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戚寧遠是認真的,他光著上身,著件綿長褲,不費吹灰之力地便抱起身體猶虛的區可佟走向浴桶。

「要不是你,我根本不用這麼麻煩,所以不要再跟我討價還價,等一下水涼了要想洗澡——只好下次趁早了。」女人沐浴真是件頂麻煩的事,但是見到她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讓人又愛又心疼,不善好言好語待人的他,費心地拐彎兒哄人。

偌大的浴桶早就安置在艙房裡,裊裊的煙絲冒著熱氣,水面上還散置了藥草瓣,那桶水比什麼都更誘惑著區可佟。

可是,要她裸著身子跟一個男人相對,她寧可去死。

「不洗沒關係,我能忍。」元氣仍嫌不足的她,斷絕熱水對她的吸引,將臉埋入他的胸膛,孰知臉頰和他胸肌一碰,雙唇便剛好碰觸到戚寧遠的乳頭。一霎時,兩個人全傻愣住了。

可佟想逃也逃不掉,只感覺到戚寧遠渾身堅硬起來的肌肉,徘紅立即燒灼了她缺乏顏色的小臉。

「對……對不起。」她被凍傷的聲音仍舊啞得像鴨子叫一樣難聽。

「別動!」戚寧遠痛苦地眯起眼,由腳底、下腹焚燒起的刺激泛向四肢,他更用力地抱緊懷中的嬌軀,彷彿藉著接觸便能減輕他體內的騷動。

他跨上預先擺設的小板凳,筆直浸入浴桶。

他是人不是野獸,忍耐也是愛的一種方式。

「水……」強大的水壓使得區可佟被水淹沒的記憶又回來了,即使只是半人高的浴桶。她緊緊擁住戚寧遠瘦削富彈性的腰,壓抑地戰慄。

「乖,把眼睛睜開,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淹水的。你瞧,這只是洗身的木桶而已,不怕的。」戚寧遠讓浸泡在水中的雙腿彎拱,使得區可佟浮在水面的臉抬高些,給她安全感,手臂也寸步不離地環著她。

她如驚弓之鳥,仍然潛伏著驚怖的眼睇向他,點了點頭。「我知道。」

「你可以一直抓著我,相信我。」

他的保證比什麼話都有用,區可佟安心了。

事情的進行與戚寧遠的盤算不同,現在到了最難的地步——他要怎麼幫她清洗呢?

想像很容易,真的實行就很困難了。比如說……輕觸她的羅衫。

「看著我。」他必須做點什麼。

不管是不是因為氤氳的霧氣或是尷尬,兩人的臉或多或少都沾染了瑰紅,加上晶瑩的水珠,眼跟眼交會時,區可佟只覺心底一團亂。發燙的臉和身子是飄搖的,心醉神迷,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身之所至……

戚寧遠長嘆一聲,攫取她胭脂般的櫻桃小口,廝纏綿繞,饑渴地汲取她口中的芬芳。

讓感情凌駕理智的他,隱隱覺得心底某個角落如釋重負。這樣迫不急待地想要她就是愛嗎?如果先前的疼惜不舍也都是的話,那麼他是真真切切地愛上這一個女子了。

如果這就是他之前拚命排斥的愛情,那他的偏見差點讓自己喪失愛人的能力,他錯得多離譜啊!

區可佟不清楚自己何時已是裸裎的狀態,溫潤的水沖洗著她全身的肌膚,她幾乎是混沌地讓戚寧遠給抱回病床上。

戚寧遠小心地拭乾她玉體上的水珠,讓她無法自主地將身子靠著他,為她穿上了單衣。

「好好睡一覺。」才一會兒的時間,她原來水靈生氣的眼又朦朧了,下垂的眼皮漾著疲乏。他又偷了她一個吻,替她蓋上被子,區可佟已然沉沉入睡。

這麼差勁的體力。看來必須在京城住下了。窗外的金色夕陽讓戚寧遠做下了決定,這是他一生中首次產生落地生根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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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的霜雨後,璀璨的陽光終於破雲而出,溫暖的熱度吸引著區可佟。她病體初愈,卻仍被禁止踏出房門一步。

但她實在是憋得快發瘋了,趁著戚寧遠出門辦事的短短時間,她躡手躡腳地由階梯處探頭窺視著。

「小妹子,你這是在做什麼呀,朔風呼呼吹,你衣衫單薄,小心著涼了可不好喔!」男扮女裝的藍非面帶無奈地出場,上了胭脂水粉的臉雖是滿面笑容,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什麼叫「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悲慘。

那可恨的戚寧遠要他留守也就罷了,居然三申五令地「逼良為娼」——強迫他不得以男人的面目去接近這娃娃臉。該死的東西,侮蔑他清高至潔的人格。他是愛美人沒錯,可是也沒有貪吃到朋友妻的身上,那沒人性的傢伙太瞧不起他了,嗟!

「藍姊姊。」區可佟無比驚喜。有好一段時日眼前這美若天仙的姊姊都不曾出現,她又驚又喜,握緊藍非的胳臂不放。

「你悶壞了對不對,我帶你上甲板透透氣去。」他自作主張,卻也不忘替她多加衣裳,然後領著區可佟踱向久違了的船頭。

「你人真好。」被「同性」呵護的際遇並不常有,區可佟殊是感動。「我想看看寶寶,不知道他好不好?」

從她養病至今,戚寧遠就沒讓她再見過寶寶的面,她好想看看他究竟是瘦了、胖了還是長高了。

還有,她也想念遠在蘇州的那些孩子們。

「那對可憐姊妹把他當心肝肉看待,你不用擔心。」

可佟放聲大笑。「藍姊姊,你好壞,怎麼可以將可人和憐人的名字胡亂喊一通。」

藍非也笑嘻嘻的。「看你精神好了過來,我也如釋重負。」

這一陣子為了戚寧遠和獨孤胤的事,群龍個個兩頭跑。別人他是不知道啦,可他卻開心極了。悶了許多年,終於有些好玩的事來點綴生活,算起來他還要感謝這娃娃臉呢。

兩人有說有笑地來到船頭,卻赫然看見面對大海而獨立的石桑桑。

她的一身傲紫,和區可佟的素白成為強烈的對比。

藍非輕蹙了下墨濃的眉。

「區姑娘。」石桑桑扭轉窈窕有致的身子,禮數周到地福了福身子。

雖然只是瞬間,區可佟還是能感覺石桑桑冰冷的眼光掠過自己的五官。

「石姊姊。」

「不敢!請直呼我的名字,我不擅跟誰稱姊道妹的。」她刻意地保持疏遠。「我想私下跟你談談。」她客氣地詢問,完全不把藍非當一回事。

石桑桑的存在,藍非和戈爾真一樣知曉。

「石姊……姑娘有話直說。」區可佟不覺得有遣開旁人的必要,再說她雖然跟藍姑娘一見如故,但也不到可以隨便差遣人的交情。

「你們就聊一下天好了,我答應要護駕,你也別讓我太難看。」這些話藍非可是沖著石桑桑說的。

「多謝。」對女裝的藍非她也沒多說什麼。

替各自留步退路是絕對錯不了的。站在一旁的區可佟,即使聽出他們問答之間的弔詭氣氛,卻還是想不出來問題在哪裡。就在她想破頭的同時,藍非拍拍她的肩,俏皮地眨眼。「邪不勝正,為了自己的幸福要加把勁喔。」

「我……會的。」區可佟囁嚅。不這麼說好像會對不起他似的……邪不勝正,他當她在鏟好除惡啊!

藍非擺擺手,瀟洒地退下。

「她」走路的樣子好像男人喔。區可佟搖掉自以為的錯覺,哈,怎麼可能嘛!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一口氣把事情解決。我不是拖泥帶水的人,也希望區姑娘不要嫌我的舌頭傷人。」開宗明義,石桑桑乾脆得很,這作風頗為符合她縱橫商場的俐落形象。

「請直說。」區可佟隱隱約約猜得出是怎麼一回事。

「在戚大哥什麼都還沒說白的情況下,我不會承認你的。」她一直以為戚寧遠的好只有她看見,但是「花姑事件」又使她不得不正視這是她自欺欺人。如果她再一味單相思,勢必有一天會失去她今生僅愛的男人。

暗自啜泣的日子她過怕了,即使勝算少得可憐,她也必須跳出來為自己爭取幸福。

「我不敢強求你的認同,可是……我愛戚大哥的心一點都不會少於你。」區可侈累積多少力量,才鼓起化成言語的勇氣。「我愛他!雖然他完全不知道。原來我也打算把我對他的心意長長埋進心底的,可是現在的我不準備這麼做了。」

這些日子,戚寧遠對她的溫柔給了她彷彿擁有世界的錯覺,她想要這樣的人生,有人扶持相伴,陪著她哭,陪著她笑,陪她一路走下去。

「你配不上他!」對情敵仁慈便是對自己殘酷,石桑桑做來全不留情。

「沒錯!要做人的身世,我是個沒人要的孤兒;要背景,我一無可取。我也不知道要怎樣非凡的女子,才叫能匹配像戚大哥這樣頂天立地的漢子,但是我愛他,愛一個人難道一定要有門戶之見嗎?我窮,就該捨棄一切來成全你?」區可佟揚起瘦下去后更顯晶瑩剔透的水眸,許久不見的慧黠漾漫起來。

花姑如此,眼前的石桑桑也是一樣,她們一樣地狗眼看人低。

讓她傾心的戚寧遠不是她們心目中的那個樣子的。一個愛海成痴的男子,舍了名與利,想要的愛戀豈和世人一樣?石桑桑這麼想,是大錯特錯,錯得離譜了。

「你說什麼?」訝異的火花擦過石桑桑明媚的大眼。一個村姑,原來看似嬌嬌弱弱,居然也敢回嘴!

「看來我是小覷了你。」石桑桑不怒反笑。「不要以為你帶病在身我就會讓你,我不會放棄他的。」

「咱們只好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了。」區可佟也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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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藍非說,今天石姑娘來過。」夜深人靜的夜裡,數盞罩紗的宮燈吐露著火芒佇立在寬闊的船頭。海濤如歌吟誦,點點星子里著霧紗,托著一彎新月,迷離幽邃,沁人心扉。

一隻熏籠暖烘烘地生著,熱香四散,令人心脾俱醉,融融透骨。

「是。」區可佟側身躺在鋪滿軟墊的長倚上,慵慵懶懶。她如雲的秀髮披散在錦緞上,星眸如水,戚寧遠不覺動情。

「把這件衫子披上,夜深露重。」

「我覺得剛好。」如果依賴他成了習慣,以後可怎好?

在石桑桑面前說了大話的自己,一到戚寧遠跟前便沒了主意,至今她還沒把握這男人的心究竟屬於誰。

唉!剪不斷,理還亂……

擰著臉的區可佟笑也不笑,戚寧遠扳過她尖削的下巴,命令道:「看著我。」

她用無聲的眼詢問。

「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只能想著我。」

她想著他沒錯,還是直接的。

「告訴我。」

他喜歡她微笑起來連眼睛都帶笑意的五官,可是那麼燦爛的容顏很久不見了,她跟他在一起不快樂嗎?

「我想知道……你有一點點喜歡我嗎?」她很認真地問著,躺不住地仰起了身子。

「不喜歡——它害我很多行為都失常了。」他不覺挽住她胸前的髮絲玩耍。「那是愛,愛得天翻地覆,無怨無悔,愛得不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像我愛你一樣地愛上我。我也好想知道。」

他繞口令似的話攪昏了區可佟的思路,一會兒又是喜歡又是不愛的,他耍著她當猴戲嗎?

戚寧遠搖頭,看來他還是不適合說話,用手托住她的後腦勺,他用唇銷魂地描繪對她難以言喻的心動疼惜和……摯愛。

不知不覺,她被戚寧遠摟放到光潔的地板上。他的目光燃燒著深沉迷醉的情火,啜飲著她身上幽微的香氣,奔騰的慾望點著了他想像駕馭的翅膀,他要帶著她共赴交織汗欲的天空,一生一世……

他小心翼翼地輕曬她微涼的鎖骨,一面近乎貪婪地細看她玲瓏有致的身段,神秘之火席捲了他素來的理智,他低吼,用全心全意和染了香艷的指在她初識雲雨的嬌軀燃起萬丈璀璨的火光……

她細緻的喘息讓他心生憐愛,鬢邊微汗的脆弱和胴體遺留的淺色唇印都昭示著他肆虐過的痕迹,戚寧遠溫存地將她摟在懷中,大手自然地覆蓋著她的腰肢。

「我弄痛你了。」

想要她的慾念如潮似涌,他情難自己。

她吐氣如蘭,才落定的心還沒個去處,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搖頭也不是,點頭也不對,只能讓自己更埋進他的臂彎中。

「以後不許再胡思亂想了。」

「我才沒有。」她捶了他一記。

「那就好。我知道你不是愛鑽牛角尖的人。」

「你——件么意思?」區可佟抬眼偷偷覷他。這麼親昵的依偎,給了她難以一喻的安全感互聽彼此的心跳,如果要說她沒有遇到戚寧遠之前的人生是缺憾的,至今,已經被填補完整了。

「我跟石姑娘只是事業上的夥伴,就這樣。」他不曾向任何人解釋,卻無法漠視她的抑鬱。

夠了!區可佟摸索著找尋他覆在她腰上的手掌,掌與掌相遇,指與指交纏。她看進他清湛無垢的眼。「是我不好,我應該相信你的。」

「想知道我今天一天去了哪裡?」她的似水溫柔讓他心旌動蕩,將交纏的指送到唇邊一一啄吻。

鐵漢柔情最是動人。

「想。」

「我帶你去。」他拾來方才一一卸去的衣裳幫她著裝。

說是著裝也花費半個多時辰才完畢,戚寧遠的不熟練和忍不住頻頻偷香的動作,讓一件簡單的事差點沒完沒了。

戚寧遠飛快地賓士在京城的高樓玉宇上,像騰雲駕霧一般。夜深宵禁的城池除了偶爾出現的巡更夫,和一座空城無異。

區可佟從來沒經驗過這麼刺激的快樂,緊緊攬著戚寧遠的頸子之餘,還連連嬌呼,勾起戚寧遠的促狹。他故意在飛掠一段平穩的屋檐后,迅雷不及掩耳地飛墜而下,這樣的行為總惹得區可佟尖叫連連,兩個人童心大發,如入無人之境,把京城的萬家千戶當成遊樂場所,玩得不亦樂乎——

「等等,我看到人了。」裹著斗篷的區可佟相當眼尖,她在戚寧遠的懷中蠕動,想下地來。

戚寧遠出神地盯著她被風吹刮的麗顏,將帽子更拉攏些。

「這樣我會看不見東西。」她抗議。

「回去喊臉痛我可不理你喔。」雖然是威脅,其中的寵愛卻濃過什麼似的。

「你呢,這麼單薄的衣服哪遮得住寒。」從暖和的袖伸出手來撫摸他。

「我一年四季都這麼穿,無所謂。」

「那就好。對了,我們下去,剛才我真的看見有人陷在雪堆里進退不得,或許她需要我們幫忙也說不定。」

「熱心是好,可是……」戚寧遠蹙眉。她顯然沒有記取到教訓。

「好啦,好啦,只是瞧瞧,我有武藝高強的你在身邊,不會再出紕漏了。」

戚寧遠搖頭。雖然他已有心理準備,往後的日子會不得清閑,可是她的熱心腸未免太過泛濫。

他的動作俐落簡潔,落地就像雪花無聲。不過習慣不變,遠遠站在一丈之外。

這是一條巷弄和街道的交叉口,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正笨拙地與積雪奮戰著,即使沒見著臉,她狼狽的樣子已讓人心生笑意。

區可佟還不及出聲,那少女又跌了個狗吃屎,整個人以非常不雅的姿勢趴在雪霜上,嗚嗚咽道:「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連你都欺負我,害我走三步退四步,這樣要到什麼時候才回得了家?」

她可愛得緊,居然沖著雪抱怨起來。

戚寧遠清咳了聲。

趴在雪地的少女聞聲馬上揚起清麗的面孔來。

是夜,清輝耀潔的月光十分明媚,那女子的臉蛋明白輝映在彎月下,戚寧遠心中一笑。

好個似曾相識的臉。

「呵呵!我見過你喔!」少女裝扮的姑娘索性席地而坐,沾雪的手一掃晦氣地朝戚寧遠揮手。

她認得這眼睛細長非常性格的男人。

「皇後娘娘!」戚寧遠放下區可佟,臉嚴厲地扳了起來。

「我翹家了。」她伸舌輕吐,一開口就招認自己離譜的行為。

「胤知道嗎?」

「他要知道我怎麼逃得出來?」

「該打!」戚寧遠毫不寬貸。身為一國之母,竟敢無視自身的安危做出這種事,誰敢姑息她?一想到獨孤胤兇猛狂暴的個性,他幾乎要為這小女人的下場擔心起來。

皇後娘娘——平凡泫然欲泣,大眼掛著盈盈的委屈。「我不逃,會死得很難看。」

「這麼嚴重?」平凡不是危言聳聽的人,戚寧遠兩難了。

他沉默不語,區可佟適時地拉拉他衣袖。「你認識這位姑娘?」

「嗯。」

「來者是客,請她到我們船上去避避寒吧,有事好說嘛。」沒讓戚寧遠做出抉擇,區可佟已經伸手拉起半身濕透的平凡。

戚寧遠挑眉。

這一切區可佟都逕自作了決定,他和胤避免不開的衝突恐怕是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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