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只要望著她，內心就會感覺到一股幸福。

她替他披上外衣。

「外頭涼，要多添件衣服。」

他們感到安慰，這陣子她終於慢慢將他放在心土，以往也會有這樣的動作卻不曾見她真心，最近她的笑容真切許多，那是打從心底表現出來的關懷。

一年多而已，無妨，他們還有時悶，雖然不知是多久。

倘若最後仍是失望的答案，也未嘗不可，至少她不會為他的死而傷心，是不？

「他要晚幾天回來？！」

聽見這個消息，楊倩楞了三十秒。

「是啊，他臨時有事得多待幾天。」

「這樣啊。」楊倩掩不住的失落全寫在臉上，一點也隱藏不了。

齊子學不得不說好友這招很狠，不過若他人也在這裡，肯定捨不得傷害這小妹妹吧——明明年紀比他大，但他就是覺得楊倩是妹妹，需要被疼愛、被照顧。「今天你不用上課，要不要跟我去吃飯看場電影轉換心情？」

「不用了，我沒事，下班我想回家休息……」

「傻倩倩，有事一定要說出來，放在心底不會有人懂。」

說？能說給誰聽？

從小她就學著把所有情緒埋在心底，不敢找任何人訴苦。所有人都在煩惱下一頓在哪裡，又有誰會告訴你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更不會有人教你明白道理，每個人都在忙，忙著怎樣才能討到更多的錢、更多的食物，怎樣才能找到更好的地方落腳，不要日晒雨淋。

你的所思所想都是無用的，因為不會有人聽你說，更不會有人在乎你的痛苦，與其說出來讓人嫌棄，不如放在心底自己嘗，說不定還比較溫暖些。

她有這體會，對人才會不信任，當初主子也是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卸下她的心阱例，只是……

「我真的沒事。」楊倩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既然她這麼說，齊子學也只能相信，雖然他不覺得她沒事，不過她不屬於他的管轄範圍，自有人會好好照料。

下了班，楊倩渾渾噩噩地回家，雖然做了晚餐卻吃不下，正好丁微安來看她，房子里多一個人至少不會太冷清。

「咦？怎麼有兔子？」丁微安放下包包就看見一隻巨大兔子窩在角落。

「少煦養的。」

「少煦？！哇，你們現在這麼熟了喔？」

算熟嗎？楊倩不知道怎麼說，就不說了。

丁微安摸摸兔子，察覺到她有些悶悶不樂，連忙問︰「怎麼了？你看起來很不好耶。」

「大概是今天工作有點忙，所以有點累。你吃飯了嗎？」楊倩趕緊轉移話題。

「還沒，太好了，我剛好肚子餓。來來來，你過來坐陪我一起吃，這些菜怎麼都還沒有動過？你還沒吃？」

「不太餓。」心底空空的，她一點都不覺得餓。

丁微安拉著她在餐桌前落坐，然後添了兩碗飯，「不餓也要吃，人又不是鐵打的，不吃飯怎麼行，我們可以慢慢吃，然後你慢慢說，我再慢慢分析給你聽。其實我也對你很不好意思，對倩姊的工作最了解的人是我，所以上面的人要我接下這份工作，工作量翻倍，我每天都在加班，所以沒時間過來關心你，對不起啊！」

「我知道你很忙，不要緊。其實我也得學習自己處理問題，總不能一輩子靠你是不是？」

「這樣說當然沒錯。」丁微安一面扒飯一面說︰「不過你不一樣，你是穿越來的古人，有太多東西要學習，需要一個人好好教你，無論你有什麼問題都可以跟我說，我就像是你的老師，不是，應該說是百科全書，想要知道什麼儘管問。」

「什麼都可以問？」

「當然，什麼都可以問。」她只差沒拍胸保證。

「我有喜歡的人……可是，我不能喜歡他。」

「你有喜歡的人？」丁微安睜大眼楮，臉上揚起笑容，「這很好啊！對方是我認識的嗎？」她很清楚楊倩的交友圈，除了家裡、「多本明克」以外就是「蛋糕小屋」了。

楊倩輕輕點頭。

丁微安狐疑地想了想，突然露出一抹賊笑，「難道就是……」她用筷子比了比上面，「呂少煦嗎？」

「是。」

丁微安露出一臉羨慕，「哇，不錯啊！雖然他個性有點冷淡，不過看起來是個好男人，如果他也喜歡你就不要錯過，而且他還是你老闆，『多本明克』那麼有名，以後說不定還能靠你吃到很多蛋糕。」想到蛋糕，肚子更餓了。

「我、我不能喜歡他。」

「為什麼？」

「因為我不是楊倩。」她不知幾時會回去，也不知前途在哪，只能暫時往前走，對於將來的一切，她根本沒有決定權。「說不準幾天後我就回去了，你的情姊回來了，那時該怎麼對他交代？」

丁微安咬著筷子，「這樣說也沒錯，你穿越到這裡是個意外，難保不會明天就……呃，我的意思是有可能啦！所以唉，我在說什麼，這真討厭！」她喜歡情姊，也喜歡寧寧，可惜一個已經失去，另一個也有可能會……唉。

「我一個人怎麼來怎麼去無所謂，可是如果有了喜歡的人，我怕我會貪心不願走，會有所求，到時候我恐怕會傷害人，也不想讓任何人承擔我留下來的一切，那樣並不公平。」楊倩淡淡地說，神情有別於平時的單純，顯得格外成熟內斂。

丁微安發現這個「楊倩」非常有倩姊的感覺。「這不是你的錯，怎麼卻要你來傷腦筋？寧寧，你好善良，要是我的話，先愛下去再說，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說不定最後的解答會自己跑出來，根本不用操心，畢竟這樣對你也不公平不是嗎？」

楊倩露出苦澀的笑容，「這世上本就有太多不公平，有人是叼著金湯匙出生，有人則是連爹娘長什麼樣都沒見過，有些人平步青雲一輩子，有人乞討乞食一輩子，所以我不會去埋怨或問為什麼，因為這是上天要給你的考驗，我會努力往前走，直到我生命終了。」

「沒想過改變或者去創造？」丁微安有些自責自己太專註在工作上，忘記關心楊倩，原本對未來相當樂觀的她怎會突然卻步？

「我能夠來到這裡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就已經是改變也是創造了，這是我一個人的事，我能承擔所有結果，可是喜歡一個人……有太多關要闖了，我不一定能走到最後。」其實用不著安安來開導，她看得很透徹，只是想找個人說出來，安定自己的心而已。

「唉，愛情真的很麻煩……你說得也沒錯，只是我覺得很遺憾，難得你有喜歡的人，而且他又是你主子的轉世，說不定你們註定要在這裡相遇，不過到底什麼是註定呢？我也不敢說，只能說要是我的話，我會跟隨我的心去做想做的事，至少愛過、恨過、痛過，也好過什麼都沒有經歷過，對自己的人生交出一張白紙。倩姊以前說過，人生不一定要久久長長，但至少要燦爛過。下次放煙火的時候，我帶你去看，煙火非常漂亮，在綻放最美麗繽紛的一瞬間后就消逝，我很喜歡。」

「我沒看過煙火，聽你這樣說一定很美。」

丁微安注意到楊倩即使是笑，眉間卻染上一抹愁，沒想到愛情的殺傷力真的很大，讓一個原本開心想要作自己的女人變得落落寡歡，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單純，她替她感到傷心還有遺憾。

「寧寧，我不希望你痛苦，更不希望你帶著遺憾離開，那樣……很痛苦。」

「現在能陪著他，我就不會有遺憾了。」楊倩的笑容有著滿滿的惆悵。

這一晚，兩個女人窩在沙發上，聊到睡著。

楊倩夢見主子教她識字、練字，她始終看不見主子的臉，只能由衣著來判斷是主子。她看了主子三年，認得出主子的身形，雖然看不見臉龐，依舊能感受到主子對她的關懷。

離開的前一晚，主子還在教她習字，沒想到翌日卻風雲變色，她怎麼都不明白，只能默默承受所有的痛苦，那種感覺就像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但何來背叛之說，畢竟主子沒道理要照顧她一輩子，她不過是個婢女。

但夢中的他，依然溫柔——

「這是翠亨館的小玉翡翠糕，嘗嘗看好不好吃。」

她看了眼模樣小巧玲瓏的糕點，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她想吃，卻怕吃。

「主子，您再這樣下去，寧寧會被您喂胖的。」

「呵，女孩子胖一點，才可愛。」

她為著嘴，他的手仍拿著糕點，最後她妥協了，不敵他無法撼動的意志，吃掉了小玉翡翠糕。

他笑了，接著繼續餵食，她只能默默地一塊接著一塊吃。最近主子真的太愛喂她了，她不禁請想是不是和去年隆冬她凍得下不了床有關。

主子明著說當她是妹子疼愛，她也謹守分際，不敢有妄想，然而每當主子對她特別好的時候，她也會有些貪心。

她貪心的希望主子對她更好，一輩子都這麼好，希望他們兩人真的別分開，但這終究只是想望，他是主，她是婢，婢只能聽從主子的命令，不該胡思亂想。

她與主子……天與地之別，她必須謹守分寸。

她與他最近的距離只能是兄妹。

不能妄想、不能妄想、不能……

思緒亂亂的，肚子飽飽的，她開始覺得有些犯困了。

她打了個呵欠，他立刻將她拉到身旁坐下，並讓她靠著自己的盾。

「想睡了？」

「吃得太飽了，呵啊……」

「寧寧，我有遺憾。」

「什麼遺憾啊？」

主子肩膀太舒服，她閉上眼楮。

「那個遺憾是誰都無法幫我，我知道你想幫我，但誰都不能，就連我自己也不行，我想……唯有神明才能吧……」

主子怎說得斷斷續續，她都聽不清楚了，很想問，可是更想睡。

「寧寧，倘若有來世……」

均勻的呼吸表示她已熟睡。

他笑，也嘆氣。

他的身體，他最清楚了，今生無望，只能期盼來世……

若有來世，他一定會好好待她，好好愛她。

這個夢有點苦……

楊倩醒來時，一滴淚水悄悄滑落，鹹的。

心，酸的。

她坐在落地窗前，淚流不止。

寧寧，我真的不希望你痛苦，不希望你帶著遺憾離開，那樣……很痛苦。

這是安安曾對她說的話，沒想到真的很苦……

她的初衷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絕不造成旁人的困擾或麻煩。

可是她永遠忘不了那一晚當她聽見主子不要她，要趕她走時的心情，痛得彷彿心被撕裂一般。

她永遠記得主子的笑容是那樣的柔美，那樣的扯痛她的心。

她一直以為對主子僅有尊重、敬重，是只能放在心底深處惦記的人，以為只要盡到為人奴婢的本分即可，沒想到，最後依然守不住自己的心。

離開主子后，她才察覺自己的心已經亂了，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寧靜，回不到過去那樣的洒脫無所謂，她的心已經遺落在主子身上卻不自知，還以為什麼都沒改變，唯有失去時，失落與痛楚才會浮現，可她已經做了錯誤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