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沒空。」子曼的回答很爽快,一口就拒絕,「眼鏡折了就折了,我會在月底的薪資表上加上一條業績獎金,到時,你直接簽呈就好。」
跟他吃飯?她又不是想消化不良了。
他的花名冊就鎖在她的抽屜里,她沒打算在上頭再添上自己的名字。
「喂……」汪聿承白了她一眼,「你真的很不給面子。」
「我讓你有『裡子』就好。」她秘書的工作可不是白乾的,從來沒讓他泄過氣。
「好好好,你說的都對。」汪聿承也只能笑笑的點頭,接下這個軟釘子,心想有的是機會,便慢慢的移步回到辦公室里。
就在他回到辦公室里,正想要關上門時,他還是不忘回頭再看子曼一眼。
一如他的流連,他注意到低著頭的子曼,緩慢揚起她的眸,就盯著靳宇剛才離開的門口凝視著,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說不出是怎麼樣的情緒,就是有些不舒坦,講白一點,他覺得他男人的自尊被踐踏了,被嚴重的忽略了。
一個像她這樣的女人,留在自己的身邊也幾年了,沒有為他動心就算了,竟然一心牽繫著別人的未婚夫。
始終停在汪聿承唇邊的笑容,不自覺的散去,被一股淡淡的不悅取代。
那個男人,究竟跟她有什麼關係?
落地窗前,明月透過玻璃灑進,進邏一室銀光,與一個修長的背影。
空闊的卧室里,除了一張大床和書桌,沒有太多的傢具,一看就是沒有打算要久留的狀態。
男人環著手,長指間夾著煙,緩緩的呼出淡淡煙霧,黑眸凝望著窗外的夜景,久久不語,只是沉默。
愈在安靜的時刻,愈是能回想起過往塵封的回憶。
「子曼……」靳宇緩慢的吟過她的名字,彷彿也細細的回想起屬於她的味道與記憶。
雖說是年少輕狂,但怎麼她好似一直沒忘記過他?
一想及此,靳宇的心裡有些說不出的得意,也有更多的抱歉。
她雖然什麼都沒說,可是他能讀得出她眼中的怒氣與不諒解。
想起自己的身分,她的不諒解是完全可以知道原因的……
想到他此番回台灣,純粹只是回來省親,順便辦個簡單的訂婚典禮,安安兩家老者的心,省得對他的婚事懸念。
只要兩個禮拜,他就會處理完台灣的雜事,再回到美國繼續他的工作,等待他與林孟薇的工作檔期排好,就能順利結婚。
一切再明白不過。
但此時此刻,他卻有些遲疑了。
打他離開台灣,他曾經為了初萌的愛情掙扎過一陣子,可一陣子之後,他也決心將心思放在工作上,不曾再為了誰動心動情。
直到林孟薇因公到美國一趟,兩人有了短暫接觸,彼此對未來有著一致的想法,基於聯姻的心態,兩人試著交往過一陣子,然後同意訂婚。
但現在,他卻不再那麼確定了。
在見到子曼之後,所有的感覺都回來了,在震驚過後,湧上的是滿滿的想念,與渴望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
的確,那叫衝動。
而且是屬於壓抑不下的那種。
已經靜如止水多年的心緒,竟在想起子曼的那一刻波濤洶湧起來,連他自己都感到訝異。
他腳下的鞋,不停的往外移動,逼得他只能用儘力氣站在窗邊,離門愈遠愈好。
已經幾個小時過去,煙灰缸里的煙蒂堆得像座小山,想找子曼的想法卻是有增無減。
瘋了。
已經很久不曾有過這樣激烈的情緒。
「我得找她談談……」無論如何,他得見到她,現在!
拿起在掌心裡快被捏爛的名片,上頭有她公司的聯絡電話,當然還有他利用關係問到的私人行動電話與住址。
衝動涌在喉間,無法再壓抑,他直接就撥通電話。
嘟--嘟--嘟--
不若現在時下流行的鈴聲音樂,她很守舊的維持原有的電話鈴聲,一如她的人,也不愛改變。
喜歡上了,就不改,戀上了,就不換。
不知道……她對他還保有那樣的心情嗎?
電話響了幾聲,靳宇心緒已繞過幾遍,在這等待的時間裡,他感受到陌生的迫不及待,與早已熄滅的渴望。
電話的那一頭,子曼一頭濕發的從浴室衝出,連忙接起電話。
「喂!哪位?」會打她電話的人不多,一旦打了,通常有急事,她不敢漏接。
聽到熟悉的聲音,有著下午見面時所欠缺的熱絡。
明知道是自己先對不起她,但是沒有得到她的熱情,還是讓靳宇十分失望。
「是我。」靳宇壓抑著胸口的渴望,用最平靜的聲音開口。
他的聲音傳來,輕易讓她停下所有的動作,僵楞在這一頭。
不是幻覺吧?
他打電話來了……
她沒去猜想,為何他會有她的電話,她想知道的是,他打來是為了什麼。
滿滿的疑問在胸口翻攪,她什麼都沒說,一句話也擠不出來,雙膝一陣發軟,在床邊生了下來。
濃濁的呼吸聲,借著電話傳遞著。
「子曼……」靳宇喃念著她的名字,低沉的聲音因為渴望而喑燼。
子曼軟弱而不爭氣的咬著唇,不讓太過激動的情緒,藉由電話傳了出去。
只是,真的很難。
許多早以為已經淡化的感覺與回憶,狂猛的湧上,那些她曾以為美麗的回憶,早已成了嚙齒的鼠輩,不停的啃咬著她。
而現今,他親自前來,像黑霧一樣罩住她的全身,籠罩她的呼吸,對著她張開血盆大口……
「你還好嗎?」有太多的話想說,卻不知從何開始時,他只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子曼從牙根里擠出幾個字之後,卻發現這已經是自己鎮定的極限。
她搖著頭,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繼續跟他交談下去。
「夜深了,我要……」她必須結束電話。
察覺她拒絕的意圖,靳宇無法忍受。
「我要見你。」他唐突而直接的開口,說出的話不只讓她驚訝,也讓他驚訝。
但,他一點也不後悔說出,甚至是再次重複。
「我要見你。」一說出口,才知道那是他所有的渴望。
掙扎了一整天,擠在胸腔里,無法讓他自在呼吸的,原來就是這句話。
他想見她。他想見她。
他真的想見她。
「我們已經見過了。」子曼在電話這一頭,拚命的搖頭。
這句話在告訴他,也在告訴她自己。
「不,那根本不叫見面。」他需要一個私密的空間,他需要與她從頭到尾,把事情仔細的釐清。
因為他記得她的責備眼神,他知道她心裡對他有怨,這一切,他責無旁貸,但……他需要一個機會。
「我不管,一切就到此為止。」子曼不能承受更多。
「我要見你,現在。」他重申他的要求,「你如果不出來,我明早就到公司門口等你。」
橫豎這一趟回來,他有的是時間。
「你……」想到公司里那眾多好奇的眼神,子曼一時啞口。
「你知道我說到做到。」靳宇對著她施壓。
雖然這樣的行為很可恥,但是為了見她,他不管了。
「說到做到?」子曼聞言,一股怒氣全湧上,「我『知道』你說到做到。」
這種切身體驗,她再清楚不過。
他說,等我回來。
但,這一等,就是十年。
這日子,不長,比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王寶訓還好一點。
盼著盼著,好不容易,他回來了,卻以這種方式告訴她,說他「說到做到」……
「子曼,別這樣……」靳宇知道自己沒有辯解的立場,但他不能讓她就這樣掛電話,「我要見你,哪怕只有一面,我得見你。」
「什麼都別說,現在的身分,說什麼都多餘。」子曼不認為他們還有什麼可以說的。
「我欠你一個解釋。」靳字不想讓事情這樣過去。
「是啊……」她無奈的笑了笑,「你的確欠我一個解釋,可是這個解釋,我已經不想聽了。」
在做什麼都無法挽回的時刻,說什麼都多餘。
「晚安了,靳先生。」不待他的回應,子曼用最快的速度結束通話,並迅速的關機。
她知道他不會輕易放棄,但她已經什麼都不想說了。
徒然無功的等待與談話,都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只是,理智上雖然明白,可是她的情感上卻舍不下這樣的糾葛,在結束通話的這一刻,她忍不住在床邊哭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握緊拳頭,在床上槌打著。
哀莫大於心死。
以前的她,心死了,所以她能保持淡漠,保持淡定,一切彷彿都與她無關。
但是現在,他突然出現了,而且還一副懺悔的模樣……這不是對她的另一種折磨嗎?
淚水沾濕床緣,好似要將這幾年來的委屈一訴而盡,潰堤的淚水一發不可收拾,澄澈的眼裡已是紅通通的一片。
而在這一頭,靳宇重撥幾次之後,直接進入語音信箱,他知道她的確不想聽到他的聲音。
只是,對她的了解,知道她是個心軟的人,會拒絕他有大半的因素是因為還在乎他。
就算他自作多情,往自己臉上貼金,他一定要試上一次。
電話里無法打動她,他就直接到她的面前,要讓她見到他的誠意。
十分鐘后,他依循得到的住址,找到她的住處,車子一停好,隨即火速奔到她的門前。
他舉手,正要揚手敲門,卻聽到門裡低低的哭泣聲。
那樣的哭聲,讓他的心頭一緊。
舉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久久無法敲下。
是因為他吧!
他讓她那麼難受嗎?
在結束通話的十分鐘里,她都這麼哭著嗎?
心情愈想愈糾結,像是被壓上一塊重重的石頭,幾乎無法喘息,他只能倚著門,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聽到她哭泣,他的心也彷彿要碎了。
不應該再打擾她,不該讓她再這麼哭下去。
只是……走不開啊!
他的心被她哭泣的聲音牽絆,束縛得愈來愈緊,哭聲愈輕,他的心疼卻更深、更重。
縱使對她心疼,但是想見她的想法與渴望,卻是有增無減。
回國,是因為訂婚。
但現在,他卻連婚都不想訂了,只想跟另一個女人,把事情從頭說清楚。
心裡有太多不確定,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唯一很清楚的是,如果他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回到美國,他會遺憾一輩子。
聽見門內哭聲稍歇,他深吸一口氣,來到門邊,敲了門--
子曼伏在床邊啜泣著,停不下那洶湧的難受,卻訝異的聽見門外有敲門的聲音。
她拭去頰邊的淚,以為是隔壁的鄰居來拜訪,鎮定的多吸幾口氣之後,才有勇氣來開門。
門一開,她心一驚,下意識的就要用上門。
只是,有人的動作比她快,腳尖已經抵在門邊,讓她不能如願關上門。
「我需要一個機會。」靳字在門外喊著,不敢奮力推開門,怕一不小心傷了她。
「沒有機會。」子曼不懂他究竟在堅持什麼,也不想費神猜想,一心只想把他推得更遠,「夜已經深了,我要睡了,你快走。」
「你不讓我把話講完,我無論如何不會離開。」靳宇絕不放棄。
子曼仍是不同意,用力的想關上門。
見她不顧改變心意,靳宇沒有法子,只能用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