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夏繁木只是笑,笑得好甜,笑得雙眼全眯細起來。
「賴小皮,有沒有帶身分證?」
「幹嘛?」她防備問。
他變臉如變天,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達目的,誓不兩立」的兇狠。
「登、記、結、婚!」字字鏗鏘,咬得好重。
管他資料齊不齊全、管他印章要不要帶,先拖去再說!
「登——等等、等等——」她慌張到貝多芬「命運交響曲」都出來了。
她被他拖著走,一路上哀哀叫。
「不用等,不熟是嗎?馬上就熟透透了!」從頭到腳、從裡到外,他都不會放過!
絕對把她的胸圍、腰圍、臀圍、大腿圍,甚至是鞋子尺寸,親手寸量個一清二楚——「你、你少嚇唬我!我賴皮不、不是被嚇大的——」
他完全沒有停步,步伐好堅定,賴品柔急了,又叫:「結你個屁婚啦!我不信你會想定下來!你這種花心大蘿蔔,見一個愛一個,沒有節操,沒有水準,沒有常識,什麼優點都沒有……厚!我知道了!又是一句「玩笑話」!你連「結婚」也能拿來當謊話——」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勸幼容回來?你們家的事,又干我屁事?」「對、對呀,干你屁事——」
「要不是因為你會開心,要不是知道,讓幼容和你媽見面,是你的心愿之一,我付大把國際電話費,付心酸的嗎?」
「咦?所以,你說是為了「某人」才做的……那個「某人」,不是幼容姐羅?」夏繁木終於停步,害她險些撞上他的背。
她抬頭要瞪他,發現他的目光比起她的,更具殺傷力、更認真——他開口,緩慢說著:「從頭到尾,我所做的每一件事,考量的對象,在意的傢伙,全都是你——賴品柔。」
「我才不相信,你這個人——」
她吼聲越來越虛,至少比起剛被他吻完時,火力起碼對砍一半。
她就用那麼弱的聲音,質問他:「……你明明跟你媽說,你不會喜歡我,只是惡整我——那些,才是你的真心話。」
「是呀,我是說過。」他無法狡辯,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只能坦白。
她冷哼,又聽他繼續說。
「我加碼自首,相同的話,我對馮繼明也說過——那時,惡意度應該有百分之八十,後來,再對我媽說一遍,威力大概只剩百分之四十。」
「百分之四十,比例還真高。」她啐道。
「現在,連000004都沒了。」
「有或沒有,全是你自己在說。嘴上說「沒」,心裡也許正想著——「賴品柔你這個蠢蛋,趕快再上當吧,我已經打算好,該怎麼繼續戲弄你,等你傻傻上鉤后,我再來慢慢宰割你……」
她的「被害妄想症」逗得他想笑,同時也知道,是自己的作為讓她失去信任,不能怪她懷疑他。
夏繁木放棄頂嘴,只說自己想說的話。
「當時,我會那樣告訴我媽,一方面,我懶得向她解釋,連我自己都還沒弄清楚,如何界定你和我的關係;另一方面,我不希望我媽「處理」你——她對於眼中釘,向來很狠……」
他苦笑,看在她眼中,似乎閃過一絲無奈。
「最好的例子,就是田圻炎,我同父異母的哥哥。」
「你媽她……怎麼對田先生?」
他短暫沉默,真的很短,像是深吸了口氣。
「她虐待他。」
「虐待?田先生那麼高大,你媽那麼瘦……」賴品柔難以想像。
「「高大」的田先生,也曾有那麼不「高大」的年紀呀。」又不是一出娘胎,田圻炎就長現在這模樣。
「哦,也對。所以……田先生還是田小朋友的時候,你媽媽……」「她,人前扮演著,一個難為的慈祥繼母;人後,用各種名義,不給他飯吃、處罰他、排擠他,甚至在我父親面前說謊,泣訴她不被繼子接受,然後背地裡,繼續盡其可能……」
「「處理」他。」她替他說下去。
因為他的神情,雖然淺淺淡淡,可是……
他低訴著那些話時,她聽見了,一絲絲的……痛苦。
是的,痛苦。
要如此評論自己的母親,怎可能不痛苦?
他有眼睛,眼中看著母親所作所為,無法認同,偏偏全世界最沒有資格怨慰她的人,就是他夏繁木。
他母親做的一切,幾乎全是為了他。
即便她不曾問過,他要不要?
小時候他選擇不了,但現在,他可以了,他有足夠的力量,拒絕母親的安排。
拒絕母親再出手,傷害他重視的人。
「她的手段雖然老套,不過卻很有效果,你這種大咧咧性格,要是遇上她,慘敗機率百分之百。玩心機、耍陰謀,誣陷抹黑,你根本敵不過她。」這丫頭太透明,心思一覽無遺,一根腸子通到底,壓根沒有曲折。
夏繁木撫上她的臉,她本想扭頭避開,可是他動作好輕柔,像羽毛撓在膚上,她沒有辦法抵抗。
她覺得自己像貓咪附身,貪戀他的碰觸,用著這麼愛憐的手勁……「我不要你有半點機會,見識她那些手段,我很清楚,她中意的媳婦是哪樣的類型,你絕對不合她意,她用盡辦法也會攆走你。」賴品柔正想反唇相稽,哼聲說:我也沒有很中意她呀!
不過,她還沒開口說,夏繁木就露出招牌微笑,臉上帶著一點莞爾。
「但是沒辦法,誰叫我愛上你,只能努力顧好你,幫你抵抗壞婆婆的欺陵。」他、他剛說,他愛上她?
不不不,又在騙她的吧,一定是。
愛上她了耶,呵呵呵呵……
不不不,八成等她一露出蠢笑,他才要嘲笑她,哈哈哈!你看你,你真笨,又上當了!
思緒化身兩隊人馬,正激烈交戰。
一邊,被「我愛上你」這幾字,哄得樂歪歪,彷彿把她拋進花海中,激起數以萬計的粉色花瓣,漫天飛揚,蒙住了眼。
一邊,疑心病發作,不敢太快相信、不敢盡情歡呼,只想保護好自己,不想再受傷、不想再有疼痛,不想以為自己擁有了,攤開掌心一看,卻又發現裡頭空無一物。
隨著兩種思緒,一陣廝殺,勝負終於抵定,雙頰越來越鮮紅,唇弧越來越上揚,幾乎已經直接宣布,哪一邊大獲全勝——「什麼壞婆婆,我才、才不承認,而且——你又知道我一定輸她?還沒硬碰硬,誰輸誰贏都說不準!」
「勇氣可嘉,可惜你派不上用場,我已經處理完畢,沒你大展身手的機會,上演一場婆媳大戰。」
「誰跟你婆媳大戰了?我不會嫁進你家!你別肖想!」她還在嘴硬,整張臉紅似辣椒。
「哼哼,三十分鐘后,你最好還能這樣吠。」結婚登記用不了三十分鐘!
「夏繁木——你不要拉我——我不要跟你結婚——我沒帶身分證——我穿得很邋遢——你冷靜一下——靠!我知道了!你想拉我去戶政事務所,然後當著一大堆民眾的面,甩掉我,成為落跑新郎,讓我丟臉——」
「你滿腦子只裝這些狗血劇情嗎?」
「你管我!我就是滿腦子在想,你這傢伙到底打啥壞點子——」
「沒關係,只要裝著的全部是我,你愛怎麼「想」我,我都OK。」夏繁木微笑,無比寬容、無比縱容。
像個無賴。
最英俊的無賴。
「你買醬油,買到南極去了嗎?醬油咧?」
奪命連環call連十響,賴品柔惺忪接起,馬上被手機另一端的吼聲,嚇得雙眼瞠圓,人也彈跳起來。
「媽——醬、醬油——」對厚,她奉命去超市買醬油,完全忘掉這回事!
「你跑哪去鬼混?還有,你把夏先生帶去哪裡了?」媽!我剛把他帶去極樂世界,呃,十八禁的成人極樂世界,五分鐘前才回歸世俗。呃,是從他身上滾下來,躺平,累到爆,手腳發軟,眯眼睡了一下下。我一不小心,呃,外加很衝動,呃,還有禁不起他用話激我,就和他……登記結婚……雖然資料不齊全,闖關失敗……但填完了結婚書約,在上頭簽下名字時,我幾乎已經覺得真的嫁給他。從戶政事務所出來,陽光太大、太耀眼,曬得我發昏,應該是又被他吻暈了。為什麼最後會出現在飯店,我也好想知道呀呀呀……飯店開在戶政事務所旁邊,一定是政府的陰謀,要叫人增產報國呀……這些,她哪有膽子講?
「說話呀!你到底人在哪?」賴媽媽持續逼問。
賴品柔蚌殼附身,閉嘴不答,腦袋咕嚕嚕沸騰。
最後,她使出大賤招——
「喂?喂?奇怪,怎麼沒聲音?媽?喂——」切掉通話,下一個動作,關機!
「哈哈哈……」夏繁木整個大笑。
這招,他也很常用耶!
賴品柔拿枕頭槌他,攻擊力軟綿綿。
「你還笑!死定了!死定了啦!逃得了現在,逃不了永遠,我回家要被扒一層皮呀呀呀——」她哀號。
「剝皮辣椒嗎?聽起來真開胃。」他摩挲她的裸臂,指腹爬呀爬,好比小螞蟻,爬過她每根敏感神經,為他戰慄。
誰說只有女人在被愛過之後,才會流露出媚態?
男人也會,好嗎?
在她眼前,活生生就是實例一個。
夏繁木赤裸著身,被單稍稍遮掩下身,他沒有扭捏,態度自若,蜜色的胸膛布滿結實肌肉。
她記得,他曾提過,他喜歡拳擊——他的身體,確實不像久坐辦公室的人;也不似愛逛夜店、只懂把妹的公子哥,一副白斬雞排的樣子。他是健壯有力的,身體和手臂的線條美麗起伏。
此時的他,化身吃飽喝足的老饕,眉眼噙笑,一臉「謝謝招待」,彷彿嘗到最迷人的美味——而他確實也是。
這根麻口的嫩辣椒,滋味真甜美。
他喜歡她的失控、她的迷亂、她的回吻,甚至,她喘息的聲音。
她的一切,都對了他的胃口,讓他著迷,捨不得離開。
「……我們怎麼會這樣,擦槍走火……」她捂住臉,呻吟地問。
因為他那句「登記完,我要跟你做愛」的宣言?
還是,她「做、做你個茶葉蛋啦!你想做,我就要配合嗎?」的回嘴?
呀,應該是最後他又用老招,吻住她、引誘她,點燃了一把火,燒掉她的思考力……一如此刻,他像蛇一樣又糾纏上來,膚貼著膚,熱燙,溫暖,她渾身的汗毛都能感覺到他。
他在她耳邊輕輕吁息,餵了她甜言蜜語般,說得輕柔:「你上了車,要對我補票哦。」一副受害者的無辜樣,神情可愛。
「「哦」個頭啦!」她推他,臉頰紅紅熱熱的,不想要又被他攪亂思緒。
手掌才碰到他的胸口,馬上遭他握住,送到唇邊輕咬。
「你不喜歡?剛才體會的那些?」
他自己可是愛死了。
到現在,光是回想,渾身細胞仍然亢奮,叫囂著想重溫、要回味——「沒、沒多喜歡!」她嘴硬的回,心聲同時響起:也沒那麼討厭……
「是哦?」他又「哦」了,嗓微微揚高,忍不住壞心眼,笑著打趣:「沒多喜歡,我就變成這樣,要是你「超」喜歡,我哪還有全屍?」
他故意看向自己的手臂、胸口,嘖嘖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