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他喟嘆的表情,實在太可愛,讓她又羞窘,又想笑,又不忍。

微噘的唇,簡直誘人。

誘惑著她傾身,吻去那一聲嘆息。

或許,她早就想這麼做了。

在他仰躺於竹榻時,暖陽灑落,他身上的紅髮、紅裳,混著日芒,更加耀眼、更加迷眩……她就想吻他了。

勾陳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噙著笑,任她採擷。

他以為必須使出狐媚術,才能獲得她一吻呢。

怕她有所遺漏,更怕她來去太匆匆,他開始引誘她、指導她,要她延長甜美的接觸。

他伸出舌舔弄她的唇,鑿探唇心,讓她吮含著他,而他,也正細細地品嘗她的味道,甜似糖蜜。

魅惑,狐的最高段本領,更是本能。

無論雌雄皆具此能,況且是狐中之最,已臻「神」字輩的他。

他存心誘惑,誰能抵擋?

遑論生嫩如她,只能在他面前虛軟任宰。

火紅髮絲垂下,如紗簾籠罩她小巧臉蛋,滑撓膚間。

縷縷癢意惹她發笑,也讓她宛若置身於發牢間,柔軟囚禁。

曦月忍不住去摸那一泓紅澤。

「你好美……」發自真心讚歎著。

「這是我該說的話吧?」勾陳失笑,在她唇上輕啄,以示薄懲。

「我不美,我好平凡……」他很有自知之明,倒非自慚形穢,只是陳述實情。

「你哪裡不美?我就特別覺得你順眼。」

不只順眼,她在他眼中,是鑲有一層淡淡薄光的,耀眼。

不是過度炫目的芒刺,像燭光,溫暖。

她綻放笑容時,最是明亮。

他喜歡她帶來的暖意,徐徐春風一般,舒服,宜人。

在她身邊,他……很放鬆。

有一股想枕在她膝上,要她探來柔荑梳弄他的發……的慾望。

「在我的『故鄉』,雄的俊,雌的美,與生俱來,長相不過是一張臉皮,有何意義?美一些的傢伙,心地就良善嗎?」

他指的是妖狐一屬,無論哪一支族,皆是美艷之輩,隨便一隻派出去,都是亂世妖姬,禍國殃民。

狐界之草,擺入人界,亦能成瑰寶。

「像我這長相的傢伙,也不見得是善類。」勾陳自嘲。

相信他的諸多友人,對此說法,絕對點頭點的飛快。

「不,你很好!」

曦月立刻反駁,不愛聽他這麼貶損自己。

「若不是你陪著,遇上卿哥琦如之事,我該如何做?何去何從?是不是……又必須委曲求全,才能讓一切圓滿……又怎可能過起這般閑逸、如夢一樣,近乎無憂的生活?」

憑她自己一人,她沒有足夠的力量,能將事情處置得如此簡單。

「若非有你,我想都不敢想,我會面臨什麼情況……」

原來,她對他的依賴,已經如此之深、如此之濃,如此的……毋庸置疑。

「我呀,向來不是個好心人,救人哪、收留人哪、與人交好哪,這一類的麻煩事,除非有其目的,我才會去做。」

救習威卿那一回,不正是如此?

目的是有光明正大之理,被習威卿邀入府中做客——以及,見她。

勾陳以唇摩挲她的鬢髮,眸光柔得足以化人,尤其當中漾起了笑意,原有的美麗赤瞳,增添十成十的魅。

「讓我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相救,並且不求回報,你,還是唯一一個。」長指蹭過她的下巴,輕輕一勾,要她迎向他。

紛落的吻,糾纏她。

她也學著回應他。

感覺他熱燙的掌,細緻的指腹,在她襟口處燃起了火苗,隨他一碰觸,都教她輕顫。

那文火,正逐漸往下……

這是他想要的回報嗎?若是,她願意的……

「不,這不是回報哦。」

看穿她的心思,勾陳魅悅的嗓,傳來了否定。

她眸帶迷離,一時之間,還沒能釐清,他所回答的,是他心裡的囈語。

「曦月。」

他喃著她的名,像是逐字珍惜,咀嚼得好輕軟。

「要回報我,得拿出更多、更多……對我更加好、更加迷戀、更加眷寵,只看著我,只想著我……」

而現在,不叫回報。

這是吸引,是誘惑。

是他受她的光蘊,吸引;也是她受他如火般溫熱,誘惑。

與報不報恩、索不索討,全然無關。

只關於傾心。

只關乎於,彼此心裡,正萌芽的那一株愛苗。

「好,我只看著你,只想著你,對你加倍迷戀、加倍眷寵,加倍的……愛你。」

她回答他,附以甜且艷麗的笑靨。

那是勾陳漫長的歲月走來,所曾見過,最最眼裡的笑。

他傾身擷取,將她的美,據為己有。

美夢,乍醒,漸趨淺淡。

意識不願抽離,只想留在那方竹舍、那處仙境,以及勾陳的懷抱之中。

被他擁有、被他親吻、被火紅色髮絲交纏覆蓋……

不願醒來。

但身體的痛持續不斷,硬生生地比她張開了雙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湛藍色的天,也沒有雅緻竹檐,而是陌生屋樑……

夢,已經結束了。

由她親手……毀壞它。

耳畔,似有小童說話,腳步聲踩得凌亂。

「大夫,她醒來了。」

「我看看。」

一張臉孔靠近,發與胡花白蒼蒼,身上藥香濃郁,正準備替她診脈。

曦月挺身坐起,胸臆中鑽刺著疼痛,她伸手捂胸,緩緩吐納幾口。

「姑娘,快躺下,你讓狐妖傷得不輕呀……」老大夫阻止她。

狐妖……

不,他才不是狐妖,他是狐神哪!

「他——他呢?」她急急追問。

「他?姑娘是指……」老大夫一頭霧水。

「紅髮男子,那位狐神呀!」

「胡言亂語,什麼狐神?明明是只妖呀!」老大夫嘀咕,而後才恢復聲量:「若你問的是他,四日前,大鬧水麗鎮,搗亂得一片狼藉之後,便救走了女狐精,誰管他往那兒去,只求他別回來就好。」

「四日?」這麼久了?

「妳昏迷了足足四日。」

「四天,一定追不上他了……」小臉有淡淡失落。

不過,手一撫上鬢際紅縷,神情又迅速恢復,鑲上笑,淺甜。

「追上他?是想收服他嗎?唉,你還是好好養傷,瞧,連道長都成了那模樣——」

老大夫朝另端床榻努努顎,她隨即望去。

只見一具裹著布的軀體,直挺挺地僵躺不動,看不到面容,僅能由部分外露的皮膚,辨識燒傷的嚴重度。

「他是那位道人?」傷得好重,氣若遊絲,但還活著。

「是呀,法力高深的道長,亦奈何不了狐妖,所以,姑娘別急於追妖,你傷勢可不輕……說來不知是幸或不幸,全水麗鎮獨獨你們兩人重傷,其餘全是財物損失。」

鎮民當時全員出動,聚集廣場,圍觀火刑,千人空巷,狐妖一記火襲,燒毀了房舍,卻無人傷亡——出了她和道長。

聞言,曦月一笑。

果然。

因為,他是只多心軟的狐。

即便當年……他被那樣對待,也不曾扭曲了他的心志。

她所聽見的他,往返三界之間,優遊戲玩,不視人類為死敵,同樣往城鎮吃喝玩樂、廣闊交友——

他不傷人,至少無辜之人他不會濫殺。

「大夫,有沒有酒?」她突地問。

「怎麼了?你要酒,是傷處發疼,想藉酒意舒緩?」

「不,是人逢喜事,要小酌一杯,當做慶賀。」她喜孜孜道。

「呀?」老大夫一臉愕然。

喜事?遭狐妖重傷,小命險丟,還叫喜事?

這小姑娘……難不成腦也傷了?不成不成,他得趕緊再診診——

對曦月而言,當然是喜,而且是狂喜。

如願見到勾陳,是她求了幾世,才終於完成的願望。

一眼,百年始得。

再者,他看起來很好……

沒有半絲憔悴、沒有仇痛,那時的傷,似乎也已痊癒,太好了……

她好害怕會看見……一個為難他自己、折磨他自己的勾陳。

幸好,沒有。

這還不值得喝酒慶祝嗎?

「老大夫,你診你的,酒記得給我呀!」她太雀躍了。

「剛清醒的病人,不該飲酒,何況你的傷——」

老大夫本不苟同,偏偏她放軟聲,用笑容求著:「一小杯就好,藥酒也行,我沾個唇,求求你。」

「好吧。」挨不住目光閃閃,老大夫喚來小童,斟了杯跌打藥酒,遞給她。

小小一杯,曦月珍惜啜著,就連酒香中混雜濃烈的草木味,她也不在意。

敬,今日的重逢!感謝老天爺!讓我見到勾陳。

雖然,沒來得及多說,但我好開心……

能再見他,我太開心了……

「怪人……」老大夫見她滿顏喜色,不由得咕噥,都傷成了這樣……轉念再想,八成是慶幸她自己撿回小命吧。

曦月飲著喜悅的酒,遠在另一處的勾陳,滑入喉頭的酒,卻帶苦澀。

「勾陳哥哥……」

雌狐精名喚「麗妲」,正是險遭火焚的那一隻。

被親密愛人棄之不顧,又碰上如此可怕的遭遇,她該又痛苦、又驚嚇,亟須一個溫暖懷抱,撫慰她、呵憐她,可是——

「為什麼麗妲覺得……你看起來比我更悶悶不樂?比我更需要人安慰?」

「有嗎?」勾陳轉向她,扯開一記淺笑。

笑容可真……勉強。

麗妲枕在他膝間,眼鼻還哭得通紅,卻沒有得到他探來的撫摸。

「是因為……那隻人類?」

那隻一喊出勾陳的名,便讓勾陳渾身一僵,狐爪抓疼了她的女娃兒。

「她是你的舊識?你看見她時,神色變得好冷獰。」

沉默持續了良久,才緩緩被輕笑聲打破。

「以前在人界遇上,窮極無聊時的娛樂,玩膩了,便一腳踢開,我幾乎……不記得她了。」勾陳說著、笑著,眉卻也皺著。

「被你重重一摔,或許沒命了吧,人類……好脆弱的。」麗妲清楚感覺,勾陳的身軀繃緊了。

真只是「窮極無聊時的娛樂」?

若是,怎能讓勾陳如此反常?

「我不曾見過……你對待哪只雌性這麼兇狠。」

勾陳善待雌性,是出了名的好。

既寵愛,又疼惜,最喜胡認義妹妹,逢雌性便纏誘著人,喊他一聲「勾陳哥哥」……

他將那女娃兒拋出去的瞬間,麗妲比誰都驚訝。

「誰都值得我的憐惜,就只有她,不值。」

「為什麼?」

「不為什麼。」勾陳不想談。

「見到你,她很高興,連我這旁觀者都感覺得到……」

「許多感情,只是假的、一時的,什麼高興什麼歡喜,騙人罷了,如同你的那位情人,滿嘴說愛,一知你是狐精,他如何對你?當初的濃情熾愛呢?」

勾陳淡然說來,很是無情。

真實地太無情。

麗妲默默垂淚,濡濕他膝間的紅裳。

「我好想……忘記這種痛……忘記他的無情……」她閉眼呢喃。

「想忘,哥哥去幫你討忘川水——」

勾陳慢慢止住聲音,違和之感浮上。

忘川之水,忘情之水。

飲者,皆忘七情六慾,該忘的、不想忘的,容不得誰留下,但……

我與之前的模樣,不太相似,因為我轉世了好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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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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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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