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上) 蔡伯喈奏對妖異事

第十七章(上) 蔡伯喈奏對妖異事

——光和元年(公元178年)五月——洛陽

一隊馬車緩緩行進在通往洛陽的驛道上。這些馬車坐人的、拉貨的浩浩蕩蕩足有五十多輛,加上護送的家丁和從人,隊伍拉開了竟有一里多地。

六月伏天暑氣炎熱,又值午後時分,陽光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野外的草木紛紛低蔫著頭,彷彿已被烈日奪去了魂魄。墊著黃土的驛道被車輛行人揚起籠籠一片沙塵,沒有風,就隨著熱氣蒸騰在空中,把車隊罩得蒙朦朧朧的。牛車、馬車就在沙塵里往前蹭,連牲口都累得熱汗直淌,車夫、腳夫都用破布蒙著臉以避烈日與沙塵,一個個渾身臭汗還兀自掄著鞭子。步行的家丁和護衛們都光著膀子,把腰刀斜揣在腰裡,脫去鞋襪,光著腳往前走,每當路過小溪、河溝或者民間的井沿,都爭先恐後跑過去飲個夠。

與這場面格格不入的是為的一駕馬車雕飾華貴,兩匹高頭大馬轅轡閃亮,趕車人穿戴得整整齊齊,任憑著汗水順著脖子往下淌。這車用厚厚的棉布隔著,看著就覺得燥熱不堪。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車裡卻分外涼爽,有三個大冰盆放在車上,裡面還浸著瓜和蒲桃供乘車的人享用。這車裡坐著三個人,正中的是當今何貴人同母異父的弟弟何苗,一旁是他的好友樂隱,另一位卻是大商人孟佗。

其實何貴人是南陽何屠戶的女兒,何屠戶早亡,何貴人的母親就改嫁到同鄉的朱家,生了兒子朱苗。朱苗長在鄉間從,不知有一位當貴人的姐姐,直到有一天這個叫孟佗的商人帶著數不清的金銀財寶找到了他。剛開始朱苗還不相信,找到老母親一問才核實。孟佗主動出錢幫他打點貴人、張讓與何進,還建議他改姓何,帶著老母進京認親。也不知孟佗走的什麼門路,竟給何苗這個鄉間宵小鑽營到河南尹這樣的高官。

何苗坐在車上得意洋洋,從冰盆里拿起一塊瓜,輕輕咬了一口猩紅的瓤子,感覺甜似砂糖、入口即化,讚歎道:「好瓜!美味呀!孟佗,你手裡竟是希罕東西,這是什麼瓜呀?我從未見過嘗過。」

「哈哈……這叫寒瓜,最能祛暑解渴,但此物非是我大漢出產,只有比西域還遠的外邦才有。昔日班派遣甘英出使外邦,延熹九年大秦王安敦也曾派使節回訪,所帶的貢品中原本就有寒瓜,可惜路途遙遠半路上就腐壞了。今天咱吃的這兩個是我的商隊在西域用二十匹上好錦緞換來的,為保新鮮一路都用冰凍著。」(寒瓜,即西瓜,古時稱寒瓜或水瓜,五代以後才大量進入中國;蒲桃,就是現今葡萄的故稱;大秦,即古羅馬帝國;大秦王安敦,即羅馬皇帝馬可?奧勒留marnetus)

「嚯!」何苗嚇了一跳,「這可真是金貴!你能弄到蒲桃已經很難得了,還有這樣的希罕貨!對啦!大熱的天,這好幾車的冰你又是怎麼弄來的?」

「這個倒不難,去年冬天我就派人從河裡取了大量的冰,用刀修成五尺見方的冰塊,用草席棉布裹了深埋在山陰處的地底下,咱們啟程前再派人挖出來放在車裡不就成了?」孟佗捋髯一笑。

「妙!妙!」何苗喜不自禁,又咬了一口寒瓜,「誒!老太太車上有這些東西嗎?」

「有。您就放心吧!」

「我說孟先生,您真是不簡單。」樂隱信手捏了一粒蒲桃說,「去年冬天就準備好了,為了何兄您還真是煞費苦心呀!昔日呂不韋結好異人也不過與此,何兄你說是吧?」他這話說得一語雙關。

「孟先生一片誠意,你別想那麼多。」何苗並不在乎,「不過孟先生,您對在下實在是不薄,幫我認親當官不說,這單就一路吃喝關照,還有後面這幾十輛的金銀財寶我就承受不起了。我都不知道怎麼謝您啦!」

「公子不必客氣……這些都是過眼小財,您以為這十多輛寶物多嗎?」孟佗接茬道。

「這還不多?」何苗一愣。

「我看這將將夠您把京里的事情打點完。您不信?我給您算算。」說著孟佗掰開了手指頭,「先,何貴人是張讓、趙忠舉薦給皇上的,這一層人情您少不得禮的。其次,樊陵、許相、曹嵩、樂松、賈護,這幾個是不能少的,以後用他們的地方多了。還有,您要接任河南尹,那原來可是當今萬歲的潛龍之交鄧萬的位子,如今割愛給了您,您不得好好『撫慰』一下鄧萬嗎?最要緊的,據傳說董太后對何貴人頗有偏見,令兄日前擔任南陽太守,她老人家很不高興,就更何況您進京為官了。所以我特意替您備下一件稀世珍寶,您得用它好好去哄哄太后她老人家,而且曹節現在是大長秋,管著永樂宮的一應事務,您要哄太后就少不得給他些好處。另外您去認這個姐姐能空著手嗎?還有蹇碩、高望、宋典、段珪這些……」

他滔滔不絕例數入京后要打點的皇族、貴戚、宦官、權臣。聽得兩人目瞪口呆,好半天何苗才緩過神兒來問道:「想不到,你一個商人竟能將官場上鑽營打點的事兒摸得這麼透,真是叫人害怕。」

「害怕?」孟佗一笑,「您怕什麼?」

「商人可是講本圖利的,我欠了你這麼大一個人情,將來可怎麼還呢?」

「哈哈……」孟佗笑了,「我不敢欺瞞二位,說我不圖回報那是瞎話,誰的錢肯白花?但我也決不會對您有過分的要求。只望您日後得勢,不拘什麼時候薦我當個散秩的郎官或者謁者就成了……這不難吧?」

「倒是不難。」何苗點點頭,「可我不太明白,您有花不完的錢,使不盡的奴婢,我看皇上家的珍寶也不一定比您家的多。這樣的富貴,幹嘛還圖這麼個小官兒呢?」

「也沒什麼,不過是賺錢賺膩歪了,想換個官噹噹。」孟佗訕訕道。

「哎呀這世道真是怪了!像我們這樣的都是先當官,再想辦法撈錢。您卻是賺夠了錢再當官。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呀!」

「嘿,士農工商,商人永遠是在最後,哪怕賺再多的錢也叫人看不起。」孟佗嘆了口氣,不無感慨地說,「去年我到頓丘拜會曹孟德,他就說商人利國利民聞所未聞,可見我們這等人的地位。我也想換張皮,好歹子孫在人前論起來也體面些。我做夢都想有個官兒坐,打心裡羨慕那些達官貴人。不怕二位笑話,我給兒子起名都叫孟達。」

何苗笑了一聲,把瓜子都咽下去了,可塑一聲接著道:「好啊!這名字倒是不錯。您一片誠心又為我前前後後破費了這麼多,這點兒小事我一定幫您辦到。」

「那我先謝謝何公子了。」說著孟佗就要見禮,何苗一把攙住道:「不必了!不必了!我欠您那兒多,您這是罵我呀!」

樂隱卻對他們這筆交易絲毫不感興趣,他讀過書是何苗特意邀來的,原是抱著滿腔熱去京師的。他只是尋了個空兒問道:「我聽聞最近京師出了件怪異之事,孟先生耳目靈通,可曾知曉?」

「哦!我也僅僅是道聽途說,侍中寺舍中有雌雞一夜之間變成了雄雞。這事兒傳得亂七八糟,有人說這雞會說人話,有人說這雞跳到殿上報曉,想必也未必屬實。」孟佗似乎漠不關心地說。

樂隱一笑,料他是商人出身不解其中深意,熟不知孟佗心裡早就隱約抱有一念——母雞唱,天下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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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元年(公元178年)七月——洛陽

光和三年四月丙辰日,洛陽生了輕微的地震,雖然宮殿沒有受損,但事後在宮人在檢修時現侍中寺舍中有一隻母雞變了樣子。這隻母雞竟長出了大公雞的翎毛,還翹起了五顏六色的大長尾巴,而這還僅僅是一系列怪異事件的開始。

五月任子日凌晨,天蒙蒙亮,宮中的人還在沉睡之中。誰也不曾想到,有一個身著白衣的神秘人物不聲不響地走入了皇宮,他穿儀門、過復道,當守宮宦官和黃門令現時,他已經走到了雲龍門前。黃門令桓覽大吃一驚,恫嚇一聲:「什麼人?」那個一身雪白猶如鬼魂的傢伙朗朗答道:「某乃梁伯夏,上殿為天子!」在場的人真是受驚非淺,桓覽緩過神兒來下令羽林兵士擒拿,可這個白衣人走到殿角處轉眼間便不見了。黃門令、掖庭令、五官中朗將、光祿大夫、執金吾各帶人馬將皇宮內外搜了個底兒朝天,終究沒有再看見這個神秘白衣人。難道所有人都看錯了聽錯了?如果不是幻覺,那這個「梁伯夏」又是怎麼闖過守備森嚴的宮門來到殿前的呢?難道他是從天而降的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六月丁丑日,北宮溫明殿騰起一股十餘丈的黑氣,其形狀好似一條黑龍盤旋空中,許久才緩緩散去。這件事令人惶恐不已,按照慣例,太尉孟郁、司空陳耽都以災異被罷免。

然而怪事並沒有因此而終止,剛入七月,南宮的平城門、武庫的外牆以及東垣屋的前後牆無緣無故自己倒塌了。皇帝劉宏和太后董氏再也坐不住了,馬上找來曹節、呂強以及王甫干問對策。呂強建議向在東觀修書的列位大臣請教,看能否找出這些妖異事件的喻意,得到了劉宏批准。

於是禁宮金商門大開,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蔡邕、張華、太史令單颺五位飽學之士被召入了崇德殿。由曹節、王甫代替天子向他們詢問妖異的含義。

「列位大人不必拘禮,」曹節的口氣十分謙卑,「今天我們是奉詔向列位大人請教這半年多的妖異之事的。列位都是飽學之士,當世至高的學者,我們不過是伺候皇上的下人,請大家隨意一些……小的們,給列為大人看座。」這就是曹節比王甫高明的地方,他對人從不張揚傲慢,不像王甫那樣到處樹敵,所以更能使騎牆立場的人對他留下好印象。

王甫不似曹節那麼客套,待五人安坐便開言道:「列位都是朝廷榮養的才學之士,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現在就請列位談談關於雌雞化雄、白衣人入宮、黑氣臨殿、宮牆坍塌幾件事的看法。」他的聲音洪亮中帶著尖刻,叫人聽著心裡毛。其實他心裡虛得很,他已經幾次被人彈劾了,眼前在座的楊賜、蔡邕以及馬日磾都對宦官頗有微詞,現在皇上太后都在震驚之中,這個節骨眼兒上要是他們幾個借著妖異事件攻擊自己,那自己就毫無退路只有與他們拼個魚死網破了。

隨著他的話,殿中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十分嚴肅,五位大臣沉默著各動各的心思。張華是出了名的膽小,分析這樣的事情難免要觸聖怒,他自然不肯吭聲。單颺是聰明人,平日里研習陰陽五行說來說去都是不著實事,從不肯把話說透,這樣的場合他當然也不會出頭。楊賜輕輕瞥了馬日磾一眼,馬日磾會意,剛要開口,卻聽蔡邕搶先說道:「臣昨日得到聖命,推查典籍又徹夜詳思,竊以為此四事皆乃我朝不祥之徵兆。」

他的聲音不大,語氣也十分平和。但此言一出眾人都嚇了一跳,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蔡邕身上。曹節乾咳了一聲,道:「蔡大人,您有何高見請慢慢道來,先從雌雞化雄一件說起……小的們!準備筆墨,將蔡大人所言錄下來呈給皇上。」

蔡邕坐直了身子侃侃而談:「所謂貌之不恭,則有雞禍。宣帝黃龍元年,未央宮雌雞化為雄,卻沒有形成雞冠、不曾鳴叫。這一年恰好元帝即位,立王皇后。後來到了初元元年,丞相史家又有雌雞化為雄,雞冠已成上房將鳴。這一年王禁為陽平侯,王氏女又立為皇后。到了哀帝晏駕,太后攝政,王莽因為是太后的侄子被任命為大司馬,由此擾亂朝綱,篡奪我大漢天下。臣竊推之,頭者,元,人君之象;今雞一身已變,卻未至於頭,意味今主上明智,是將有其事而不遂成之象也。若應之不精,政無所改,頭冠或成,禍患就將形成。」

張華、單颺雖不敢開言但多多少少也能推到這一層,可聽到蔡邕不加隱晦直說出來還是感到心怦怦直跳,趕緊把頭壓得低低的;王甫在對面聽了也有些不自在。楊賜、馬日磾倒是頗為讚賞蔡邕的膽色,兩個老臣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可頃刻間又為蔡邕感到一絲憂慮。唯有曹節臉色未變,待小黃門錄好又接著問道:「那接下來白衣人入宮之事呢?」

「據微臣所知,成帝時也曾有類似之事,白衣男子王褒著絳衣入宮,上殿言說『天帝令我居此!』此後不久就有了王莽篡位之事。五月里白衣人之事與當初很相似,只是其人所著衣色不同,又沒有進入雲龍門即被覺。他自稱梁伯夏,皆是信口胡言,不必深究。臣恐我朝又將有狂狡之人,要效仿王氏之謀,但其事將不成。」蔡邕朗朗答道。

馬日磾直勾勾盯著蔡邕,待他說出「王氏之謀」時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兒,接著又聽到「其事將不成」心緒才多少安穩下來,還不等喘息,又聽曹節問道:「蔡大人所議老奴自當轉奏聖上……那接下來是黑氣之事,蔡大人又有何見解呢?」

「至於這件事……」蔡邕停頓了片刻才道,「所謂天投蜺者也。不見足尾,不得稱龍。《易傳》曰:『蜺之比無德,以色親也。』《潛潭巴》曰:『虹出,后妃陰脅王者。』又曰:『五色迭至,照於宮殿,有兵革之事。』《演孔圖》曰:『天子外苦兵,威內奪,臣無忠,則天投蜺。』變不空生,占不空言。」一席話至此便不往下講了。眾人可真見了汗了,話雖沒有點透,但「變不空生,占不空言」已經是不留情面地指出朝中有「外苦兵,威內奪,臣無忠」之事。

一直還自持得住的曹節也被他的膽色震住了,忘了繼續往下問,蔡邕卻不再等他開口又道:「至於宮牆自毀之事……平城門,正陽之門,與宮連,郊祀法駕所由從出,門之最尊者也。武庫,禁兵所藏。東垣,庫之外障。《易傳》曰:『小人在位,上下咸悖,闕妖城門內崩。』《潛潭巴》曰:『宮瓦自墮,諸侯強陵主。』此皆小人顯位亂法之咎也!」

曹節萬沒想到蔡邕會在最後把話題扯到這上面,「小人顯位亂法」這話里夾槍帶棒指的不就是自己和王甫為的宦官嗎?微微扭頭瞄了一眼王甫:他臉色土灰,冷汗淋漓,他雖幾經朝臣彈劾但畢竟閱歷廣博手腕強悍,眼望著蔡邕狠咬著牙挺在那裡。漸漸的,兩個大宦官平靜下來,但不約而同對蔡邕起了殺意。

馬日磾已經是兩番欲言又止,此刻見風頭不對忙開言道:「老夫深服蔡大人之言。不過正如方才所議,種種不詳徵兆並未大體成型,所寓弊事未必都有。所以有則易之,無則防之即可。」

曹節厭惡地瞥了馬日磾一眼:這個老狐狸,不動聲色就把話圓回去了!看了看眾人又問道:「那其他三位大人又有何見解……楊大人有何高見?您也贊同蔡大人所言嗎?」

楊賜是五個人中年紀最大、資歷最老而又對宦官微詞最多的,此刻見曹節主動挑釁,有心與他鬥上一斗,可再三掂量不是時候,壓著心頭的火沉默了一陣才感嘆道:「唉……老夫每次讀起《張禹傳》都自內心憤恨嘆息,身為老臣他既不能對皇上盡忠盡策,又不能暢所欲言,反而留意自己兒子、女婿的前程。書上說朱游要請尚方斬馬劍治他於死地,依我看這麼做一點兒都不過分。」他這話似乎不著邊際又與今天所議之事風馬牛不相及,眾人都弄糊塗了,卻聽他話風已變,「聯想到我自己,我不過只有一點兒微薄才學,充先師之末,勉為帝師,三代蒙皇家恩寵,不知如何報答知遇之恩。難當此大言,自當盡忠竭力,死而後已。」

說了等於沒說,還明裡暗裡掃了曹節兩句,張華、單颺趕忙就坡下,也隨和道:「臣等才學微末,不堪此問,但亦當盡忠竭力,死而後已。」曹節、王甫見眾人隨著楊賜這樣打擂台,心裡一陣光火,此時早已不是干問妖異之事了,已經醞釀起士人與宦官之間的一場舌戰,雙方都蓄勢待,大殿里的氣氛瞬間變得分外緊張。

「詔書到……」這時外面小黃門一聲喊打破了僵持,眾人回頭見蹇碩手捧詔書快步走了進來,慌忙跪倒一片。「天子有詔,蔡邕接詔。」

「諾!」蔡邕往前爬了兩步。

蔡邕開始讀詔書:「比災變互生,未知闕咎,朝廷焦心,載懷恐懼。每每訪群公卿士,庶聞忠言,而各存括囊,莫肯盡心。以邕經學深奧,故密特稽問,宜披露失得,指陳政要,勿有違依,自生疑諱。具對經術,以皂囊封上。」

蔡邕接詔謝恩,蹇碩笑著對他說:「皇上就是怕列位大人礙於旁人不能盡言,知道您學問好又敢進言,所以特准你密書上奏。」說著將一個封奏章的黑布錦套交給蔡邕。曹節、王甫像吃了死蒼蠅一樣難受,一場惡鬥竟讓蹇碩給攪了,不消說必定兩人前腳進了崇德殿,後腳這小子就和呂強對皇上「下了葯」,密折一上怎能知道蔡邕又會道出什麼不利於他們的話。

「老臣有事啟奏皇上。」楊賜突然開口了。

「皇上正在永樂宮向太后問安,大人若有事我可代為稟明。」蹇碩也愣了。

「蹇大人不必勞煩,關於妖異之事,老夫昨夜已書密折一份,請您轉交皇上。」說著楊賜竟從懷中掏出一卷奏章交到蹇碩手中。

曹節、王甫今天真是晦氣到家了,在這裡耗了半個多時辰,竟不知老楊賜揣好了奏章來的,現在遞到蹇碩手裡,無論如何也攔不下了。

到了這會兒眾人已經無話可講了,五位大臣行罷禮魚貫而出,蹇碩也不再說什麼帶著楊賜的密折去了。待這隻剩下兩人,王甫一把抓住曹節的衣袖:「老兄弟,你看在以往的份兒上,再和我聯手一次……」

曹節用力抽回了衣袖,轉過身嘆息一聲道:「楊賜、蔡邕要是上奏章對咱們不利我自然會想對策。可是你千萬不可再出頭幹什麼事了,要是惹得皇上要您的命,誰也幫不上你。」

「好!我聽你的!」王甫信誓旦旦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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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劉宏很奇怪,太後為什麼一夜之間改變了對何貴人的看法。昨天去永樂宮請安,太后與往日的態度大相徑庭,還誇獎了何進、何苗兩兄弟。思來想去不得其解,用過晚膳逗了一陣子鸚鵡,蹇碩便捧著蔡邕的密折來了。

「好快呀!不愧是博學奇才!」劉宏不禁稱讚了一句,接過密折,坐在了御案前。蹇碩趕忙點上燈,識相地退了出去。

臣伏惟陛下聖德允明,深悼災咎,褒臣末學,特垂訪及,非臣螻蟻所能堪副。斯誠輸寫肝膽出命之秋,豈可以顧患避害,使陛下不聞至戒哉!臣伏思諸異,皆亡國之怪也。天於大漢,殷勤不已,故屢出祅變,以當譴責,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災眚之,不於它所,遠則門垣,近在寺署,其為監戒,可謂至切。蜺墮雞化,皆婦寺干政之所致也。前者乳母趙嬈,貴重天下,生則貲藏侔於天府,死則丘墓逾於園陵,兩子受封,兄弟典郡;續以永樂門史霍玉,依阻城社,又為姦邪。今者道路紛紛,復雲有程大人者,察其風聲,將為國患。宜高為堤防,明設禁令,深惟趙、霍,以為至戒。今聖意勤勤,思明邪正。而聞太尉張顥,為玉所進;光祿勛姓璋,有名貪濁;又長水校尉趙玹、屯騎校尉蓋升,並叨時幸,榮富優足。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賢之福。伏見廷尉郭禧,純厚老成;光祿大夫橋玄,聰達方直;故太尉劉寵,忠實守正,並宜為謀主,數見訪問。夫宰相大臣,君之四體,委任責成,優劣已分,不宜聽納小吏,雕琢大臣也。又尚方工技之作,鴻都篇賦之文,可且消息,以示惟憂。《詩》云:「畏天之怒,不敢戲豫。」天戒誠不可戲也。宰府孝廉,士之高選。近者以辟召不慎,切責三公,而今並以小文取選舉,開請託之門,違明王之典,眾心不厭,莫之敢言。臣願陛下忍而絕之,思惟萬機,以答天望。聖朝既自約厲,左右近臣亦宜從化。人自抑損,以塞咎戒,則天道虧滿,鬼神福謙矣。臣以愚贛,感激忘身,敢觸忌諱,手書具對。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之禍。願寢臣表,無使盡忠之吏,受怨奸仇。

劉宏一口氣看完,多少有些動容。朝廷內外的積弊他並不是不知,但他總覺得宦官乳母畢竟對自己有恩;蓋升、鄧萬、趙玹與自己親厚,多些恩寵也不為過;樂松、賈護等人雖以小文得進,也不至於干亂朝政。這些真的就是致使上天降災的原因嗎?「忍而絕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吶!他捏了捏眉頭,剛想起身,就聽殿口小宦官稟道「大長秋曹大人吿見!」

「叫他進來!」

「諾!」

一會兒的工夫曹節慢步走了進來向劉宏問安。

「天不早了,愛卿來有何事?」

「老奴奉太后懿旨,請陛下往永樂宮觀寶。」曹節低頭答道。

「觀寶?是何寶貝?」

「今日新任河南尹何苗進獻珊瑚樹一枝,高六尺有餘,光華美奐。太后喜愛,特請陛下一同觀賞。」曹節娓娓道來。

「他進獻太后珍寶,不知你又得了什麼好處?」劉宏笑道。

曹節嚇了一跳,慌忙跪倒說:「老奴不敢!」

「好了,你也別多想。」劉宏擺了擺手,「天晚了,朕先更衣,你在這兒侯一侯,少時與寡人同往。」

「諾!」曹節應了一聲,慢慢抬眼見劉宏轉入後殿才站起身來。此刻天已漸黑,殿內再無旁人,曹節躡手躡腳繞至御案前,借著燈火探著腦袋仔細打量蔡邕的奏章。當他看到「今災眚之,不於它所,遠則門垣,近在寺署,其為監戒,可謂至切。蜺墮雞化,皆婦寺干政之所致也。」兩句話時心已然心驚肉跳起來,忍著不安極看完。後面綴著「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之禍。願寢臣表,無使盡忠之吏,受怨奸仇。」——好險吶!

曹節頭上滲出涔涔的汗水,又見旁邊還有一份奏章,似乎就是昨天楊賜所上的那份。他回頭張望了一陣,見皇上未來,便按捺著心緒又看楊賜的這一份:

臣聞之經傳,或得神以昌,或得神以亡。國家休明,則鑒其德;邪辟昏亂,則視其禍。今殿前之氣,應為虹蜺,皆妖邪所生,不正之象,詩人所謂蝃蝀者也。於《中孚經》曰:「蜺之比,無德以色親。」方今內多嬖倖,外任小臣,上下並怨,喧嘩盈路,是以災異屢見,前後丁寧。今復投蜺,可謂孰矣。案《春秋讖》曰:「天投蜺,天下怨,海內亂。」加四百之期,亦復垂及。昔虹貫牛山,管仲諫桓公無近妃宮。《易》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則之。」今妾媵嬖人閹尹之徒,共專國朝,欺罔日月,又鴻都門下,招會群小,造作賦說,以蟲篆小技見寵於時,如驩兜、共工更相薦說,旬月之間,並各拔擢,樂松處常伯,任芝居納言。郄儉、梁鵠俱以便辟之性,佞辨之心,各受豐爵不次之寵,而令搢紳之徒委伏田畝,口誦堯、舜之言,身蹈絕俗之行,棄捐溝壑,不見逮及。冠履倒易,陵谷代處,從小人之邪意,順無知之私慾,不念《板》、《盪》之作,虺蜴之誡。殆哉之危,莫過於今。幸賴皇天垂象譴告。《周書》曰:「天子見怪則修德,諸侯見怪則修政,卿大夫見怪則修職,士庶人見怪則修身。」惟陛下慎經典之誡,圖變復之道,斥遠佞巧之臣,征鶴鳴之士,內親張仲,外任山甫,斷絕尺一,抑止槃游,留思庶政,無敢怠遑。冀上天還威,眾變可弭。老臣過受師傅之任,數蒙寵異之恩,豈敢愛惜垂沒之年,而不盡其慺慺之心哉!

「方今內多嬖倖,外任小臣,上下並怨,喧嘩盈路,是以災異屢見,前後丁寧。」這樣的措辭實在是可怕!曹節咬緊了牙,心裡一個勁兒咒罵楊賜、蔡邕二人,忽又聽到後殿傳來衣衫窸窣的聲音,趕忙躡手躡腳踱回遠處抹去汗珠跪了下來。

他剛跪好劉宏就走了進來:「叫你久等了,咱們走……對啦!這個很要緊。」說著他將兩份奏章卷好,小心翼翼地放進了錦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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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上) 蔡伯喈奏對妖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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