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十五分鐘后西蒙回來時,艾莉坐在梳妝鏡前梳頭髮,她沒有轉過身來,只是在鏡中看著他。
「我和亞德談過,安排要將馬群移到赫斯摩。」西蒙說道,她那可憐兮兮的模樣,使他幾乎忘了自己的傷害和失望,幾乎要伸出手摟住她,用手指尖撫摸她哭腫的眼皮。但是她的表情冷硬,雙唇抿緊,使他推開心中的衝動。
「而我完全不能說什麼?」她仍然在生氣。
西蒙嘆口氣。「你當然可以。我的馬廄全聽憑你的決定,只是你既然很擔心你哥哥,使我以為行動迅速非常重要。」他忍不住嘲諷。「請原諒我越權的決定。」
艾莉迅速地將秀髮紮成辮子。「你當然可以決定,和我相關的事不是都由你決定嗎?」
他不想再失控。「或許。但是如果我能禮貌的先問過你的意見,那麼——」
「我該感激你周全的考慮。」她迅速打岔。「是的,我了解,我已經學到教訓了,先生。」
西蒙看見她鏡中冒火的目光。
「艾莉,我們都知道問題下在馬群。如果你想在赫斯摩宅邸繼續培育種馬,我祝福你,不反對你的嗜好,可是我們都知道這並不是你想要的。對嗎?」
她沒說話,他繼續說下去。「你想要財務獨立以便從婚姻中脫身。現在我明白了。但是我不能容許。你可以養馬,甚至出售,雖然有個馬匹交易商當妻子令我不太自在,不過如果你因此有收入,我會堅持用那些錢為你的子女——我們的子女——成立信託基金,你自己不能動用。」
艾莉的臉失去最後一絲血色,像白骨一樣,眼神空洞。可是她還是沒說話。
西蒙伸手摸摸嘴巴,她的沉默比一切反應更糟糕,充滿令他五臟六腑糾結的指控和認命。他已經開始欣賞她那狂野和未受沾染的特質,但是現在它卻像一匹揮碎的小馬。
他的雙手放在她肩上,她退縮著,使他的手再次垂下。
他離開房間,小心的關上門,絲毫沒有泄漏他心底的挫折感。
艾莉瞪著鏡中的影像,直到眼睛花了,仿彿她正進入自己的眼睛,觀看眼睛背後的內在世界。
憐憫、友誼、忠誠,必要但是不夠,她很清醒的想。她不能愛一個不愛她的人,屈就這種不熱不冷的安適,無論海倫怎麼說,她不能再留下來,繼續慶祝一椿虛偽的婚姻,仿彿什麼事都沒發生。
她必須離開去思考怎麼做,遠離西蒙存在的干擾,逃避他溫柔的雙手和美妙的愛情。她必須找個地方想清楚。
她收價一點東西,不告而別是懦弱幼稚的行徑,她在紙上草草寫著:「我必須思考該怎麼辦,這不是逃走。」言簡意賅,她看見放在燭枱邊的小馬,順手收進口袋裡。
她出門時碰到海倫開門出來。「你去哪裡呢,親愛的?」
艾莉搖頭以對,她受夠了西蒙的前任情婦和她所謂的幫助。「我送東西給朋友。」她匆匆走開。
艾莉步行三哩路到莎拉的小木屋,當她叩門時,珍妮好驚訝。「艾莉,你一路走來這裡?」
「我需要運動。」她將小包包放在門邊,吹口啃喚狗進來。「我可以住幾天嗎?」
珍妮望向紡紗的母親,莎拉走過來捧住艾莉的臉,似乎想替她祛除臉上的傷痛。然後將她拉到火邊坐下來。
「發生什麼事,艾莉?」珍妮也跟著坐下來。
艾莉儘可能簡潔地描述了一遍,當她說完時,珍妮沒開口,莎拉一臉嚴肅,艾莉覺得有點沮喪,老婦人不贊同她來。
「我不該來嗎,莎拉?」
「你當然可以來。」珍妮宣布。「對不對,媽媽?我們是你的朋友,否則你還能去哪裡呢?」
艾莉似乎不太肯定的望著莎拉,過了一分鐘,老婦人微微一笑,再次伸手摸摸她的臉頰。
「伯爵沒有權利接收你的馬群。」珍妮十分同情。
「他是我的丈夫,丈夫都有這些權利。」艾莉仍然望向莎拉,莎拉微笑地搖搖頭。似乎覺得她的說法很荒謬,她疑問地揚揚眉毛,艾莉咬著唇,表情很不快樂。
「不,那不是真正的問題,莎拉。」
兩隻狗趴在她的身邊,她心不在焉的撫摸它們的頭。對它們毫無條件的支持深感安慰。「他的朋友,也是他以前的情婦海倫說他不能愛我。這是他親口告訴她的話。」
「洛米」抬頭舔舔她的臉,艾莉似乎沒注意,莎拉專註地凝視她,唇邊神秘的微笑著。
「我需要他愛我,」艾莉近乎低語。「如果他下愛我怎麼辦?」
珍妮不知道如何回答,望向母親的方向,她舉手示意她別出聲。
艾莉繼續低聲的說:「西蒙很容易說我必須信任他,可是他也必須信任我。因為他不愛我,所以我猜他看不見我可能愛上他。如果我愛他,當然就不會利用自己的金錢來逃開他,也沒那個需要。所以沒有理由不該讓我擁有馬群。」她無助的看著她的朋友。
「我好像在胡言亂語,對嗎?」
珍妮一臉狐疑,但是莎拉站起來,拿起茶壺去燒熱水。看到莎拉對她悲慘的狀況似乎缺乏同情,使得艾莉有些生氣。
「如果你認為不應該,我就不留下來。」她說。
莎拉否認的搖搖頭,擁抱她一下,她指指木屋後面通往小閣樓的窄梯,珍坭立刻開口,仿彿母親告訴她似的。「你可以睡在閣樓上,艾莉,上面有一張小床,來看看吧!」她走向樓梯,艾莉拿起小提包跟著她。
艾莉知道她們母女同睡樓下的一張床,她本來是預備縮在地板上,所以小閣樓的圓窗、稻草床比較起來似乎奢侈極了。
「這太完美了,珍妮。」她放下行李,走向窗邊。「不過我覺得莎拉似乎不贊成我住這裡。」
「她當然贊成。」珍妮堅決地說。「總之你又下是要逃開你丈夫,只要需要一些時間思考。」
「是的。」艾莉同意。「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思考。」可是接下來該怎麼做,她實在不知道。
「今天早上艾莉去哪裡?」柯傑克在早餐桌上問。
西蒙正在切火腿肉。「我猜大概是在外面。」
「昨天晚上的神秘事件是怎麼一回事?」彼得也在問。
西蒙在火腿上塗芥末醬。「沒什麼,只是和艾莉的馬匹有關。」
他的朋友們對看一眼,開始轉換聊天的話題。
「海柏夫人要參加今天的慶祝嗎?」石橙爵士問。
「我懷疑,她只是來拜訪我的妻子。事實上,請容我告退,我該去看看她。」西蒙起身拿拐杖,離開大廳。
「有麻煩了?」石橙問道。
「看來是的,」傑克回答。「大概是閨房起勃蹊。」
西蒙知道他的朋友很好奇,但是他不打算滿足他們的好奇心。他舉手要叩海倫的門,然後又停住。如果艾莉在家,應該由她來討論客人離開的安排。他走進艾莉的卧室,不太驚訝的發現裡面沒人,他看見壁爐上的白紙。
他有一種不好的預兆,拿下紙張一看,忿怒的吼叫聲連對面房間的海倫都聽見了。她開門跑了過來。
「什麼事,西蒙?」
他將紙張揉成一團丟進火里。「我會給她思考的時間!」他野蠻的宣布。「我已經努力展現耐心,老天幫助我,海倫,她實在很會考驗人的耐心。」
「艾莉嗎?」
「對,當然是艾莉!」他啐道。「全世界沒有別人這麼會折磨我!」然後他不耐的搖搖頭。「對不起,海倫,我沒有權利對你大吼大叫。」
「沒關係。」她說。「現在怎麼了?我……昨天晚上我情下自禁聽到你們之間的交談……」
「你聽得到?」他難以相信。
她紅了臉。「是我偷聽。」
他伸手搔搔頭髮。
「我很關心你們。」
「對,我相信你很關心。」他沉重的坐下來。「所以你都知道了。你不知道的只有我那心不甘情不願的新娘現在逃跑了。」他尖銳地看著她。「或者你也知道?」
海倫搖搖頭。「不,她沒告訴我。」
「喔,原來你已經和她討論過了!」
「早上你離開之後,我和她談過。」海倫坐在床沿,焦慮地注視他。「我倩自己是多管閑事,但是我想自己或許幫得上忙,我不明白她怎麼看不清楚眼前的事實,她是如此天真,如此年輕,所以我就指明給她看。」
「親愛的朋友,你究竟指明什麼?」
「我說她有這樣的丈夫是三生有幸。」海倫簡單地說。「它應該感謝你的仁慈和體貼。」
西蒙閉了閉眼睛。想像艾莉對這樣的說教有何反應。
「我幫倒忙了。對嗎?」海倫絞著雙手,她沒見過西蒙這樣沮喪。
「或許,但你是出於善意。」他心不在焉的伸手按摩疼痛的腿,雙眉深鎖。「她有說什麼嗎?」
「只說她要你能夠接納她。」
「給我力量!」西蒙咕噥。「她真是不可理喻的女孩!」
海倫凝視著他。「你全然接納她嗎,西蒙?」
他輕輕笑了幾聲。「是的,當然。我不想改變她任何一方面。但是那不能阻止我想扭斷她頑固的小脖子。」
「我想我來這裡的任務完成了。」海倫狡黠的說。「我會告訴女僕收拾行李,請你派人通知我的車夫。」
她起身,西蒙也跟著起來,擁抱她一下。
「我覺得自己像傻瓜,」她輕聲啜泣。「一個多管閑事的傻瓜,我是真心想幫忙。」
「我知道,有一天我們可以回顧這一切,然後哈哈一笑。」他的語氣有一點同情,但眼神卻很不肯定。
「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帶她回來,教她關於接納的課程。」
他送自責的海倫上車之後,站在中庭,深思地拍打手套,納悶如何向大舅子解釋新娘失蹤的事。他會帶她回來,只是前提是必須先找到她,如果下是在莎拉的木屋,那他可能要花一、兩天找出她的下落。此刻他需要找個合理的借口,解釋艾莉的缺席,同時自己和朋友仍然可以留在雷文斯堡。
「赫斯摩,我相信你今天可以再參加舞會。」芮夫的眼中又出現那種熟悉的惡意。
「你好像有點困惑,妹婿。」
「我發現自己有點失落。」西蒙溫和的同意。「你的妹妹剛剛離開。」
芮夫表情大變。「你說什麼?」他不自覺的望向阿拉伯馬的馬房。
「它們還在,雷文斯。」西蒙冷靜的微笑。「但是一周之內,我要將它們運到赫斯摩的宅邸。」
「那些馬匹屬於雷文斯堡,」芮夫暴躁的宣布。「我妹妹用家裡的錢買下它們,那些馬不屬於她。」他氣沖沖的走了。
「那不是真的,爵爺。」亞德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艾莉小姐賣掉母親留給她的珠寶,買了一匹種馬和牝馬,還有足夠的經費維持馬廄好幾年的開銷,現在已經可以自給自足了。」
「雷文斯伯爵知道嗎?」
亞德聳聳肩。「一定知道,如果他可以合法的擁有這些馬,又何必偷呢?」
「有道理。」西蒙點點頭,徐徐走向城堡,當他來到中庭時,雷家三兄弟朝他迎面走過來。
「我剛沒注意,赫斯摩,你說我妹妹怎麼了?」芮夫雙手插腰的質問。「你對她做了什麼?」
「我?」西蒙無助的攤開雙手。「沒什麼,只是她決定避開所有的刺激,因為她有點疲倦。」
三兄弟難以相信的瞪著他。「她在哪裡?」芮南興緻勃勃的問。
西蒙聳聳肩,突然有個靈感,海倫造成不少問題,現在終於有用處了。「她去我朋友家住幾天。」
「什麼朋友?」
「海柏夫人。昨天她來拜訪新娘,她們在早晨一起離去。」
「昨天晚上的確有個女人來訪,」芮福說道。「提森告訴我的。」
「她不能在婚禮中途離開!」芮夫宣布。
西蒙再次聳聳肩。「對下起,雷文斯,但那是我同意的,她安靜幾天或許比較好,這些宴會活動可能對某些狀況不太合適。」
「你是指她懷孕了?」反應最快的芮南追問道。
「現在說還太早。」西蒙流暢地回答。「但是我下想冒險,海柏夫人的到訪和邀請時機很恰當。」他微笑。「不過即使新娘不在場,我們仍然可以繼續慶祝,她大約過幾天就回來了。」
芮夫深思而沉默地審視他半晌,然後輕蔑的說:「呃,我們當然可以自娛,赫斯摩,可是我何必招待兩百名賓客慶祝新娘不在場的婚禮。」
三兄弟逕自轉身走回大廳,沒有嘗試配合西蒙較慢的速度。大廳里很多賓客在用早餐,芮夫逕自跳到主桌上,示意芮福吹號角示意。吵雜的賓容愕然的安靜下來,看著桌上的主人。
「各位紳士淑女,」芮夫禮貌的開口。「很遺憾告訴各位婚禮的慶宴到了尾聲,赫斯摩夫人突然被召喚離開。
眾人沉默了一下,然後紛紛交頭接耳。「他說什麼?」「新娘怎樣了?」「新娘怎樣了?」「她去哪裡?」「她病了嗎?」
西蒙既厭惡又好笑。老實說他不怪芮夫,要娛樂這麼貪婪的大群賓客一定花費不輕,但是這樣唐突的終止慶宴也是個醜聞。宮廷會滿布謠言,天知道女王會作何感想。這樣輕率的不考慮女王的反應實在不像芮夫的行徑。
「這是怎麼一回事,西蒙?」傑克問道。「我們要離開嗎?」
「不,我有義務照顧我的妻子,但是留在蛇窟里需要有朋友留意我的背後。」他跛著走開了,留下傑克困惑的搔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