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太子狐鹿姑,今天的心情很差。

一大早,他就被父王傳去臭罵一通,責怪他久久無法勸降常惠,害「寒天刀」遲遲無法打成。

責罵中還毫不掩飾地說,以他這般無能,怎能繼承王位,更逞論率領匈奴各部稱霸西域。

面對父王的怒氣,他又驚又懼,因他深知父親的話並非全是虛言恫嚇。

他兄弟眾多,其中不乏能人。

當初立他為太子時,王族中就頗有爭議,但因為他母親是大闕氏,他又是單于長子,最終才得以成為王位繼承人,然而,在還沒正式成為大王前,這地位隨時都可能變動,他絕不能讓那種事發生。

因此他十分恭謹地向父親保證,他一定能征服漢使、奉上寶刀。

狐鹿姑好不容易才讓父親龍顏改變,偏偏在歸途中,又遇到覬覦太子位已久的兄弟右蠡王;那傢伙仗著武功顯赫,有眾多權貴支持,竟揶揄他是劣等武士。連個小小漢使都對付不了,還想對抗大漢。

父王的威脅責罵,兄弟的冷嘲熱諷,讓狐鹿姑心裡積滿了怨氣和怒氣,當即決定親自出馬,再去規勸常惠。

如果那軟硬不吃,好歹不分的漢使仍一意孤行,那他就要給對方點顏色看了!常惠正在煉鐵,測試一把剛打好的新刀,卻忽然發現身邊晃來一條人影,他側臉一看,狐鹿姑正綳著滿臉橫肉,站在鐵爐前。

透過那張臭臉,常惠明白這個情緒反覆多變、暴戾愚蠢的太子又要找碴了。於是他沉默地繼續做自己的事。

他淡漠的態度,讓滿腹怨氣的狐鹿姑更加不爽,看著眼前這瘦得像細木,卻挺得像雪松、硬得像鐵石般的男人,他又嫉又恨。

他直言對常惠威脅利誘,「常將軍,我佩服你是條好漢,只要你歸降,不僅可以獲得完全的自由,還會被人父王封王賞賜,受到我和所有匈奴王族的尊敬。」

「不必再浪費唇舌,我寧死不降。」常惠鄙夷地說:「至於太子的尊敬,還是留給貪生怕死的軟骨頭吧,我常惠不希罕!」

他的倔強,撕下了生性殘忍的狐鹿姑最後一絲偽裝。「不識抬舉的東西,老子如此千般勸導,萬般討好,倒有錯了。」

他大罵著,抓起附近一根木棒。猛地向常惠打去。「好吧,既然你敬酒不吃想吃罰酒,老子就成全你,看你到底希罕什麼!」

瘦弱的常惠被一棒打倒在地,但他很快便站起來,還不屈地高昂著頭顱。

狐鹿姑更加憤怒,對手下喊:「脫掉他的袍子,把他綁在木柱上,卧在冰雪裡,讓人的獵犬嘗嘗他的硬骨頭。」

幾個彪形大漢立刻衝過來,將剛剛站穩的常惠按倒,還扒掉他的袍子,沒等他站起來,就將他拖向後面,立著幾根栓狗鐵柱的狗棚中。

「奪我的命,隨便!折我的氣節,休想!」一路上的鐵器石塊刮破了他的單衣舊鞋,但他不懼死亡地高喊:「士可殺,不可辱,大丈夫捨身取義,死得其所!」

「儘管嘴硬吧,等餵了我的獵犬,看你還有多少氣節!」狐鹿姑叫囂。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衝突給吸引,誰也沒注意有個細小的身子,往荒野中的氈房跑去。

「獵犬!」喪心病狂的狐鹿姑繼續嘶吼:「帶我的『惡虎』、『天狼』來!」

被綁卧在雪地上的常惠,在狐鹿姑的吼叫聲中哈哈大笑。

「笑?你竟敢笑?」狐鹿姑對他的奴頭心腹大吼:「打他!打到他哭求!」

「住手!」就在那粗壯漢子想動手時,一聲厲喝傳來。

眾人回頭,見一身素衣裙的「常夫人」由遠處飛馳而來。

令人震驚的是,她人還在數十丈之外,發出的聲音,卻有如在耳邊響起。

芷芙滿腔怒氣,額圖趕去告訴她,常惠被太子打時,她恨自己竟然相信那個野蠻人的保證。

只著單衣的常面朝上、四肢大張地被綁在冰雪地里,而那個曾與她在氈房門口短兵相接、敗下陣去的奴頭,正手持鞭子,氣勢洶洶地站在他身邊。

芷芙怒火萬丈,理智上,她知道自己應該忍,因為一旦大開殺戒,她將會給皇上和常惠,帶來難以預料的災難,可她無法忍受常惠被這些胡夷蠻狗欺辱。

混蛋太子的保證,連狗屎都不如,今天她非得給對方點教訓不可!

「攔住她!」見她奔來,狐鹿姑大吼。

芷芙對他的吼叫和攔阻她的人,根本不予理睬,她一心只想救人。

「女人,站住!否則我連你也綁!」狐鹿姑再次大吼。

看到芷芙在鐵爐、風囊、木架,和企圖阻擋她的男人之間穿梭,漸漸靠近狗柱,而自己那麼多的手下都攔不住她時,他更加大聲地威脅:「你再不站住,我就讓他受更多的苦。」

「那你就死定了!」芷芙怒喝。

「臭女人,竟敢威脅殿下!」狐鹿姑的心腹,那個早已對她心懷恨意的奴頭扔下皮鞭,揮著拳頭撲出來,想替主子出氣。「嘗嘗老子的鐵拳。」

眾人閃避,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奴頭的拳頭從無敵手,被他打一拳,不死也得殘;見他出拳,他們都認定芷芙會一拳斃命,可事實則大謬不然。

「娘耶,痛死老子啦!」

還沒等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人們就見那奴頭哀號著退卻,並旋即抱著手腕,以自己的身體為武器,朝芷芙撞去。

芷芙根本不給他近身的機會,不避不閃,推胸一掌,那男人龐大的身軀在挨了這一掌后,竟如熔化的鐵石般癱倒在地,沒了聲息。

芷芙根本沒看他,就繞過他的身體向常惠走去。

狐鹿姑見她不僅不理自己的警告,還打死了他的心腹,不由大怒,揮舞著木棒衝過來,厲聲吼道:「大膽漢女,你敢殺死我的人,我要你償命!」

芷芙一把奪過那根打向自己的木棒,喝斥道:「少放屁,他還活著。」

從沒被人如此輕蔑而粗魯喝斥過的狐鹿姑,因被她忽然奪走木棒而失去平衡,當眾撲倒在地,染了滿臉的雪泥,羞憤得臉色青一陣紫一陣。

「抓住這個女人!」手下倉惶地將他扶起,他即暴跳如雷地抽出馬鞭,扔給身邊一個大漢,「打他,打她的男人,我倒要看看這女人如何護他。」

那匈奴大漢接過馬鞭,甩動著走向常惠。

忽然,兇猛的犬吠聲吸引了眾人視線,只見一人牽著兩條狼狗跑來。

荒漠草原狼多,為了保護人畜和捕獵,人們喜歡飼養獵犬,獵犬多由野狼馴化而成,因此兇猛有靈性,體態高大,而這兩條尤其兇狠。

看到獵犬,狐鹿姑立刻狂笑著下令:「惡虎,上!咬死地上那人!」此刻他一心只想扳回面子,出出憋了大半天的怨氣,早忘了他父王不得殺常惠的命令。

一條渾身長著濃密長毛,犬牙暴凸,目光賊亮的大黃狗,立刻撲向常惠。

「去死吧!」芷芙怒喝一聲飛身而起,越過企圖抓她的人,揮舞著長棒短劍,撲向對常惠舉鞭的男人,她一劍削斷對方手裡的鞭了,長棒則將他打得橫飛出去。

但她並未住手,順勢回棒,重重地打在那條已經咬住常惠腳的大狗身上,那兇惡的獵狗「嗷嗷」慘叫著,翻滾到鐵爐邊,倒地不起。

「該死的女人,你打傷了『惡虎』!」聽著愛犬的凄厲叫聲,狐鹿姑瘋了,狂吼道:「放『天狼』!咬她!」

這時的芷芙,已躍至嘴唇被凍得發紫的常惠身邊,但她沒時間為他鬆綁,只來得及撿起袍子,蓋在他身上替他擋寒。

「芷……走!那狗極……凶……」常惠用力抬起頭,吐著寒氣對她大喊。

芷芙匆匆看他一眼,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恐懼,但她沒法聽完他想說的話,因為她的眼睛傅餘光,正瞥見一條黑影,帶著令人驚悚的狺吼和狂氣撲至眼前。

那深亮的兇惡目光,和齜牙咧嘴的猙獰模樣,足以令獵物嚇破膽。

來不及細想,在黑色巨犬迎面撲來的瞬間,她仰倒在常惠身上,以自己的身體護著他,然後運功雙臂,右手高舉短劍,垂直向上,左手則緊握木棒橫放身側。

那條黑犬以勢不可擋的力量向她撲來,柔軟的腹部劃過她高舉的利刀;她左手的木棒也同時往獵犬身上一擊-黑狗哀鳴著,跌向不久前黃狗翻滾而去的地方,腥熱的狗血噴濺得滿地都是,芷芙的衣服上也沾染了不少。

她翻身而起,想要解開捆綁常惠的繩子。

然而,腹部遭受重創的黑狗,雖然跌落地上哀號不已,卻很快就跳了起來,張著血盆大口,咬向無法動彈的常惠。

芷芙當即高舉手中的木棒迎向它,重擊它頭部,當即狗血四濺,黑犬嗚咽著癱倒在地,黯淡無神的眼睛低垂著,再也沒有了先前張牙舞爪經狠勁。

在場所有人,包括常惠,目睹這場驚心動魄的人犬大戰,再看到兩條兇猛異常的獵犬,轉眼間重傷倒地,不禁都對她的勇氣和身手大為震驚。

芷芙不理會別人,在確信惡犬無法動彈后,她就將木棒扔到地上,用短劍斬斷繩索,替常惠戴好帽子,扶著幾乎被凍僵的他走到爐邊,讓他烤火回暖,並替他穿好袍子,唯恐久病初愈的他再次病倒。

回過神來的狐鹿姑,首先奔向愛犬,看到黃狗頻頻喘息,黑狗腦袋開花時,不禁暴跳如雷,對芷芙大罵:「臭女人,你——」

芷芙那把染著狗血的短劍,抵在狐鹿姑粗壯的喉嚨上,而她充滿殺氣的目光,令他戾氣全消,只能癱軟地哀求:「夫……夫人,別……」

「閉嘴!說話如同放狗屁的人,只配去死!」芷芙冷冷地說,冰涼的劍刃劃過他蠕動的喉結。

他失態地慘叫起來:「常將軍,阻止她,我……我們……有話慢慢說!」

常惠雖對他的醜態極為厭惡,但絕不希望他死於芷芙之手,可是他的四肢被凍得麻木不堪,無法走過去阻止她,便用漢話喊道:「芷芙,放下劍,他是匈奴太子,殺死他,只會讓事情更糟。」

芷芙不甘地收回短劍,若不是常惠開口,她真想一劍刺死這卑鄙小人。

「你是個可怕的女人!」一脫離她控制,狐鹿姑又神氣了,招人抬走奄奄一息的愛犬后,他憤然道:{你打傷了我的人和獵犬,還想殺我!「

」咎由自取,何以怪人?「芷芙冷冷地說,用懸在爐子邊烘烤的漂亮狐皮,擦乾淨短劍上的血。

她冰冷的神情和滿身的血污,令人不敢上前阻止她。

狐鹿姑聽到她的回答時,臉色二仉,可看了她手裡的短劍,又心有餘悸地為自己圓場。」算了,我沒怪你,帶你的男人回氈房吧。「

」不能算!「芷芙對他的」好心「並不領情,她轉動已被拭凈的短劍。」你不怪我,可我不能信說話不算話的你!因此,我們何不一同去見大王?「

聞言,狐鹿姑神情突變,想起父王才吩咐過,要讓常惠歸順,心甘情願地為他打造寒天刀,不由額頭冒冷汗。

他后怕地想,若非這女人趕來,今天自己恐怕真會鬧出人命,那時,死的是常惠,陪葬的則是他啊!

如此一想,狐鹿姑怕了、醒了,也顧不上計較芷芙的語言冒犯,連忙說:」我沒有說話不算話,剛才不過是跟常將軍鬧著玩的,何必驚動我父王?「

」鬧著玩?「芷芙胸口一窒,天下竟有如此卑劣之人!」大寒天的,脫掉他的袍子,把他綁在雪地里,讓人打他、喚獵犬咬他,那是鬧著玩嗎?

「呃……,那……那是玩過了頭……」在她犀利的注視下,狐鹿姑三九天出了一身汗,他突然口氣一變,胡攪蠻纏地說:「可也沒鬧出什麼事來呀,要說有什麼,也是你打傷了我的人和狗。既然我不計較,你還計較啥?」

「卑鄙小人!」芷芙咬牙怒罵。

聽到她的咒罵,狐鹿姑氣歪了鼻子,可為了太子寶座,他硬是忍下,還拚命擠出難看的笑臉,「只要夫人別到處張揚,今天這事,我願意讓你罵幾聲消氣。」

芷芙本不善言語,見他如此厚顏,也無可奈何。

狐鹿姑瞅准機會,立刻走到常惠身邊討好地說:「常將軍,因為『寒天刀』,今天我差點被父王宰了,一時心情不好,多有失禮,請多擔待。」

「弄死我,你就有『寒天刀』了嗎?」常惠冷峻的直視他。

「哎哎,是我糊塗,冒犯了!」狐鹿姑心裡恨得要命,但為了籠絡對方,也只能綳著笑臉賠罪。「還請常將軍早日打出『寒天刀』——」

「想要『寒天刀』,就不許再折磨他!」芷芙嚴厲地警告。

看著這個難纏的女人,狐鹿姑的笑容僵住,他今天已經受夠了,無力再跟她斗下去,於是瞪著白眼,怒沖沖地說:「行,但我要看到刀。」

「就在那兒,你可以帶去給大王看看。」常惠指指鐵爐架上,他早先鑄成的那把剛打成的刀,然後拉著芷芙走出了鐵爐棚。

狐鹿姑邪惡地盯著芷芙的背影,這好鬥的女人,越來越對他的口味了。

他喜歡血腥,喜歡暴力,更喜歡在血腥與暴力中,征服兇悍而美麗的女人。

直到他們走遠,他才恨恨地收回目光,拿起那把刀,對身邊兩人揮手,壓低嗓子獰笑,「明天,去把那女人給我弄來。」

「太子,這……萬一大一知道……而且,那女人好厲害……」

「廢物,不會悄悄地幹嗎?」狐鹿姑怒斥,並陰險地說:「她再厲害也是個女人,兩個大男人還怕對付不了她?趁她不備時動手,用毛氈、籠子,不管用什麼法子,把她給我抓來,我要為『惡虎』和『天狼』報仇。」

氈房內,剛換過衣服的常惠和芷芙,坐在火塘邊。

常惠對忙著縫補他破衣服的芷芙說:「你不該與狐鹿姑正面衝突。」

「那我能看著他把你折磨至死嗎?」芷芙反問。想到若非額圖趕來報信,常惠不知會受到多大的苦,她就異常憤怒焦慮,她總算看清了常惠所處的險境,匈奴太子殘暴狂妄,情緒多變,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加害於他。

常惠自信地說:「在他父王得到『寒天刀』前,他還不敢要我死。」

芷芙並不完全相信他的話:「你真能打造那種刀嗎?」

「能!」常惠看出芷芙為他擔憂,可為了舒緩她的情緒,他故作輕鬆地說:「你的懷疑真傷人,你該知道,先父的技藝精湛的鐵匠,我自幼生活在鐵鋪,很小就能指揮奴工推動排囊,鼓風助火,若不是十多歲時先父去世,他的一個在長安做官的故友,招我入京做了募士的話,我肯定會是個不錯的鐵匠。」

聞言,芷芙秀目一亮,放下針線,取出『雀龍劍』。「這是你打的嗎?」

常惠看了眼她手裡的短劍,「對,用了我三年的時間。」

「真是你親手打的!」芷芙發出驚嘆,纖長的手指,珍愛地滑過那如龍尾盤卷的劍柄,若雀嘴般突兀的劍首,再落到閃耀著湛湛銀光的劍鋒。

她讚美:「好漂亮的劍,第一次看到它時,我還以為是上古仙兵呢。」

常惠的眼珠隨著她的纖指移動,「可惜它不是。你會為此感到遺憾嗎?」

「不,我只會更珍惜它。」芷芙將劍身貼在胸口,隨即察覺如此表達不妥,忙紅著臉解釋,「我是說……我會好好珍惜它,以後再把它還給公主。」

他微笑地看著對方,心裡明白解憂不會再收回,而這把劍,配她正合適。

常惠的目光和笑容竟讓她雙頰發燙,心也無端端的慌亂起來,這可奇了。

芷芙心中暗驚,又怕他看出異樣,忙低下頭轉開話題。

「匈奴王知道你有這本事,就會更想迫你歸降,只怕你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艱難。」

常惠明白她的意思,知道他不肯屈服的個性,遇到貪婪兇殘的匈奴王,必定招致更多的痛苦折磨,但對這個,他早已有了準備。

活著,有時比死更艱難,但也更考驗人的意志。

回想短短几個月,他由漢使變奴隸的經歷,就不由思緒萬千。

漢匈經過多年戰爭,匈奴王庭敗退漠北,新繼任的單于提議和解,漢皇便派中郎將蘇武為特使,他和張勝為副使,攜帶豐厚財物出使。

抵達匈奴帳庭后,幾經交涉才完成重任,可就在他們終於獲准返漢前夕。張勝卻夥同早已歸降匈奴的叛將虞常,企圖劫持單于母親,害整個使團蒙受不白之冤。

想起秋夜發生的事,和同樣身陷囹圈的蘇武,他嘆道:「我們應單于之邀,受皇上之命而來,卻因小人作亂淪為階下囚,蘇武將軍以死明志,不知如今安在?」

「他被囚在北海放牧。」

「他還活著,那太好了!你聽誰說的?」常惠驚喜地問她。

這是被囚禁后,他第一次得知蘇將軍的下落,高興之餘,不免驚訝她怎能獲知如此重要的消息。

芷芙說:「聽匈奴兵兵閑聊得知的。」

常惠濃眉高聳,納悶地問:「你怎能聽到他們閑聊?」

怕他以為自己偷聽,芷芙坦承:「我有極好的聽覺,順風時,能聽到更多。」

「那太好了,以後如果有人想害我,你會早早聽到風聲。」他開玩笑地說。

可她卻臉色一變,幽幽地說:「我也希望我能,可是只怕難以周全。」

見自己的戲言給了她壓力,常惠忙道:「放心,只要寶刀不出,誰會害我?」

「你是說,你不會幫他們打刀?」芷芙聽出他話中有話。

常惠沒有否認,「當然不會,那是我的護身符,我可要善加利用。」

「這樣雖好,可匈奴王耐心有限,他的目的是要你歸順服從,為他造寶刀,你一日不服,刀一日不出,他們就會不斷地折磨你。」

「即使如此,我也不會屈服!」常惠說著,伸出雙腳在火邊取暖。

「老天!」芷芙忽然驚呼一聲,傾身抱住了他的腳,「該死的惡犬!」

常惠慌忙想收回腳,但被她止住。「別動,讓我看看你的腳。」

不顧對方的反對,她把被狗咬爛的鞋脫掉,在發現他急欲掩藏另一隻腳時,她也毫不客氣地將它拽過來,看到鞋面上被硬物割裂的割口,她的心猛然一抽。

今天被拖拉掛破的,不僅是他的衣服。

抱起常惠冰冷的雙腳,芷芙把它們放置在自己腿上,用雙手搓揉著。

她感到自責,「都怪我,在鐵爐那兒,我就該查看你的鞋,你也該跟我說。」

「沒事,又沒傷到腳。」常惠不以為然地說,心裡卻暖暖的。「胡說!怎麼沒事?」芷芙生氣地斥他:「老話說『寒自腳起,腳暖身強。'

你這腳都凍成冰塊了,還說沒事?難道你想再生病,或是被凍掉腳趾頭?」

見她忽然變得這麼伶牙俐齒,常惠很吃驚,不由想笑。

可他還沒笑出來,就被芷芙猛地拍了腳背一掌,「不許笑,我是說真的,身處險境,你該愛惜自己的身體!」

她真切的關心,在他心底激起一股滾燙的氣流,衝擊著全身的血脈。

「我聽你的。」他暗啞地說:「腳太冷,別抱著,讓我在火上烤烤吧。」

「不行。」她將他的腳抱得更緊。「極凍后,乍冷乍熱都不好,得慢慢焐。」

常惠不再說話,默默地看著芷芙在火上烤熱雙手,再搓揉他麻木冰冷的腳。

漸漸地,他的腳暖和了,可他卻不想離開她給予的那份溫暖和照護。

「我得把你的鞋先補好。」她說完,把他的腳放在火塘邊的草墩上就走了。

芷芙離開時,常惠感到一陣空虛,好在她很快就回來了。

令他欣喜的是,在她縫補前,她再次將他的腳抱起,放進了懷裡暖著。

當她身子往前湊近火源時,他的腳趾,不可避免地碰觸到她柔軟的胸部,儘管隔著厚厚的夾襖,但自幼喪母的他,仍深深地沉醉在了這母愛般的溫情中。

芷芙——這個奇特的女人,她的勇氣令他嘆服,她的柔情令他眷戀,注視著她專註於針線的側影,他的心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平靜,身體卻有著從未有過的躁熱。

芷芙並沒留意對方越來越火熱的目光,她心裡充滿了對他未來的擔憂。

「我敬佩你的風骨。」

她的聲音,拉回了常惠遊離的思緒。

「但匈奴單于傲慢,狐鹿姑太子兇殘,為了不吃眼前虧。你何不假意迎合,虛與委蛇?」

「不!」常惠斷然拒絕,「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吾皇深謀遠慮,遣我等擁旄西行,與匈奴和盟,以固我大漢邊陲。我怎可做那屈膝投降的不忠不義之事?」

聽他說得慷慨激昂,芷芙知道無法改變他的心意,因此就不再多說。

然而,她並不曉得,在這個充滿憤怒和焦慮的下午,她以自身的勇氣和柔情,開啟了常惠的心扉,將一粒情愛的種子,撒入了那片純凈的心田……

翌日,常惠如往日般,在煉鐵場幹活。

中午時,狐鹿姑來了,與昨天的瘋狂暴戾不同,今天的他情緒高漲,笑得齙牙飛凸,還帶來不少酒肉馬奶,一來就對著常惠高聲說:「常將軍,上午我把你昨天打好的刀帶去給我父王看了,父王很高興,說那刀已很接近』寒天刀『,要你繼續努力,瞧,這些全是我父王賞賜給你的!」

他高興地指指地上的筐子,再將一大塊牛肉、一皮囊馬奶酒放到他面前,見常惠站著不動,又高喊他的奴隸。「額圖,把這些東西給常將軍送回去。」

機靈的少年立刻跑來,先把馬奶酒掛在肩上,再抱起牛肉,往荒原深處跑去。

「你們也來,反正常將軍吃不完,這些就算他與大家分享了!」

狐鹿姑指著剩下的酒肉和馬奶,招呼其他人,眾人紛紛上前,取肉倒酒,圍在篝火邊燒烤吃喝。

對他慷人之慨的卑劣做法,常惠冷然以對,心知他並非為送這些賞賜而來。

果真,喝了一碗奶酒後,狐鹿姑笑哈哈地說:「常將軍,今天你我都得了父王的賞賜和稱讚,你是個大能人,只要歸順,要啥有啥!咱父子絕對虧待不了你,如今,寒天刀就欠一把火候,加點勁,你准能成!」

對他們變著法的「勸降」,常惠不屑一顧,冷道:「人各有志,強求不得,至於那刀,是還差點滴火候,可煉鐵鑄器憑的正是火候,風力上不去,我也沒法子。」

聽到他再次拒絕歸降,狐鹿姑很不高興,可急功近利的他更想得到實惠,於是當即拍板。

「從明天起,我派幾個人給風橐加力,你別管風橐,爐前指揮就行。」

見他信了自己的話,還給出幫手,常惠心裡冷笑,他不會為匈奴人打造優質兵器,但出於對冷鐵的熱愛,他倒是樂意用這些好鐵石,磨礪自己的技巧。

這時,兩個渾身濕淋淋的男人,從荒原上跑來,直奔眾人烤肉的篝火取暖。

認出他們是監督他幹活的看守,常惠漫不經心地想:這麼冷的天把自己弄得那麼濕,可不好過。

可當他注意到,身邊的狐鹿姑突然面色大變,好像很生氣,又像很擔心地狠狠盯著那兩人,還不時瞟向他時,心中瞬即一驚。

直覺告訴他,這兩人的行為與狐鹿姑有關,也與自己有關!

常惠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狐鹿姑也察覺自己失態,從便擺出威嚴的主子樣,對那兩個手下說:「大冷的天,你們竟然把自己弄成這樣,找死嗎?」

兩人倏地站起來,其中一人驚慌地答:「呃……太……太子……」

「不要說了,跟我來,先換了衣服保住小命再說!」狐鹿姑打斷他的話,起身往煉鐵場外的氈房走去。

那兩人彼此看了一眼,再偷偷看了看常惠,垂頭喪氣地跟著主子走了。

見他們偷看自己,常惠更加肯定他們在心虛害怕。

他們定是奉命去做了某件與他有關的事,但沒做成,才會那樣狼狽和驚慌。

到底是什麼事?就在他不安的猜測時,額圖匆匆跑來。

「將軍,夫人差點被人抓走殺掉!」額圖湊在他身邊低聲說。

「什麼?」常惠大吃一驚。

額圖半低著頭,任散亂的頭髮落下,他由亂髮中觀察四周,見沒有注意他們,才繼續說:「我聽到夫人的聲音,就跑去湖邊,卻看到那兩個人爬上岸跑掉。」

一定就是剛才那兩人!銀牙一挫,常惠焦急地問:「芷芙怎樣?」

「夫人沒大事,只是被那兩人用毛氈蓋住時摔倒,破了額頭,好在她掙脫了,還將兩人踢進了湖裡。」

「混蛋!」常惠低聲罵著,猛然站了起來,往鐵爐棚外走。

「將軍?」額圖擔憂地喊他。

他不想連累這個孩子,可是芷芙的遭遇,讓他無法置身事外。

常惠轉回身,對額圖說:「我得去找那個混蛋說理,也許會連累你。」

「沒關係,最多被他打一頓,我早已習慣了。」額圖強作鎮靜。

常惠摸摸他的頭,安慰他:「我會盡量阻止他!」

額圖點點頭,於是常惠轉身,向大棚外的氈房走去。

「站住,你要去哪裡?」在篝為邊吃喝的一個看守看到了,起身擋住他。

「我有事找太子。」他掙脫那人的手,但又被另外趕來的兩個守衛攔住。

「常將軍,請別讓我們為難。」其中一人對他說。

「統統給我滾開!」常惠的怒氣勃然而發,還用冷冽的雙眸掃過他們。

「這裡到處都是你們的人馬,還怕我憑兩隻腳逃跑嗎?我有急事,要立即見太子,你們讓,我得去,你們不讓,我也得去,有種你們就殺了我!」說完,他就推開身前的人,大步往前走。

這些傻蛋,大概是剛吃了他的』賞賜品『嘴短,也可能是他的一身凜然正氣令人畏懼,三個人彷彿木樁似的,杵在那兒,進退不得。

就在這時,那頭走來了狐鹿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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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能小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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