所以爹娘就對我和大哥說清楚了。這是天機,不能讓你知道,但嬸嬸說近來看你的相,會同千年異相九星連珠,可有變。所以讓肆辰哥請示他們老祖,才告訴你的。」

「開什麼玩笑啊……」項平抱著頭,不知道是對於哪件事的打擊較大。

萍的轉世?法善的過去?只能活到二十歲?還是爹娘、哥哥、妹妹、叔嬸、肆辰所知的一切,他都不知道?

「他、他怎麼知道我、我就是……」

」那隻銀叉,那隻銀叉是萍最喜愛的。」項肆辰收起摺扇,放在一旁,語重心長地說:「法善雖不老不死,但沒有法力,不可能認出轉世后的靈魂。王母娘娘告訴法善,若是有人將那銀叉交給他,那就是萍的轉世。」

向萍還是一臉的不可置信,反而只是告訴自己,果然不能亂拿東西。

那天他在整理書房中的雜物,在爹娘收藏貴重物的箱子里找到那隻銀叉,喜愛的心情油然而生,所以不告之爹娘就帶走它。那時也是一氣之下,把叉亂給人,就給自己惹來這麼大的禍事。

項平無神地問:「變數……什麼變數……你們打算怎麼做?」

「我們也還不清楚,但不前,法善都找你三百年,未曾好好與你一聚。所以現在爹娘與嬸嬸商量之下,決定要把他接到家中住下。」

「喔……什麼!」項平猛然抬起頭。

「就是你聽到的。這時也差不多幫法善整理好了,要去見他嗎?」

「說什麼笑!不見!」他的家人到底在想什麼,就演算法善現在是和尚,但他可曾是殺人不眨眼的大盜。

項芹似乎是看透他的心思,說:「那些都是三百年前的事,經過這些事、時間的漂泊,你要還有眼睛,就能看懂他不是惡人。這是嬸嬸要我安慰你的話。」

項芹不多勸,因為她本身也是對這種安排有些意見,只是說不過爹娘,於是徑自離開書房。項肆辰靜靜地陪著他,等到估計項平腦袋已經把事情理清楚后,才說:「雖說有輪迴這事,但對我們來說,你不在就是不在了。所以大叔們才會這麼地費心,自你出世以來,沒有一天不想辦法要破你的命數。」

「我……什麼都不知道……」項平頹然地趴在桌上。

「本來就是不讓你知道的。反正法善也不會有害於你,你就可以放上心了吧。」

「是啊……」雖這樣回話,但項平也不見得真地會因此放心,這時反而想著自己會怎麼死。

活不過二十歲……都不得好死?可他至今沒病沒痛,沒於人結怨,這幾天是真遇到幾次不小心真地會死的情形,也都躲過了。法善是救了他幾次,但終是要了結他的生命而來,而他是怎麼面對先前的八世呢?

***

項家並不大,僅是兩進兩護龍的格局。第一進正位是廳堂與佛堂,左邊是倉庫,右邊是廚房:第二進是項家爹娘與項芹的房間,右邊是向群的房間以及書房,左邊是項平的房間和一間客房。

因此,項平早料到法善會被安排到自己的隔壁,但他的思緒果然跟不上他的家人。

「為什麼要跟我同一間!」項平怒氣沖沖地對著已被改裝完成的房間。他氣是氣,更是驚訝家人的手腳。

他就在房間正對面的書房聽項肆辰說法善的事,竟沒發現由項群領工的四、五名工人,把他的床加寬,還在窗邊放了張卧榻,上頭還有專替法善準備的蒲團。

項大娘紅著眼對項平說:「我聽群兒還有肆辰說,你這些天遇到不少真會要你的命的事,要不是法善師傅,還能站在這兒跟我大聲嗎?」

項平趕緊柔聲安撫項大娘:「我沒要跟你打聲,只是,他用不著跟我同住同一房吧。」

「不跟著你,娘怎麼安心啊!瞧你,我們把你養的好好的,但這命……誰知道會出什麼事。要是被什麼樑柱的壓死,我怎麼甘心!」

要真那樣死,也夠窩囊的。項平在心中這麼想,卻不敢說出口。

「不過,娘啊,你們都知道我活不過二十,先前我要做什麼、玩什麼,都沒見過你們攔我。怎麼現在,非要那和尚跟著我?」

項大娘聽這話,眼淚就不住地掉。項平不知道自己哪說錯話了,一時間慌了手腳。

「娘是什麼……什麼時候把你養得這般無情無義……」項大娘趴伏在茶几上。

「無情無義?我是怎麼無情無義,您倒是說,別哭啊!」

項平順著項大娘的背,項大娘抬起頭說:「肆辰不都把事跟你說了,法善師傅為了你,一人南奔北走三百年,你是一點也沒有動惻隱之心嗎?不想讓他都陪陪你嗎?」

「娘,你是說什麼啊。我是給你生下,讓你們養大的,那和尚的事我壓根不知道啊!」

項平平時愛聽故事,這種輪迴轉世的緣分也聽過不少,但怎在自個兒身上,還被娘親說得如此理所當然,項平只覺下一刻就有人說是這些都是騙他的。

「孩子的娘,平兒氣過了吧,我把師傅帶來了。」項大叔將法善引進項平房中,項平賭氣轉過身背著他們。項大娘把眼淚收起,笑著接法善進屋。

「師傅,我家平兒,就多麻煩師傅了。」

「在下才是勞煩二位。」

項大叔、項大娘接著退出房中,還記得把門關上,減少項平等會兒可能穿出來的暴怒聲。

項平知道就算他要出去,法善也一定會跟著他,索性就坐在床沿,決意不看法善一眼、不與他說一句話。

法善也不是多話的人,見項平沒走,也就到卧榻上打坐。

項平看著法善投在地上的影子,有房間中間,被拉長到對面牆上,也許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耐得住安靜。

項平繞動快僵硬的脖子,眼光移到法善身上,隨即離開,但轉了一下,眼光又飄到法善身上。見他閉著眼打坐,項平盯著法善打量。

法善的鬍子剔掉了,蓬髮也被洗過梳直,整齊地披在身後。少了亂髮與鬍子,才看得出法善凹陷的雙頰。換下來看來像是破布纏在身上的袈裟,項芹縫製類似袈裟的衣裳披在他身上,更顯消瘦;結印的左手,看來只有皮與骨;而右手……隱沒在正常長度的袖子里。那不尋常的長度,讓項平有些好奇、有點害怕。

時間又走了一會兒,也是因為心情真的放鬆,或是太無聊,項平不覺間就打起盹來。

法善輕聲下卧榻,讓項平躺好,替他脫鞋蓋上被。

望著項平的睡臉,法善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也不多留戀,轉身再回到蒲團上。

***

項家一家人在客廳,聽這項肆辰帶來項平房建的第一手情形,項大娘不禁欣慰地感嘆:「法善師傅果然德高望重、法力無邊。」

項大叔也是滿意地說:「咱們這孩子,還不曾見他安靜這麼久,更別說是面對我們這樣的安排了。」

「是啊,我還以為,那房間會給他拆了呢。虧我先請木工們用便宜一點的材料,省得再花一筆錢。」

「群兒!」項大娘聽了勃然大怒。

「怎麼這樣,要是那便宜木頭傷了平兒,那可怎麼辦!」

項群好整以暇的說:「您別那麼激動,說是便宜,但孩兒怎敢偷工減料。只是比紅檜木便宜一點點的檜木罷了。」

話雖如此,但整個項家最值錢的東西,非項平房中的傢具不可了。

項芹也在一旁悠閑地說:「唉,明明東西你也經手了,還這麼容易生氣。平的性子九成是自你來的。」

一家人和樂融融地談天,項肆辰雖然也很融入他們一家的氣氛,但想起項平的遭遇,還是有種違和感。不懂項家人究竟是怎樣看項平與法善的因緣,以及他們是怎麼等著,項平最多也只能活到十九歲的最後一天,而在二十歲生日那天,也就是死日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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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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