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色的短袖Ｔ恤、一條靛藍色的學生運動褲，斂著眉，垂著頭，他看不見她的長相，唯獨柔軟的唇，記憶猶新。

「你放心，我會負責的。」

負責？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他想要負責她的下半輩子……不，「負責」這兩個字有許多含意。

「你所謂的負責是不是花錢了事？」

她說中了，所以尹耀宇啞口無語。

他迎視她清澈的大眼，裡面沒有任何算計，沒有任何指責，只有盈滿受傷；繼肉體上的傷害后，他又傷了她的心。

「我……我的負責是給你一個婚禮，你會介意嗎？」

「門不當，戶不對，徒惹坎坷。」

「還是你要錢？」

冉影倩搖搖頭，流水再次決堤，「我也不知道，如果我說我想要原來的我呢？」

「你幾歲？」她的淚水讓他的愧疚更深。

該死！錯的人是他，但他願意嗎？他已經避到這裡了。

「十七。」

好個該死的十七！既然他必須背負良心上的譴責，那始作俑者也該嘗嘗事非如己意的苦果。尹耀宇在心裡作下了決定。

當天晚上，尹耀宇把他爺爺和父親請到書房裡，說是有事要商量。

尹國泉先到書房，一關上門，他劈頭就質問：「你上哪去了？」

尹耀宇冷冷的看著他，「為了滿足你的私慾，把兒子送上門讓人宰割很光榮嗎？」

「你說這什麼話，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尹耀宇冷聲截斷他的話。「真是天大的笑話，其實你是為了你自己，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門被打開又關上，書房裡劍拔弩張的氣氛，尹眾明縱橫商場數十年，怎麼會不曉得，他不動聲色的坐在沙發上。

「你們父子習慣這麼晚才要討論事情嗎？」

「爺爺，很抱歉這麼晚打擾你休息。」尹耀宇恭敬的致歉。

「父親，耀宇在鬧脾氣，我處理就好，你要不要回房歇息──」

尹眾明揮揮手，「既然耀宇說很重要，我也想知道是什麼事。耀宇，你說吧。」

「我要結婚。」

「結婚？」

「和誰？」尹國泉追問道。

尹耀宇一扯嘴角，笑意卻未達眼瞳，「冉影倩。」

相較尹眾明的詫異，尹國泉則是顯得憤怒。

「你不能隨便找個女人結婚，冉影倩是誰？」

「她是冉嫂的女兒。」回答的人是尹眾明。

「什麼？你居然要娶個傭人的女兒？！佳欣不好嗎？人家怎麼說也留學英國，外貌美麗，儀態端莊，好人家的女兒你不要，偏要娶傭人的女兒，分明故意要讓我難看，你有想過葉家人會怎麼想嗎？你拿一個傭人之女和葉總裁之女互比？」

「葉佳欣如果自尊心過強，她可以去跳淡水河。」尹耀宇刻薄道。

「耀宇，你為什麼要娶冉影倩？」

尹眾明不認為向來自負的長孫，會真心愛上冉影倩，他突然要娶她，其中一定有原因。

「父親不顧我的意願，唆使葉佳欣對我下春藥，想讓我和葉佳欣生米煮成熟飯，然後逼我娶葉佳欣。可是我逃了，躲到宅子後門的樹叢里，冉影倩剛好回來，我無法剋制欲-望，所以就……強暴了她。」

強暴？！老天！尹眾明臉色慘白，對倩丫頭他向來疼得像自己的心肝寶貝。

「你怎麼可以干下這種糊塗事！」他暴怒的質問兒子。

「父親，你別生這麼大的氣。我們可以給冉嫂一筆錢，耀宇不必真的娶那個女孩。」尹國泉以為父親是為了強暴這種破壞名聲的事生氣。

「混帳！你真是越老越糊塗，一個女孩子最重要就是名聲，遇上強暴這種事，哪個女孩能受得了，你有沒有設身處地為別人想，若是你的孩子遭遇這種事呢？國泉，不是我要說你，你真該好好反省。唉，養子不教，父之過，我也該好好反省才對。」

過了半晌，尹眾明開口問：「耀宇，你有問過倩丫頭的意願嗎？」

「她驚嚇過度，我問不出什麼。」

「這事我會去和倩丫頭還有她母親談談再說。國泉，你年紀不小了，別把權勢這種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看得太重，你先出去，耀宇留下來。」

父親都這麼說了，尹國泉只能訕然的離開。

在兒子離開書房后，尹眾明拿起電話，撥了幾個號碼。

「小丫頭嗎？」這是冉影倩房裡的專線，只有她會接。

一陣沉默后，她才沙啞的喊：「爺爺。」

「我知道你很委屈，耀宇已經把事情都告訴我了，你要嫁給他嗎？」

「我不知道，我……」說著說著，她又開始啜泣。

「丫頭，其實爺爺一直有私心想要你嫁進我們尹家，爺爺很喜歡你，發生這種事我們誰都不願意，你就當是上天的安排，好嗎？」

又是私心，原來爺爺早就認識冉影倩，他這算什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註定他尹耀宇怎麼都逃不過自家人的算計嗎？

哈！笑死人，原來名門的後背是要經過這種殘殺……不，該說合計出來的光榮。

娶個傭人之女算光榮嗎？還是為了滿足爺爺的私心？

為什麼沒有一個人是真心的？

冉影倩還是選擇結婚，他們的婚禮十分低調。

尹國泉不能接受兒子居然娶女傭之女為妻，好面子的他無法接受商場好友的詢問，於是他選擇不參加婚禮。丈夫不去參加兒子婚禮，妻子以夫為天，自然也沒有出席。

至於其他長輩，只派孩子來送禮，明著代表父母，暗裡是嘲笑。

冉影倩還在念書，不宜過度鋪張，所以只知會她的導師，這只是尹家的藉口。

這場婚禮，沒有喜慶的祝福，只有不少帶笑看好戲的人，像尹耀宇的堂弟就很好奇新娘是怎樣的絕色天姿，但他可能要失望，冉影倩沒有沉魚落雁的容貌，她只攀得上清秀等級。

很奇怪，把兩個不熟的人綁在一起叫結婚。

在新娘休息室里，冉嫂為女兒覆上白紗。

「小倩，今天你就要嫁進尹家，以後不再是媽媽的小女兒。」

「媽，即使我嫁人了，我還是你女兒，這是永遠不會變的。」

「乖，先聽媽說完。」冉母輕拍她的臉頰，「媽雖然沒念多少書，但也知道你答應嫁進尹家一定有原因，這原因絕不是像你說的，你和尹家大少爺兩情相悅，但媽還是答應讓你嫁，因為媽想要你得到媽沒得到過的幸福。媽只要你記得，如果有一天受了委屈，或是你後悔了，別忘了媽媽永遠在你身後，你只要回過身，媽一定會抱住你。」

淚水滑落冉影倩的雙頰，她帶著哽咽說：「媽……我可不可以不要嫁？」

「傻丫頭，別說傻話。」

「可是以後我在尹家就見不到你了。」

冉影倩嫁進尹家后，總不好讓親家母在尹家當傭人，所以尹家給了冉母一楝公寓當聘金。

「你可以來看我。」

「那感覺不一樣。」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有人在門外喊道：「婚禮要開始了。」

「好了，你現在可不能任性，媽會坐在底下，看我的寶貝女兒出閣。」

當主婚人說禮成，新郎可以吻新娘時，尹耀宇掀開她的白紗，在她頰邊落下一個輕吻。

冉影倩一直不曉得對這場婚禮，他的感覺是什麼？他們從那次后，就忙得沒空見面，不曉得是真忙，還是藉口。

當兩人四目交接時，她明白了什麼叫打鴨子上架的心酸。

這個婚，或許結錯了。

學校沒有人知道她結婚，只除了導師，她還是一樣上下課，偶爾有車子接送，但要尹宅里沒人用到司機和車子，她乾脆樂得輕鬆搭公車和走路，免得同學問起難解釋。

說到尹耀宇──她的丈夫，除了結婚當天，他們睡在同一張床上，相安無事到天明，隔天他就搬到市區的公寓，還能期待有什麼火花產生嗎？

尹耀宇給他爺爺的藉口是要儘快熟悉公司運作，需要加班，住市區比較方便。

太陽還是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事情都有一定的規律在進行，一切就像以前，可是冉影倩明白逝去的感覺，永遠不會再回來，以前單純寵她的傭僕們，現在多了一份敬意。

「影倩，下課了，你幹嘛不收書包，還趴在桌上做什麼？」元文伶回頭，剛好看見她趴在桌上。「你怎麼看起來這麼累，明天放假耶！」

「文伶，你今天要補習嗎？」

「沒有，我們去逛街、吃飯。你這陣子看起來沒精打彩的，以你的程度，要上第一志願絕對沒有問題，全班最輕鬆的人就是你了，怎麼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啊！」元文伶嘴巴在動的同時，迅速動手幫她收拾筆盒。

「我只是覺得很煩。」

「煩？朋友是做什麼的，分憂解勞，你煩什麼，我們去吃飯，你一五一十說給我聽。」收拾好了，元文伶將自己書包一背，拉起冉影倩便往外走。

冉影倩堅持到一家知名的義大利餐廳吃飯。她們曾經走過它白色的迴廊，對屋子裡大啖美食的人投以欣羨的目光。

「你真的要請我吃這裡，很貴耶！」想起價目表上所標示的價錢，隨便一個義式沙拉索價要兩百五十，文元伶不禁咋舌。

「都進來了，也點菜了不是嗎？」

「我看我得要有心理準備，等著飯後去洗碗。」

冉影倩笑意盎然，「我不曉得原來你對吃飯不付錢感興趣啊。」

「瞧！這樣笑一笑心情好多了吧。」

冉影倩一怔，恍然明白她的用意。「元伶，我真慶幸有你這朋友。」

「別太感動，要不要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元丈伶拿起水晶杯，喝了一口檸檬水。

「我結婚了。」

「咳！」被水嗆到，元文伶連忙捂住嘴，仍阻止不了讓水順手腕而下。

「你好臟。」

元文伶捉起紙巾擦拭，還偷覷四周，幸好沒引來注目禮，感謝她們的位置隱密。

「你還敢說我，開什麼結婚這種爛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上星期天我真的結婚了。」

神色自若，真的不像在說謊，可是……

「好，那新郎是誰？」壓根就沒瞧見影倩交了要好的男朋友，結婚的對象從天上掉下來不成。

「尹耀宇。」

「尹耀──尹耀宇？！」元文伶失態的尖起嗓音，剛要上菜的服務生嚇一跳。

「抱歉。」冉影倩投給服務生一抹歉意的微笑。

上完菜，服務生才剛轉身，元文伶已經迫不及待的開口。

「影倩，你老實告訴我，你什麼時候把尹耀宇當偶像，還染上這麼嚴重的幻想癥狀？」

「我和尹耀宇在上個星期天結婚，導師也知道這件事。至於他為什麼要娶我，原因一點也不光彩，他是在他父親的陷害下誤食春藥，我變成解藥。事實上，尹家老爺比較屬意豐生牌的解藥，而不是我這種廚娘牌的。這樣解釋，你懂嗎？」

元文伶聽得一愣一愣的，只能被動的點頭，須臾，才領悟到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