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下) 孟伯郎遊說鴻臚府
「今日有幸拜會曹大人,孟某實在是三生有幸。」孟佗的態度十分謙卑得體。
曹嵩僅僅聽秦宜祿向他彙報過孟德見到孟佗的事,萬沒料到這個人會跑到自己的府邸來拜謁,更想不到他會以河南尹何苗府中賓客的身份出現。這個商人出身的傢伙談吐優雅舉止瀟洒絲毫不帶俗氣,出手更是大方,竟送來八大箱金銀財寶。他用異樣的眼光仔細打量了孟佗很久,微笑著說:「孟先生,您的阿膠生意不做了嗎?難道那利國利己的藥材銷路不好?」
孟佗一愣,詫異地盯著曹嵩。
「陶朱公保勾踐委身於吳,成就越王圖霸之謀;呂不韋助子楚歸秦,輔佐秦始皇成千古帝業,又著《呂覽》流傳後世;杜吳助義軍殺入都城,手刃王莽有功於漢室復興——這話不是您說的嗎?」曹嵩接著說道。
「哦!原來大人識得在下呀!」孟佗臉一紅道,「在下真是健忘,曾在頓丘與令公子有一面之緣,竟然忘記了。慚愧慚愧!」
「哈哈……」曹嵩笑了,「小兒見識淺薄,您見笑了。」
「不敢不敢!令公子執法如山,廣有威名,在下實在是心服口服……不過我很是奇怪,公子與大人遠隔千里,沒想到連這樣的小事都告知您。」
「他自然是不肯對我講的。」曹嵩收斂了笑容,「不過做父母的牽挂兒女之言行,自然有辦法知道。」
「哦!」孟佗低頭捋捋鬍鬚,真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
「不過我還是很好奇,您這樣一個逍遙自在的商人又怎麼會成為何大人府里的賓客呢?」
「這……」孟佗付之一笑,「在下對您不敢欺瞞。我自幼為商,雖家資豪富,終為士人所棄,早有入仕為官之願,但自度名聲不顯又學識淺薄,只得尋捷徑以圖倖進。聞當今貴人有一異父兄弟流散民間,因此明察暗訪尋到公子,資以錢財,助他入朝認親。」
曹嵩聽至此真有點兒心生敬佩了,笑道:「看來您是要效仿文信侯,以為何大人奇貨可居了!」
「在下沒有呂不韋那等心計,只是想在有生之年改換門庭,好歹為子孫留個好出身罷了!」這話說得實實在在倒喚起了曹嵩的一點兒同情:「您確實是一片苦心吶。」
「不怕大人您笑話,在下前番在令公子處收驢,實際上是想要從中選優進獻當今天子。但公子素有嚴厲之名,我恐他不齒這等取媚行徑才靈機一動改換說法。」孟佗對他倒是毫不隱晦。
「您做得很對!」曹嵩又笑了,「以小兒的性格獲知您的真實用意定會對您不利……先說眼前的吧,您攜帶厚禮來至這裡,有何事相托?」
「在下並無他意,只求您得空在皇上及諸位大人面前為我家大人美言幾句即可。」孟佗說罷深施一禮。
「您太過破費了,何大人既然是貴人之弟,曹某自當敬重,豈敢受此重禮,請您帶回。」
「在下敬重大人,特以此禮略表寸心,請大人成全。」孟佗還是不肯放棄。
「您的誠意我心領了,不瞞您說,我家兩代為卿,廣受恩澤,資財已然豐厚,不在乎這些東西了。難得您這樣看得起,我自會儘力而為。」曹嵩也是有什麼說什麼,殊不知「看得起」三個字正中孟佗下懷!這商人串遍達官府地,豈有一人似曹嵩一樣平等相待,還感激他「看得起」。
「大人真是竭誠相待,在下受寵若驚。既然如此……」孟佗猛然直起身子目視著曹嵩的眼睛,「這八大箱財寶在下帶回,效仿馮諼焚券市義,為大人一族除一災禍如何?」
「哦?」曹嵩一愣,詫異地看著孟佗:這個商人目光懇切晶瑩似有誠意,難道他真能知道我曹家現在的難處嗎?想到這兒,站起身來踱到門口,看了看四外沒有一個家人,回頭說:「您不妨說說本官將有何災禍。」
「諾!」孟佗略一停頓,「大人早年有一侄女嫁與隠強侯宋奇可是有的?」
「不錯。」
「宋奇乃當今皇后至親。」
「這也不假。」
「還要在下講明嗎?」孟佗故弄玄虛。
「講!本官想要知道孟先生是何見地。」曹嵩這一句話已經把孟佗抬為「先生」了。
「諾!恕在下妄言……當今皇后無寵天下皆知,王甫當年構陷勃海王與宋氏結仇,如今他以兵敗獲罪失勢,更是畏懼宋氏藉機難,必定要千方百計治皇后一族於死地!宋氏獲罪,大人一族豈不也因親戚相坐一同獲罪?」
「哎……先生您還真是心明眼亮啊!連這些事情都知道。」曹嵩又坐了下來,這次是貼著孟佗並肩而坐的,「不過宋氏也好、王甫也好,如今都是受冷落之人,本著息事寧人,應該不會再有爭鬥了。」
「不然!大人想簡單了!」
「哦?」
「如今皇上後宮中何貴人已生皇子,王美人、馬美人最得寵幸,其他采女也不計其數,這些個女人都憋著除掉皇后取而代之的心思呀!她們要是從中挑撥,行妲己戕害姜后之事,宋氏豈不危矣!」孟佗冷冷一笑,「人都道『南陽帝鄉,洛陽帝城』大人請想,南陽乃朝廷富庶財源,何進已當此郡守;現在我家大人又擔任了河南尹,帝城帝鄉皆為何家掌控,前日我家大人向太後進獻珍寶頗得美言,料是太后也會優待何氏。這樣的勢頭進行下去,何貴人又豈會甘居宋皇后之下?莫要忘了母以子貴,皇后無子呀!」
曹嵩腦子裡轟的一陣:一點兒都不假,這傢伙怎麼有這等見識?孟佗還在講,「大人應當早作防備未雨綢繆才是。」
「好個未雨綢繆……」曹嵩沉吟了一陣,「您說要效仿馮諼為我焚券市義是什麼意思?」
「大人心裡應該清楚,王甫失勢,目下有力量又有可能幫大人的只有曹節,可是大人兩年來未與曹節等人交往,恐怕就是不想開罪王甫、招惹禍患吧!可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這個瘡早晚是要破的。」
「何嘗不是呀……」曹嵩苦笑了一聲,「依您的意思?」
「眼下就有一個好機會,日前我家何大人拜託曹節進獻太后珍寶之事,因此許諾曹節宅邸一座。大人的禮物既然不收,在下就拿去置這樁宅子,並哄那曹節之弟曹破石先住進去。您與他曹節本就共過事,他不知不曉受了您的宅子,就等於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又給了您一個把柄,您再找一位朋友從中說合併對他曹節曉以利害,宋氏一旦壞了事他還豈好置您不管?」
「這……能行嗎?」
「一定可以!但關鍵是掌握好時機,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早一步王甫還未向宋氏難,您拉攏曹節等於向他挑釁;晚一步王甫已經得手,曹節就會趁亂把這宅子的事兒湮過去。這個時機您必須把握好!」孟佗捋了捋修長的鬍鬚。
「好!」曹嵩一拍大腿,「聽君一言受益非淺,這件事我就託付給先生了。」說罷竟起身要向他施禮。
「折殺在下了……大人待我以赤誠,在下敢不盡言!」孟佗趕忙阻攔,「置地之事就交給在下吧!不過我身份低微,大人還要尋一位與您和曹節都說得上話的高官從中說合。」
「這個我已經有人選了,一會兒我就請他過來商議。」曹嵩欽佩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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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許相在這個月里第三次接受宋酆的邀請了。
宋酆這個國丈當的實在是窩囊到家了,女兒不受寵不說,還要時時提防王甫的算計。許相與曹節交好是滿朝皆知的,宋酆時常把他請到府里款待一番,只為通過他探聽一些宦官間的口風。
許相乘車到了宋府,卻見樊陵也被邀請了。宋酆殷勤招待,之後便捕風捉影地問了一通。許相依舊是「不開口」,話問道急勁兒上才不痛不癢講兩句;樊陵則始終一副「笑面虎」的姿態,東拉西扯不著邊際。好容易把一場宴席對付過去,倆人邊不約而同地告了辭。
許相樂樂呵呵回到府里時已經有些醉意了,命家人伺候打水凈面,剛要更衣準備休息,管家進來稟道:「老爺,曹大人請您過府議事。」
「哪個曹大人?曹嵩?這個時候天晚了,叫來人先回,告訴他我明天再去。」
「老爺……」管家又道,「來人帶了曹大人的手啟。」
「哦?」許相接過魚板,拆看略掃了一眼說,「吩咐人備車,我這就往曹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