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出蓮

鳳體安康，這是平時請安時的說法，卻沒想到在如此壽宴，錢峰竟然會用這句當敬壽之詞。

「錢愛卿有禮。」見錢峰突然獻壽，太后倒是不出意料，聲音如沐春風，應對得體。

「錢峰小女願送一禮，願太后麗容常駐。」

「哦？櫻兒有心了。錢妹妹如今禮佛在外，哀家每每看到櫻兒，就不禁想起妹妹年輕時的風采。等什麼，還不讓她上來？」錢峰聽言忙三聲擊掌，侍立一旁，得意的看了眼旁邊的王振。

然而——

一刻。兩刻。三刻。

寂靜無聲。

眾人開始竊竊私語，錢峰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一旁王振聲音儒雅：「錢大人，這令嬡和壽禮呢？」

聽他發問，太后也笑語和藹道：「錢愛卿？」

「這……這……」錢峰冷汗直流，心裡焦急下向著三公主的方向看了兩眼，卻未得到回應。

支吾間，卻聽得前方荷塘里飄飄渺渺傳來了一陣清越的歌聲。如洛神低語，雁鶯清唱，雖沒有絲竹應和，卻更見變化婉轉——

朱顏碧墨放池畔，

舞袖揮毫對玉蓮。

盡態極妍宛若生，

一脈幽香把君難。

然而，最讓人驚奇的是，那歌聲隱隱是從水中而出。像是有人在水下歌唱舞蹈。透過水波，歌聲迤邐而來，清沁心脾。

席下於謙微微一震，看向池中，卻見一少女身著粉白衣，在池中荷葉上翩然而舞，好似一朵初蓮。不是她嗎？不由苦笑搖頭，看來又是自己妄想了。

然而少女舞蹈輕妙，如清鴻照水，臨沅之歌，那長袖浮動月光，極柔。

那長裙只振起湖水陣陣波紋，極輕。那絲帶纏繞香氣，極真。

九月江南花事休，芙蓉宛轉在中洲。

美人笑隔盈盈水，落日還生渺渺愁。

眾人情不自禁忍住呼吸，生怕驚走了這荷葉上的精靈。彷彿是錯覺，那月亮慢慢飄落下來，竟到了那少女身側，柔和的月光映照出少女絕色的臉。

櫻色美顏。

珠玉盈然。

眾人隱隱聽到了花瓣開合的聲音，秋夜殘荷竟有幾朵重開而放，像是朵朵初蓮。

一莖孤引綠，雙影共分紅。

色奪歌人臉，香亂舞衣風。

一舞完畢，那少女踏歌而行，輕盈跳到另一片荷葉之上，低頭輕觸一朵還未開放的紅荷，那花瓣慢慢隨著歌聲而綻，其中明光熒熒，華光映人。

眾人看去，那荷中卻是一頂鳳冠。黼黻煥霞，燦然若雪，然最搶眼的是上攝的一顆東珠，珠色明燦，輝映流轉。整個鳳冠如出水之蓮，奪人雙目。

「民女錢櫻珠祝太後年年今日、歲歲今朝。」雙手捧冠，櫻珠迤邐而來，裙拖六湘水，羅襪未生塵。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眾人如醉，卻聽得那歌聲忽止，有人道：「小心！」只聽得普通一聲，還未反應，就感覺那月亮倒在一旁，後面人影一閃，已然撲進水中。

貞兒本來幕後而歌，拉著那DIy的小月亮優哉游哉。卻見那女眷席上不知是哪家的一個小孩子跑向池邊。恐怕是家中大人一時不察，讓他跑了過來。只見那孩子慢慢靠近，看到那出水的鳳冠，大眼睛瞪得溜圓，竟痴痴迷迷的想走過來。

貞兒見他半隻腳已經踏入水中，不由臉上變色，急喝道：「小心！」卻見那孩子聽言明顯一愣，但身體太過稚嫩，來不及控制自己，一下子跌入水中。條件反射般，也跟著跳入水中。

還好那孩子比較聰明，幾下亂撲騰硬是沒有沒頂。此時眾人已然反應上來，驚訝間派侍衛去救人。卻見那抹突然出現的人影極快速的接近，隨即托著孩子來到岸邊。

「沒事、沒事。不要怕啊。」貞兒安慰著，看著那哆哆嗦嗦的孩子被侍衛抱上岸。

剛要伸手上岸，卻發現沒有一人來拉自己一把，貞兒不由汗顏。入秋之季，夜間湖水已然很涼了，微風吹過，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貞兒？」

聽到有人喚自己，貞兒忙向後轉頭，一看不由一口血都要嘔出來。自己辛勤布置的布景已然被水波動蕩而弄倒，那DIy月亮的錫紙薄薄的浮在水面上，亂糟糟的殘荷顯現，讓人不由泄氣。正懊惱著，卻見櫻兒手捧鳳冠，臨水而立，正面帶憂心的看著自己，不由一暖，揮爪子示意道：「沒事，我沒事！」

「此女是？」不愧是太后，見席下亂作一團，首先反應了上來。

貞兒一愣，此次如此幫櫻珠，本是想雙贏，試探一下王振。不料事情搞砸，見王振眼光兇狠的瞪著自己，脾氣大了起來，一咬牙，算是豁出去了，燃起一笑：「民女萬貞兒與錢櫻珠敬獻鳳冠，祝太后佛心永恆，福壽綿長。」

「哦？貞兒？先生，這就是你提到過的……」太后詢問王振。

「孩子無狀，太后……臣有罪。」王振此刻心中咬牙，但面上表情未變，恭聲告罪。

貞兒見王振吃癟，此刻正爽。突然有一雙修長的手伸到自己面前，想也沒想，就勢一拉，已然從水裡而出。下意識打了個哆嗦，卻被一件披風罩了下來。

心說不至於吧，剛剛只不過說了句我是王振外甥女而已，怎麼這些侍衛的態度就這麼大變化？難道王振真的這麼炙手可熱，人人都要巴結？詫異間抬頭看去，卻驚得下巴幾乎合不上。

「心兒？」于謙，不，應該是沈思略帶緊張，看著罩在自己披風中那張熟悉的面孔，波瀾不驚的心裡不禁巨震。

「嫂子？」貞兒鬢角碎發滴落水珠，被對方擦掉。

貞兒看著對方從掩飾不了的激動到自己熟悉的溺寵笑容，眼前突然有些模糊。

嫂子，你知道嗎？我現在是六公主宮裡的宮女。我每天很辛苦，要哄她開心，給她幹活。生活沒有保障，晚餐總被剋扣。挨了一頓杖刑，一頓鞭子，還失明了幾次。現在我中毒了，是王振那個混蛋乾的，過些天拿不到解藥會死的。你看起來混得不錯啊，御史官階，你穿成誰了？

明明有那麼多話要問，卻愣愣說不出來。最後只道一句——

「嫂子……我總算找到你了……」

聽到對方無厘頭的那句「嫂子」，于謙，不應該是沈思第一次沒有脫線。看著面前清秀卻更加瘦弱的女孩，此刻他極想將其擁入懷中，明明有那麼多問題想問她，可理智提醒他後退一步。

「貞兒小姐。」旁邊一個侍衛匆忙走來，臉上笑容諂媚，「小姐受驚了，請跟屬下來。」

一向被當做小丫鬟呼來喝去的慣了，此刻人家客氣對待，倒真有點不適應。但貞兒此刻已然清醒，想到自己和沈思在眾人面前上演段相見歡也不是那麼回事，於是做了個「以後聯繫」的眼色，跟著那侍衛而去。

「有勞於愛卿了。」朱祁鎮一直關心著這邊的情況，見沈思出面，不由鬆了口氣。看到那少女孑然而立，瑟瑟發抖的樣子，不知怎的就覺得心裡微疼。沈思知道自己行為已屬不妥，匆忙坐回自己席中。

此時，席上楊士奇面容擔心之中略有尷尬，緊張的望著那趕來的太醫診斷那孩子。那孩子不是別人，正是楊士奇最喜愛的嫡孫。

「皇上，貞兒擾亂壽筵，臣請罰。」

「先生言過了。貞兒救人有功，何來擾亂一說？」聽到皇帝之話，王振眼睛微眯，看著貞兒離去的方向，精光閃過。

「臣孫兒擾亂壽宴，罪無可恕，臣請罰。」楊士奇見王振認罰在先，書獃子之氣發作，竟也認罰。只是語氣誠懇，與王振相比，多了份肺腑之意。

「楊大人速速請起。」朱祁鎮忙示意旁邊之人將楊士奇扶起，溫言道：「此乃太后壽筵，太後為人最是寬容，又怎麼能怪罪小輩無心之過？母后說呢？」

太后微微笑道：「皇上所言極是，哀家看楊愛卿你那孫兒此刻也受了驚嚇，如何忍心懲罰？今日哀家生辰，更應寬容。」楊士奇謝恩，這才退下。

「咦，貞兒丫頭呢？怎麼下去了？」太后拉過櫻珠站在自己身後，四顧道。「牛玉，還不給哀家把人找來？」

「是，太后。」一直在皇帝太後身后的人影低低應了一聲，轉身而去。該人長相平成，卻似是墨跡一般，落筆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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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今日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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