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雖然鬧了個大紅臉,但常惠承認,不甚溫順柔和的芷芙很仔細,也很貼心。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在把他照顧得舒服滿意時,她竟以作踐自己來惹他生氣。
常惠喝過葯準備躺下,昏昏欲睡的指著身邊的床榻對芷芙說:「你睡這裡。」
她彷彿受到驚嚇似的忽然退開。「不,我不睡這裡。」
常惠不解,「那你睡哪裡?」
她看看身後的火塘。
常惠隨著她的視線往那裡望了望,驚訝地問:「你要整夜坐在火邊?」
「不,我有床。」芷芙再次強調。
因為沒看到床,所以常惠不明的她的話,直到她轉過去,掀開早先他以為是不要的舊毛氈,並躺下去時,他才明白,那就是她所謂的「床」。
「不行,地上又冷又硬,你不能睡那裡!」他反對。
「我墊了毛氈。」她堅持。
好心情消失無蹤,常惠命令她:「如果你不肯離開,就過來好好睡在床上,否則別想留下來!」
可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你這是幹什麼?」她又用那套打死不開口的方法對付他,「怕我不守規矩冒犯你嗎?」
「不怕。」幸好火塘邊響起了她的聲音。
「不怕就過來!」
沉默。
「聽見沒有?」
還是沉默。
此刻,沉默比公然對抗更惹人生氣,常惠的忍耐達到極限。
「你真麻煩!」他厲聲怒斥,氣她就是有本事激怒他,讓他變得不像自己。
是她非要冒充他的妻子跟著他的,現在卻又躲得遠遠,寧願受凍遭罪也要睡在冷硬的地上,彷彿睡在他的床上,會減壽似的,這看怎能不讓他生氣?
「如果你非要這樣,明天就離開吧,別再纏著我。」他下了逐客令,但仍舊沒得到回應,氣得他用手撐起身子,想看她到底在幹什麼,可等他看清時,他啞了。
芷芙面朝火塘躺在地上,搖曳的火光在她臉上閃耀。
她雙目緊閉,寂靜不動,就在他生氣時睡著了。
憤怒,痛恨,無助,常惠半卧在床上,怒視那張沉靜安詳的臉。
與她爭鬥就像在打一場一個人的戰爭,徒耗精力,卻看不到勝利;他的尊嚴和傲氣,全被這口齒木訥的女人擊飛了!去她的,她願怎樣就怎樣吧!
他倒回柔軟的床褥里,為了最後的尊嚴,決定不再管她,如果她願意,就讓她睡在那該死的地上吧,就算她生病受罪,也是她自找的,跟他毫無關係。
本以為因為生氣,加上白天睡太多,一時半會兒定睡不著,沒想到頭才在葯枕上尋找到舒適的位置,睡神便把他帶走了。
確信對方睡著后,火塘后的芷芙慢慢張開了眼睛,凝望著火焰,久久難眠。
睡不著並非地面堅硬或寒冷,在她十九年的生命里,風餐露宿、枕石卧冰是常有的事,能睡在這樣的地方,已算很好了,令她失眠的是心頭難以解脫的苦惱。
生性超然、淡泊的她,很少有煩惱纏心。無論遇到多麼難的事,她總是能雲淡風輕地將它化解,可今天,她無法擺脫。
常惠是公主的好朋友,得知他遇難時,公主十分焦急。為了報恩,她聽從公主的安排前來照顧他,但沒想到她與公主一廂情願的付出,並不是他所想要的,更沒想到他會這麼排斥她、討厭她!
他是真的想趕她走,可是她不能離開,否則,她有何顏面去見公主?
公主雖然只年長她一歲,卻是她的救命恩人,不僅給了她棲身之所,還教她習文識字。所謂「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公主對她好、信任她,才派她來照顧常惠,她又怎麼能讓公主失望?
然而,公主和她都犯了個錯誤,忽略了常惠與她個性上的差異。
看著床榻上熟睡的身影,芷芙黯然地想。常惠才貌出眾,又素有大志,個性開朗,文采飛揚,她則容貌平平,才疏學淺。更兼口拙言笨,行事魯莽。
如此截然不搭的個性,即使兩個相熟多年的人,也難以融洽相處,更何況他們不過是點頭之交?而正是這些個性上的差異,讓他們相處才不到一天,便已矛盾重重,常惠也被她惹惱了好幾回。
想起他憤怒的表情和急怒交加的咒罵,她無聲地嘆了口氣。
推開毛氈坐起身來,芷芙將雙肘支在盤起的膝蓋上,托著下巴,注視著閃爍的火焰,緊皺的雙眉在眉心糾聚成一個深深的結。
我該怎麼辦?她對著火焰默默低問,覺得回亦難,留亦難,與他相處更難!
她知道他最氣她冒充他夫人,她也為此深感後悔,可是在曹大人問她要以什麼身份前往匈奴單于庭時,她只想得到這個最能說服匈奴王的理由。
那時,她忽略了一件事:「名聲。」
對她這種人來說,名聲根本不算什麼,可對追求高尚品德、遵守道德規範的常惠來說卻是非常重要,她大言不慚地宣稱是他的夫人,一定讓他覺得受到了冒犯。
儘管她跟對方解釋過,那隻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權宜之計,但她大膽無恥的行為,一定讓他的名聲受到了很大的傷害。
光憑這點,常惠就有足夠的理由討厭她。想到這,芷芙懊惱地緊咬下唇。
如果事情可以重來一次,她絕對不會再假冒他的夫人。
可說出去的話難再收回,做成的事無法改變,現在,她唯一能補救的,就是盡量不要再惹他生氣,而是像對公主承諾過的那樣,好好照顧他,陪伴他,保護他。
要做到這點,她就必須留下,除非公主親自傳令要她離開,否則就算常惠恨死了她,她也不會走,因為她不能讓公主失望。
想起離別時公主的淚水和殷殷的惜別,芷芙撫摸著腰間那把公主轉贈的「雀龍劍」煩亂的心恢復了平靜;撇開惱人的去問題后,她開始思考他們的處境。
昨天來到這裡后,由於宣稱是常惠的「夫人」,她受到了禮遇,不僅能夠隨曹將軍與匈奴單于,和其他匈奴貴族見面,還可以在王庭隨意走動。
從與匈奴王和匈奴太子的幾次接觸中,她看出傲慢專橫的匈奴王,對常惠是既羨慕欽佩,又痛恨無奈。
她很確定匈奴王不會釋放常惠,將囚而不殺,除了對漢朝尚存忌憚外,更因匈奴王一心想要常惠歸降。
囚禁他、逼他當奴隸,就是想以繁重的苦役和難言的恥辱折磨他,從精神和肉體上打擊他,以軟硬兼施之計,迫使他妥協投降。
想到他身上令人不忍目睹的傷疤,芷芙心裡就充滿同情、憤怒和憂慮。
過去從解憂公主的口中,和自己的觀察中,她早知常惠雖出身貧寒,但為人清高正潔,卓爾不凡。
匈奴人的軟硬兼施,不可能改變他的本色,可他威武不屈,富貴不淫,雖然保住了氣節,卻毀壞了身體。
如今他已虛弱不堪,再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必死於疾病。
她既然來了,就該擔負起照顧他、保護他的責任。
常惠肯定會反對她介入他的生活,不配合她的行動、討厭她,甚至鄙視她,但為了讓他活下去、為了回報公主,她這回,註定要讓他跳腳了。
今後,她就是他的護衛兼侍女,其他的事情,她不願去想。
塘上的火苗撲閃不定,芷芙抬頭一看,是夜風吹動了門上的帷氈。
她走過去,從掀起的帷氈縫隙往外看,發現外頭飄起了細細的雪花。
漠北的冬季就是這樣,雪一旦落下就停不了,總得斷斷續續的不到仲春,才會幹凈。可這麼漫長的冬季,常惠根本沒有多少儲備糧食,她得儘快補上才行。
心裡籌劃著,芷芙將帷氈兩側的系帶,緊緊綁在紅柳木做成的門框上。
隨後她走到床邊,常惠依然沉睡,除了呼吸粗淺、面頰暗紅外,下頰那凌亂的鬍鬚、塌陷的眼帘和凸起的顴骨,都讓他看起來十分憔悴。
注視他良久后,芷芙為他拉好床轔的帷氈,回到火塘邊,往火堆上加了塊牛糞餅,再挑旺火苗,思緒繼續圍繞著床上的病人盤旋。
他的病只要按時服藥,充分休息,很快就能痊癒,可他被毀的身體,卻不那麼容易恢復,她得想辦法改善他的飲食。因那是增強體質、恢復健康的首要條件。
她曾隨父親在龍城住過,知道這裡的冬天有多冷。
充足的肉和奶,是抵抗嚴寒必需的食物。缺少了它們,他無法恢復健康;而沒有健康,他熬不過這個嚴冬。
芷芙在地鋪上躺下,昏然入睡前,她仍在想:肉食好辦,可她該去哪裡找呢?
天才亮,聽覺異於常人的芷芙,就聽到隔壁小氈房傳來輕微的「簌簌」聲。
最初她心裡一驚,以為是風雪,可屏息傾聽,發現不是,再想細聽時,那聲音已消失了,她暗笑自己太緊張。
可剛放鬆下來,那聲音又起,這次更響,聽起來就像蛇的爬行聲,但她知道這季節蛇都冬眠,而不冬眠的鼠兔鹿等小動物,也不可能跑到有人煙的氈房來。
難道有兒狼?想到兇殘的草原狼,她悚然一驚,決定過去看看,那裡有她珍貴的馬和羊,絕不能被兒狼傷害!
芷芙安靜地走到門邊,解開帷氈系帶,鑽了出去。
雪已停了,白茫茫的雪地上,有行深淺不一的足跡直通小氈房。她循線走去,發現那不是野獸留下的足跡,而是人。
盜馬賊!這念頭令芷芙渾身緊繃。
在西域,盜馬是死罪,這賊敢竊她的馬,一定是欺她漢人不懂他們的法律。
她發誓,要將敢偷「青煙」的盜賊,砍成碎片!
足尖輕點,芷芙無聲無息地竄入隔壁氈房。
可當她憤怒地掀開門氈時,卻愣住了。
她走過去喊道:「額圖……」
不料她才離開門口,站在馬身邊的人影,就像兔子一樣,「嗖」地竄出的門。
他敏捷的身手讓芷芙大吃一驚,隨即追了出去。
額圖跑得極快,兩條短腿如飛一般,可他的腿再快,也快不過一身好輕功的芷芙,不過眨眼間,他便被芷芙單手抓住,「提」回氈房。
「啊……夫人比我跑得還快!」才脫離芷芙有力的控制,那小子立刻跌坐在草料上認輸,臉上還帶著欽佩和震驚之色,完全被她小露一招給徹底征服了。
芷芙對他的敬仰和稱讚毫無反應,她拉過一個草墩子,在他對面坐下。
「是真的,如果不騎馬,龍城沒人能跑贏我!」額圖怕她不信似的強調。
「你確實跑得很快。」芷芙平淡地說,「你天不亮就來這裡幹什麼?」
「常將軍來后,我每天都這麼早來。」聽到芷芙說他跑得快,額圖笑了。
「來給他戴手銬腳鏈?」芷芙想起他昨天做的事,口氣很不好。
額圖的笑容消失了,怯怯地說:「常將軍是好人,我不想做那個,可主人會打我,我……我,昨天夫人的話,我沒敢對太子說……」
芷芙看出他很怕匈奴太子,也明白自己不該為難他,又想起常惠說他比孩子大不了多少,便問:「你幾歲?」
「十三。」
果真是個孩子……芷芙口氣變軟了。「你不必跟他說,我會去找他。」
男孩抬起頭。「你不怕他?」
「怕他幹什麼?」芷芙問。
男孩敬畏地看著她,想了想。「是沒啥好怕的,他膽小,夜裡都不敢熄燈。」
「你說的是狐鹿姑嗎?」芷芙不相信那個兇猛粗壯的太子竟然會怕黑。
「就是他!」額圖小聲地說。「這是只有我們幾個侍夜奴僕,和他的妃妾才知道的秘密,他不準人說。」
「沒膽的混蛋,竟敢欺負常惠!」芷芙憤憤不平。
「就是。」額圖也附和。「他說要打斷常將軍的硬骨頭,所以老是叫那些守衛鞭打常將軍,還拿話折辱他。」
芷芙目光一凜,「以後你看到誰再那樣做,就馬上來告訴我!」
「好,我和你一起保護常將軍!」少年干扁瘦小的胸膛,這次真的挺起來了。
芷芙看著他明亮的眼睛,相信自己得到了一個可以信賴的同盟者。
「你去房裡照顧將軍吧,火上有肉羹和煮好的葯,等他醒來,你給他吃。」
「行,你去哪裡?」
「辦點事。」芷芙起身,又吩咐道:「記住,別讓他幹活或出來。」
「她沒說要去哪裡嗎?」火塘邊,常惠再次問額圖。
臉上的亂胡被清除后,他顯得更瘦,卻更英俊。
「沒說,只說去辦點事。將軍還是上床躺著吧,夫人說你得休息。」額圖飛快看他一眼,又盯住了火塘。火里正烤著兩隻雪雞。是他在雪窩裡捉到的。
「都快中午了,辦什麼事需要去這麼久?」常惠望著門口皺眉,他仍感到頭重腳輕,渾身乏力。但因為擔心芷芙,他無法靜心躺在床上。
今早睜開眼就沒看到芷芙,只看到端葯給他喝、照顧盥洗、伺候他吃早飯的額圖,而這孩子說,是芷芙讓他來照顧他的。
沒想到昨天還被芷芙嚇得半死的額圖,今天說到她就笑不合口。他很好奇芷芙是如何迅速改善與額圖的關係,並讓這個匈奴少年對她崇拜得五體投地。
可她究竟到哪裡去了?常惠知曉她沒有離開,因為他聽到隔壁傳來青煙的噴鼻聲,任何會騎馬的人,都不可能放棄那麼矯健俊美的天馬。
就在他猜測不定時,氈房外傳來羊叫聲,那「咩咩」的叫聲,在這冰雪中的荒原響起,彷彿一陣春風,給人帶來暖意。
「羊兒!」額圖把手裡的雪雞擱到一邊,跑出了氈房。
常惠也跟著他過去,可一掀開氈簾,他就怔住了。
芷芙一手護著胸前,一手拉著繩頭,牽著兩隻肥胖的羊兒,在雪地上走著。
看到他們,芷芙臉上露出大大的笑靨,並舉起拉繩索的手搖了搖,緊跟著她的羊兒,也隨著她的動作,再次咩咩地叫了起來。
看她臉上綻開的笑容,常惠的心彷彿被她手裡的那根繩子給扯了一下。
她會笑?他緊盯著她的臉,打算好好確認。
她真的在笑,快樂的笑,常惠頓覺心悸。那是他見過最動人的笑容……
正午的陽光照在她笑意坦然的臉龐,雖然沒有溫度,卻給那美麗的笑靨鍍上了燦爛的金光,注視著那溫暖的甜笑,他覺得冰雪彷彿已被融化。
寒風吹來,積雪飛舞,芷芙想加快步伐,可羊兒短短的腿滑法配合,她只得對著常惠喊:「你進去,外面冷!」
但常惠沒有進去,而是把門帘拉大,走出了氈房。
見狀,芷芙對額圖說:「你幫我把羊送去小氈房。」
「我知道,放心把羊兒交給我吧。」
額圖的回答,令芷芙高興地拍了拍他的頭,然後跑向常惠。
「病還沒好,你不能出來。」她固執地將他拉回氈房。
「哪來的羊?」走回溫暖的氈房后,常惠就急切的問她。
「我買的。」
常惠糊塗了,不解地追:「你為什麼買羊?」
「為這個!」她開心地將手伸進胸口。
常惠這才看到,她夾襖的前襟是敞著的,不由當即漲紅了面。可還沒容他逃開這令人尷尬的場面,一個熱呼呼的皮囊,就被塞進了他的手裡。
「這是什麼?」他局促不安地捧著皮囊問。
「羊奶,你需要它,快趁熱喝!」芷芙雙目閃亮,眉開眼笑地催促。
常惠震驚地望著她。「你是為了我而買奶羊的?」
「對,我剛學會擠奶,你快喝。」
「你喝吧,我不……」
「亂說!」芷芙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太瘦弱了,一定得喝奶!」
此時此刻,他願意付出一切留住她的笑容,因此不再爭辯。
他拔開皮囊塞子,往嘴裡灌了一口濃郁芳香的羊奶,可儘管他喝了,還喝了很多,芷芙的笑容仍舊不復見。
「以後有奶可喝,你的身體會越來越強壯的。」等他再也喝不下時,芷芙才接過皮囊放下,「我去割草給羊築圈,外面太冷,你別出去!」
常惠知道她要去湖邊,因為那裡有大片的蘆葦。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常惠感動不已,她是那麼真切地在關心他,而她的笑容也縈繞不去,他希望能不常看到她的笑容,她笑起來時不僅美麗優雅,還很溫柔。
不久后,芷芙和額圖一起進來,額圖繼續去烤他的雪雞,芷芙則強迫他回到床上躺下,說他剛退熱,一定要多休息。
「你用會什麼買羊?」
芷芙走回火邊,準備動手做飯,常惠趁機發問。他知道匈奴人不用貨幣,只以金銀珠寶或以物易物,他不認為芷芙帶了足夠的東西。
芷芙微頓了頓,不太想告訴他,但最後還是老實說了:「夜明珠。」
聽她用珍奇的夜明珠換羊,常惠吃驚地問:「你何來如此貴重珍寶?」
「家傳。」
她的回答很簡單,卻令常惠深受震撼,他動容地說:「為了讓我有奶喝,你竟捨棄了你的家傳珍寶?如此真情實意,常某受之有愧,你不該那樣做。」
「珍寶本是身外之物,用它來換羊奶,可調理好你的身體,不正合適嗎?」
面對這質樸無華的回答,常惠無言以對,心卻被她深深打動了。
「將軍、夫人,雞烤好了,快來吃。」
正心潮澎湃,額圖的雪雞卻烤好了,常惠只能將翻湧的心潮壓入心底。
在昔芙的悉心照顧下,常惠終於逐漸康復,對芷芙的了解也更多、更具體了。
沉默寡言的芷芙雖然不夠溫順,卻很能幹;她能將一塊索然無味的肉乾煮成鬆軟可口的肉羹;能用喝不完的羊奶混合稞麥、碎肉和任何找得到的野菜,做出美味菜肴;她還善於縫補,身為遊俠的女兒,她的女紅手藝讓人驚羨;她甚至用「雀龍劍」替他刮鬍子……
她確實能幹,因為她的巧手藝,他的食慾恢復了、病休逐漸痊癒,身上也再沒穿過破衣服。待修過面后,不但額圖說他好看,連他自己都感到精神奕奕了。
可是芷芙卻很辛苦,每天除了照顧他外,還要餵養馬羊,更要打掃、放牧、煮飯、熬藥、縫補、洗滌……但她總是默默地忙碌,從不抱怨。
她不是溫婉雍容、知書識禮的女人,與那些傳統女人比,她是如此平淡。
她善言辭、不好爭辯,可她的眼眸,卻像幽暗的湖水般平靜、安詳,總能撫平他躁怒的已情緒;與她在一起,他越來越輕鬆自在,拘謹和緊繃都神奇地消失了。
而且他還承認,她並非無禮之人,也不是真的嘴笨。
如果沒人跟她說話,她可以整天不開口,但只要跟她說,她就絕對不會不理,只不過她的回應都比較簡單,有時是幾個字,有時只是一個點頭,或輕輕一瞥。
總之,她是個寧願用腦子思考、用行動說話的人,而他也漸漸喜歡上這種兩人相伴,卻安靜無聲的情境。
在朝夕相處中,芷芙高興地看到,她欣賞的「常公子」回來了。
當然,由於個性的差異,他們還是會發生矛盾,但已很少有激烈爭吵。
這天午飯後,芷芙帶馬和羊去湖邊放牧,常惠若有所思地問額圖:「奇怪,這幾天匈奴人不找我的麻煩,你也從『看守』變成『侍從』,這是何故?」
額圖嘻嘻一笑,「是土人,買羊那天她去找過大王,大王罵了太子,說要是你病死了,就要太子自己煉鐵鑄『寒天刀』、」
「原來是這樣。」常惠終於明白,是芷芙為他爭取了這幾天的靜養。
他心裡雖然感激她,但還是不贊成她私自去找匈奴王,一則那樣太危險,畢竟這裡並非友善之邦;再來,他不想成為仰仗女人保護的「小男人」。
清晨,芷芙按往日的習慣,照顧常惠盥洗吃喝后,就去小氈房喂馬、擠奶,然後將該洗滌的衣物、夜壺等,帶到湖邊清洗。
她帶著沖乾洗凈的東西返回,卻看到門前站著一個她從沒見過的匈奴男人。
看到她時,那闊臉大頭的漢子不僅沒讓路,還把頭仰得老高,雙臂橫抱著寬厚的胸膛,傲慢的神態令人作嘔。
「讓開。」芷芙平靜地說,腳下仍未停歇,筆直地朝前走去。
男人最初對她的低喝並不當回事,等看到她鼻子對鼻子地朝他衝過來,幾乎與他相撞時,才被她無人能敵的氣勢,嚇得往旁邊一閃。
芷芙眼不斜、腳不慌,輕盈堅定地擦過他的身側,進了氈房。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后,男人才發現,自己竟然不戰而退了。
見鬼,老子不可能被她直衝沖的樣子嚇著,更不可能被她冷得像冰似的聲音給凍傻,一定是她的個子,讓老子有點發暈!
男人瞪著門氈,為自己的臨陣退卻找借口。
一琮是她的個子嚇人!那樣高個兒的男人都不多見,更別說是女人!可是,讓一個女人嚇退,無論如何都有傷他的面子,更有失太子第一侍衛的威名,他得扳回顏面才行。
憤憤不平地想著,他挺胸甩肩,決定立刻進去顯顯威風,可手還沒摸到門上的氈子,那門氈就被人從裡面撩開,氈角重重地甩在他的大嘴巴上。
「娘舅子的!」他捂著嘴咒罵,卻看到剛才那高個兒女人走出來,彷彿沒看見他似的高挑著門氈,害他不得不後退,以免被她踩到,或被翻動的氈子再打到。
幸好她身後緊跟而出的是他正等著的人,於是他忍住滿腹不滿,陪笑道:「將軍休養了幾天,氣色不錯嘛,咱大王的寒天刀,還等你給把火候呢!」
對面的正主作沒說話,身邊的女人倒開口了。
「常將軍身體尚未大好,干不重活!」芷芙冷冷地說。
「是是是,大王已經傳諭,夫人只管放心。」雖然心中不服,但為了單于的寶刀出世,那男人表現得十分知趣,說完就跟著常惠走了。
芷芙一把抓住正要跟他們走的額圖,直到前方兩人走遠才問:「他是誰?」
「單于庭的奴頭,太子的心腹。」
「什麼是『寒天刀』?」
「聽說,是單于很早前擁有過的一把寶刀,在他當左賢王時遺失了,後來想打一把,可找了很多鐵石都沒有打成……瞧,他們走遠了!」額圖焦急地說。
芷芙放開他。「去吧,我保證你能追上他們!」
「那還用說?」額圖得意地說,拔腿就往前面追去。
常惠恢復了在煉鐵場的苦役,可匈奴人沒再給他戴手銬腳鏈。他本以為是單于為了「寒天刀」,而對他「施恩」。
當天夜裡,他把這件事告訴芷芙,本以為她會高興,卻只聽到她隨意哼了哼。
這令他很掃興,但想到她的個性,他也就釋懷了。
其實,他有所不知,那也是芷芙找匈奴單于交涉的結果。
以「勸夫歸降,絕不逃跑」的保證,換取她養羊的權利,和不再對常惠使用腳鏈手銬的承諾。
當然,這細節她絕不能讓常惠知道,否則就算他不殺她,也會恨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