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回:信約信約

四十九回:信約信約

「宴熙!」

忽然叫到宴熙的人是郭慎行,他的這一聲輕喝把正在課堂上開著小差,說著逆反言語的宴熙給駭地臉色一白,當即就抬起頭,瞪大了眼睛望向他。

倒是旁邊的祝昊宇神色自然,看不出半點不對,就彷彿她原本就是在十分認真的聽講,所以面對夫子也不需有任何心虛。當然,祝昊宇畢竟是在二十一世紀的大學課堂上歷練過的人,就算她是個課業再好的學生,她也依然熟悉著逃課與開小差之類的等等等等大學生必備技能。

宴熙這小子,也就是傻大膽,胡吹的本事很厲害,但本能里,其實還是很受師生等級觀念約束的。祝昊宇就不同,本質上,她把自己放在一個與任何人都平等的位置上,她會尊重郭慎行,卻不可能懼怕他。只不過站在祝英台為人學生的立場上,祝昊宇對尼山的夫子們又更多了幾分恭敬言行的學生姿態。

此刻講台上的小老頭兒眼睛瞪得也有些大,他先是冷冷地望了宴熙一眼,接著緩步踱下講台,走到宴熙身邊,又冷笑著望住他,卻不言語。

郭慎行額頭上的三道橫江紋實在是太深太有特色了,此刻他近距離站在宴熙的身邊,雖然神情很具威懾力,但配上那三道皺紋,與一雙瞪得幾乎快凸出的眼珠子,這形象,就有著說不出的喜劇效果。

宴熙心中的懼怕在老夫子這滑稽的形象中不知不覺就悄悄退散,他心裡甚至亂七八糟地升起了一堆荒謬可笑的念頭,然後忍不住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祝昊宇當即就覺得自己腦門後面冒起了一大滴冷汗,她無奈地側過頭,不再看宴熙,她已經準備好要為這個「青梅竹馬」而默哀了。

郭慎行硬是被氣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直到課堂上學子們都開始私語議論了,他才重重地咳嗽一聲,甩袖便往講台上走去。一邊走,郭老夫子一邊冷聲定下了對宴熙懲罰:「不尊師長,為學倦怠,宴熙,夫子罰你去靜心閣面壁七日,抄寫《中庸》千遍,可有異議?」

宴熙的嘴巴大張了起來,臉色一忽兒煞白,一忽兒又紅得彷彿滴血。

「夫子……你……」他結巴了好一會兒,忽然站起身,大聲說道:「夫子,我有異議!」

郭慎行一回身。猛然狠狠瞪住他。連說了三個好。這才又冷笑道:「很好。你有異議?好。你倒是說說。你憑什麼異議?」

宴熙縮了縮脖子。又將胸膛一挺。大聲道:「夫子。我與馬文才尚有兩場比試未過。你如果罰我去了靜心閣。我又如何與他比試?」

「此事勿需你掛心!」郭慎行斜眼望著宴熙。眼睛里滿是說不出來地譏諷之意。「此事我自會報備謝將軍與王博士。你與馬文才地比試自然延遲七日。七日後。待你自靜心閣出來后。再比試也是不遲。」

「那怎麼可以?」宴熙有些獃獃地樣子。彷彿喃喃自語。

「此事已定。多言者加罰七日!」郭慎行一邊冷哼著。已再次站上了講台。「宴熙。你這便自覺下去吧。到了靜心閣。自然有人為你做面壁記錄。」

「夫子!」馬文才忽然在所有人驚異地目光中站起身。他先向著郭慎行一揖。然後朗聲道:「夫子。我與宴兄早已有言有約。今日若是失約。則信約何立?文才不請求夫子收回責罰。只請求夫子准許文才與宴兄同去靜心閣。文才願與宴兄共同面壁七日。以全信約。」

這話的時候,馬文才劍眉微微揚起,籠冠之下,鬢角又整齊又分明,整個人硬是帶著股與眾不同的英武瀟洒之氣,倒也頗是贏得了好些讚歎的目光。

郭慎行又緊緊地盯住了馬文才好一會,見他神色堅定,全無分毫退縮之意,這才點點頭,緩下聲音道:「好!好一個以全信約!」說著話,他額頭上的三道橫江紋又被輕輕扯動,而他那雙已經有些渾濁的老眼也眯了起來。不知怎麼,祝昊宇竟在他的皺紋里看出了幾分愁苦之意,似乎,他本質上卻並不像言語上所說的那般欣賞馬文才「以全信約」之說。

祝昊宇又轉過頭,注意到管愁城嘴角輕輕一勾,然後雙眼緩緩閉上,又垂下頭,面對著書本。

最後的結果是,宴熙雖然大嚷著不需要馬文才的「假惺惺」,同時也一直抗議著這所謂的「處罰」,他卻終究還是在夫子眼神的威壓之下不情不願地走出了課室,與馬文才一同「面壁」去了。

祝昊宇完全可以想象,有馬文才宴熙的面壁該是何等精彩。只怕這兩個人根本就面壁不起來,他們能不連著打上七天,就算是宴熙脾氣見好了。

課還在繼續上,只是眾人的情緒難免在這插曲中變得有些興奮,祝昊宇聽著,只覺得眾學子今日跟隨誦讀的聲音都比往常要多帶上了幾分勁力。

幸災樂禍,有時候不知道該說這是人類本能里的劣根性,還是僅僅是這個民族在某些時候難以抹去的劣根性。

祝昊宇暗暗搖頭,幾分好笑與感嘆之外,心中是一片平靜。在她看來,這個事件完全便是課堂上的一出小鬧劇。但凡學子,古今便沒有太大的不同,古人的學子中同樣有上課開小差的,也不乏被老師懲罰的。

祝昊宇畢竟不是神仙,她雖然一向長於計算,但她對這個時局的了解終究還是不夠,她還遠遠達不到算無遺策的高度。這個時候,她想得更多的還是謝玄與謝安,以及王獻之,不經意間便忽略了這個事件背後的暗流洶湧。

馬文才會要求與宴熙一同面壁,難道就只是為了搏個「信約」的虛名而已嗎?

申時下課之時,王柏成又湊到了祝昊宇身邊,他一手自然地拍上了祝昊宇的肩膀,一邊隨口議論著:「祝英台,今天郭老夫子很不對勁啊,他平常也就是個和稀泥的脾氣,沒想到今天終於強硬了一把,有了幾分夫子的風範了!嘿!」

祝昊宇皺皺眉,轉過頭道:「王兄,勾肩搭背不雅,有失風度,你注意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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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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