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回:天下一盤菜
「祝英台,我給你一個建議。」宴熙黑亮的眼珠子一轉,神情裡帶上了幾分揶揄,「管大叔太老啦,你還是安安分分把他當老師就好。在我們書院里啊,我看梁山伯能配你三分,而謝玄能配你九分,你以後呢,就嫁謝玄吧!」
祝昊宇心裡一突,昨夜謝玄向她要求說「你嫁給我」,今日宴熙又說建議她嫁給謝玄,這兩樁說法,只是巧合,還是有什麼聯繫?
而仔細想來,祝昊宇對宴熙的來歷底細其實根本就丁點也不了解,他雖然不及管愁城神秘,但他對祝昊宇而言,也同樣是陌生的。
宴熙和管愁城不像梁山伯或者謝玄之類的,屬於傳說中的名人。像謝玄,祝昊宇即便沒能詳細認識謝玄,但至少她可以不用探究便自然明白謝玄的來歷,以及他大致代表的利益集團是什麼。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宴熙雖然不是祝昊宇的敵人,但祝昊宇同樣應該了解自己的朋友。理清祝英台的人際脈絡,不也正是祝昊宇「知己」課程中重要的一項么?
這樣思量著,祝昊宇的眼瞼半垂下,神情漸漸憂鬱起來——她為自己構想了一個情境:她是祝英台,她心中已經愛戀著梁山伯,那麼這個時候,她打小一起長大的一個好朋友卻勸她,要她另選一個不熟悉不喜歡的人嫁了,她是不是會十分難過,十分愁苦呢?
祝昊宇很自然地就做出了憂鬱難過的樣子,她輕輕低嘆道:「宴熙,我們相識有幾年了?」
這個問題並不奇怪,這是許多友人間都常用到的問題開場語。
宴熙果然很是配合地順口回答道:「十三年了……」他一頓,又嘿嘿一笑道:「祝英台,你問這個做什麼?難道你還想考考看我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再一頓,不等祝昊宇回答,宴熙又皺眉道:「哎,祝英台,你別這麼一副難過得想哭的樣子行不行?你知道,我最受不得看人哭。」
祝昊宇心裡正仔細思索著這個「十三年」所代表的意義。祝英台易裝外出的時候,正是十六歲,如今已是十八,那麼祝英台與宴熙初識,是在五歲那年。而作為世家大地主家的千金小姐,五歲時會認識的同齡小男孩,會有什麼身份呢?
祝昊宇總覺得宴熙不似一般地士族公子。但也不像是出身貧寒。他這個人。處處就透著幾分特立獨行地張揚。倒像是出於身家境殷實卻不修詩書地草莽人家。而說得不好聽點。宴熙就像是……土財主家地兒子。
「宴熙……」祝昊宇連腦袋都一塊垂下了。又幽幽嘆息一聲。「相識十三年。你卻不知我是何許人么?我心裡有地。究竟是誰。你看不出來?你倒是說說。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樣地?」
宴熙嘴角不耐煩地扯了扯。又換了個拿書地姿勢。偷看幾眼台上正講解《園有桃》講解得滔滔不絕地郭夫子。這才小聲說話:「祝英台。你沒感覺到。夫子好像看了我們好幾眼么?」
祝昊宇對他很無言。這小子關鍵時刻倒又機靈了。還轉移起話題來了。
「你不是很不把夫子放在眼裡么?」祝昊宇感覺自己裝幽怨地功力正在被瓦解當中。她甚至產生一種自己正倒回高中課堂。上課偷偷跟同桌講悄悄話地青澀錯覺。她地心情。不知怎麼。又格外熨帖輕鬆起來。「你怕他?宴熙會怕郭老頭?」
宴熙被祝昊宇這一句話激得神情有點飄。本來在不知不覺中躬下了一點地腰又挺直起來。他嘿嘿一笑。微微揚起下巴道:「那是地。我會怕他?哼……他又不吃人。十個他也打不過一個我呢!行啦。祝英台。不就是頭次見面地時候搶了你一個小糖人么?你至於記到現在?後來我不是還還了你十個?你這人哪。還說我不明白你。哼。你看起來大方。其實小心眼得很。我會不知道你?你不就是覺得梁山伯這人厚道。好欺負么?我才說了說要你嫁謝玄。你就一副要死人地表情。你何必?」
祝昊宇心中好笑,矜貴清雅的祝英台在她童年玩伴的眼裡,卻竟然是這個樣子的?人果然是有多面,而這天下會這樣說祝英台的人,大約也只有宴熙了吧。
「我小心眼?哼……你當你很大方?」祝昊宇想了想,還是輕哼一聲,用著熟稔又輕快的語調輕輕嗤笑宴熙,「宴熙,你昨天找老師作弊贏了馬文才的時候,怎麼就不想著要大方些,乾脆光明正大地認輸呢?你作弊,便不小心眼?」
一邊說著,祝昊宇小心觀察宴熙的反應。她說這話倒不是為了要與宴熙拼拼嘴上爭鬥的功夫,她最主要的還是想要弄明白宴熙的具體身份,以及他與管愁城的關係。
「管大叔都同意了的。」宴熙有些氣虛地轉了幾轉眼珠子,訕訕地笑了笑,「管大叔說,輸給誰也不能輸給馬文才。他還說,你將來是要出仕的,我也需在朝堂上謀得一個合適的位置才能與你文武相輔,助你登上青雲。這天下嘛,就像是一盤菜,這菜一共也只有那麼多,想要吃到其中美味又新鮮的,有時候偷偷多拿幾雙筷子,擋開別人,作弊之類,也是難免。英台啊,管大叔說的話,總是不錯的。」
祝昊宇心中長舒一口氣,立即就是三分恍然,五分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這管愁城要謀划的,原來還是天下。
只是,他又準備憑什麼謀划天下?他又為何停留尼山?難道他的籌碼,就只是祝英台與宴熙么?這未免太兒戲,祝昊宇絕不相信管愁城是這樣簡單的人物。
可是,祝昊宇也不覺得管愁城是那樣充滿野心的人物,他的憂愁不像是假裝,而有那樣詩人般愁緒的人,會是一個野心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