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阿觀抬眼,想給她一張笑臉,可月季沒看見她的笑,只看見她厚厚的黑眼圈。

昨夜的事月季已經聽說,而且大部分的事她比主子更早知道,只是壓著、沉著、等著,她相信王爺會給主子一個好說法。

可是見到主子那張比哭還丑的笑臉,她想,任憑王爺再足智多謀,也無法在這種事上頭給出個好說法。

「主子別慌,咱們先洗把臉。」月季看一眼琉芳,琉芳很快把裝滿溫水的盆子拿來,服侍主子盥洗。

月季拿來香粉,替她勻了臉,笑說:「瞧,現在有精神得多,要不要奴婢喊幾聲加油給主子聽聽。」

阿觀搖頭。

「主子……不如,咱們來想想對策,看怎麼對付明月樓那個女人。」

她能想出什麼對策?把何宛心趕出王府大門?不可能,就算想得出來絕妙好計,她也不屑做。

因為她要的是一顆心,不是一副軀體,不是名分更不是權益。

聽過沒,初戀無敵,真愛萬歲,她有什麼能耐,否絕他們兩人之間曾經發生的一切?

她沒本事,真的,她是諂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不管穿不穿越,三歲定一生,她的性格早在三歲那年定案。

琉芳在她身旁坐下,握住阿觀的手說:「主子,您千萬別傷心,傷心了,便是叫那邊的得意。」

「哦。」她點點頭,原來愛情還關乎氣勢問題。

「男人都喜歡女人笑臉迎人、寬懷大肚,咱們就當一個溫厚端莊的王妃,教人尋不出半分錯處。」

「哦。」阿觀又點頭,只是懷疑,表現溫厚端莊,就能改變男人心不在你身上的事實?

「奴婢看得出來,王爺是在乎主子的,主子暫且將這口氣吞忍下來,日後再一一翻出來同她算帳。」

琉芳想起過去幾日,她進廚房拿主子的餐食時,老是碰見明月樓那位的貼身婢女槿香,趾高氣揚,指揮東、指揮西,廚房若是沒先擺弄何姑娘的東西,她就破口罵人,那副小家子氣的樣子,見著就令人打心底生厭。

若非月季約束著,說不定曉陽就同人家起衝突了。

阿觀沒說話,點點頭。

「主子能想得明白就好,今兒個下朝後,王爺定還要過來看主子的,主子千萬別擺臉色給王爺看,知否?」

阿觀又點點頭。

見她點頭,琉芳這才安下心。

「主子稍等一下,奴婢去幫主子拿早膳。」

也不知道有沒有把話聽進去,阿觀就是靜靜地聽著、靜靜點頭,不發一語。

月季捨不得,她寧可主子發脾氣、摔東西,寧可她大哭一場,發泄情緒,也不想她這樣乖、這樣聽話。

「主子,你想做些什麼嗎?要不要用過膳,奴婢陪您到前面院子里逛一逛?」月季柔聲問。

阿觀歪著頭,想半天後說:「我想寫字。」

「好。」有事做最好了,分點心神、分點哀怨,待心平氣和,才能定下心緒,月季走到桌邊,替阿觀磨墨。

阿觀定定神、提起筆,想起自己還欠爸媽一篇〈伯夷列傳〉,想了想寫下。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於六蓺,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訊位,讓於虞舜……

她以為小時候背的東西,早在腦袋裡失卻痕迹,沒想到筆下、記憶里的文章躍然紙上,一字一句,在大腦迴路里漸漸清晰。

那麼久了啊,背〈伯夷列傳〉至少是國中時期的事,上回爸媽逼背的時候,她背得坑坑疤疤,還得靠「姜教授」一通電話解救。原來它始終存在,即使她以為早已經把它給忘懷……

一篇她背完就要飆兩句髒話的文章,歷經那麼久的時間都還在,那麼愛情呢?丟掉愛情需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讓它在記憶中消失無痕?

丟掉?她已經開始考慮丟掉齊穆韌了?

原來還是考慮了啊,還以為滿腦子空白,無法做有效率思考。很好,她是個不錯的新時代女孩,想到分手不是哭得臉紅心透,而是絕裂分手,非常好,她喜歡這種女生,喜歡不會被一場愛情徹底打敗的女生。

萬歲、萬歲、萬萬歲,阿觀加油、《古文觀止》加油!

分明是鼓舞心情、激勵自己,卻在〈伯夷列傳〉寫到尾巴,在想到《古文觀止》時候,掉下眼淚,淚水暈花了字跡,她越想停止,淚水越是奔流不息。

爸、媽、阿古、阿文、阿止,她的家人……

她多麼現實啊,非要在走投無路,才會想起自己的避風港灣。

可是她的避風港不在了啊,她根本無處可躲,她需要地方舔傷口,卻發覺走到哪裡都走不到她的處所。

啪啪啪,她聽見淚水墜跌的聲音,她無聲啜泣,憋了一整晚上的委屈終於爆發。

【第四十一章對峙】

月季看見她這樣,鼻子也酸了。

她輕輕地抱住阿觀,讓她在自己懷中釋放,她想,能哭就好,主子痛哭一場,很好。

月季低頭看著懷中顫抖的主子,然後,眼淚也跟著脫韁。

這一路走來,月季看得比誰都清楚,主子無法忍受三妻四妾,無法忍受與他人共用一個男人,就算王妃身分再尊貴,她還是一心盤計著如何賺錢,如何逃離這個大宅院。

可是王爺來了,付出關心、付出真情,他放棄曾經擁有過的女人,來到她身邊。王爺的真心讓主子一點一點退,一點一點妥協,然後模糊了界線,愛上一個三妻四妾的男人。

在宮裡那幾個月,她親眼看見主子是如何思念、如何相信,又是如何說服自己王爺是把她擺在心中第一位。

直到柳氏、夏氏,幾個妻妾陸續離開王府,她為主子感到慶幸,慶幸她再不必違反自己的原則與意願,沒想到……

琉芳端著早膳進門,看見阿觀放聲大哭,連忙上前把東西往桌上一放,跑到主子腳邊蹲下,她仰頭看著主子的臉,跟著心疼。

琉芳聲音里滿是哽咽,說:「這是做什麼啊,不都說好了嗎?咱們暫且忍忍,日後定有讓主子出氣的時候,那個女人不過是罪臣之女,她怎麼也越不到主子頭上去的呀。」

阿觀猛然搖頭。

「我不是生氣,我害怕,很怕、很怕,什麼都沒有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家、沒有兄弟、沒有她熟悉的世界、沒有她了解的定律,她剩下什麼,只剩下身不由己,和無止境的妥協,她不要這樣的人生。

「誰說的啊,主子還有咱們,還有月季、琉芳、曉陽、曉初,我們都在這裡。」說到此,琉芳也忍不住放聲大哭,好像受委屈的人是她。

阿觀搖頭,她不懂她,沒有人會懂。

「不哭,主子說過的,團結力量大,咱們再團結一回,把妖女踢出去。」

阿觀搖頭,她不做這種事。

「不然,我去把曉陽、曉初叫起來,我們陪主子進宮,求皇太後為主子作主。」

她又搖頭,這個世上沒有誰可以為誰作主,沒有人主宰得了誰的愛情。

不管琉芳說什麼,她總是搖頭。

她哭了又哭,好像有掉不完的眼淚似的,無數淚水傾泄著她滿心哀愁,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恣情、恣意、驕縱的哭……

終於,發泄夠了,她決定不再哭,哭過一場、哀悼一回已經足夠。

吸吸鼻子,她對自己也對月季、琉芳說謊,「我,不害怕。」

琉芳聞言,接話,「沒錯,主子有什麼好怕的,該害怕的是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女人,還沒嫁進門呢,就夜夜把男人留在自己房內,這算什麼,半點名聲都不顧了嗎?」

見琉芳講得理直氣壯,阿觀失笑,接手過月季遞來的濕巾,將臉再擦拭一遍。低聲說:「很快就名正言順了。」

琉芳沒聽清楚,疑問:「什麼?」

「王爺將請求皇上賜婚,讓宛心姑娘以平妻身分嫁進府,你們以後見了人,客氣些,別再說氣話。」

阿觀語出,琉芳、月季愕然。

平妻?現在尚無身分,已是處處搶在主子前頭,別說明月樓,便是清風苑的丫頭,沒人敢不聽那邊的號令,若是再以平妻身分嫁進來,主子這脾氣……怎麼是她的對手?

兩人眼底浮上一層陰霾,阿觀看見,笑道:「不怕,會好起來的。」

「對,就是這句話,事情總有先來後到的理兒,沒道理咱們就任由她們賤踏。」琉芳同仇敵愾起來。

「是啊是啊,要開戰了,主子得吃飽才有力氣啊。」月季順著琉芳的話說,添一碗粥,交到阿觀手上。?

阿觀錯愕,什麼時候要開戰了?算了,她沒心思解釋那些,拿起碗,她再次告訴自己,會好的,會好轉的,谷底已經在昨天晚上遇見過,現在是止跌反彈的時候。

門上兩聲敲響,二等丫頭香兒進門。

「稟主子,宛心姑娘在外頭,想見主子。」

還真是會找時間點,才剛哭成豬頭,她就找來了。

「不見。」阿觀想也不想就回聲。

「沒錯,不見,叫她慢慢等著吧,主子不發話,她就別獻殷勤了。」琉芳恨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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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你犯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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