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楔子二

阿觀其實不太介意這種恐嚇,反正不叫媽,也可以喊娘或夫人啊。但這個時候,她得介意、得在乎,她不想待在客廳里直到把〈伯夷列傳〉背熟過關,有這時間她寧願到大姜那裡,等那把蓮荷呈祥出窯。

「好吧,我先到教授那裡,和同學討論一下再考慮要不要參賽。」掛掉電話,她看一眼爸媽,眼中有百分百的為難。

「爸媽,我真的不行啦,欣賞我文章的人還沒出生。」

她說謊、她虛偽,她明明很假卻能夠表現得很真,也幸好有這等超異能,她才能在父母親眼皮子底下陽奉陰違若干年,否則,她早就窒息在這個古板……呃,不,是傳統的家庭裡面。

「沒試試怎麼知道不行?」提到比賽,爸爸比阿觀更起勁。

「誰規定參加比賽一定要得獎,好勝心不要那麼強,就當作是經驗,寫文章這種事情,靠的就是經驗。」媽媽用愛的鼓勵柔性勸說。

什麼時候她變成好勝心強的女生?爸媽不是經常批評她不夠積極、不夠努力?

「我先說嗔,比賽不一定保證得獎,我只能儘力去做。」

「當然,快去吧。」爸爸忘記〈伯夷列傳〉,催促著她出門。

就這樣,她論計得逞,半個小時后,阿觀坐在大姜家的沙發上。

「我什麼時候變成姜教授?哪一間大學發的聘書?」大姜似笑非笑地問,伸手送了她一個栗爆。

大姜長得很帥,丹鳳眼、風流唇,明明是男生,皮膚卻比女生還白,他說是長期關在工作室里的關係,她倒覺得他是維生素吃太多的關係,他是那種健康生活的最佳代言人,吃蔬菜、水果,生活得很潔癖,不是有機食物不碰觸、不是現打果汁不入腹,他比阿觀家的老媽更注重養生。

他是個很早就成名的藝術家,最擅長的是雕塑,捏陶不過是他的小休閑。他比阿觀大五歲,可兩人一見面就臭氣相投,於是一身本領傾囊相授,阿觀也沒漏氣,看什麼學什麼,只要跟美有關的東西,三兩下就上手。

「他令堂的,會痛耶。」阿觀揉了揉額頭。

大姜走到小陶爐旁,提起用炭火保溫的水,沖了兩杯熱茶,看著他溫文儒雅的動作,他的形象和藝術家差很大,比較起來,他比阿觀更像中文系學生。

「哦,罵髒話,我要去告訴你媽。」他揚揚眉,笑得一臉賊。

阿觀的媽很巧是大姜的國中老師,所以他背古文的痛苦只維持三年,不像阿觀得持續一輩子,就算她老爸老媽離婚也沒用,因為不管跟誰,他們腦子裡都會有一本《古文觀止》。

「哇靠,你以為我幾歲?」

「二十一歲,但每個月還是要背兩篇古文。」他嘲笑阿觀。

望向阿觀,她長得不錯,如果不要穿得男不男、女不女,不要嘴巴三不五時問候人家爸媽,應該是男人會想追的那一型。

他曾問她,「好好說話很難嗎?為什麼要把髒話當成口頭禪。」

她回答,「不說一點髒話,把我腦袋裡的高尚、尊貴的古文沖淡,我怕自己會精神錯亂。」

世界上有這種女生嗎?有,阿觀就是一個。

他問她,「你已經賺不少錢,為什麼不給自己買漂亮衣服?」

聽到這話,她就瞪他,咬牙切齒地說:「那些錢是要買房子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窮嗎?某人還要沒良心地抽我五成價。」

於是他明白,她很小氣、很吝嗇、很樞門,深究其原因,就是她想掙脫束縛、享受自由,想離開古板傳統的家,有一個自己的小窩。

「呼……我真他Grandmother的衰,為什麼別人在上大學之後就能把古文徹底丟掉,我卻還要被它苦苦糾纏?」她就不知道自己跟那些聖賢是結下什麼仇恨,為什麼這輩子要為他們「做牛做馬」。

「還不簡單,你念的是中文系啊。」大姜落井下石。

呃,她後悔了,她哀怨了,當時為什麼要巴結她家的希特勒和武則天去選填中文系?就算不能填美術系,也不應該自甘墮落到這等程度啊。

她生氣了,進廚房把大姜冰箱里的紅蘿蔔、白蘿蔔、青椒、西瓜……通通拿出來,再翻出抽屜里羅列整齊的雕刻刀,在俐落的刀法下,很快地,一條龍、一隻鳳、一朵大芙蓉、一隻小雞……紛紛出現在桌面上。

她俐落的手法讓大姜看得嘖嘖稱奇,這丫頭的手不知道是什麼做的,凡是和美有關的東西,東掐掐、西捏捏就能成型,如果給她一堆布,她會不會三兩下就變成時尚大師?那給她一堆冰、一堆沙呢?這丫頭可以從事的行業太多了,絕不是她爸媽認定的只能當中文老師。

「阿觀,什麼時候你連蔬果雕都學會了?」

「果雕、泥雕、紙雕有什麼不同嗎?」瞟了大姜一眼,說實話,她會想和他走在一起是因為他那張帥到很養眼的臉,而不是大姜自認為的藝術實力,唉……她對美的東西,總是缺乏免疫力。

「有,材料不同。而且做茶壺的不見得會紙雕,會在廚房刻水果的,也不會去雕茶壺。阿觀,你是個藝術天才。」

他講半天,只想闡述一個事實,這個世界上能夠觸類旁通的人很少。

是這樣嗎?阿觀想半天,聳聳肩。學音樂的,在學其他不同的樂器時不是比別人快?學芭蕾的人,練國標、跳街舞不是比人家好看?對她來講,只要動手、跟空間有關的東西,她就是順利一點而已。

「我爸媽寧願我是國學天才。」她嘆口氣,把栩栩如生的小狗放在桌上,左看右看,又拿起來把飛揚的尾巴再修兩下。

「看,這條狗是不是很興奮,像不像剛剛找到一坨新大便?」

這是什麼鬼形容?中文系,她果然是讀到背後了。

「暴殄天物,叫豬看家、叫狗耕田、叫鴨子拉車、叫牛下蛋,你爸媽沒搞清楚你的才能。」大姜搖搖頭,端起茶水,輕輕啜飲。

阿觀噘噘嘴,沒回嘴,「中午要煮什麼?」

「蔬菜健康湯。」

「哦。」她嘴巴說完,飛刀快起快落,一隻雞被切成七八塊、一隻鳳被頭身分離……連那隻搖尾巴的可愛小狗,也沒免除受害。

「喂,你幹嘛把作品破壞掉。」

她拿起倖存的龍,手肘靠上他的肩膀,問:「這是什麼?」

「龍啊。」

阿觀搖搖頭。

「再猜一次。」

大姜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橫看豎看后,回答:「它怎麼看都是一條龍。」

「原來我的作品那麼沒創意,一眼就能讓人看穿。」

「不然它在你眼裡是什麼?」他皮笑肉不笑地問。

「白蘿蔔。」她理所當然回答,他噗一聲把滿口茶給噴了出來,幸好阿觀閃得快,不然那口茶就要滋潤到她烏黑柔順的頭髮上了。

有潔癖的大姜心疼地看著自己的新沙發,連忙放下杯子,拿來抹布來來回回地擦拭,好像那口茶里的細菌數比馬桶更可怕。

見他心疼模樣,阿觀在他身後做了個鬼臉,「白蘿蔔當然要拿來煮,難不成拿來洗澡嗎?」

話題繞回來,她下了最後結論,然後刀起刀落,飛龍在天變成死龍入鍋。

「茶壺應該好了吧,我下去看看!」丟下滿桌子混亂,阿觀走往地下室。

大姜看著她的背影,很想揍她幾拳,那些刀是用來雕泥雕土的,她拿來雕完蔬菜水果,還指望他把東西吃進肚子?她不知道細菌會讓人致命嗎?

說實話,阿觀真的不知道,就算她知道,也會不以為然。

所以她快快樂樂地跑進地下室、快快樂樂地打開電窯,看見那隻和大師作品唯妙唯肖的蓮荷呈祥,心情飛揚,這一把……可以賣個十幾二十萬吧。

數錢的時刻最令人興奮,她要趕快賺錢買房子,趕快搬離家裡,然後每個月的初一、十五,燒幾頁唐詩三百首、四書五經外加《古文觀止》,直到那些「美麗的」詞句在她幼小心靈造成的傷害被弭平。

她收斂笑容準備上樓,這時……

地震?!

她不會分辨地震級數,只知道自己連站都站不穩,乒乒乓乓,柜子上的東西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已紛紛落地,她踉踉蹌蹌地往前奔,本來已經跑到樓梯口了,眼看就可逃出生天,卻想起那把價值不菲的茶壺,心一橫,沖回去搶救。

說時遲那時快,天花板凹陷崩落,一大塊水泥砸向她的腦袋。

她最後的意識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古人誠不欺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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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斗不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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