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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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懞直接去廚房,如果艾莉真的被請去幫忙接生,僕人一定知道,但是杜妮一見到他,便轉身逃到洗物槽那裡。西蒙雙唇一抿,等他再問提森,提森更是一無所知,只是忠誠的推說他剛剛不在廚房,需要再找人問問才知道。

「不必了,我相信每個人的答案都一樣。」西蒙跛著走向門門,似乎一時之間這僕人全都維護他們的艾莉小姐,無論他們知道事實與否。

他以枴杖探路的走在廚房外的小徑,有如瞎眼的人,因為霧實在太濃了,空氣寧靜得有點怪異,仿彿所有的生物都被潮濕、嚴酷的毯子蓋得窒息了,馬廄的中庭空無一人,連燈光都沒有。

西蒙靜靜的佇立,專註的傾聽,然後他聽到一絲聲音,好像有狗吠聲,立刻又安靜下來,但是霧濃得令人失去方向感,他不動的等待,就像在戰場上巡邏的時候,全神貫注,然後他見霧裡傳來模糊的談話聲,他再細聽,沒錯,是河邊的方向。

他等到方向感恢復,才以枴杖探路,摸索到馬廄通往河邊的小徑。路面上原本泥濘結冰的狀況顯得很凌亂,顯然前不久才有人經過。

明知道走太快很危險,但他還是跛著加快速度,前面的聲音更加清楚了,然後黑暗中有個東西向他甩過來,他詛咒著,腳步一滑,立刻伸手摸索,抓住右邊的樹榦,恢復平衡,一隻獵犬冒出來,興奮的趴在他胸前,第二隻也現了身。

「坐下!」他低聲命令。它們立刻聽話的坐下,顯然很高興和他玩遊戲。

獵犬在這裡,他知道艾莉也會在這裡。

她的聲音果真從霧中傳過來。「『雷米』……『洛米』……你們在哪裡?」

「來,媽媽在叫了,」西蒙呢喃。「我們去給她驚喜,好嗎?」

河邊的霧似乎更濃,但是他的眼睛已經習慣了,可以看到人影,他驚訝的瞪大眼睛,好幾把火炬提供了模糊的亮光,艾莉的阿拉伯馬群全聚集在河邊,河面上泊了三艘平底船,人們忙著把馬牽上船。

艾莉極度忙碌,可是一切都靜悄悄的,連馬的蹄聲都沒有,他們一定是裹住馬蹄了,西蒙心想。

艾莉怎麼會計劃這麼大的運送過程卻下知會他呢?她一整天都在預備,可是他卻沒有一絲的頭緒。但當他根本不明白她這麼做的原因,又如何猜得到呢?幾個星期內赫斯摩的馬廄就準備妥當了,所以她究竟要把馬匹送去哪裡?為什麼?

不過光站在一邊是不會有答案的。他走出樹木,來到河岸。

兩隻獵犬興奮的吠叫,艾莉嘶聲命令。「安靜!」

「該把它們關在工具室裡面,」是亞德先看到西蒙。「爵爺。」他的聲音立刻使艾莉轉過身。

「西蒙!」

「沒錯,」他向前一步。「你介意告訴我這裡是怎麼一回事嗎?」

艾莉手中的韁繩掉在地上,她徐徐走過來,能說什麼呢?教她如何解釋眼前的一切?

「你不應該出現的。」即使一心想找滿意的說辭,她卻傻傻的脫口而出。

「我也有同感,」他觀察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現在我沒時間解釋,請你回城堡去吧!」她急切地說。

「這個說辭不夠好,我現在就要知道,艾莉。」

她擔心芮夫會突然出現,她迫切的將西蒙拉到樹林邊緣。「天哪,西蒙。回去吧!你不明白這和你無關嗎?你不明白你在阻撓嗎?我必須回去幫忙,以免——」

他扣住她的手腕。「你不能去,現在就告訴我。」

艾莉近乎狂亂的扭頭看,運送的工作似乎停頓下來,大家都望向他們這個方向。她急切的開口。「我必須把馬匹送走,以免芮夫再來偷,你不明白嗎?」

西蒙搖頭以對。「還是不懂,為什麼芮夫要偷?」

「因為它們很值錢,你真笨!」看到他眼睛冒火了,她捂住嘴巴,害怕的倒退一步,可是她的手腕仍然被扣住。「求求你,西蒙,對不起,」她狂亂的道歉。「但這不是解釋的時機。」

「不過妳還是得說下去。」他聲音中的怒氣銳利得可以切割鋼鐵。「而且你最好小心用語。如果你想將馬匹運離雷文斯堡,為什麼還送去赫斯摩?」

艾莉深吸一口氣。「沒那麼簡單,我……我……哦,我無法解釋。」

「不行嗎?」他的語氣冷得像冰,而她的意志力已經開始流失了。「真的不行嗎,艾莉?」

他以另一隻手勾起她的下巴,眼神毫無憐憫。「不過算了,因為我開始明白了,哦,是的,恐怕我終於明白了。」

他扣住她的手腕,拉著她走向呆站在一邊的亞德。

「把馬匹送回馬廄——」

「不!」艾莉吶喊。「不,你不可以。」

「哦,我可以。或者你忘了婚姻協議的本質了,親愛的太太?」他一字一句的說。

「不過我懷疑你有用心去看協議的內容,因為你根本不打算履行。」

他轉向亞德。「立刻送回去!夜裡派雙倍人手巡邏,鬆開獵犬。」

亞德沒有移動,來回打量伯爵和艾莉蒼白的臉龐,氣氛十分緊繃。一隻獵犬試探性的吠了一聲。

「別逼我再說一遍,亞德。」西蒙的聲音使艾莉冷得發抖。

「照伯爵的話做,亞德。」她挫敗的說,不想讓忠心的僕人受連累。

亞德拉住獵犬的頸圈,轉向河邊那些人。「帶它們回去。」

西蒙滿意的點點頭,轉開身體,彷彿對眼前這一幕無興趣了。他以拐杖柄頂住艾莉的背。「我們回屋裡去,即使我可以猜得出來,但是我還是想在比較舒服的環境底下,聽你的解釋。」

艾莉沮喪的回頭看著自己失敗的計劃,拐杖柄更用力的抵住她。她咬住唇,忿怒和挫折的眼淚刺痛她的眼睛,但是她向前走,用力踢開一顆擋路的石頭。

她失去了一切,控制不了種馬群,就沒有收入確保未來。

他的怒火像一刀一樣切入她的肉裡面,他不過轉眼之間就猜中了事實——猜中她根本無心經營他們的婚姻。

她在絕望當中,怒火熊熊,氣他的掌控,高傲的推翻她的計劃和她的願望,就像她哥哥一樣,她不信任他是正確的,可是現在有什麼不一樣呢?

她不自覺的加快步伐,但是他將她拉到身邊,配合他的速度。

「該死,赫斯摩!」她乾脆停住,他差點絆倒,她氣昏了。「你毀了我的生活,毀了我所努力的一切。我才不要像一隻狗似的被你用鏈子栓住。」

「那就好好走路,別這樣一下走一下停住。」

艾莉撇撇唇,但是沒說話,兩人沈默的走向城堡的側門。

西蒙一離開,綠色起居室的宴會也隨即散了,海倫回到房間,遣退女僕,許久之後,她終於聽見西蒙和艾莉的腳步聲。她好奇的將門開了一條縫,西蒙綳著臉,眼中怒火燃燒;艾莉則臉色蒼白,眸中有著淚光,看起來既生氣又沮喪。兩人先後進房,門在他們身後關上。

海倫實在忍不住的悄悄開了門,看看走道沒人。躲在艾莉門邊的掛毯後面。她來是為了幫助西蒙的婚姻,如果他的婚姻有困難,她當然要知道。她湊近門縫聽。

「原來我毀了妳的生活……和一切?這是你剛剛說的。」西蒙斜靠著窗檯,剛剛的步行使他的腳痛得要命,再也無法支撐。

艾莉丟開斗篷。「你沒有權利那樣做!」她已經不想費心安撫,反正不管說什麼,他都不會了解。「那些是我的馬,不是你的。你沒權力管。」

「不,當然不是,我對你該死的馬群沒興趣!」他啐道,發現這是嚴重離題。「我只對你走過祭壇之後腦袋裡的計劃感興趣,如果你要移動馬群,為什麼不先和我討論?你知道我已經在赫斯摩宅邸建馬廄要容納它們。」

艾莉突然淚流滿面。她如何在這種氣氛下解釋這件錯綜複雜的事?他不預備聽,無論要諒解,根本不值得努力。她轉開身,沮喪的揮揮手,西蒙卻解讀成不想多談。

他努力控制怒火。「好吧,既然你不想說,那就讓我替你解釋。」

艾莉仍然背對著他,他說道:「看著我,艾莉。」

她轉身面對他。伸手拭去眼淚,一切都變得很清楚了。當他追間她對馬匹的計劃。她處處迴避回答:她對芮夫造訪馬廄的緊張反應;而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懷疑艾莉對這樁婚姻多所保留和退縮。

他本來一直認為背叛會來自於她的哥哥們,然而使出最終撒手鐧的卻是艾莉。

「親愛的妻子,你計劃何時和你馬群會合呢?或是你今晚一併離開?你會費心留張字條給我嗎?」他嘲弄的環顧周遭。「不過或許被妻子遺棄的我不配得到解釋。」

艾莉瞪著他的頭頂,假裝自己不在這裡。她已經把這種技巧運用得很嫻熟了,只要事情變得很醜陋,她就用這一招,可是對赫斯摩似乎不管用。

過了半晌,赫斯摩繼續以相同的語氣說下去。「大約估計一下,你現在的馬群大約值兩萬金幣,當然要看種馬的價值而定,下過它們一定是最好的,對吧?」

他揚揚眉毛。「還是沉默?那我的方向一定正確,只是我不確定你要去哪裡安頓,想必你已經簽下合約……」

看見她眼中的光芒,他說:「啊,看來我說對了。」

他突然停住,伸手抓抓頭髮。「老天,艾莉,你究竟在想什麼?離婚,或是撤銷婚姻?」

「現在都無所謂了。」她面無表情。

「無所謂!從一開始這就是一樁假的婚姻,所以無所謂?當然,」他尖酸的說。「我忘了你從來不打算圓房!我真不懂你為什麼不幫你哥哥除掉我。」

艾莉的臉脹成紫紅色。「那太不公平了,我只想自由的選擇生活方式。」

「我們都沒有那樣的自由,女孩。」他刺耳的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哦,有什麼用,」她再次拭去眼淚。「我只希望自己的生活可以在財務上獨立。」

他皺眉。「我記得婚姻協議的內容給你相當豐厚的津貼。」

「可是我仍然必須依賴你!」她再次激動起來。「我得依賴哥哥強逼你表現得慷慨,你很清楚他為什麼那麼做,赫斯摩,絕對不是為了我、而是要贏你。總之,那些錢並不屬於我,不是嗎?不是我用勞力和技巧賺來的,是一種救濟,純粹的救濟!」

「呃,那倒是婚姻協議的最新詮釋法,」西蒙站了起來。「今晚我無法再繼續下去了。我太生氣,沒辦法思考。」他開始脫外套。「寬衣上床吧,艾莉。」

「我睡不著。」

「隨便你,我必須鎖門嗎?」

艾莉聳聳肩。「有什麼差別嗎?無論鎖不鎖門,我都是婚姻里的囚犯。」

他脫掉衣服爬上床,靠著枕頭,深思地打量她緊繃的臉。

「如果你妄想在天亮前離開,艾莉,我建議你鎖門,把鑰匙給我。如果你今晚再次尋求獨立,我可無法為後果負責。」

艾莉走過去銷門,將鑰匙丟給他,然後頹然坐在火邊的搖椅裡面。

西蒙將鑰匙放在枕頭底下,平躺在床上,他實在深受傷害,本來以為她開始敞開了,不只獻出軀體而已。他以為自己對她具有某種意義。然而她從頭到尾都意圖要離開,自從結婚的日子以來,無論他說了什麼或是做什麼,都無法穿透她所建立的圍牆。

他可以了解她可能很想脫離哥哥的壓制和掌握,但是他從來沒想到艾莉也把他當成暴君,將他們的婚姻當作新的監獄,一間她下計代價要脫逃的監獄。

海倫悄悄的溜回房裡,她不曾聽過西蒙如此苦澀的語氣,由於對他的了解,她聽得出他怒火底下深埋的傷害,她真想打醒那個不知感恩又拒絕西蒙的丫頭。

西蒙在黎明時醒過來,自動伸手摸摸旁邊的位置,冰冷空蕩,他的心好沉重,他半坐起身,昨夜凄慘的回憶在他心中重現。

艾莉和衣躺在小床上,薄薄的毛毯蓋到下巴,雙眸緊閉,臉頰蒼白。

西蒙看著她的睡容,即使在睡夢中,她的下巴和嘴唇仍然顯得很固執。這就是他和平任務所得到的結果。

他掀開棉被,掙扎地起身,腳疼痛地支撐身體的重量,最近幾個早晨他的狀況很少這麼糟,夜間艾莉通常會替他按摩,使他早上醒來時,肌肉和關節都相當通暢。

他站在小床邊,不知道她是下是真的在睡覺,如果下是,那她模仿得真好,他徐徐的穿上衣服,拿了鑰匙開門,如果艾莉真的怕芮夫偷走她的馬。那她的丈夫最好去處理一下。

他跛著來到中庭,霧已經散了許多。兩隻獵犬跑來歡迎,亞德站在馬房門口,口咬稻草,看著伯爵走近。

「早安,亞德。」

「早安,爵爺。」亞德面無表情。

「我們最好先處理一下艾莉小姐的馬匹,」西懞直截了當的說。「雷文斯伯爵真的會偷走它們嗎?」

「他已經偷走一匹懷孕的牝馬。」

西蒙點點頭。「陪我巡視一下,亞德,告訴我它們需要怎樣飼養環境,然後再安排送到赫斯摩宅邸。」

「容我大瞻地問,爵爺,艾莉小姐怎麼說呢?」

「我相信她會明白這樣做的好處。」西蒙回應。

亞德有些勉強的退到一邊,陪著西蒙一起巡視馬房。

艾莉直等到西蒙的腳步聲消失才坐起來,但是她沒起床,反而坐在床沿,瞪著自己的腳趾。

在漫長的夜裡,她斷斷績續的睡著,每次大約都不超過五分鐘,她的眼睛只覺得很乾澀,喉嚨不時梗著眼淚,要不時的咽下去。

她現在該怎麼辦呢?因為某些理由,她心底激不起不平,遑論怒火。一生志業的崩潰,比起西蒙傲慢的盲目而言,似乎變得微不足道,他沒有試著了解為什麼獨立自主對她如此重要,也沒去想她可能是因為害怕才沒有告訴他。

他沒有嘗試去考慮她自小以來的經歷可能使她保持戒心……昨天晚上他只要有了解的一句話,就能贏得她全部的信任。但是他反而展現權威,一意踐踏她——那和她的父親及哥哥的方式沒兩樣。

叩門聲使她抬起頭來。「是誰?」

「海倫。我可以進來嗎?」

艾莉跳了起來,把小床推進大床底下,她不想昭告全世界自己沒有和丈夫同床的事實,她用手抓抓頭髮,想要整齊一點,然後又放棄了,反正她的衣服也縐得可以。「請進。」

海倫神清氣爽的走進來,只是在日光下,顯得有些蒼老。「對個起,艾莉,昨晚我忍不住聽了一下。」

艾莉脹紅臉。「怎……怎麼……我不知道我們的聲音那麼大。」

海倫有一點點臉紅。「我很了解西蒙,親愛的,或許我可以幫你了解他,我並不想無禮,介入不歡迎我的地方,可是如果能幫忙,請讓我協助你,相信我,我的動機十分善意。」

她握住艾莉的手。「到我的房間,艾莉,我的僕人會送熱茶上來,而你看起來很需要溫暖。」

她的語氣充滿真摯的關心和了解,使艾莉的戒心消失了一,她向來獨自面對生命中的混亂和複雜,如果有人能夠分擔似乎也很好,特別是這個人比她年長,是西蒙的舊情人,自小就認識他。

她讓自己被拉到海倫的房間。

「坐在火邊吧,」海倫替她倒茶。「告訴我昨天發生什麼事。」她端一杯給艾莉。

「我聽到聲音,西蒙在生氣,而他很少發脾氣。」

艾莉雙手握住熱熱的杯子,開始描述昨夜的事件。

「現在我才知道自己多麼希望他和其他的男人不一樣,」她作結尾。「我知道自己和其他女性不一樣,有時候他也說他了解,但是了解不同於接納,對嗎?」她望著海倫。

海倫喝了一口茶。「西蒙是我認識的男人當中最體諒也最特別的,」她徐徐說道。「有他這個丈夫是你三生有幸,一個妻子期待的仁慈和體貼他都可以給你,你當然也可以有相同的回饋吧?」

艾莉放下茶杯,臉色很蒼白。「仁慈和體貼還不夠,海倫,我要的更多,是那種出於愛的了解和接納。」她說出自己剛剛才了解的事實。

梅倫再次握住她的手。「別期望月亮,孩子,相信我,憐憫、友誼、仁慈、忠貞也是一樣的寶貴,西蒙可以給你這一切。」

「但不是愛?」

海倫捏捏她的手。「親愛的,他是赫斯摩,你父親殺了他爸爸。他可以感覺溫馨、柔情。可是他的心裡沒有雷文斯的空間。」

「他告訴你的?」

「這是他用的字眼。」

「謝謝你。」艾莉輕輕抽回手,站起身。「我當然知道,請容我告退,我還有一些家務要處理。」她淡漠的微笑,回到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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