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終章

「你以為我擔心的,是那顆『心』嗎?!它就算掉到深崖底下,摔成一攤肉泥,我也不會皺一下眉!」

害他此時此刻,雙眉扭得像麻花的人,是她!

「那怎麼可以!絕對不可以!」曦月反應激烈,不准他胡言,連假想都不行。

他不會皺眉,她卻會揪心!

「好不容易從獅蠻口中取回,珍惜都來不及了,你還說那種話——」

「好不容易你才重回我身邊,珍惜都來不及了,你還做那種蠢事!」

他聲音比她大,口吻比她硬,責難比她強烈。

就連臉上的驚恐表情,也遠勝過她。

曦月看著那雙紅眸,那裡頭,太多東西幾乎要滿溢出來——

憤怒,因關懷而生;氣惱,因她遲鈍而生;憐愛,因她的憨行而生。

她頓時領悟了。

領悟了這隻狐狸,是如何看待她。

他,將她看得比「心」,更重要。

「沒有你,我挖了它,丟掉都不嫌可惜!你竟為了撈它,差點摔個頭破血流!」

再聽他的低吼,證實她有多駑鈍。

「下一次,它再掉下去,你敢胡來,我就……不!絕對不準有下一次!」

每一句威恫,聽起來全是甜的,字字沾滿蜜糖。

「不會了。」曦月輕吐保證。

被吼著,還能微笑,他不得不懷疑,他的斥責,她有沒有聽進去?

她一笑,縱使他有再多想教訓的話,也只能咽下,氣焰消散。

「我去把它洗乾淨。」她又道,他鬆開她,仍跟在她身後。

行經被打暈的獅蠻,曦月停下腳步,眉宇溫柔,撫過它粗硬的鬃毛。

「……讓你受苦了,一覺醒來,發現長年喉間的梗塞,突然消失不見,希望你會開心些。謝謝你,謝謝你保護它。」

她動手治癒了勾陳打在它身上的掌印,帶走一切疼痛。

做完這些,她才再起身,順著飛瀑聲,尋找山泉。

粼粼銀光,在空中劃出一彎虹,七彩美麗。

她站在水中,銀河閃閃,耀著水,也耀著她。

她洗滌他的心,仔細,小心,拿捏力道,輕柔挼搓。

即便是旁觀的他,都能感覺到她呵憐的溫柔。

被洗得……心,好癢。

曦月並未走到泉水最深處,水約及腿肚,水面上裙擺,如清荷綻放。

她洗了許久,不顧雙袖濕透,水痕被布料吸飽,衣裙濡開半透的漬跡。

水清見底,赤裸的腳掌,在水波冰清下,顯得加倍瑩白、纖巧。

勾陳的瞳色,染得更紅。

曦月再三檢視,確定洗滌乾淨后,牢捧著他的心,挪步向他走來。

水光、瀑霧、溫熱的日絲,在她身上交織,璀璨,米炫人的銀暈。

「勾陳。」

她在他面前站定,掬捧掌間的心,遞予他。

他定定凝視她,看她臉上淡且恬靜的笑。

那種心滿意足,那種失而復得,那種開心到……幾乎快哭出來的表情。

他沒有單單取走「心」,而是連帶她的雙手,一併握進大掌里,就看她的輕掬,將心,貼近胸臆。

融入,消失,她掌間的心,沒入他體內,只剩手心平貼在他胸前,感受著,吸與吐,平穩的起伏。

她仔細盯緊他,生怕在他臉上看見一絲痛苦。

曦月屏息,輕聲問道:「當初,你挖掉它,就是因為痛……如今,疼痛還在嗎?」

勾陳沒有鬆開手,依然緊緊按著熨在胸口的柔荑,不許她收回。

曦月能清楚感覺,掌心之下有力的心跳,怦咚、怦咚、怦咚……

過了良久,他才開口說:「不痛了。」

因為疼痛的理由,已經沒有了。

曦月眉宇一松,笑顏漸深,眼角淚光晶耀。

「但……」

他還有后話,這一個「但」字,把曦月的心又提了半天高。

「怎麼了?!不舒服嗎?」她緊張起來。

是與身體脫離太久?

抑或因獅蠻吃下,造成后遺?

還是……她方才洗滌,弄傷了它?!

「但,好癢。」

她傻傻地重複他的話:「好……癢?」

不是痛,不是悶,而是……癢?

「看著你,心,好癢。」勾陳笑出來,目光仍是紅濃。

她聽明白的同時,神情由掛憂轉為辣紅——

「這、這種時候了,你還……」她罵他也不是,噗嗤一笑也不是。

「從你站在水裡,揉洗得那麼誘惑,它,已經麻麻地癢了起來。」

心癢,最難耐。

「你這個人——不,你這隻狐,實在是……滿腦子……」

她直想抽回手,偏他捉得太牢,手掌又熱、又燙,她真怕他想在這野外……

「勾陳,你別胡鬧……我不要,絕對不在這兒跟你……」

話,一定要搶白了說,哪怕支支吾吾,也要表達堅定立場。

勾陳被她逗笑,她表情太認真、太嚴肅,卻也太紅,完全沒有氣勢。

「我讓你欠著先,回去再補給我。」

他還能加收利息,沒有損失,很好商量的,呵呵。

她鬆口氣:「好……」

說完,才有一驚,自己應允了什麼呀……

勾陳把她從水中拉起,彎身擰乾她的濕裙。

能以法術烘乾的事,非得親自動手才有樂趣。

擰擰裙、摸摸小腿,歡樂無窮。

「真好,看你取回了心,我很替你開心,多年來,梗在心上的擔憂,好似也全數散去了……」

曦月微微低頭,看他細心之舉,心好暖。

她繼續道:「我一直很害怕,你舍心不要,萬一真拿不回來,或是被獅蠻消化殆盡,該如何是好……現在,它回歸你體內,無損無傷,你總算又再度完整了。」

勾陳哞一抬,兩人目光交會,她微笑,他卻是斂起笑,面容肅穆。

不疾不徐的嗓,字字好輕,不曾加重,說著:「不,讓我完整的,是你,你才是我遺失的那顆心,重回我身邊,我才圓滿。」

這樣的話,惹來曦月微顫,激動,感動,悸動,種種滿溢心頭。

她曾想,也許,他不會再像以前那麼愛她,若真如此,亦是她自己造成的,可他此刻的言語,令她所有的疑慮,煙消,雲散。

「謝謝你……」

謝他仍願愛她。

謝他仍願讓她愛他。

勾陳板起臉,依然俊、依然紅艷好看,明擺著不甚滿意:

「什麼『謝謝你』?!我只接受『我也愛你』,或是『我讓你今早的美夢,成真』這兩種回應。」

除此之外,一律謝絕!

「……」好吧,她仍處於感動之中,把前一句當真,至於后一句,暫且無視。

她真想問:你到底餓了多久?

「我並非一時興起,才說出那一番話——喂,不是上一句,是上上句!」光看她一臉淡鄙,就知道她誤會了!

你才是我遺失的那顆心,重回我身邊,我才圓滿,這句才對!

「哦。」若勾陳沒補充,妳當真認為他是在說淫……春夢那回事。

「我數百年不見你,拒絕你的消息,心想有你無你,也不過爾爾,沒有多大差別,確實……」

勾陳不讓她開口打斷,繼續說下去。

「確實看來是如此,不提你這個人,當你不存在,許久不聞『曦月』兩字,就像已從記憶中徹底剔除……」

勾陳向她枕去,膩在她肩上,似撒嬌,似尋找一處依靠,能安然偎枕。

「一切,不過自欺欺人。若不存在、若已剔除,我勤跑冥府,去討啥茶水喝?忘川水既不香,更不回甘,飲了,以為能忘,卻半樣都忘不掉。」他自嘲。

曦月輕撫他的發,以指為梳,順溜於紅絲之間。

她靜靜聆聽,聽他傾訴。

「然後,你追來了,讓我又氣、又焦躁,氣自己,幾百年的假淡定,輕易被你戳穿;焦躁於……你光站在那裡,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說,就能愛我心神不寧——」

他像只能被撫得好舒坦的寵物,眸輕眯,頰輕蹭著她的頸,嗓音綿軟。

「所以,我推開你,叫你滾遠點,好回到『假平靜』的生活,不想受你影響,不想看見你一顰一笑,拉扯我的喜怒……」

略頓,半晌不語,再開口,則是一聲淺嘆,勾陳有道:

「想著,反正你一定會在,無論趕走你幾回,你都會追上來,我只要等著,等你再度到來,求我、拜託我——可是,聽見文判說,你僅存十六日,並且永無下一世輪迴——那時,我幾乎瘋了……」

「勾陳……」他喃著他的名。

「早沒了心的我,卻仍覺得……好疼。」

勾陳一手按向胸臆,當時,裡頭空空蕩蕩,現在,則是充實滿盈。

「……文判打破瓷瓶,裡頭飄出你的聲音,聽著,好痛;一路尋找你,走你走過的徑,訪問訪過的人,拼湊那些點滴,好痛;你那句『在最後,我不想看見的,也是你』最痛。」

「那不是真的,我只是不希望你看到我的死亡,想讓你轉身走……」她急忙澄清。

「看到你不顧安危,去撲接那顆心,掉下山崖時,我怕得要死……而你沒心沒肝,以為我要緊的是那顆玩意兒。」

「……對不起。」她真的知錯了。

紅眸掀抬,睨視她,二度重申:「我只接受『我愛你』,或『我讓你今早的美夢,成真』這兩種回應。」

這一回,曦月忍不住朗笑,為他的莫名堅持。

她擁抱他,將自己送進他懷裡。

「我愛你,還要一直愛下去。」

是回答,是允諾,是她的真心。

勾陳滿意了,打賞她一抹艷笑。

勾下她的螓首,唇主動尋覓她的,追逐,纏戲。

等他吻夠了,她粉嫩的唇抿起了笑弧,雙腮鮮紅,仿似沸熟的蝦,慢慢挪到他耳邊,悄聲私語,不給第三個人偷聽去。

勾陳雙眸「登」地火亮,瞪大了。

她給了他第一種回應,然後,加允了他第二種——

讓你今早的美夢,成真吧……

是雄性,沒有眼睛不亮的!

「心已經拿到了,我們回去!」他不是「猴」,但同樣很「急」。

「做」春夢去!

「勾陳等……我還要去向鈴貅說明、道歉——」

以為自己只剩十六日,她找過鈴貅,一則,為雷擊一事道歉;二則為勾陳……她央托鈴貅陪伴勾陳。

如今,她與勾陳……她有責任親自登門,求得鈴貅諒解。

「那可以等,但我沒辦法等。」勾陳用以好撒嬌的表情。

在狐的面前,擺上美食,妄想喝令它不吃——

他又不是狗!

三個字——做、不、到!

勾陳與曦月找上鈴貅,把兩人的往事當成故事,逐件說予她聽,換得鈴貅抹淚嚷嚷:

「你們兩個給我在一起啦!不要再分開了!」

那,也是兩日後的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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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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