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見狀,她輕輕拉開季實的小手,寬慰道︰「到前面轉角大街亮處等著,我待會兒就回來。」說罷,拍拍季實的頭,躍下馬車,倏地飛身竄入暗巷。
她曾習過武,這件事少有人知道,就連季老爺也不知。
八歲那年,她因緣際會遇見一位葉大叔,偶然的機會得知葉大叔懂武,她便苦苦央求。葉大叔起先不肯,後來禁不住她的央求纏擾,亦不忍讓她失望,便允了她,卻是說什麼也不讓她拜師;但她偏愛師父師父地喊,葉大叔後來也就隨她去了。倒是有一點非常堅決,要她不許對外提及跟他習武一事。
季實雖知大小姐識武,見她瞬間消失在一片漆黑中,不由得擔憂地跟著跳下馬車,追至巷口,望向那一片暗寂。
他打小就賣給季家,季珞語見他年幼弱小,便向季老爺要了當貼身小僮。大小姐雖然行事古怪,老愛戲弄他,實則待他極好,讓他讀書識字,她大小姐吃喝什麼,一定也有他季實一份。
此刻,他心急如焚,就怕大小姐一不小心有個什麼閃失,小小的身影就在巷口和馬車處不停地來回踱步。
季珞語施展輕功奔入巷內。這小巷多是些商店住家的後門,平素少人出入,剛剛餘光怎會瞥見稍早在四季茶樓的白須老者?會對這老者有印象,實因那時老者投射過來的打量目光令她心底一陣不安。
察覺前方有戶人家的後門微開,她走了過去,黑眸左右張望,心頭倏地一驚!這裡她曾來過,是關家幾天前轉給喬家的老藥鋪「杏林堂」。
白須老者是否進了「杏林堂」?
好奇心驅使下,她靜悄地推開後門。後院天井在朦朧月光下,詭譎冷肅的氛圍令人突生寒意,她心底忍不住打個寒顫,略生怯意。
視線掃了天井一圈,幽暗中未見任何人影,忽地,耳邊隱約傳來細微的爭執聲。她眼眸一湛,悄然往內尋向聲音來處,赫然發現靠近內側的廂房門扉底下隱約透出一絲幽微光源。
她四處觀看,將自己隱身在軒窗下,手指沾著一旁木桶里的水輕輕戳破窗紙,將眼兒湊近小孔,觀看室內動靜。
屋內一邊蹲著兩個看來有些歲數的男子,半晌她才認出其中一人竟是喬富貴,他身旁另一人是……那個自稱關家遠親的關德仁?
一旁地面上擺放個燭台,兩人彷彿往地底下挖掘著什麼東西?
季珞語眉心緊擰,心中的疑團愈滾愈大。
「是你把消息散布出去的吧?否則這兩天怎麼會出現那麼多江湖人士?」喬富貴壓低聲音斥責道。
「怎麼可能!我幹嘛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如果招來神月教的人,咱們有幾條命可活?」關德仁急忙反駁。
喬富貴點了點頭,諒他還不致如此愚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神月教或許可怕,卻是天高皇帝遠,一時半刻倒也不必太驚慌。倒是那些覬覦聖物的人,如果一直賴在臨陽城,日子一久,怕不讓他們尋到這裡來。因此,他決定及早處理此事,免得夜長夢多。
「神月教?」喬富貴語調挾著幾聲冷笑。「這裡是中土,近年來神月教一向不涉足中土之事,待咱們找到聖物,就可以挾聖物命令教眾行事,屆時神月教的寶藏能不落入咱們手中嗎?」
關德仁覷了眼喬富貴。這隻老狐狸在幾年前不知怎地,竟得知神月教聖物落於臨陽城,近年來更打聽出藏於關家的某間藥行,於是他一間間掠奪尋探,最後得知是在「杏林堂」。若不是怕過於高調的搶奪會造成神月教及其他江湖中人注意,「杏林堂」哪有可能遲至今日才落入他手中。
「你確定是這裡?」半晌,喬富貴不耐地低聲問道。
「應該就是這裡了……」關德仁點了點頭。
關德仁的父親與關老太爺是遠房表親,他借故與關老爺子攀親,對外總自稱是關家親戚。當年依稀聽得他爹提及關老太爺曾救助過一名美艷女子,幾年後他與喬富貴結識,方得知那女子竟是神月教的聖女。
相傳神月教富可敵國,十二年前雖遭逢重大挫擊,財富仍是可觀。傳聞當年聖女離去時曾將神月教聖物藏在關家某間藥材行,最近他們打算來確信藏於「杏林堂」。
底下似乎傳來一聲碰觸硬物的細微聲,關德仁激動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小聲些,你是想招誰來?」雖低聲斥責,但喬富貴聲音里亦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顫動。
神月教聖物?不對啊……上回師父可沒提及那木匣里是神月教聖物呀。季珞語心裡打個突,狐疑地盯著室內動靜。
半晌,喬富貴從地面下抱出一具長方木匣,幽晦的燭光下,那木匣顯得詭譎奇異。他將長木匣放置案桌,兩人的目光像著魔似地盯著那長方木匣,不知誰先咽了咽口水,這才打破空氣中膠著的狀態。
「你來打開吧。」喬富貴命令道。
為什麼是他?關德仁心生不滿,嘴上雖沒有拒絕,卻是遲遲未有動作。
興奮又緊張不安的氛圍瀰漫屋內,兩人心底都想著︰以神月教詭秘狠毒的作風,木匣內定然安著什麼機關,若是貿然打開來,會不會中了暗算?
怎麼還會出現木匣呢?躲在窗外偷覷的季珞語不由得黛眉顰蹙,全身緊繃,不敢輕易呼息。
此時門扉霍然打了開來,一條身影倏地飛身而進,門又自動合上。喬富貴與關德仁驚慌地回過頭,但見一名白須老者立在他們身後。
「把神月教聖物打開后離去,就饒你們一命。」老者捋了捋銀白長須,冷笑幾聲。
雖不知眼前老者武功高下,然而剛才那身輕功就足以令他們望塵莫及。兩人互看一眼。
喬富貴思及苦尋多年的聖物就這麼輕易被奪走,實在心有不甘。那老者嘴上雖說留他們一命,然則眼底不經意閃過的狠,喬富貴不安地揣想著,他望向關德仁,見他也是一臉戒慎。
眼下保命為要。喬富貴望了木匣一眼,迅速與關德仁交換個神色,兩人緩緩將那鎖扣扳開,各握住盒蓋的一端,冷不防地將長木匣擲向老者,老者一驚,隨即出手將木匣往他二人的方向打落,木匣鬆開,匣內冒出一股五彩煙霧,頓時瀰漫整室。
三人忙不迭地嗆咳著,待煙霧漸漸散開之際,他們驚恐地瞠大眼——
煙霧蒙蒙的屋內不知何時多了個頎長男子,那身月牙白綢衫襯得他俊雅翩然;男子望著他們的眼神卻是冰寒如霜,眸里瞧不出一絲屬於人身上的熱度。
「你……你是誰?」這人無聲無息地平空出現,他……他是人嗎?關德仁一臉駭然。
男子沒有回答,對他視而未見。
忽地,關德仁掐住自己頸部,嘶啞得說不出話來,眼神驚恐地瞪大,然後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喬富貴見狀,額首冒著冷汗,問道︰「神……神月教主?」
冷遙夜淡漠一瞥,眉略抬,說了句︰「原來是你。」
喬富貴瞳仁瞪大,雙手握住脖頸,身子顫動幾下,也跟著倒了下去。
「解藥!」白須老者厲聲追討,伸出的手簌簌抖著。
老者知道自己尚未倒下,除了煙霧是往那二人的方向衝去外,也因為自己的功力比他們深厚,然而若不及時取得解藥,他的性命仍堪憂。
「無葯可解。」冷遙夜淡淡掃過一眼。
老者身子一顫,心思飛快轉著。冷遙夜能安然立於此,必是先服用了解藥,一定有解藥……他目光一閃,倏地破窗飛出,再度進來時,手中拎了一個嬌弱的身軀——季珞語一臉驚愕地眨著眼。
隱藏窗外的她被裡頭急轉直下的發展駭得發怔,再加上臨敵經驗不足,以至於當老者破窗而至,她壓根不及反應。危急之下,她雖出掌往老者肩上擊去,仍被老者輕易躲開,進而攫住她飛身入內。
「把解藥拿出來,否則我就殺了她。」老者單手將季珞語雙手往後抓住,另一手握住她那細白的雪頸。
「還是一樣……」冷遙夜面無表情,冷冷道︰「無葯可解。」
老者全身一震!他以為這女人對冷遙夜而言或許是特別的,難道是他估計錯誤?
「真沒解藥,那她也活不了。」說著,加重了手上力道,季珞語脹紅著臉,痛苦得無法喘過氣來。
冷遙夜沒有反應;他那形同陌路的眼神,壓根未將他人的生死看在眼裡,生也罷,死也好,都與他無關。
她的命耶!季珞語在心中焦急吶喊。
許是意識到死亡的恐懼,老者全身顫著,神智崩潰地大叫︰「別忘了她也吸入了毒氣!我死了,她也得陪葬!」說罷,仰首瘋狂大笑,再次加重手上力道。
她呼吸一窒,水眸瞪大。不要啊!
忽地,一道銀光往老者身上襲去,老者肩上挨了一記飛石,只得鬆開對季珞語的箝制,見冷遙夜欺身而至,老者連忙奪門飛出。
季珞語往前踉蹌幾步,撫著被掐痛的頸子輕咳幾聲,驚魂未定地看著冷遙夜,後者冷冷睇著她,黑眸掠過一抹怪異神色。
「他們……」忽地,她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腦中意識逐漸模糊,抬眼看著立在身旁的冷遙夜,他該會救她一命吧?
「這就是現實江湖上的殘酷無常。」他冷冷地冒出一句。
她那雙本已半掩的眼眸頓時睜大,一臉不可置信地瞪著他。本以為他會安撫她的恐慌無助,不意竟是這麼一句……她沒被掐死、沒被毒死,恐怕也會被他氣死!
「你……」她為之氣結,卻不想跟他一般計較,因為眼下她的小命較為重要。
「解藥……」好不容易才從嘴裡蹦出一句。想必大家都是中了方才那艷彩煙毒,所以她學起老者,也跟他索拿解藥。
「剛才已說此毒無葯可解。」他在她眼前蹲了下來。
無解藥?
她心頭一沉。怎麼自己初次跟江湖沾上邊便要命喪於此?
「冷……遙夜,你得去跟我……阿爹說……」視線漸漸模糊不清,意識昏迷之際她想起了阿爹……她真是個不孝女,她走了,阿爹跟二娘肯定會哭得死去活來,還有,她來不及——
昏厥前,她口中低喃,冷遙夜俊眉一揚,拿出一顆藥丸讓她吞下,俯身貼近她臉畔探其鼻息,然後迅速點住她的穴道,封住心脈,打橫將她抱起。
「琉素!」他忽地輕喊。
一條身影不知打何處飛身而至,正是上回策馬而至的青衣女子。她是冷遙夜的貼身侍衛琉素,幾日前隨他離開教壇前來中原,一直於暗中跟隨著他。
「待會兒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僮會過來,讓他回去等著。」她今晚與季實去了關家,他估計季實不久之後會尋來此。
琉素點頭后旋即飛身而出,隱沒於漆黑中。
冷遙夜走過去將燭台踢倒,火光頓時燃了起來。他抱著季珞語往外走,瞬間沒入外界那片黑暗夜色里。
至於那個攤在地面上的木匣——所謂神月教的聖物——他徹頭徹尾沒正眼瞧過。
端著一碗血紅色汁液走近床畔,冷遙夜俯身凝視臉色轉為青黑的季珞語。
先前他說無解藥並非欺瞞。「五彩霞煙」製作過程複雜、毒性劇烈,一來無從得知煉毒者選用哪五種毒物,再者,即使得知后,解方藥材不易取得,更不是短期就能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