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下) 曹孟德遭遣離京師
——熹平六年(公元176年)正月——洛陽
喜得皇子是國家穩定祥瑞的徵兆,所以這一年的新年朝賀大典格外的隆重。
今年的大典在北宮德陽殿舉行,這裡紋石作壇、朱梁畫棟、玉階金柱,殿高兩丈有餘,能容納萬人以上。殿前的朱雀闕,高聳雲天,與復道另一端的南宮正相對,遠在四十裡外就可以看見,民間有諺「兩宮遙相望,雙闕百餘尺」,說的正是兩宮的壯觀。班固《東都賦》也寫道:「光漢京於諸夏,總八方而為之極。是以皇城之內,宮室光明,闕庭神麗,奢不可逾,儉不能侈」足見京師皇宮的莊重典雅。
除夕之夜,子時夜漏七刻,宮門大開,南宮玉堂殿外的兩座黃鐘齊鳴,這時上到公侯列卿下到屬官小掾,都要身著簇新的朝服、各備禮物入宮朝賀。百官的賀禮也有明確的規定,公侯奉上的是玉璧,列卿為二千石的官員奉上的是羔羊,千石到六百石俸祿的官員進獻大雁,四百石以下準備的則是雉雞。
百官列班而行,過了復道齊刷刷跪倒稱賀,二千石以上官員上要殿呼萬歲。皇帝劉宏(漢靈帝)格外的興奮,由黃門侍郎引著升殿就座,賜百官飲宴。一時間宮樂大作,眾宮女宦官上殿擺宴,珍饈獻上,水6畢至,宮中陳釀倒入精巧的宮觴,可謂鐘鳴鼎食富貴無邊。
皇帝在御座上接受祝賀並賜福百官。眾官員以太尉劉寬、司徒楊賜為,廷尉陳球、衛尉蔡質、大鴻臚曹嵩、侍中領尚書事橋玄、太常卿陳耽、大長秋曹節、執金吾宋酆、五官中郎將王苞等各自舉觴敬皇帝酒,司空陳逸奉羹,大司農張溫捧飯,一場盛大的宴會進行的其樂融融。足有一個多時辰朝賀才算結束,眾官員謝賞滿意而歸,卻唯獨忙壞了兩個人——內者令封諝和太官令徐奉。
內者令是主管宮內布置的,朝賀大典頭三天就開始布置殿堂,設擺几案,準備各種裝飾;太官令是主管飲食的,這樣盛大的宴會籌備起來更是勞神費力。封諝和徐奉這兩個宦官為了大殿已經忙活了三天三夜了,好在一切順利上人歡喜,後面的差事還有一大堆,兩人合計了一番,剛才一直在忙,待百官離去要向皇上補上一禮。
就這樣張羅好各自的差事,便攜手往後殿向皇上道賀。剛走到殿門就見幾個小宦官領著一位頭戴青玉冕、身披紫綬的老大人走了出來,原來是太尉劉寬。自胡廣去世后,皇上平日的習學多由劉寬指導,實際上算得上帝師。這個老頭為人隨和大度,「寬」字名附其人。封諝、徐奉知道皇上都對他敬重有加,趕忙上去見了個大禮。
劉寬微微一笑,紅撲撲的臉上已帶了幾分醉意:「噢!你們呀!這日子口幸苦你們了。」
「哪兒的話,奴才分內的差使嘛!」封諝陪笑道,「您老今天喝美了吧!」劉寬好酒是出了名的,連家中院公只要是喝酒誤事的一概不罪。
「哈哈……」劉寬大笑道,「喝好了,喝好了。剛才聖上偶然興起,叫我進去講一段經書,我還差點兒鬧了笑話。」
「喲!您老人家也有疏漏的時候?」
「我喝得實在是美,剛才聖上向我問經,我坐在哪兒就睡著了,皇上問『太尉您喝醉了嗎?』我嚇了一條,回答說『臣不敢醉,但任重責大,憂心如醉。』這麼著才對付過來。」
「哈哈……」封諝、徐奉,還有一旁的小宦官全笑了。
「你們這是進去道賀嗎?」劉寬問。
「是呀!剛才忙活差事了,這會兒總算閑下來,得補個禮。」
「對對對,這是應該的……不妨礙你們了,我回去歇著。你們進去吧,裡面可熱鬧呢!」劉寬說著便去了。
封諝、徐奉相視一笑,就往裡走。剛邁進一條腿,就愣了——劉寬所道不假,太熱鬧了!只見王甫、曹節、呂強、蹇碩四大宦官直溜溜站了一排侍立在皇上面前。徐奉心差點兒沒蹦出來:嘿!五霸七雄會齊了,這是要幹什麼?
皇帝劉宏相貌堂堂,捋著剛剛留起來的細須笑道:「你們也來了?今兒個是怎麼了?你們一齊到了,有話一個一個說。」
王甫資歷最老,頭一個跪倒在地:「老奴趁著今天朝賀向皇上道喜,另有一件大事懇請萬歲准許。」
「什麼大事呀?」劉宏臉上帶著點兒醉意。
「請陛下兵征討鮮卑,揚我大漢國威。」王甫朗朗說道。
「這……」劉宏一愣。
一旁的蹇碩卻搶先開了口:「陛下,兵者,凶事也。王甫在今天大喜之日道出此語實在是有礙聖上視聽!」
王甫見一開口就挨了蹇碩一悶棍,打心裡憤恨,臉上卻不變顏色道:「老奴無意敗興,請聖上容老奴盡言。」
「好,你說吧!」劉宏已定下神來。
「諾!」王甫故意清了清喉嚨,「自三皇五帝以來,有為君王莫不征討外藩以揚國威。武帝幾征匈奴,有衛青、霍去病效力疆場,揚鷹塞外,大展雄才,幾破異族,封狼居胥,為帝王之表率。我光武皇帝,德服四海,威臨天下,所以匈奴望風披靡,甘願歸降。我孝和皇帝,秉承遺志,思略深遠,以竇憲、耿秉僅八千勇士,打破匈奴餘眾,追襲千里,燕然刻石而還,從此塞外大定,山河穩固。今鮮卑耆帥檀石槐,自不量力,不受恩賜,集烏合之眾屢犯我幽並、西涼之地,三州百姓深受其害。懇請我主天兵征討,一者穩定北疆造福萬民,二者揚我國威降服四海。」他慷慨陳辭,聲音朗朗,震得殿角響起一陣回聲。
「嗯……」劉宏沉看著王甫吟半晌,又掃了一下另外幾個人道,「你們怎麼看呢?」
「說得好!」蹇碩是沒腦子的粗人,剛才還罵王甫,這會兒聽他說打仗,美得鼻涕泡都快出來了,「我蹇碩願意從軍疆場給聖上露臉……」說著說著感覺呂強一個勁兒擰他,趕忙把後面的話咽回去了。
呂強見他住嘴,趕忙道:「聖上舉燭明照,鮮卑塞外之地,長涉征討於我三軍不利。況東南新定,又災害連連,百姓貧瘠,大軍出征勞民傷財,得不償失,空耗資糧。請陛下三思。」
「嗯。」劉宏點點頭,又問其他三個人,「你們也說說。」
「小的不過是伺候陛下的奴才,不曉得朝廷大事。」封諝慌忙說道,徐奉也匆忙應道:「封兄說的是。」
曹節此時聽了他們五個的話,心裡已有成算,卻道:「此事干係重大,聖上應當在朝堂之上廣集百官之意,不忙定論。」
「對!」劉宏指了指曹節,「這事朕記下了,改日召集群臣商議。」
王甫一皺眉:「萬歲廣集群思確實聖明,但萬念老奴一片赤心,願萬歲效仿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成就千古大業,永載史冊!」
劉宏眼睛一亮,有些心動: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成就千古大業,永載史冊。這是多麼輝煌的功績!
呂強見他有些飄飄然了,趕忙跪倒:「萬歲……」
「噢!」劉宏回過神兒來,「你有什麼事?」
「我是奉了橋大人所託,進呈密折的。」
「密折?什麼事要密折上奏?」
「奴才也不知道,想必是不宜公開之事,小的不敢私看。」呂強說著捧上了奏章。
劉宏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奏南陽太守蓋升貪贓不法事!他馬上把奏摺卷好放在身旁說:「朕知道了……你轉告橋玄,有些事情不必上奏,直接跟朕來說就行。」
「諾!」呂強領命起身不再說話。
「曹大人,你有什麼事?」
曹節正琢磨橋玄奏章里寫些什麼被他一問嚇了一跳,趕忙跪好道:「臣向萬歲舉薦一位賢良。」
「什麼人,你說說。」
「諾!鴻臚卿曹大人,自先帝在世之時便有才名。他有一子曹操,現任洛陽北部縣尉,執法嚴格,不避權貴,有昔日董少平之風。現有頓丘縣縣令新故,臣以為當以操晉補此任,三年五載,歷練才幹,再調會予以高任,定為我大漢一代能臣。望萬歲准許。」
幾個宦官心裡都明白:曹操執法公正,幾次檢舉曹節弟弟曹破石的不法行為,曹節鑒於曹嵩的緣故沒法兒料理,所以故意陳贊曹操,實際上是要把他調出京師,除掉麻煩。
別人倒猶可,蹇碩是吃過虧的,聽曹節一說也想起來叔父被曹操打死的事,隨著道:「曹老公爺說得對,曹操是個好樣的。就調外任縣令吧!錯不了!」
「好。」劉宏挺高興,「虎父無犬子嘛!曹嵩的兒子一定錯不了,就依諸卿所奏……你們仨還有什麼事兒?」
「你們先說,好事兒得在最後!」蹇碩笑著對封徐二人說。
「好吧!」封徐二人跪倒,「萬歲,我們沒別的事兒。朝賀大殿我們招呼差事,這兒得空為聖上補上一禮。願您老人家萬壽無疆、德配四海。」
「哈哈……起來吧!你們倆有心呀,改天我賞你們。」
「謝萬歲!我們的差事還沒完,先告退了。」說著起身離開,步出殿門倆人對視一眼,才喘出一口大氣。
等他們出去,劉宏站起來拍了一下蹇碩的腦袋笑道:「猴崽子!就你賣巧,有什麼好事兒趕緊說!」
蹇碩是皇帝的開心果,他們君臣說話一向隨便:「萬歲爺!給您道喜了,新選的采女入宮了,我替您物色了一位大美人。一打聽還是五官中郎將王苞老爺子的孫女呢!您去瞧瞧?」
「好好!就你打心裡惦記我……你們都跪安吧!走!看看去!」說著也不管其他人隨著蹇碩去了。
空空的大殿里只剩下王甫、曹節、呂強三個宦官。三個人各懷心思,冰炭不同爐,走到殿門口還假惺惺地互讓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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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令爺!天快黑了您還出去?」秦宜祿邊說邊給孟德披上了衣服。
「老小子,你嘴改得倒快,我這還沒上任呢!」
「早晚的事兒!俗話說得好,人挪活,樹挪死。您到了頓丘,好好辦兩年差事,再回來就了不得啦!」秦宜祿滿臉堆笑道。
「去!你知道什麼呀!」孟德狠瞅了他一眼,「我這是叫閹人出去了!」
「您別這麼說,天底下的縣尉多了,有幾個皇上親自下詔調任的?單這一點,您就夠吹半年的啦!」
「你就嘴能耐!」孟德也笑了,「先出去一趟,趁著這會兒工夫,你到后衙給我收拾好東西,明兒起這就是別人的衙門了。今兒晚上得回府里向我爹辭行,我要是回來晚了,你就拉著東西先往府里去。」說完騎著馬只帶了樓異離了北縣尉衙門。
他是兩天前接到詔書的,天子親自下詔調任,還真是新鮮事兒。不過孟德心裡明白,這是曹節、蹇碩這些宦官動的邪門。表面上是得了皇上嘉許,實際上調離京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也許皇上過兩天就忘了這個茬,自己這一輩子就得在外面漂泊了。想來這真是一個傷感的冬天,先是袁紹除任濮陽長,接著又是許攸不辭而別,然後樓圭也離開了京師,朋友們各奔前程紛紛離去,現在又輪到自己了。
外面的寒風刮在臉上像小刀子一樣,一陣陣憂愁夾著寒意襲上心頭,孟德緊了緊衣衫打馬出城奔太學去了……
秦宜祿偷了一陣子懶,又料想孟德說不定一會兒就回來,不敢怠慢,忙到后衙收拾書札和衣物。哪料到剛忙活起來,就有一個衙役急匆匆跑來說:「秦頭兒,快出去。老爺子來了!」
秦宜祿趕緊放下手裡的活兒,叫上眾人來到前面,見曹嵩面沉似水地坐在客位上,忙下跪問安:「小的參見老爺。」
「嗯。」曹嵩應了一聲,「對了,孟德帶你回過府……你叫秦宜祿是吧?」
「是。」秦宜祿暗自嘆服這老頭好記性。
「聽孟德說你伶俐得很?」
「小的實在駑鈍,擔不起伶俐二字。」
「駑鈍?駑鈍點兒好!」曹嵩陰陽怪氣地說。
秦宜祿聽話頭不對,也不敢起身,硬著頭皮道:「您老有什麼吩咐?」
「秦宜祿留下,剩下的都出去!」曹嵩一聲令下,除了秦宜祿所有的僕人都退了出去。「小子,你站起來,我有幾句話問你。」
秦宜祿心裡忐忑不安,哆哆嗦嗦站了起來。
「孟德身邊原來的兩個長隨哪兒去了?」
「這個……小的不知道,自打我和樓異轉過來就沒見過他們。」
「沒見過?」曹嵩站起身來繞著秦宜祿轉了兩圈,「不知道?我給你提個醒,誰攛掇孟德把他們被派到你們原來的差事上看門你不知道?誰指使其他守夜的兵丁欺壓他們你不知道?下雪那天他們被毆打一頓還被逼著在外面守夜你不知道?兩個人活活被凍死在雪地里你不知道?誰出的主意叫那些人為他們報了個急病身亡你不知道?」
秦宜祿砰地一下跪倒在地:「小的有罪!」
「你厲害呀!沒想到我還真小瞧你了,洛陽的守門兵丁還真是藏龍卧虎呀!有樓異那樣的狠主兒,還有你這樣的狼崽子!」曹嵩冷笑一聲,「我一手培養起來的心腹家奴,你不聲不響就給弄死了,你了不起呀!」
秦宜祿嚇得抖似篩糠,低著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以為他們只是普通的家奴?我告訴你,他們是我們曹府的家生子,我一手**出來的派給孟德的。孟德的一舉一動他們都告訴我,打死蹇圖、和橋玄郊遊、誆騙許劭這些事兒我都知道!我是怕孟德年輕氣盛,特意讓這兩個人給我通風報信,捅了什麼婁子我好幫他維繫……這倒好!叫你這個狼崽子給廢了!我還蒙在鼓裡呢,倆月沒得著消息,檢舉曹破石這麼大的事兒我竟然不知道!信不信我宰了你!」
秦宜祿驚得一泡尿撒在褲子里,爬了兩步一把抱住曹嵩的腿,哭道:「老爺饒命呀!我也是不得以的……求您開恩呀……嗚……」
「瞧你那德行!把眼淚給我蹭乾淨!」曹嵩一蹬踹開他,又坐了下來,「狗奴才,我算計人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有膽子乾沒膽子抗,算個什麼東西!你說說到底是怎麼會子事兒,我要是心軟了興許饒你一命。」
「是!」秦宜祿擦了擦鼻涕眼淚,「是這麼回事兒,自打我和樓異跟了大人,他們以為我們爭寵倚老賣老就叫我們干苦差事,我實在受不了了就跟大人說,我們離開班上還缺兩個人,就叫他們補上了。他們不服還想著算計我,在班上罵閑街。我原來是守夜班頭,那些兄弟跑來告訴我,我琢磨著一不做二不休,就叫他們想法子把他倆弄死了……我也是被逼無奈,不弄死他們我就沒好日子過……大人您看在我是初犯就饒了我吧。」說罷一個勁兒磕頭。
「哼!你倒是雞鳴狗盜有才華……」曹嵩瞥了他一眼,「我指給你兩條路,你自己選吧。」
「哪兩條路?」秦宜祿看到一絲希望。
「一條是我賜你根繩子,你找棵歪脖樹自個兒了解。另一條嘛……」
「老爺您說,只要不叫小的死,什麼事兒我都干。」
「好,死了兩個奴才要說也算不得什麼,可是孟德身邊沒有我的人不成。就像這次的事兒,我要是提前知道他就不會被調出去。你能算計死他們,可見你小子比他們機靈。」曹嵩俯下身子拍了一下秦宜祿的肩膀,「今後孟德要到外地做官了,京師兗州離得那麼遠,以後有什麼閃失我就更管不上了。你弄死他倆,他倆的差事我就交給你了。聽好了,孟德的一舉一動,所作所為,跟什麼人走得近你都得給我記好了,想辦法派人告訴我,知道了嗎?」
「是!」秦宜祿又磕了一個頭,「小的一定按您說的辦。」
「但願你說到做到……從今兒起,孟德管你多少錢我不論,他倆的那份錢我給你留著;事先說好了,這個案底我也給你留著,害死人命可是死罪!生之歡死之哀我都擺在你面前,你自己掂量吧!」說罷曹嵩起身就往外走。
「送、送老爺……」
「甭送了,先把褲子換了吧!」曹嵩頭也不回地步出了衙門。
曹嵩帶著貼身隨從剛出了衙門大院,就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車簾一挑,橋玄從裡面走了下來。兩個人四目相對都愣住了……
「橋公,真巧呀!」曹嵩好半天才開口。
「巨高也在呀!」橋玄也很尷尬,「聽說孟德要走了,我來瞧瞧他。」
「這兩年來承蒙您關照他了,真是……」曹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沒什麼。孟德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好官。我看好他絕不是因為什麼人的緣故,算起來我跟他也算同僚,走動走動是應該的。」
曹嵩見他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也不好說什麼,只道:「辛苦您老人家了,孟德不在,您要願意可以進去等他一會兒。我還有事就不陪了。」說著低頭上了他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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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德和鮑信湊在一處喝了點兒酒,見天色已晚兩人並轡沿著城牆往北行,直到城北秏門,孟德勒馬停了下來。
「怎麼了?」鮑信問。
「你看看門邊那兩對五色棍,我走後誰還使他們?誰還敢像我這樣在京師當縣尉?這棍子早晚綉死在那裡……」孟德說著說著嘆了口氣。
「何必這麼難過呢?你把它們帶走,它們是你曹孟德的招牌,無論走到哪裡都代表著你的人格和威嚴。挺起腰板來,別想那麼多。你這人就是太不自信,認準了的道,幹嘛總是猶豫呢?」
孟德苦笑一聲:「我不是猶豫,是寒心。」
「依我看你是無病呻吟!」鮑信的口氣很嚴厲,「又沒人罷你的官,不就是調出京師嘛!是漢子就出去干一番事業,遇到點兒挫折就借酒消愁哀聲嘆氣,像什麼樣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你現在這個慫樣兒,算個能臣,像個奸雄?許子將瞎了眼不成?」
孟德被他這麼一教訓提起了精神,指了一下個兵丁:「你!過來!」
「大人!有什麼吩咐?」兵丁上前跪倒。
「你去著幾個人,把這五色棍扛到衙里去!我要帶著他們到頓丘上任,用這兩對棍子上打奸臣下打賊人,治出一個夜不閉戶的縣城來!」
「大人說得好!我們都不捨得大人走。跟著您老人家,我們不用對犯法的官人低三下四,夜裡守夜還有酒錢。」說著那兵丁竟還落下兩滴眼淚來,「別的不說了,只盼大人官升得大大的,有朝一日再回京城,我們也給您接風!」
「好!到時候咱們一醉方休!」孟德**地叫了一聲。
「這才對嘛!」鮑信也笑了。兩人繼續前行,直到北縣尉衙門,下馬往裡走。
孟德突然想起:「喂!你還不回去,沒關係吧?」
「你小氣,這個時辰了,留我住一宿又怎麼了?」倆人有說有笑邁進大堂,隱約看見堂上閃著燈光,縣尉的位子上坐著一位白蒼蒼的老人。
「橋公!?」倆人都傻了。
「孟德回來啦……鮑老二也來了,我可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不知您老人家駕到,叫您久等了。」倆人趕忙見禮。
「過來坐,今天沒有老少,咱們就當朋友聊天吧……在你這兒我覺得自己年輕了。想當初我還不如你,不過就是個小小的縣功曹,也是這麼小的一個衙門,也是整天和百姓、衙役打交道。也像你們一樣常約幾個親近的朋友湊在一處喝喝酒。光陰似箭,現在想起來宛如隔世一般。」
孟德和鮑信看見老人家眼中隱約閃著淚光。
「你們都是了不起的年輕人,前途不可限量……我老了,只怕見不到那一天了!將來我死了,你們要常到我墳前看看,到時候要是不帶上肥雞美酒,車過三步我作法叫你們肚子疼可別怪我!」橋玄說著說著笑了。
「快別這麼說,您老硬朗著呢!等我回來再孝敬您老吧!」孟德忙道。
「恐怕沒有那一天了,我決定辭官。王儁勸過我,他說得對,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我這輩子再要強也不能不服老了。」橋玄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幾天前民間有人傳說在沛國譙縣看見黃龍升天,他和精通方術的太史令單颺閑話,單颺說「其國當有王者興。不及五十年,龍當復見,此其應也。」曹孟德不就是沛國譙縣人嗎?難道這小子有此天命?想到這兒拉著孟德的手沉吟道,「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孟德一愣:「老爺子,您折殺死我了。」
橋玄苦笑道:「我也希望我是看錯了……不過我閱人無數,也絕少看人走眼,你一定要自珍自重,我將來願以妻子相托。」橋玄又看看鮑信,「鮑二郎,你也是好樣的,也許有一天你會成為一代名將。但你可記著,為將也當有怯弱時,不能自持勇猛。」
「您真的要辭官嗎?」鮑信沒注意橋玄的囑咐,他還在想橋玄辭官的事。
「是呀!」橋玄苦笑了一聲,摸挲了一下額上堆壘的皺紋,「當初我聽說聞人襲辭官的往事,還奇怪辭官怎麼會這麼難。現在落到自己頭上才明白騎虎難下的道理。這個官還真是不好辭,不瞞你們說,皇上用我就為了自己省心,死說活說也不放我走。還是王儁想了個主意,叫我上疏彈劾蓋升,動了潛龍之交,我看我快被罷官了,到時候我也像聞人襲一樣回家抱孩子了。」
「您彈劾蓋升?」
「不錯,所以我打走了許攸。樓圭不走我拿棍子趕他離開,為的就是不給他們添麻煩。得罪了寵臣,他們將來的仕途還要不要了?王儁無意為官,所以我單挑他留在身邊,彈劾蓋升的奏章就是他的手筆。這會兒他正幫我引經據典寫奏章彈劾另一寵臣河南尹鄧萬呢!我這次非辭官不可了。」橋玄神秘地一笑,「年輕人,勉力吧!我走了……有緣再見吧!」
孟德、鮑信出了衙門,戀戀不捨地將老人家送出老遠,此後孟德再也沒有見到這位老人家!
孟德回到衙門口,正看見秦宜祿守在外面,把他叫過來耳語道:「交給你個差事。到我譙縣老家找到我兄弟曹德,叫他派人把卞氏姐弟送到我上任的頓丘縣衙。記住,此事一定要保密,尤其不能讓我父親知道。」
「諾!」秦宜祿面無表情的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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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孟德離開了洛陽城。
但是橋玄辭官的事卻不怎麼順心,一個傍晚呂強來到了橋玄的府地。
「橋公,皇上還是不放您走呀!告訴您個想不到的事,這次您面子可大了,蓋升參下來了,皇上改用何貴人的哥哥何進為南陽太守了。皇上還叫我轉告您,只要您在京,差事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您只要不怕得罪人,奏摺您參一本他就准一本。」
「哈哈哈……看來要辭官還得另想主意呀!」橋玄苦笑一聲把彈劾鄧萬的奏摺扔進了火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